云海之畔,泰山之巅。

    系里选的这个写生时间,虽然树叶都掉光了,但几乎也是游客最少的时候。大雪封山,清幽雅静,正适合专心搞创作。

    温暖的阳光下,男生、男人,女生、女人,自然而然的聚在一起,租上几个小炉,煮上一壶热咖啡,对着画板或是细细描绘,或是低头构思。

    简溪则属于另一类,他今天没心情画画,或者说,这几天都没啥心情画画。凑到月云身边,不断东拉西扯。

    虽然他不是个好的倾听者,但现在也没别人可选。

    临近中午,大多数学生已经准备下山,简溪不自然的瞅了眼女生那边: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懂林萧了……

    月云用鼻孔哼了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简溪摇摇头: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她究竟想要我怎么做?昨天她问我,要不要找机会跟你道个歉。我说没那个必要,你不会在乎这种小事的,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的生起闷气来。那我一看,说道歉就道歉吧,结果她又不想去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月云心里发笑,林萧那个小女生脾气,是想你主动牵头一起啊。她要是不想道歉,就不会提这茬了,可惜抹不开面子。

    毕竟她跟时代姐妹花这几位,打高中就混在一起,大学还住在同一个宿舍,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互相原谅什么的,简直家常便饭。但月云在她这里,好像一直都是遥不可及的传说。虽也是高中同学,可是后来慢慢发现,她对他的了解几乎就只限于他真的是个天才。

    万一他要是对她的道歉不感冒,那还不如不去。

    月云停下画笔,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你想听听我的看法?

    简溪垮下脸,那眼神仿佛在说,当然!不然我找你干什么?

    月云遂直言道:你们不合适的。趁早分了吧,免得以后更痛苦。

    一听这话,简溪整个人都傻了:什……什么?

    他万万也没想到,月云竟然给出了这种建议。

    他耸耸肩:你听到了的,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简溪难以理解:可是……为什么啊?

    他心里还有句话憋着没说,你亲眼看着我们六年多,从同学到恋人,现在你告诉我,我们不合适???

    月云收拾起包袱,随口问了个貌似无关的问题:莉莉丝校招,你和林萧都没来,对吧。

    简溪眼神有些闪躲:我……我学的毕竟是工业设计……所以我不想让别人说我是靠……

    月云才不理会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直戳他的心思:你想进体制,对吧。

    简溪乖乖闭上嘴,默默给他竖起大拇指。

    月云背起包,示意简溪也赶紧收拾:安安稳稳,平静一生,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可是,你想过林萧想要什么没有?

    简溪更惊讶了:她不是也……等等,你是说,她不想?

    月云顿时知道,他可能是会错林萧的意了:你就从来都没想过,林萧为什么偏偏和顾里是最好的朋友吗?明明她们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没有一丁点相似的地方。

    简溪开动脑筋想了半天,放弃了:还请大师解惑。

    月云笑着给他一拳:大师就免了,但我敢断言,如果你想把这段恋情坚持下去,可能会受很多委屈。你不一定坚持得下来。

    简溪的脸色更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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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已经说了,月云索性说到底:林萧参加了动漫社,这你知道吧?

    简溪点头:我知道啊。事实上,岂止是动漫社,她几乎把学校里所有的社团都玩了一遍,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你们……都比较忙嘛……

    月云点点头,重复道:所有的社团。

    他忽然笑了笑:也就是,所有的新鲜事物。

    他认真评价道:林萧嘴上说,自己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儿。可是你看,实际上她都干了些什么呢?频繁的参与各种新奇的游戏,又毫不留恋的抽身退出;整天让我们觉得她没什么主见,却偏偏连莉莉丝的校招都没有来。呵呵,连这种“铂金饭碗”都能不屑一顾,这是一般人能下定的决心?

    他最后给林萧下了判断:所以我个人认为,表面上看,她是个爱好文学的乖乖女。可实际上,她潜藏在骨子里的叛逆和冒险精神,其实一点儿也不比顾里少!

