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野真一郎在出去之前就把警报好了,因此我只需要等着警察处理这些事。做了简单的口述情况,我烦躁地从佐野真一郎身上摸出那盒烟来,然后塞嘴里,却怎么打火都点不燃。

    看着场地圭介那一副要给我偿命的委屈模样,我也不好说他们什么。只能说他们的心智还是太不成熟了,而这种不成熟早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我叹了口气,看着佐野真一郎被抬上救护车,一扭头,却正好和赶来的佐野万次郎对上视线。

    烟蓄在肺里忘记吐出来,我和佐野万次郎对视着愣住了。他在出汗,出了满头的汗,眼里的紧张和担忧在和我对视的一瞬间变成爆发出来的惊喜。他从人群之中挤进来,走到我身边,想要拉住我的手,却被那温热吓到。

    “你、你受伤了?”

    我只觉得越加烦躁,如果现在没出差错的话,应该是兄弟俩飙车的时间了。打开手机一看现在的时间,刚过十二点没多久。于是我哼笑着把没抽几口的烟从嘴里拿出来,把烟雾朝他脸上吐。

    佐野万次郎的表情变得很扭曲,而我只是爽快地笑。

    “生日快乐。”我轻轻地对他说,“对不起啊,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只好给你这个了。”

    把烟塞进他手里,然后给他调整好手指的动作。十三岁的孩子啊,年纪真是太小了,手也小小的,软软的。我竟然有些恍惚,我们做的事真的是正确的吗?

    肯定因为没有答案,才想要被证明。

    我推搡着佐野万次郎上了救护车,这孩子从看到他昏迷的大哥的那一刻开始就愣住了,愣愣地抬头问我:“这是玩笑吗?”

    我恶趣味地对他说:“对啊,如果你乖乖地陪他度过这个晚上,他就要醒过来,送给你一辆超帅的巴布。”

    佐野万次郎的手紧紧抓住我的,他的手心粘腻湿滑,出了一层汗,又把拿着汗抹在我的手心里。他现在就像缺乏安全感的小猫,我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两人肩膀抵着肩膀,他在害怕,身体不停地颤抖。

    我说:“真一郎只是后脑勺被蹭伤了而已。”

    我听到他压抑着哭腔的声音:“嗯。”

    “你哭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松?”

    “具体指哪里啊?”

    “你的手心…受伤了。”

    “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讨厌弱小的家伙?”

    我从胸腔里闷闷地笑:“我很强吧,所以喜欢我吧。”

    坐在救护车上的很长时间,我想到很多和佐野真一郎在一起的事。包括但不限于他带我飙车的那个晚上,我和他鼻息交缠着点烟,我对他说:“你要的完美结局,我给你。”

    佐野真一郎和我拳头碰拳头,笑得比星星更灿烂:“那我一定要在那个结局的尽头看到你啊。”

    “你也要幸福。”

    如果他在这里死掉的话,就不算是完美了。

    我幸福吗?我好迷茫,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拥有黑川伊佐那和佐野万次郎的友情的我一定是幸福的,拥有佐野真一郎的友情的我一定也是个幸福的家伙,可是很多人不喜欢我,害怕我,我的亲人对我的爱里夹杂着暴力与压迫,我们的生活都已经混乱了,日复一日地在暴力里宣泄情绪,偶尔清醒过来,就像喝多了大吐一场,痛哭着从睡梦中醒来一样。

    不算是……幸福吧。

    我想要的幸福是被人揍一顿啊。

    救护车行驶到医院了。

    ―

    给佐野真一郎治疗的时候,我被医护人员请到隔壁诊室包扎伤口。过了这么长时间,伤口早已经停止了流血,血痂赖赖歪歪地趴在伤口的边缘,被温水清洗时轻而易举地剥落。

    我摸着被包扎好的手,去看佐野真一郎。他还在昏迷中,所幸是没什么生命危险,大概是因为神经紧张昏过去了,是因为我吗?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佐野万次郎就趴在他床边守着,大概时间已经早早过了他睡觉的时间,兄弟俩手拉着手,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趴在床上,都在睡觉。我自觉没有资格打扰他们,于是换了个方向,走向医院外。

