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渝州城的何子规很快就收到了整理好的有关“琳琅集”的案卷。
此时他们下榻于城内风雅楼名下一处客店之中，提前以风雅令和店家通过消息，唐画一到，就被径直引到了他们这里来。
少女今天换上了那身新裁的水红色纱裙，衣摆上隐隐约约盛开着大片艳丽的芙蓉花，面上妆容精致秀丽，正与这身衣服相称。
只是她一举一动仍如木偶一般，面上并无什么多余神色，将东西送到后，也只是行了个礼，便原路返回。
何子规目送她离开后片刻，低头拆了手中卷轴上的封泥。
“琳琅集内共有大小商户三千四百六十二家……对于一方势力下属的集市而言，这数目已是相当可观。”她将卷宗铺开一部分在书案上，略略一扫，“要从这几千家里找黄泉巷的踪迹，怕是难。不过……”
她低笑一声，将卷轴上的记录大致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又重新系好封绳，打了一个特殊的绳结。
肖沉璧认得。昔年在军营里，霁月居一门便常用这种绳结来递消息。每个人打结的手法又不同，熟悉之后一眼便能看出是否被拆过、是不是出自自己人、又是出自谁人之手。
后来，他们也将此教给了他和戈月。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沈楼主了。”
···
与此同时，唐门之内。
千机堂中人员往来、日常运转一切如常，未有半分异样迹象。而静室间，唐澄神色微凝，翻过案上案卷，许久后闭了闭眼，眉头稍拧了起来。
一旁的弟子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没底，试探着问：“堂主，是……有什么问题吗？”
唐澄沉吟片刻，只道：“带我去看看。”
弟子得令，引着唐澄自千机堂后门离开，穿过堂后竹林，沿着山路登上一处隐蔽的小山，一刻钟后抵达一处断崖之前。
二人登上断崖前的机关梯，弟子拉下扳手，机巧运转，机关梯徐徐启动，将二人送上断崖之顶。
唐澄一面往断崖上一处小楼走，一面问道：“工坊现在有多少人？”
“回堂主，一共三十四人。”
“现在到哪一步了？配方还没有出来吗？”
“堂主，能拿到的借鉴之物太少了，大家也只能省着用，配方恐怕还……要些时候。”
唐澄皱着眉叹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入工坊。工坊内的人闻声看过来，纷纷向他见礼，复又开始忙碌起自己手头的工作。唐澄神色凝重地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忽然目光定在角落里一个靠在案前睡着的老道士身上。
这似乎并不是个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唐澄叫来工坊的管事，示意那老道士问道：“他是什么人？”
管事看了一眼，回道：“禀堂主，他是个自称远游而来的道士，前阵子在我们尝试火/药的时候忽然出现，指出了几处错误……堂主知道的，这火/药嘛，一开始也就是这帮道士搞出来的。”
“忽然出现？”唐澄眉头皱得更紧，“是你们找了个不够隐蔽的地方，还是这老道士特意摸来的？”
管事神色为难道：“应该是……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唐澄冷笑了一声，“真有这么巧？”
“这老道士我们试探过，身上没什么武功，甚至半点内力也无。那天他来的时候人还醉醺醺的，问他这是哪的时候，他一直在念叨着青城山……”
事情还要从十三日前说起。
此处工坊是唐澄名下，地处隐蔽、鲜为人知。前有断崖峭壁，后有嶙峋山石，可谓是防守严密。
但这显然不是什么试验火/药配方的好地方。是以工房众人在第一次列出配方之后，秘密到了一处少高山的宽阔地带试验，以防不测。
然而，这火/药虽能点燃，也能炸起来，却完全达不到他们预期的威力——甚至连霹雳堂火/药威力的一半都不如。
恰在此时，有个蹒跚身影拨开近一人高的杂草走了出来，凑近了那些火/药嗅了一嗅，忽而转头看向他们，指着人大笑起来。
那是一位穿着青旧布衣、长须长眉的老道士，手里捏着一把掉了毛的拂尘，此时此刻像是遇到了什么绝无仅有的笑料，在他们面前笑个没完。
工坊中有人不悦：“这是哪里来的疯老头！”
老道士听见这话，止住了笑，走上前来指着那地上的火/药问说话的这位：“这是你们搞出来的？”
那人皱着眉头远离一身酒气的老道士，掩鼻横眉：“如何！”
“嘿！不如何不如何！”老道士笑着连连摆手，“你们觉得这玩意儿能拿出手？老药王的火/药方子都已经过时啦，百来年了，怎么还是老一套！现在的年轻人哟，一点新意都没有。”
“你！”
