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色中,远处J大灯火流动。冯炯屏住呼吸。

    他干笑一声,声音低沉轻柔,有些嗔怪的味道:“那时公交一元一次,你一个下午,把我一礼拜的早饭钱给坐没了。”

    他闭而不谈单双层巴士的事,周茹茹也没有问下去。

    回到旅馆,周茹茹站在房间门口,她回过身,微笑看着冯炯:“幸好我们认识的时间节点,是十多年前,那时我可爱又有趣。如果是现在,你会发现,我只是个无聊的没用的服务员。时间节点,让我错过了一些人,又结识了另一些人。”

    她说完再见,关上门。

    *

    冯炯送周茹茹回到旅馆后,想了很多很多事,不知不觉来到J大。

    夜自修下课的学生在门口买夜宵。有一个穿着淑女风连衣裙的女孩为了保持身材,从男生那里只撕了一点尝尝味道。夜宵似乎很美味,她眯眼的表情又作又可爱。

    好像那天,她也穿着同样款式的连衣裙。

    白白瘦瘦的一个小学生,一点也不认生,主动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被一个小学女生拉手,反倒让冯炯羞红了脸。

    当时,他临时接到照看她的任务,想不出带她去哪玩。正巧一辆双层巴士停在他面前,车号也有趣,“520”。他带她坐上巴士,绕西湖一圈后,又坐着返回。下车时,夕阳正好晕染天边。

    他把她送回家,叔叔阿姨已经坐好晚饭。奶奶招呼他们坐下。女孩跑到她的专属粉色椅子上,想想又将身边椅子拉近,拍拍椅子背,示意他坐过来。

    夕光在窗前徘徊,铺在她的脸上。在米饭香气中,所有动作像放慢倍速。

    当时他的心中燃起一簇火苗。

    她是公主,那他就是骑士。

    即使对抗全世界,也要守护她。

    *

    谢谦来到顶楼的空中花园,何盛正在喂鱼。

    一辈子在商界厮杀,何盛不笑时表情阴翳。看到是谢谦,他的脸上堆上笑容。

    “艺祯出去了,说是做美甲去。”

    “伯伯,我是来找您的。”

    何盛听了,放下手中鱼食,为谢谦沏茶。

    “说吧,找我什么事。我猜,肯定不是为了压舆论的事。”

    谢谦接过茶杯,等何盛收拾好,说:“海丰酒店的迎宾,是您的人吧。”

    何盛不动如山看着他,等他继续。

    “不必花心思了。我早上七点出门,晚上九点过后才回来。偶尔会跟朋友喝酒、打球,没什么好监视的。”

    何盛终于开口:“我可不是让他来监视你的。”

    如果不是他,那就是——

    “周玉川,现在应该叫周茹茹,这个小姑娘,确实令人喜欢。你我都是男人,你在想什么我都懂。”何盛笑着说完,看向夜景。

    谢谦抓着椅背的手,暴起青筋:“她已经忘了一切,你如果是想防着我,没必要在她身上花心思。”

    “谢谦,你误会我了。我可从不反对你和她重修旧好。你是成大事的人,身边不会缺女人。周茹茹温顺识相,比起一些不知好歹妄想登堂入室的女人好多了。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不能被我女儿知道,你要让她觉得,她就是你的一切。第二,那个谢豆豆,永远只能是个私生子,你可以给他钱,但只有你和艺祯的孩子,才能继承你我的家业。”

    “我安插那个迎宾,只是为了观察她的秉性而已,你别担心。”

    “啪!”谢谦摔碎手中茶杯,猝然站起:“让你的人滚回去。你刚才说的这些,我就当没听过。”

    何盛慢悠悠道:“谢谦,你太矛盾。你恨你的父母,又爱你的父母,所以你不沾手谢氏,另起炉灶。同样,你爱艺祯,又对周茹茹不肯放手念念不忘,你想不出解决办法,我替你想。你早晚会感激我的。我就这样一个女儿,我还指望你带领我们两家代序相继。”

    谢谦愤怒未减,他也根本不想克制:“没错,我既恨他们又爱他们。但我对艺祯和周茹茹怎么样,用不着你插手,虹盛集团怎么样,跟我更没有关系!”

    何盛侧视着他离去。

    还是太年轻,双全之法都不愿接受。

    不过,这是早晚的事。

    何盛又恢复阴森的神情。

    *

    早上七点。

    谢谦从酒店电梯出来,扫了一眼大堂。

    他算算时间,她今天是白班,九点交接班,现在肯定是还没到。

    旋转门缓缓转动,速来讲求高效的谢谦,直接选择侧门通过。

    一推开门,就撞见周茹茹。

    “这么早?”

    早起令周茹茹恍惚,她讷讷地想着怎么答复。

    谢谦打量她的面色:“没睡好?是在准备报告,然后紧张到失眠,索性早点爬起来上班?”