    他制止简溪想要反驳的表情:你先别急着反对,想想那天晚上吧。在我面前,连你都吓傻了,她却还嚷嚷着要报警,呵呵呵。

    说完,月云莫名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讽刺林萧的傻大胆,还是在赞赏她的勇气。

    他紧接着道:这才是她们能成为好朋友的关键,她们其实是同一种人。只是林萧以前的家庭环境,让她缺少这种展现天性的机会罢了。

    月云看着表情呆滞的简溪,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哪怕明知你不可能放弃,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早散早了,你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他摇摇头,看向正拉着陌生游客说个不停的林萧:你瞧着吧,随着她的年龄越来越大,社会阅历越来越丰富。自身天性对后天礼教的反抗,必定也会越来越急迫,越来越强烈。就算你能以爱情为名,绑得了她一年两年,也绝绑不了她一辈子的。

    简溪面露菜色,望着林萧傻傻发呆。

    月云的话对他触动极大,特别这话还是说在他展露“神通”之后。

    这样的人,要是断言他们成不了,那……

    好在,他只是说,他会受不了委屈。这其实,是取决于他自己的。

    可是,扪心自问,他真能受得了委屈吗?

    看着看着,简溪忽然发现不对,跟林萧说话的那人,忽然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幸亏周围的同学反应迅速,给他拖住了,才没有让后脑勺磕在水泥板上。

    简溪瞬间就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出事了!我们快去看看!

    月云不紧不慢的放下包,哀叹今天的午饭很可能要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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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萧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愣了愣,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发病了,凑上去摇晃他的脸:喂!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醒醒啊,啊?

    可惜地上的中年男子毫无反应,貌似已经失去了意识。美术系的同学们全都围了过来,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也挡住了月云的去路。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到底谁更有主见了。

    南湘第一时间看向男友,看到他依旧平静温和的目光,才缓解了刚刚窜起来的紧张情绪,事不关己的掏出电话为林萧录像,免得被讹。

    唐宛如条件反射般的拨通了急救电话,一说人在山上晕倒,医护人员顿时头大。

    林萧则是朝着游客大喊:救命啊!有人晕倒了!有医生吗?这里有人晕倒啦!简溪,快去帮忙找医生!

    简溪闻言,立即动身朝山顶跑去,月云不紧不慢的拨开人群: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倒地的中年男子:都散开,让空气保持流通。

    此时的学生们,对他已是无比信服——或者畏服——闻言全都让了开来。

    此人没有同伴,或是同伴不在,身体虚肥,兜里有缆车票据露出,说明他不是爬上来的。这种季节,走这么两步路,汗出了一身,身体应该不怎么样。

    观察五六秒后,月云抬起头大声问:有人学过心肺复苏术吗?

    他是真不想给这个半死的胖子做人工呼吸。

    学生们面面相觑,大家都是美术系的,大佬你都没学过,我们上哪儿学去?

    月云叹息一声,正要动用超凡之力,忽然传来一声娇喝:别乱动!我是医生!你们别动病人!

    他犹如听到了天音,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压都压不下去,恩人呐:小马。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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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正是马灵雨,她一见靠近倒地男子的学生是月云,整个人愣了一愣。但马上又反应过来,去查看那名中年男子,根本没功夫跟他叙旧。

    月云幽幽插了句:目测胸廓无起伏,呼吸停止,时间超过40秒。再不抓紧,这胖子就真成死胖子了。

    马灵雨闻言瞬间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那叫一个复杂。

    你特么的懂医疗知识啊?

    那你硬是愣生生等到她过来?

    好吧,就算你是超级富豪……

    就算这胖子现在的卖相实在是……

    就算她来之前,他正打算救人,反倒是她阻止了他……

    可那不是,她以为这里没有人懂医学嘛……

    心肺复苏术也不是乱做的啊!

