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钱的女孩
她被人拽住头发用力往墙上撞，她很快就觉到血顺着左边眼睛滑下来，然后湿漉漉地嘀嗒到地面上。视野稍微有些摇晃，她只能看到抖动的地面有自己的呕吐物，血滴在胃酸里染红了一片，她感觉胃袋一收一缩，又开始想呕吐。
在这个过程中，突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即将喷涌而出的呕吐物被她换了个方向吞咽进肚子里，因为她知道如果吐在这个人手心里会招来更可怕的打骂，很有可能被打死。在六本木这种有钱人聚集的地方，死个穷人，更何况是一个贫穷的女人，简直连一点水花都溅不出来。那个捂住她嘴的、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她凭借手的粗糙程度判断出来，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堵住她的半张脸，呼吸变得很困难，她变得恐慌起来，失血和缺氧让她昏昏沉沉，她感觉有点想哭，但是眼泪这东西在刚想冒出头的时候就被用力挤眼扯掉，在脸上一点痕迹留不下来。
“妈的…烦死了！滚远点！”
她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记忆从久远的伸出被挖掘出来，声音让她想起很多痛苦的事，她于是猛地愣住了，手脚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男人松开了他锢住她半张脸的手，她把头抵在墙壁上用力攥紧自己的大臂。背后是一拳拳捶在□□上的声音，她开始呼嘶呼嘶地抽吸气，在他第二次用力掐住她的脸强迫她转过头来时，她没憋住，直接吐了出来。
翻滚的胃刚被人用力击打过，此时脆弱得一点就着。她刚才已经吐干净了今天的午饭，晚饭没吃，所以她只吐在那人手掌心一点水儿。粘稠的液体从胃部被挤出来流在男人手上，他愣了一会，然后快速抽离出手在空中重重甩了两下。液体溅在她脸上，她不敢抬头，他把手往她脏兮兮的满是血的衣服上擦拭。力气很大，用力碾过她的手臂，很疼。
她感觉头晕乎乎的，在要摔倒的下一秒被他摁住肩膀。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她，伸手抹干净她左半边脸上的血。他恍然大悟一般说：“嚯，真是你啊！”
“――鼻涕虫？”
很多关于疼痛的记忆被这个称呼生拉硬拽出来。她想到铅笔芯、油墨味、好多好多试卷和美工刀。想到湿透了的校服还有碎裂的眼镜片，她的小臂上都是血，双腿之间也全是血，校服裙子被染红了一片。她仍然是被揍的那个，只不过他们在对她散发怒气时多了一个亲昵的称号。现在想来，一切的崩坏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在她在被推到那个成年男人面前之前，好像还没有那么糟糕――不，已经很糟糕了。
已经很糟糕了，灰谷龙胆。她嗫嚅着叫他的名字，他用力啧了一声拽起她的领子：“说的什么啊，听不见。”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连自己都听不见。她感觉自己在耳鸣，嗡嗡嗡的杂音难受地在脑子里回荡。她第一次见灰谷龙胆是六年级因为父母离婚转学来六本木，她跟了没用的爹，欠了很多钱在她十五岁时候自杀了――那都是后话，她被安排坐在灰谷龙胆的同桌，他那时候压根不来上学，连着一周缺席之后，终于在第二周背着瘪瘪的书包走进教室。他嘴里鼓囊囊地嚼着东西，在看到桌洞里成叠的试卷，扭过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非常奇异的表情。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在那时候就像每个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对不良少年有天生的好奇和倾慕。灰谷龙胆的紫色眼眸里全是她，他的下垂眼被金丝眼镜遮住，长得白白净净的很漂亮，貌似是天生的金发在头顶盘成小团子，透着一股幼儿感。这种幼儿感让她感觉他也许很好接近――也许吧？于是她朝他笑了，友善的笑容。
她感冒了，鼻涕擤了一塑料袋。灰谷龙胆皱着眉看到她侧过脸擤鼻涕，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转学来的？我说怎么突然多出一个人。”
“是个鼻涕虫啊。”
她被笑嘻嘻的灰谷龙胆取了这个外号。很奇怪，明明之前素不相识，他却能毫无保留地对她展现出人类最纯粹最原始的偏见和恶意。他轻易不来上学，只要一上学就用盯着她看。泡泡糖被黏在她的桌子底下，垃圾随便被踹到她脚底下，这还是能忍受的程度，毕竟范围只有灰谷龙胆一个人，直到有天她被人在桌子上放了很多花。
她好生气呀，也许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她把花一下子扫倒在地面上，花瓶碎裂、水哗啦啦流了一地。灰谷龙胆看热闹的表情转变成直白的厌恶，他垂眸看了一会地面上的水，又懒洋洋地抬眼看她。
“你把我的鞋弄湿了。”
“灰谷同学，请你不要再做这种――”
“我说啊，你。”灰谷龙胆看着她笑了，“你把我的鞋弄湿了。”
灰谷龙胆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看她了，自顾自趴在桌子上睡觉。她感觉一股无力感凭空升起，也闷闷地用笤帚簸萁收拾花瓶碎片。突然有几个男生笑嘻嘻地朝她扔了垃圾。
好奇怪呀，灰谷龙胆的旁观和不管不顾、甚至可能是他的那几句话，就成为了导火索。这是为什么呢？她看着黑板上写的鼻涕虫，感觉好奇怪。她被人从头顶泼水时感觉好奇怪，被人在鞋里塞垃圾的时候也觉得好奇怪，就是因为他是灰谷龙胆吗？
是他做了什么吗？可是他好像从她弄碎花瓶那天开始就不来上学了。
直到被一群女生以灰谷龙胆的名义逼到墙角，衣服被撕扯、头发被拉着剪短时，她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就是因为他是灰谷龙胆呀！