    夏天,就算是夜晚也热得很粘稠。我走到长椅旁边坐下,抬头看夜空,感觉整片天空在我眼里像是黑芝麻糊,热得我衣服黏在背上,我才发现刚才坐在救护车上时,我也在出汗。

    我戳了戳身旁的人,他好像在扮演石雕,低着头把脸埋进手心里,不说话。

    “我叫你来,你就来了。”

    黑川伊佐那咬牙切齿:“这他妈就是你说的惊喜。”

    我低低地笑,笑得弯了腰,整个人歪倒在他身上。笑够了,我把头抵在黑川伊佐那的肩膀上,感觉太阳穴在一跳一跳,我想抽烟。

    黑川伊佐那换了姿势,他终于舍得把脸从手心里拔出来,用一种极其虚弱的表情看向我。与其说是虚弱,不如说是后怕得颤抖的模样。他的一绺刘海被汗水粘腻地粘在额头上,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了,整个人凌乱得像女鬼,眼神迷茫而痛苦地看着我。

    他的手向我伸出来,又放下了。他拉过我受伤的手,放在他怀里,以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力气用力握着。

    我突然觉得,他那一刻是想伸手摸我的。

    伤口在他的用力之下再次崩裂,我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我还没见过伊佐那这副模样,就算他和我说“我和大哥闹掰了”那天,他也是一副神气的模样,他总是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

    佐野真一郎到底有多么重要,让两个男人一个女人给他守着。夏天好热啊,都他妈出一身汗,惹了一身骚。

    “伊佐那。”我说,“你弄疼我了。”

    他这下才发现我那刚好点的可怜的伤口,在他的摧残之下又变得摇摇欲坠,血液湿润地蔓延出来,染红了绷带,然后是黑川伊佐那的手指。

    黑川伊佐那后知后觉,却毫无要放开我的意思。只是把他的手指略显强硬地挤进我的手指缝里,然后把手背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我甚至以为他要就这么睡过去了,谁知道他突然对我说话:“……我真的怕了。”

    我问他:“你怕的是佐野真一郎的死活,还是我?”

    他呼吸急促起来:“我不是――!”

    “我知道,伊佐那。”

    “你知道个屁!”

    黑川伊佐那猛地抬头瞪了我一眼:“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就不会受伤了、你就不会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你很强!你――”

    我歪着头看他:“你这些话,真的是想对我说吗?”

    我轻轻摩挲他不坦率的手指。他的手指在我的摩挲之下变得僵硬,有点不知道怎么放的意思。

    “佐野真一郎呢?”我说,“如果我不在那里的话,你知道佐野真一郎会怎么样呢。”

    “他会被钳子直击后脑勺,直接死掉也说不定。”

    黑川伊佐那在发抖:“……闭嘴,我今天不想和你打架。”

    “可是这就是事实。对不起,伊佐那,我是让你担心了,可是你明明也很珍视佐野真一郎。我也很珍视他,他就是有被我救的价值。”

    “没有了他,你会伤心的,伊佐那。”

    我靠近了黑川伊佐那。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从来没拥有过亲情这种东西,可是伊佐那有,而且近在咫尺。我不觉得血缘是联系亲情的唯一纽带,如果可以的话,好想取代伊佐那,可是这种想法好自私啊,好想杀了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我和你也没有血缘关系。”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啊,你到底在为谁后怕啊,黑川伊佐那?”

    我和他打起来了。

    是他先控制不住要抓紧我的手腕,而我主动开始攻击他。说实话,这种没有一个人大脑是清醒的情况之下,打一架显然是最优解。

    我和他从长椅上打到地上,他的脑子完全乱了,还得我停下来提醒他几句。他全程用一种很凶狠的表情看向我,我却只觉得是小猫在奶凶奶凶地抓人。神志不清的间隙中,我居然被伊佐那用力抓了一把受伤的手心,然后他直接把我放倒在了地上。

    大概是第一次把我放倒、也是第一次能和我有来有回地打架,不管是黑川伊佐那还是我,都愣住了。他使的劲还是蛮大的,后背碰撞到地面,和后脑勺连成一片的疼。

    黑川伊佐那没动作了,我突兀地笑出声来。伊佐那压在我身上,他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我,我伸手完成了他没能完成的动作,用手捏住他的脸颊肉,扯了扯。

    “别发呆。”我说。

    有湿润的东西滴落在我脸上,我闭上眼,知道那是黑川伊佐那哭了。他以前喝醉了也会抱着我哭,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落泪,瞪大了双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