工坊管事一听，连忙拦住那气头上的匠人，向老道士一礼：“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老道士一挥拂尘，只道：“用皂角都是百来年前的老法子了，你们就不能换换别的？自己想想，还有什么新法子能用。”
工坊众人皆是一怔。
一工匠却嗤之以鼻：“……火/药方子众说纷纭，若是试错了，可不是一两句玩笑那么简单！还以为你这疯老头有什么独到见解……”
老道士却轻哼了一声，睨了他们一眼：“就这点胆子，还想做黑火/药？趁早收拾收拾，回老家种地吧！”
说完，他也不去理会那似乎要上来打人而被同伴拦住的工匠，仍带着几分醉意问那管事：“那个……孩子，我问你，这里是青城山吧？山顶上是不是有个隐居的道长？”
管事一愣，如实答了：“这里是重壁山。”
老道士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清醒过来，看着他喃喃道：“重壁山……？”
“对，重壁山。”
老道士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挠了挠头，挥舞了一下手里快要秃了的疏毛拂尘：“不对呀……我本来要去青城山的，怎么走到了这儿来？不行，我得去青城山……”
一边念叨着，他一边就要走。那管事忽然想到什么，连忙上前拦住人，低声问道：“这位老前辈去青城山可是有急事？”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去见个人。”
“既然如此，老前辈不如留一留，也给我们些指点？等事情一了，我们派人送老前辈去青城山，如何？”
工坊管事这般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通，末了低声与唐澄道：“堂主，这老道士有点能耐，先前的火/药方子他改了一下，我们前些日子试了试，将皂角换成了马兜铃……果真有效。”
唐澄冷哼一声：“你们不清楚他的来历，也敢放人进来？”
“堂主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若是这老道士真的不对劲……我们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工坊。”
唐澄却笑了。他那张圆脸笑起来时分外有亲和力，只一双眼中的眸光是冷的：“等火/药方子定下来，他就不能留下来了。”
“这是自然。等那之后，我们自会把他送走……”
“不。”
唐澄摇了摇头，笑着轻轻一叹。
“我是说……他不能留在这世上了。”
此时他们下榻于城内风雅楼名下一处客店之中，提前以风雅令和店家通过消息，唐画一到，就被径直引到了他们这里来。
少女今天换上了那身新裁的水红色纱裙，衣摆上隐隐约约盛开着大片艳丽的芙蓉花，面上妆容精致秀丽，正与这身衣服相称。
只是她一举一动仍如木偶一般，面上并无什么多余神色，将东西送到后，也只是行了个礼，便原路返回。
何子规目送她离开后片刻，低头拆了手中卷轴上的封泥。
“琳琅集内共有大小商户三千四百六十二家……对于一方势力下属的集市而言，这数目已是相当可观。”她将卷宗铺开一部分在书案上，略略一扫，“要从这几千家里找黄泉巷的踪迹，怕是难。不过……”
她低笑一声，将卷轴上的记录大致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又重新系好封绳，打了一个特殊的绳结。
肖沉璧认得。昔年在军营里，霁月居一门便常用这种绳结来递消息。每个人打结的手法又不同，熟悉之后一眼便能看出是否被拆过、是不是出自自己人、又是出自谁人之手。
后来，他们也将此教给了他和戈月。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沈楼主了。”
···
与此同时，唐门之内。
千机堂中人员往来、日常运转一切如常，未有半分异样迹象。而静室间，唐澄神色微凝，翻过案上案卷，许久后闭了闭眼，眉头稍拧了起来。
一旁的弟子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没底，试探着问：“堂主，是……有什么问题吗？”
唐澄沉吟片刻，只道：“带我去看看。”
弟子得令，引着唐澄自千机堂后门离开，穿过堂后竹林，沿着山路登上一处隐蔽的小山，一刻钟后抵达一处断崖之前。
二人登上断崖前的机关梯，弟子拉下扳手，机巧运转，机关梯徐徐启动，将二人送上断崖之顶。
唐澄一面往断崖上一处小楼走，一面问道：“工坊现在有多少人？”
“回堂主，一共三十四人。”
“现在到哪一步了？配方还没有出来吗？”
“堂主，能拿到的借鉴之物太少了，大家也只能省着用，配方恐怕还……要些时候。”
唐澄皱着眉叹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入工坊。工坊内的人闻声看过来，纷纷向他见礼，复又开始忙碌起自己手头的工作。唐澄神色凝重地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忽然目光定在角落里一个靠在案前睡着的老道士身上。
