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规与肖沉璧再次来到了重壁山。

    过去的这些时日,他们二人与沈亦之一同梳理了琳琅集案卷中的信息,将调查范围锁定在二百三十一家后一一排查过去,总算是揪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至于剩下的谜团,便不是仅凭情报文字就能解开的了。如今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定的信息,是该亲自走上这一遭。

    这一次他们没有抄上次离开时的近路,而是径直走了琳琅集。不过他们尚未进入琳琅集时便察觉了些许异样——本来络绎不绝的集市入口分外冷清,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马车和行人进出。

    二人心中生疑,只不动声色进入琳琅集信步而行。何子规将幂篱上的黑纱放下,手始终搭在腰间红尘剑柄上,目光缓缓扫过两侧的铺面。

    本来琳琅集该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而如今眼中所见,虽不至于说门可罗雀,却绝非一个八方往来的集市应有的模样。二人一则来过一次印象颇深,一则见惯了长安城内东西两市的繁华景象,不需多说什么,第一眼便察觉出了不对。

    何子规只是低声自言自语念了句:“往来稀少、门户紧闭……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倒也不像是遭了什么难……”

    “寻个人问问罢。”

    何子规笑了声,倒是认了这话,转头拦了位穿着打扮像个账房先生的过路人,温声问了句:“叨扰阁下了,我二人慕名而来,不知今日琳琅集怎得如此冷清?”

    “哟,那二位来的可真不是时候。”那账房先生先行了一礼,看了眼天色,神色似乎有些匆忙,却还是耐心用官话解释了,“琳琅集今明两日统一清点各商户库存,几乎都歇了业,可是不赶巧了。”

    “以前也是这时候?看来我们下次计较行程,该好好打听打听了。”

    那账房先生却摇了摇头:“不……算不上。一般都是每家每户自行清点上报,这种统一的清点只有年前才会有,而且期限在五天,这次唐家堡内传来如此紧急的命令……也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

    二人闻言目光交汇一瞬,何子规黑纱之下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神色,也只是点了点头,片刻后向账房先生行了一礼:“如此,在下明白了。那便不打扰阁下了,我二人随意走走,阁下请便吧。”

    待人走后,二人转身继续顺着长街而行。街市之中仍然冷冷清清,偶尔也有像他们这般的外来人摸不到头脑,向一旁的人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路过之时稍稍站在一旁听了些许,所得的消息与自己打听来的相差无多。

    “唐家堡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知是否是唐门主的定夺?”

    “事已至此,去问问也无妨。”

    “只是怕打草惊蛇罢了。不过你我二人在这个时机出现于此……想来也的确足够醒目了。”何子规悠悠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过腰间剑柄上的雕花,偏过头看了肖沉璧一眼,笑了笑:“既然如此,就有劳先生引见了。”

    ···

    再见到唐澈之时,这位唐门门主神色相当憔悴,倚在榻前读着手上的卷轴,一旁的书案上已是堆了一堆封缄完成的,茶凉了一盏又一盏,却没动过几口。

    唐画只是低着头坐在一旁,又煮着一壶新茶。

    唐澈听闻二人登门,扶着额长叹了一声,抬头看向被引进屋坐在桌案对面的两位,张口开门见山时嗓音仍有些疲惫过头磨出来的哑:“你们二位来找我……想来不是来叙旧的吧?是为了琳琅集的事情?”

    肖沉璧见他面色,微蹙了下眉,暂时未作声。

    “唐门主慧眼,想必也不用我多费口舌。”何子规似笑非笑地摘下幂篱放于案头,“在下的确是想稍微了解一下……近日琳琅集因何异动?”

    她此番开门见山,唐澈闻言将手中卷轴放下——说实在的,听闻二人再度找上门,这位唐门门主便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稍稍调整了一下姿态,倚在榻上看向她,慢慢说道:“将军先前盯上琳琅集的缘由……想必不用唐某再多赘述了。既然如此,将军想来也能猜出着个中因果了才是。”

    “猜测自是有的。”何子规唇边仍是挑着似是而非的笑意,“不过猜测归猜测……在下对唐门了解不多,这个中因果,还得唐门主详细讲解一番,才能了悟。”

    唐澈面色不太好看地盯了她一会儿,忽而偏过头捂住胸口重重地喘了几下,一旁的肖沉璧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伸手扣住了他的腕脉。

