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觉得探视间的玻璃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比如现在,我坐在玻璃的这边,黑川伊佐那坐在玻璃的那边。中间好像隔了个空调房,总之冷得令人震惊。

    我冷漠开口:“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是你对象?”

    伊佐那毫不退缩,勇敢地和我对视,不超过一秒又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不是到处。”他嘴上还理直气壮的,“只有…只有真一郎。”

    我已经坐在这和他对视五分钟了,虽说今天是难得的探视日,但我这个月已经见过他一次了。他从一开始的意外变成现在的扭头不看我,其原因是我问他的那个问题: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是你女朋友?

    “请问你到底是咋想的。”我叹一口气,摩挲两根手指之间,“我有那么好吗?”

    黑川伊佐那垂眸盯着他的手铐:“……有。”

    ……他还真敢说!

    “如果我能碰到你,我现在一定要揍你了。”我忧愁地对他说,“你,快出来了吧,等着我。”

    对伊佐那放下这句感觉有点像威胁的话之后,我开始亲切地跟他聊天,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佐野真一郎和他的弟弟。在聊到佐野万次郎之后,他的眼神一下子警惕起来:“你怎么认识的他?”

    该说不愧是一家人吗,脑回路都一样,指在说我是女朋友这件事上。我正儿八经地回答他:“有人传他是涩谷很有名气的大人物,于是我去找他打架了。”

    伊佐那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你怎么还在讨打…总之不准和他接触太多!多和真一郎大哥玩玩……等等,真一郎也不准!”

    伊佐那气冲冲地对我宣示主权,原来他这么喜欢真一郎啊。我点头表示理解。探视时间到,临走时伊佐那还咋咋呼呼叫我注意自己人身安全。

    要是真有能威胁但我人身安全的人我还巴不得呢。这孩子是不是想表达别的意思却不知道用什么词比较好?还是不聪明啊,等他出来之后送他我的初中教材好了。

    ―

    我骑着佐野真一郎的小摩托从横滨少年院回涩谷,一开始我其实不会骑这东西,说白了我就是和任何长轱辘的东西犯冲,学骑摩托的过程很艰难,佐野真一郎先是教我和伊佐那,后来又变成伊佐那教我,无论哪个都露出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

    伊佐那对我说过:“你别学骑车了,你这种大猩猩跑步都能跨越整个东京吧。”

    又回忆起伊佐那,我的心情涌上淡淡的忧伤。对于伊佐那打人致死进少年院这件事,我只评价是他狂了,横滨老大一去涩谷就发生这种事,说和我没半点关系我是不信的。

    只是不知道对面怎么惹他了,我见到的伊佐那总是很开心,和他大哥在一起,两个人傻乐,不过他要打人也是真下死手,可能我只是没见过他真正发狠的样子。

    这么狠,怎么就不能揍我一顿呢?

    心情变得更加悲伤,我吸了吸不存在的鼻涕,偏头一看佐野家附近的小公园有人聚众斗殴。几个大男孩围殴里面一个小孩,看着和佐野万次郎差不多大。

    斗殴啊,听说是很容易受伤的场合,我现在心情很差,于是决定去插一脚,我刚走过去,还没等我挥舞拳头,就有人看到我的脸,大喊一句:“横滨恶魔来了!”几个小孩一哄而散,只剩下被打的那个蜷缩着身体不看我。

    我感觉现在脚趾头能在地面扣出一整座梦想别墅,怎么会有人堂而皇之地喊出这种尴尬得浑身发抖的称号?怎么会?

    我低头看那被围殴的男孩,他正低着头抹鼻血,于是我凑过去蹲下,歪头对他说:“你哭了吗?”

    男孩不说话,抬头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简直就像自我防卫的小兽:“……我没有东西可给你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那帮人是在抢劫啊。我兴致缺缺地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塞进男孩的手心里,他僵硬着身体不肯收,我就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蜷缩起来。

    “给你,这样回家你就不会被爸爸妈妈骂了。”

    不知道触动他哪根神经,他猛地站起来把钱扔在我脸上,在纸币像羽毛一样洒落在我脸上时,我突然后悔给他的不是硬币,不然现在我已经被打了,有点小遗憾。

    男孩在愤怒,他愤怒到额角崩起青筋:“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没有家!我不会回家的!!”