    他想要直起身子来擦眼泪,而我抓住了他的领口。

    我们彻底乱掉的呼吸交缠着,我可能是发疯了,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亲吻黑川伊佐那。亲吻的感觉差透了。他在反应过来之后,单方面地撕咬我的嘴唇,好像能从里面得到点什么东西。唾液混合着血液从嘴角流下来,再在唇齿间黏连成丝线。

    我对伊佐那叹气,我说:“人生本可以很美好。”

    ―

    我在洗手间用力搓了一把脸,感觉自己的脸色是那种虚弱的白,待在有空调的医院里,身上粘腻的热也逐渐消退下去,水滴顺着鼻尖滴落下来,砰砰跳的心也重归于平静。

    我在洗手间里呆了很长时间,主要是为了把刚才和伊佐那对打的伤口洗干净。洗掉灰尘和血污之后,感觉一阵疲惫,对着镜子怔愣许久,伊佐那也不催我。我走出洗手间时他还靠在门口低头不知道想什么,好像很入神,我拍了他肩膀一下,于是他被我水鬼似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你洗了个澡?”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浑身湿透的我,我耸耸肩。

    “都怪你。”

    “…这也怪我?”

    和他打完架之后,黑川伊佐那的情绪明显平复了很多,至少现在像个正常人,而不是个精神病人。他的嘴唇还红肿着,我刚才去镜子里看了看,感觉我也一样,甚至比他更难看一点。但愿今晚过去能消肿。

    我拽着伊佐那又去给伤口上了一遍药。医生很生气,问我怎么这一会就又把伤口崩裂了,然后告诉我年轻人不要玩的太激烈,容易伤筋动骨。这话把我俩听麻了,我和伊佐那咬耳朵:“你他妈的。”

    伊佐那说呵呵。

    最终目的地当然还是佐野真一郎的病房,我推门进去看时,佐野万次郎还在睡。黑川伊佐那看着佐野万次郎因为不安而紧紧皱起的眉毛,无声地笑,我拽他出来问他为什么笑,他说:“看起来真狼狈。”

    “你刚才也一样。”

    黑川伊佐那不置可否。

    ―

    为了让佐野家迅速变成一家子,我给黑川伊佐那制定了名为“家人之间好好相处”的战斗计划。我在上面站着讲,黑川伊佐那在底下坐着听,他时不时就要对我发出友好的问候,例如“哼”“啧”“嘁”之类的语气词,听得我脑门崩出一个十字。

    “今天我不想和你打架了。”

    “刚才我也是这么对你说的。”他面无表情,“然后你和我打了。”

    “……。”

    他垂眸看着自己翘起来的二郎腿,我无奈摆手:“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他反应很快地对我说:“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和他现在待在佐野真一郎旁边的病房里,这是个单人间,没人住,他坐在床上,我站在地上。现在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再过一会天都亮了。觉得实在是麻烦,我直接把伊佐那挤到一边,自己躺在床上,把脸闷在枕头里:“我要睡了。”

    补充道:“真一郎那家伙估计是太困了睡着了,你也睡一觉,醒过来就看到他了。”

    黑川伊佐那没回话。过了一会,我开始培养困神时,蓦地感受到他起身、又格外重地坐在了我躺的另一边。

    他躺下了,躺在我背后,大概是和我背靠着背,夏天穿的衣服很薄,他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还往我这边挤了挤。他的温度隔着两层布料传过来,呼吸起伏都很清晰。蝴蝶骨咯着我的背。

    我恍惚地回忆起来,小时候我在家待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翻福利院的墙,然后和伊佐那挤一间屋。那时候他还因为打架被关禁闭,自己一个人睡在杂物间里,大冬天的被子很薄,不过被他捂的热乎,睡进去很舒服。

    我浑身是我爸揍出来的伤,一碰就疼,但是为了和黑川伊佐那一起睡觉,我努力忍着疼。那时候就是背靠背睡觉,伊佐那很瘦,脊背的轮廓我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

    他用陈述句对我说:“你在发抖。”

    我嗯了一声,他又问我:“你这样的人,也会受伤啊?”