    如此复杂的念头,全都夹杂在一个眼神之中,因为她实在是没有时间跟他废话。

    最后基于他的种种神秘,马灵雨选择相信月云的判断,脉都没有再摸,只是恶狠狠地在嘴角挤出四个字:来辅助我!

    身材娇小干瘦的马灵雨骑坐在男子身上,哼哧哼哧按压,嘴对嘴吹气,累的满头大汗,力竭之后又换成月云继续按压。

    如此两人轮流对男子心肺复苏近十分钟后,他终于悠悠转醒,捡回了一条小命。

    招呼人把病人送进缆车,送去山下医院,马灵雨毫无形象的双腿叉开,拄着双手当靠背,就这么摊坐在地上,也懒得理会都快急哭了的林萧。

    那人是突发疾病,跟她没一点关系。

    抬眼瞧瞧依旧风度无双,优雅的如同贵公子一般的月云,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一点灰土而已,你一直都这么装腔作势吗?

    她刚刚是跨坐姿式,他身为男子,体重力气足够,却一直都是蹲着的,所以顶多蹭上点那人衣服上的灰土。

    正拍裤子的月云,反而被她弄的愣了愣:什么?

    南湘闻言立马不干了:你说谁装呢?你谁啊?

    男朋友又一次大大的露脸,这让她怎么能不开心,可偏偏有人出来搅局。唔,还是个长得挺水灵的……大龄少妇,这就得过问一下了。

    话一出口,马灵雨就后悔了,她最近心情不佳,才会如此上火。

    林萧对于救了那胖子,顺带可能也救了她的恩人自然心怀感激:南湘,他们应该认识……

    她没说出口的下半句:所以,你别这么针锋相对的好么。

    月云什么人,只要他用心,马灵雨什么状态,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给南湘一个放心的眼神:呵呵。看来,你是把我当成朋友了。我很高兴。

    他故意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马灵雨的大脑宕机了一瞬,你特么有手帕?那你刚刚不借我?害我嘴对嘴的给那死胖子做人工呼吸?

    她感觉耗尽的力气瞬间又回到了身体内,此刻就是鲤鱼打挺,也能完成的干净利索。唔,蹦起来打他膝盖的那种利索!

    可惜,她的性格注定了她不是能动手的那种人,她做不到那么孩子气……

    疲倦回归,熟悉的难受感又再次袭来。这人还是像以前那样,跟她说话,喜欢跳过N个思维步骤。

    但偏偏,她的大脑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的,开始反推他的话。

    当朋友?

    是指她刚刚的嘲讽?

    只有朋友之间,才能毫无顾忌的吐槽和嘲讽么?

    说起来,刚刚她也的确是越界了。

    真是的,明明不想跟这人有太多牵扯的……

    月云却不管她:怎么样?我的邀请,对你一直有效。唔,现在我助理多了,所以活儿也不多。也许你可以趁机来试试。

    马灵雨都快烦死了,这人说话可真是,她真的不想猜好么?可是她的脑子真的不受控制呀。

    怎么样?是指她现在过的怎么样?还是……

    趁机……又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她最近心情不佳,才出来散心的?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她一个大医院的医生,在这种季节,一个人跑来泰山……

    是了,如果她有同伴,那刚刚和她一起给人做心肺复苏的,就不可能是月云了。

    至于同伴为什么不能是别的职业……

    呵呵,这年头,大家都在拼命卷生卷死,哪有时间谈恋爱?最重要的,山上到现在也没有人找她。

    也许,去试试他的助理,也不错?

    在马灵雨动摇的瞬间,月云适时开口:一起吃个饭吧。我介绍几个新朋友给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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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出来散心的?

    饭桌上,马灵雨用月云跟她说话的模式,也想故意为难为难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搞得大家一头雾水。

    这个问题隐藏的问题是:你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看出来了”,吗?

    月云露出坏笑,根本不接招,直接认输:我没看出来。你一个人来的吗?为什么啊?