这似乎并不是个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唐澄叫来工坊的管事，示意那老道士问道：“他是什么人？”
管事看了一眼，回道：“禀堂主，他是个自称远游而来的道士，前阵子在我们尝试火/药的时候忽然出现，指出了几处错误……堂主知道的，这火/药嘛，一开始也就是这帮道士搞出来的。”
“忽然出现？”唐澄眉头皱得更紧，“是你们找了个不够隐蔽的地方，还是这老道士特意摸来的？”
管事神色为难道：“应该是……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唐澄冷笑了一声，“真有这么巧？”
“这老道士我们试探过，身上没什么武功，甚至半点内力也无。那天他来的时候人还醉醺醺的，问他这是哪的时候，他一直在念叨着青城山……”
事情还要从十三日前说起。
此处工坊是唐澄名下，地处隐蔽、鲜为人知。前有断崖峭壁，后有嶙峋山石，可谓是防守严密。
但这显然不是什么试验火/药配方的好地方。是以工房众人在第一次列出配方之后，秘密到了一处少高山的宽阔地带试验，以防不测。
然而，这火/药虽能点燃，也能炸起来，却完全达不到他们预期的威力——甚至连霹雳堂火/药威力的一半都不如。
恰在此时，有个蹒跚身影拨开近一人高的杂草走了出来，凑近了那些火/药嗅了一嗅，忽而转头看向他们，指着人大笑起来。
那是一位穿着青旧布衣、长须长眉的老道士，手里捏着一把掉了毛的拂尘，此时此刻像是遇到了什么绝无仅有的笑料，在他们面前笑个没完。
工坊中有人不悦：“这是哪里来的疯老头！”
老道士听见这话，止住了笑，走上前来指着那地上的火/药问说话的这位：“这是你们搞出来的？”
那人皱着眉头远离一身酒气的老道士，掩鼻横眉：“如何！”
“嘿！不如何不如何！”老道士笑着连连摆手，“你们觉得这玩意儿能拿出手？老药王的火/药方子都已经过时啦，百来年了，怎么还是老一套！现在的年轻人哟，一点新意都没有。”
“你！”
工坊管事一听，连忙拦住那气头上的匠人，向老道士一礼：“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老道士一挥拂尘，只道：“用皂角都是百来年前的老法子了，你们就不能换换别的？自己想想，还有什么新法子能用。”
工坊众人皆是一怔。
一工匠却嗤之以鼻：“……火/药方子众说纷纭，若是试错了，可不是一两句玩笑那么简单！还以为你这疯老头有什么独到见解……”
老道士却轻哼了一声，睨了他们一眼：“就这点胆子，还想做黑火/药？趁早收拾收拾，回老家种地吧！”
说完，他也不去理会那似乎要上来打人而被同伴拦住的工匠，仍带着几分醉意问那管事：“那个……孩子，我问你，这里是青城山吧？山顶上是不是有个隐居的道长？”
管事一愣，如实答了：“这里是重壁山。”
老道士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清醒过来，看着他喃喃道：“重壁山……？”
“对，重壁山。”
老道士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挠了挠头，挥舞了一下手里快要秃了的疏毛拂尘：“不对呀……我本来要去青城山的，怎么走到了这儿来？不行，我得去青城山……”
一边念叨着，他一边就要走。那管事忽然想到什么，连忙上前拦住人，低声问道：“这位老前辈去青城山可是有急事？”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去见个人。”
“既然如此，老前辈不如留一留，也给我们些指点？等事情一了，我们派人送老前辈去青城山，如何？”
工坊管事这般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通，末了低声与唐澄道：“堂主，这老道士有点能耐，先前的火/药方子他改了一下，我们前些日子试了试，将皂角换成了马兜铃……果真有效。”
唐澄冷哼一声：“你们不清楚他的来历，也敢放人进来？”
“堂主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若是这老道士真的不对劲……我们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工坊。”
唐澄却笑了。他那张圆脸笑起来时分外有亲和力，只一双眼中的眸光是冷的：“等火/药方子定下来，他就不能留下来了。”
“这是自然。等那之后，我们自会把他送走……”
“不。”
唐澄摇了摇头，笑着轻轻一叹。
“我是说……他不能留在这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