    我淡淡地说:“我爸打的。”

    他不再说话,过了一会,转而和我说起他的妈妈。那时候伊佐那十岁,他说他已经知道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偶尔还是会做那种让人犯恶心的梦。他现在要自由地、彻底地和真一郎在一起,永远的。

    我喔了一声,侧过身平躺下来,伸手摸他的手。

    “我的未来里一定有你。”黑川伊佐那对我说,“你也会幸福。”

    “这么好?连我也有份?”

    “只有你的份。”

    现在他十六岁了,幸福的未来倒是还没给我,自己先分崩离析无恶不作了。只能说人的变化可真大。我侧过身平躺下来,摸索黑川伊佐那的手,他感知到我在摸他,颤抖了一下,主动把手塞在我手里。

    单人床两个人躺着还是有点挤,我干脆再侧身,面对着伊佐那的背,恶趣味地搂上他的腰。

    “伊佐那不怕,不怕嗷。”

    “……滚。”

    他嘴上骂着我滚蛋,手却把我的胳膊拉紧在他腰上。伊佐那就算长大了也没长多少肉,腹部是那种结实的瘦。我伸手戳了一下,被他咬牙切齿地制止:“别乱动。”

    我不管他,闭上眼睡过去。

    ―

    我睡眠很浅,从护士推门进来通知家属时就迷迷糊糊要醒,伊佐那小心翼翼地起身时我就醒得更干脆了,从床上坐起来扯住他的手腕:“真一郎醒了?”

    伊佐那一愣,他的头发在床上蹭得乱糟糟的,我啧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站在他背后拨弄了一下头发。他从鼻腔里挤出来一声嗯,算是对我之前提问的回复。经过一夜,他原先用来定型背头的发胶化了,头发翻到前面来,刘海平白无故多了几绺。

    和他去真一郎病房时,正好碰到赶来的佐野艾玛和佐野万作。黑川伊佐那一愣下意识就要扭头走,被我抓住手腕狠狠固定在原地,这下他不乱动了,偷偷用眼刀剜我。

    佐野艾玛看到黑川伊佐那的那一刻就仿佛被摁了暂停键,她怔愣地把“哥哥”两个字在嘴里打转,又犹犹豫豫地、极其小声地吐出来。黑川伊佐那不知道被戳了哪根脆弱的神经,帕金森一样在我手里发抖。

    在佐野艾玛和佐野万作进入病房之后,他低下头对我说:“还好有你。”

    他用那种庆幸的语气:“我真怕我上去揍他们,每一个。”

    我呵呵,然后拽着腿灌了铅一样的黑川伊佐那进入病房。佐野真一郎作为整个病房里除了我以外唯一和伊佐那熟的人,眼睛一亮,第一时间呼唤他。黑川伊佐那对此好像很满意,握紧了我的手,捏得我手疼,我反过来掐他。

    佐野万次郎扭头看到我眼睛一亮,看到旁边的黑川伊佐那表情一臭。

    我非常自来熟:“感觉怎么样,死里逃生先生?”

    佐野真一郎挠头一笑:“还好…?其实也没怎么疼,只是头发要长出来得花点时间。”

    这话逗乐了佐野艾玛,她边哭边笑:“太好了…真哥,你没事……”

    “真的,太好了……”

    这下佐野万作的表情也变得忧伤起来,真一郎见状急急忙忙开始乱讲笑话活跃气氛。万次郎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我身边来,语气不太好地对着伊佐那说:“你就是那个打不过阿月的朋友?”

    伊佐那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不说话。

    我总觉得伊佐那还对万次郎虎视眈眈,于是又用空闲的手拉住了佐野万次郎。这下我是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忙得很。

    然后,我把他俩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说:“好好相处,我去关爱一下真一郎。”

    伊佐那:“……等等。”

    万次郎:“……别走。”

    他俩又一手一边把我拽回来,我非常不耐烦地从嘴里啧了一口,这种时候倒是挺有默契,然后倚着墙在他俩中间站着,等佐野真一郎安慰完受惊的佐野艾玛。

    佐野万次郎的手指蛮横地挤进我的手指缝里,和我十指交握,好像这样给了他很大勇气,他抑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你就是我的二哥吧。”

    没想到万次郎这么直接,我抬眼看伊佐那的反应,发现他在挑眉看我。

    “眼眶都红了的人,没有资格叫我二哥。”

    “――而且谁说我是她的朋友了?”

    黑川伊佐那一字一句地对万次郎说:“男、朋、友,对吧?”

    这话说完,万次郎指了指门外。

    “出去干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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