    “……我未乱动内力。”唐澈苦笑了一下,任由好友探查自己的情况,“不过是这两天事情多……忙得有些顾不过来,所以可能……”

    “唐门主身体抱恙,在下自然不忍过多逼迫什么。”何子规悠悠叹了口气,“在下自然清楚唐门主所做所为,必然是有利于唐门,也有利于琳琅集……”

    唐澈稍稍颔首,轻声道:“琳琅集虽在唐家堡外围,却是我们重要的经营……一旦琳琅集出了什么事,必然会对唐家堡产生极大影响。某一日是这唐家家主……就得一日保琳琅集、保唐家堡无恙。”

    何子规只是轻轻笑了下:“那么想来……唐门主已经做出自己的决断了。”

    听闻此言,唐澈顿了顿,慢慢抬起头望向对面一副从容神色、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人,并未再说什么。肖沉璧收回了手,目光自二人身上扫过,取下背上琴匣,从里面寻了一瓶药放于案上。

    唐澈瞧见那瓶药,慢慢眨了两下眼睛望向好友,只见他正垂着那双浅茶色的眼眸,面色一如既往清冷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于是他开口问询道:“这药是?”

    “调理气血而已。再这般下去,只怕月内便要毒发。”

    闻言,唐澈还未来得及答复何子规方才那句,便一时失语怔在原地。一旁的少女歪了歪头,凑近了些,伸出手来贴上他的额前,顺着发丝的走向轻轻抚了抚。

    唐澈苦笑一声:“阿画……”

    何子规静坐在原地,只是一如既往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面上看不出她如今心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又打着什么主意。许是因为唐画这一下,唐澈定了定神,抬头望向对面这位“靖轩将军”,开口道:“将军此行……为的是黄泉巷吧。”

    “是。”她一颔首,又笑道:“不过纵是如此,在下也不希望在此事上,被人当成棋子或是……挡箭牌。”

    唐澈偏过头去,按着胸口深深地喘了口气,虚弱地笑了笑:“唐某自是理解将军所言……只是将军此话与我讲似乎并无多大效用。不过若是将军需要唐某传话,唐某自然……”

    “唐门主。”

    何子规的声音不大,只是语气甚至堪称温和地唤了一声,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她身子微微前倾,方才抬起的右手手肘顺势拄在案上:“话既已到此处,虚与委蛇自都不必了。如今琳琅集这般大规模的清点,若无阁下点头甚至亲自下令……想来也是成不了的罢?”

    “琳琅集此事事关重大,无论是谁负责,唐某自然都……”

    说到此处,唐澈忽然顿了下,抬眼看向何子规,笑了。

    “唐某大概明白了。将军与风雅楼楼主为师兄妹,自然是关系不浅……而所谓的这次琳琅集异动,将军并未从风雅楼得到任何消息,是么?”

    何子规闻言也只是平静地回望向他,片刻后失笑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显得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唐门主此话何解?先不说在下并未向风雅楼讨这个消息……便说是琳琅集归属唐门,风雅楼想来也知分寸;再退一步讲……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阁下封锁消息,谁也探听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唐澈盯着她片刻,忽而又转过头咳了两声,看向旁边一身玉白、神色清冷的年轻医者,竟是自始至终都未曾接他的药。

    何子规留意到这一点,只垂眸笑了下,说道:“唐门主且放心吧。先生医者仁心,又是唐门主的知交好友,自是不会加害于你……更何况,先生若真是想对阁下不利,直接不管不顾就好。唐门主说……这是也不是?”

    唐澈默然片刻,终是接过了肖沉璧递过来的药瓶,无奈地嗤笑了一声:“将军倒是……一向如此咄咄逼人啊。”

    “唐门主言重了。在下不过为自己、也为先生辩解一番……毕竟往后还有硬仗要打,这黄泉巷无论如何……也不是仅凭在下或是仅凭唐门便能解决之事,不是么?”

    若是换个人在此,或要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觉着既然唐门都无法独自解决,那多她一人或少她一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唐澈既是见过此人能耐,又早已有自己的考量,眼下默然许久,最终抬了抬手,声音愈发显得疲惫了。

    “唐某方才失礼了,将军勿怪。拔除祸根势在必行,今后也仰仗……将军多看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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