    全部猜中。

    周茹茹挠挠额头缓解尴尬。

    谢谦昨晚也没有睡好。但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刚创业那会儿,没有节假日,前一天刚熬了通宵,早上只在车上打个盹,第二天又要慷慨激昂地应付一堆事。

    今天甚至有些亢奋。

    “你这个人有时候牙尖嘴利,能占一时口舌之快。到了关键时候就偃旗息鼓,一张嘴只有肉没有骨头了。”

    周茹茹抗议:“你干嘛这么说我啊。这是人身攻击了,虽然我是服务员,但我也有尊严的。”

    “上班还有两个小时,去我公司。我带你熟悉场地,再帮你过一遍。”

    “可我八点半就要到,涂粉得花半个小时。”

    谢谦反应了一会儿,才将涂粉和化妆联想到一起。

    “来得及。”他性急要走,却见周茹茹还在原地踌躇,“你去不去?”

    周茹茹并不想去。她是对于一件从未做过的事紧张,不会因为去看看现场而好转。

    犹豫间,她想到了什么。

    “车上就你,对吧?”

    “对。你还希望有谁?”

    “我就是……怕生。”周茹茹胡编了一个理由,跟上谢谦。

    *

    上车后,谢谦接了倪雨晴的电话。

    “还是百合,666朵,摆成六周年的形状。”

    等他挂了电话,周茹茹问:“你跟何小姐,快到六周年纪念日了吧?”

    “嗯。”

    “我记得你说过,是豆豆出生三个月后,你们在一起的。那算起来,豆豆出生是在六年前的二月末,三月初,正是我出车祸的时候,你说巧不巧。”

    前方红灯亮起,谢谦猛地刹车,轮胎划过实线。

    谢谦突然意识到,她答应跟他来,目的没那么简单。

    他手握方向盘,目光转向周茹茹。副驾的女孩眼神依旧干净清澈,看向他时带了点审视的味道。

    谢谦说:“你从未提起过车祸的事。原来这么巧。”

    “豆豆是在哪里出生的?”

    谢谦收回视线,数着红灯上的数字。

    “杭州。”

    “在杭州啊。”周茹茹重复着。

    绿灯跳出来,汽车起步。谢谦换挡后,很快到达匀速。

    “怎么了?”

    “没什么,随口问问。”

    车子拐入一条林荫小道,一边是湿地公园,行人渐少。

    两旁树木参天,斑驳阴影从两人身上不停掠过。周茹茹说:“在兰烟村的时候,就觉得你特别关心人,一点霸总的架子也没有。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谢谦有些绷不住。他踩下油门,汽车驶入千羽大楼停车场。

    “我信奉一句话,日行一善。你刚好是我那天日行一善撞上的。”谢谦解开安全带,迈动长腿下车。

    听到谢谦的回答,周茹茹动作有些迟缓。刚解开安全带,谢谦已经为她打开车门。

    她眼神依旧茫然。有些困惑由来已久,她总感觉她已经触及到谜底的边缘,却滑了过去。

    跟那晚听冯炯的叙述一样。

    “那我可真幸运。”她说

    *

    千羽大楼的外部设计和内部装潢,都烙印着谢谦强烈的个人风格。

    初看貌不惊人,一旦注意到,就被深深吸引。

    从地下车库乘坐电梯。只见谢谦在电梯外的大屏上按了几下,电梯门就开了。走进后,周茹茹在电梯里找了许久也没看到有按键。

    谢谦解释:“在外面就选好的,人工智能会分配好电梯井。”

    “那要是选错了怎么办?”

    “那就别选错。”

    “……”

    周茹茹跟着谢谦先是来到研发部。

    整层楼高五至六米,回字形结构,整体是灰黑色调的LOFT风格。中间是一座迷迭的白色旋转楼梯,乍一看透出未来感。

    才过七点,已经有程序员在工作了。精神状态饱满,完全没有社畜的困倦。

    谢谦和他们交代了几句。看得出他平常跟下属们相处随和,没有任何架子。随后,两人坐电梯直达次顶楼。

    整栋楼并不高,从玻璃幕墙看下去没有高层的摇摇欲坠感。

    “这里就是后天开会的地方,到场十人左右。这里是演示区,也就是你作报告的地方。你现在可以开始了。”

    会议室采用无主灯的设计,两排光源打下来,周茹茹的脸浸润在纯白璀璨的灯光中,好像细腻的水粉画,没有死角地曝光。

    她站上演示区:“兰烟村是位于杭州西南边的千年古村落,东南临水,西北靠山,有很美的自然资源。尤其流经村中几米宽的溪流,丰水期可以坐竹筏在溪上喝茶……”

    开头是冯炯给的建议。在没有很高明的文采时,通过画面感提起听众的兴趣。

    她语速缓慢自然,视线越过长桌,落在唯一听众身上。

    后排光线渐暗,谢谦托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一时之间,思维混沌。

    眼前的似乎不是周茹茹,而是曾经那个周玉川。

    正如他所料,周玉川一直都在,只是披着一层周茹茹的皮囊,带上懒散无能的保护色。当站上舞台,封印解开,依然会惊艳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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