    我看出他在逞强,八成也是个家庭有矛盾的主,偷偷离家出走结果被不良少年抢劫了的定番吧。于是我又把钱收到自己怀里,把男孩强拉硬拽上了我的摩托。

    我摘下自己的头盔给他戴上,明显看到他在看到我的脸之后愣了一下。不错,看来长这张长的好看的脸还是有用的。“劝你不要跳车,会很痛。”我叮嘱完把他放在摩托车上,然后自己坐上去发动了引擎。

    他的声音在风声和头盔的掩饰之下模模糊糊的:“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看了下时间,正午十一点。

    我大喊着回去:“带你吃饭。”

    ―

    我带着男孩去便利店买了盒饭,还有酒精和棉棒、纱布、医用胶带。把他安顿在公园的长椅上,再把盒饭打开塞进他手心里,莫名产生一种养孩子的感觉。

    我单膝跪在他面前,不耐烦地喊他:“看我干什么?快点吃你的。”

    羽宫一虎一愣:“……我以为你要…”

    后面的话嘟嘟囔囔的没听清,他已经开始吃了。倒是不委屈自己。

    他吃饭的时候,我掏出酒精和棉棒给他下半身的伤口消毒包扎。也就膝盖上淤青和磨损比较严重,稍微用绷带卷一下就好。就是他之后屈膝可能会比较费劲。

    “好了。”我拍了拍他的大腿,“把饭放下,给我留点,把脸凑过来。”

    他这时候异常听话。把盒饭放下之后,我发现里面正好剩下一半,够我吃得了。我起身坐在长椅上给他把脸上的土灰擦干净,然后把脸上的伤口重复消毒包扎的步骤。最后在他鼻梁上贴上创口贴,大功告成。

    我在心里衡量这群不良少年下手和我下手谁更轻一点,嗯,我打佐野万次郎的时候下手还是挺轻的。我低头吃起饭来,等我吃完了,男孩还在那里坐着。

    “你不走?”我又问了他一遍。

    他只是盯着我,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那四个让我要发疯的字:“横滨恶魔。”

    我把空空的饭盒扔到他头上:“别那么叫我,和我没名字似的,叫我阿月就行。”

    他表情复杂地对我说话:“你为什么要帮我?还让我吃饭、让我包扎,让我叫你那么亲密的名字……为什么啊?”

    我拆开水喝:“没有为什么,我善心大发。”

    “……你要是想报答我,就努力变强一点,长大以后把我打一顿吧。”

    我简简单单地对他说:“我皮痒,想被打。”

    男孩可能没见过我这么奇葩的人,我也明白我这高尚而伟大的梦想注定不被大多数人所认可,摇摇头就要走。结果我的衣袖被男孩拽住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我:“你不问我叫什么吗?”

    我:“你叫什么很重要吗?”

    “羽宫一虎。”他说,“我叫羽宫一虎,你要记住我。”

    “你要是不记住我,以后我被打了,都报你的名字。”

    他朝我露出一副相当狡黠的笑容。我屈服了,在嘴里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朝他挥挥手,蹬上小机车就走了。

    ―

    在涩谷上学的第三年,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成功走上了不良少年的老路。

    具体哪些狐朋狗友呢,大概就是以佐野万次郎为圆心画一个半径不固定的圆,所有站在这个圆以内的、被佐野万次郎给吸引了的人,都是狐朋和狗友。

    这群小孩都是佐野万次郎介绍给我的。他们之间关系很好,和我之间就不一样了。不知道佐野万次郎这家伙说了什么,孩子们和我之间都有一些微妙的距离感。

    我烦躁地把烟头在大腿上摁灭:“到底为啥。”

    佐野真一郎在骑车带我遛弯:“你不是说你要戒烟了吗?”