    但他的笑容,就是那种“我就是知道,但我就是装作不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知道我装作不知道”的笑容,气的马灵雨血压飙升,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南湘轻咳几声:今天的菜……不错啊。

    潜台词是,给老娘说人话。

    另外,别特么跟一个陌生女人那么亲近,连老娘都冷落了。

    月云哈哈大笑,搂过南湘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我女朋友,南湘。湘楚那个湘,漂亮吧。

    彻底摆平。

    马灵雨无语了,吃顿饭吃到成吨的狗粮,这可不是她预计的旅行。

    她叹口气,还是把话题搬回自己身上吧:有时候,你全心全意的为了病人,付出的甚至都超出了职责所在。到最后,却被他们误会……这种事情,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让人难受。

    月云接口:就好像……心脏被人用刀,拉开了一道口子。

    这个形容,马灵雨简直赞同极了,甚至重复了一遍:就好像心脏被人用刀拉开了一道口子。

    月云摇摇头:要么怎么说,“背叛”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呢。你的信任,你的感情,全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到最后他却不信任你。这种事换谁都一样。

    他趁机道:来帮我吧。你太善良了,当不了医生。

    简溪却突然跟他抬杠:善良难道不是一个医生最该具有的品质吗?你这是什么歪理?

    月云顿时脑仁大了一圈。

    他就知道忠言逆耳,有些话就算是朋友,也不一定非说不可:可是善良的医生,到了最后,往往都会被伤的最深。

    简溪抓住重点:你也承认了对吧?善良的医生对病人来说,才是最好的医生。马医生,我就觉得你是个好医生,你听到呼救之后,立马就跟我过来了。

    马灵雨敏锐的捕捉到这俩人之间的微妙氛围,没有再吭声。

    月云苦笑一下,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遇上了她:我……无法反驳。

    反而是林萧忽然道:我听人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这两样可都没提善良哦。

    她啥意思,不言而喻。

    南湘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不是,刚刚在山上,你不是还吐槽月云呢么?

    简溪更是诧异,她怎么忽然帮起月云来了?她现在连善良都不看重了吗……他的眼神更暗淡了。

    唐宛如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算了,这种事她也插不上嘴,还是吃饭要紧。

    月云把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一看简溪神情就知道他又误会了。林萧只是在向他示好,所以才帮他辩论,而不是不看重善良。

    他都不知道这俩人平常怎么相处的,这么多年了愣是没事。

    不过看林萧眉间云英之气未散,这俩人恐怕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机会深入了解彼此,所以才会这么久都看不清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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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灵雨饶有兴趣的看看林萧和简溪,表情玩味的笑了笑:说得也是呢。林妹妹也是美术系的吗?

    林萧的表情,怎么说呢……

    那在霎那间翘起,又拼命在半秒之内强行控制住,不想让人察觉的嘴角,实在是很精彩。可惜在座的有两位,有能力捕捉她这一丝微妙的面部变化,这就让她的行为稍显滑稽了。

    看来,她一直期盼有人能这么叫她来着。

    她被马灵雨轻易带偏话题,摇头差点把双马尾都摇散:我?我不是,我是学文学的。

    马灵雨瞥了眼月云,那意思是,这就是你要给我介绍的朋友?

    月云没搭理她。介绍个朋友你还挑上了,真以为路上随便找个人都是清北高材生吗?

    马灵雨自觉无趣,月云不接招,她也没办法。

    她也跳脱道:最后那个病人雇医闹来找我麻烦,非说是我耽误了他的病情。所以……我向科室请了假,来泰山玩耍。

    林萧:蛤?

    转这么硬的吗?

    欸等会儿,她们貌似一直,就是在说她的事情吧?

    她有点晕,让她先捋一捋。

    月云微笑:我说了,我这里随时……

    哪知此时,变故又生。

    隔壁包厢里,有人大声呼救,听那情况,应该是有人气管里卡东西了。

    马灵雨一秒也没有犹豫,蹭一下站起来,冲出包厢:我是医生!怎么了?什么情况?

    月云苦笑,看来他想扩编第五位助理的想法,是不太可能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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