    “这玩意要是这么好戒,那吸du的人几个月就出来了吧。”

    佐野真一郎的笑点可真低啊,他低头笑,胸腔的震动传到我身上。我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时候把头发放下来了,头盔随意地绑在脖子上,用一种很慢的速度载着我在海边漫步。

    他好像想和我说点什么的样子,我没仔细听,听了半天总结出来一件事就是他不希望我欺骗他弟弟感情。“你这人还挺幽默。”我把头盔解下来吹海风,“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那些都是孩子们自己随便想的,你别信他们的,成年人要成熟。”我说,“别打架打不过别人,脑子也不好使。”

    佐野真一郎又在笑,他被人骂了还能笑得这么友善,我是没想到的。他又对我说:“孩子们觉得你很厉害,很敬重你,不也是好事吗。”

    “你可是我弟弟们的初恋,无论如何还是想要个完美结局啊。”

    我哈哈地笑,把后背倚在佐野真一郎背上:“是吗?”

    “那我给你一个。”

    “你想要的完美结局。我给你。”

    我掏出打火机点燃新的一根烟,火光在夜里明灭。招呼佐野真一郎过来,我用嘴上的烟点燃了他嘴里的烟。近到鼻息交缠在一起,佐野真一郎微微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我朝他笑了笑,吊儿郎当地咬着烟嘴。

    佐野真一郎讪讪地摸了摸脸,不知道嘟囔什么:“…我好像明白了……。”

    我好奇:“你明白什么了?”

    他笑得有些勉强:“你真不像个孩子啊,阿月。”

    ―

    黑川伊佐那出来了。他出来的那天,我就差没敲锣打鼓接他,谁知道这厮走出少年院大门第一句话居然是:“真一郎没来吗?”

    我极为讽刺而阴森地对他笑:“怎么,你爷爷来接你,你不满意?”

    我开着小摩托带他走到横滨的住处,刚下车就开始打。他在少年院里长本事了,身材都结实了不少,我也稍微变得有些吃力――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变得很兴奋。控制不住的喜悦从身体迸发出来,在这种“有可能被打”的极度兴奋的情况下,我一拳把伊佐那打翻了。

    极度兴奋的我:“……”

    躺在地上的伊佐那:“……”

    刚从房子里走出来的鹤蝶:“……?!”

    鹤蝶慌慌张张地要扶伊佐那起来,我挥挥手表示这对于皮糙肉厚的伊佐那来说根本不算事,果不其然伊佐那像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抹鼻血。

    故作镇定的伊佐那:“走了,鹤蝶。”

    别扭的伊佐那:“……还有,麻烦你来接我了。”

    我点头,挑了个舒服的角度倚在摩托上:“下回请我吃饭。”

    “…哪来的钱!”

    “你们不良少年不是财富程度和不要脸程度成正比吗。”我理直气壮地说,“随便找几个不顺眼的混混收保护费啊。”

    黑川伊佐那朝我翻了个白眼就进屋了,而我还得哼哧哼哧骑车回涩谷,真是吃力不讨好。

    临走时黑川伊佐那递给我三个小御守,我看到那个东西时露出一副相当一言难尽的表情:“这该不会是什么恋爱御守把,里面装了你的头发的那种…?”

    “你在想什么。”伊佐那狠狠吐槽,伸手想揍我,被我灵巧躲过,“……这是进去那三年欠你的新年礼物。”

    “喔!谢谢你!”这是真心的感谢,我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伸手,“那生日礼物呢?圣诞礼物呢?情人节礼物呢?”

    他咬牙切齿黑着脸蹭过来:“以后有你想要的。”

    一字一顿,听起来好恐怖。

    后来他和鹤蝶干什么去了和我无关,听说他是当了什么黑龙总长。我一寻思黑龙不是佐野真一郎的事吗,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二天黑川伊佐那就大半夜跑来我家咣咣咣敲门。

    “你特么夺命啊!”

    我怒骂着打开了门,就看到眼里露着兴奋的黑川伊佐那,他不管不顾挤进我的房间,然后把我狠狠抵在墙上,暧昧地靠近:“我抢到黑龙了。”

    “真一郎说要让兄弟传承下去。”他鄙夷地皱眉,“但是我不会和佐野万次郎那家伙一起的。”

    “哦。”我镇静自若,寻找一个狠狠一脚踹上他两腿之间的机会,“然后呢?”

    “然后?”他低低地笑,“然后,我要按我的心意毁了黑龙啊。”

    “这是对真一郎的报复,而且黑龙就该走上这条道路,早晚的事。”

    “你要阻止我吗?”

    不知为何感觉黑川伊佐那现在的目光有点可怜,于是我放缓了语气,同时也放缓了脚上的力度。

    我一脚踢上了他的裆部。

    “我不会阻止你。”

    “但是我会阻止你非法侵入。”

    我真感觉我正义感爆棚了,迅速从他双臂之间挣脱出来,只看到黑川伊佐那痛苦地靠在墙上。他以一种看仇人的表情看着我,我心想他这副模样才正常。

    他已经把头发留长了,这种方面意外地听话。黑川伊佐那虚弱地笑了笑,然后对我说:“有你好受的。”

    我耸肩表示自己压根不在意他的威胁。

    ―

    伊佐那走后不久,我就经常和佐野真一郎约着出来抽烟。他总是唉声叹气的,看起来好像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人生大事。

    “哎……。”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叹气,我不耐烦起来:“你催魂啊?”

    佐野真一郎委屈巴巴地和我聊天,经过一番交谈才知道他不是失恋了,而且他的好弟弟黑川伊佐那,上任三个月就把黑龙搅和的乌烟瘴气,性质变了。我说你当初既然要解散黑龙,那就彻底一点,干嘛还留下。他说,人总是放不下梦想的。

    我点头:“但是你已经退出了啊,你愁什么。关你什么事。”

    佐野真一郎听完我这开摆的言论,震惊于还有这种撒手掌柜的思路:“对啊,现在是他们的天下了!”

    说完佐野真一郎就拉着我去喝消愁酒。由于我未成年的身份,我负责喝饮料,他负责喝酒。我真没想那么多,我以为一个成年人是很清楚自己的酒量的,结果他三杯下去开始说胡话,五杯下去不省人事,最后是我把他强拉硬拽上了摩托。

    佐野真一郎像缺乏母爱的小孩似的使劲抱住我的腰,那架势好像硬要把我内脏挤出来。我不爽地想就应该拿烟头烫死他,可是我还在开车。

    佐野真一郎边哭边在我耳朵旁边用可以震聋我的音量大喊:“好愁的慌啊!”

    我扭头大声还回去:“愁的慌就别想了!”

    他哭哭啼啼的:“我真的老了吗?不是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吗?我真的老了吗?”

    我心说你才二十三岁老个屁啊,正是青春好时光了,正常这个年龄的才刚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呢。八成是因为黑龙和伊佐那的事发愁,结果表现出来的却是“我真的老了吗?”

    我叹了口气把车停在路边,扭头抱住佐野真一郎给他顺顺气,别哭着哭着把自己呛死了。

    “哭吧哭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哈。”我说,“你还很年轻呢,教育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伊佐那的事不是你的责任。他就那样,又小气又偏执。”

    “你才多大,先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佐野真一郎把头埋在我脖颈里,把我衣服哭湿了一片。我心想这年头初中生都能安慰成年人了,这么了不起,然后又重新骑上车发动引擎,把佐野真一郎送回家。

    我站在佐野家大门口,礼貌地摁了摁门铃。里面走出一个睡眼朦胧的佐野万次郎,看到我和佐野真一郎这组合直接吓清醒了。

    他的目光在眼角红红的倚在我身上的佐野真一郎和领口大开的我身上不断摇晃,最终悲痛欲绝地说:“你找的小三居然是我大哥!”

    我深吸一口,把手里的佐野真一郎扔给了佐野万次郎。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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