因为他是六本木的霸主，他是校园的老大，他是班级里的顶端，他想要对谁表示不满就可以对谁表示不满，他对谁针对都让它变成正确的，甚至不用说一句话、就有追随者疯狂地扑上来，像抓住腐肉的苍蝇。没有人敢管他，老师做不到任何帮助，同学要么助纣为虐要么装作看不见，再说了她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小孩子呀，她什么都没有。她很普通。
她恨自己很普通。
她被当作玩具哄人玩乐，她被当作商品供人挑选。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反而丧失了任何反抗的念头，于是心里像死水一样难以掀起波澜。他们喊她，亲昵地喊她鼻涕虫，好像只要针对她就可以做到和灰谷龙胆平起平坐。她恶毒地想这群人渣败类永远不可能达到灰谷龙胆的高度，永远不可能，他们将来也不会有出息！
毫无杀伤力的诅咒。
她某天午休躲在天台看着底下的风景，突然听到灰谷龙胆的声音。女生甜蜜地掐起腔调，他们亲密地交流着，直到那个女生问了一句：“龙胆君喜欢谁呢？”
灰谷龙胆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个同桌吧，好像是叫鼻涕虫来着。”
她突然好想从天台直接跳下去，就在灰谷龙胆的面前跳下去。她想他一定是恨她，可是这份恨意到底是从哪里来？到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针对、一次又一次毁了她……毁了她！
灰谷龙胆毁了她！如果她没有在下学期被欺凌她的女生推去□□，如果她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学校生活，她的爸爸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家庭一定会很幸福，爸爸也不会在她十五岁的时候自杀――她无处可去，她没有钱，甚至辍学了，只好做着不干净的工作活下去，如果没有灰谷龙胆，她就不会在六本木的角落被人殴打，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口的时候咬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她恨他！好恨他、好恨他，他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若无其事地出现？
于是她猛地对着他大喊起来，从嘶吼中，勉强辨认出是在呼喊灰谷龙胆的名字。她终于稳住了身形，脸色因为大喊而变得涨红，呼吸好累，她看着灰谷龙胆，发现他剃了很短的头发，正惊异地看着她。
她好想对他说“我恨你”，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衰弱的呼喊。
“谢、谢谢你……”她说，“谢谢你，帮了我……”
她哭了。
泪腺像突然损坏一样，泪水连成珠大股大股滑过面颊。她哭得头痛欲裂，于是崩溃地跪坐在地面，呼嘶呼嘶地呼吸，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哭得这么难听，简直就像一只被人掐住脖颈的大鹅，悲哀地哭嚎着。她明明知道灰谷龙胆打了伤害她的人只会让她在这个圈子活的更难，她明明知道灰谷龙胆只是在帮倒忙，他毁了她的一生，事到如今又断了她的财路，可是她做不到反抗，她早在三年前意识到两者之间无法跨越的差距。
她看不到灰谷龙胆的脸，只能看到他的鞋。灰谷龙胆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哭，哭了好长时间，他突然蹲下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非常快速地收起牙齿用嘴唇抵住他的手掌心，灰谷龙胆的手心有她呕吐物的气味，酸臭，刺激得她哭得更厉害了。她开始说对不起，但是不知道是给谁说。她早说过无数次对不起了，可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回应过她。
灰谷龙胆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皮包，掏出一沓票子在手里快速数了两三下。她听到钞票被手指翻过的声音，于是下意识停止了哭泣，小心翼翼地用手捂住头，抬眼看灰谷龙胆。
他现在换了一副眼镜，吊儿郎当地对她咧嘴一笑：“不哭了？财迷一个。”
灰谷龙胆把钞票塞进她满是血污的手里，骂了她一句真脏。她傻愣愣地捏紧了厚厚的钞票，感觉它们锋利的边缘划破了自己的手心，全身上下都莫名的好疼。灰谷龙胆握着她的手，一张一张地开始数钱。
“1，2，3……18，19，20。”他说，“20张，够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仍然像痴傻了一样，抬头看灰谷龙胆。灰谷龙胆嘁了一声，站起来对她说：“买你一晚上，去个高档的酒店。”
她又低头数钱，确认了的确是20张大钞，于是又开始哭。咸滋滋的泪水被抿进嘴唇里，她支支吾吾地、啊啊啊了两句，终于能从地上站起来。站起来的瞬间，她因为贫血两眼一黑。
她对灰谷龙胆说：“好。”
在这个过程中，突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即将喷涌而出的呕吐物被她换了个方向吞咽进肚子里，因为她知道如果吐在这个人手心里会招来更可怕的打骂，很有可能被打死。在六本木这种有钱人聚集的地方，死个穷人，更何况是一个贫穷的女人，简直连一点水花都溅不出来。那个捂住她嘴的、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她凭借手的粗糙程度判断出来，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堵住她的半张脸，呼吸变得很困难，她变得恐慌起来，失血和缺氧让她昏昏沉沉，她感觉有点想哭，但是眼泪这东西在刚想冒出头的时候就被用力挤眼扯掉，在脸上一点痕迹留不下来。
“妈的…烦死了！滚远点！”
她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记忆从久远的伸出被挖掘出来，声音让她想起很多痛苦的事，她于是猛地愣住了，手脚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男人松开了他锢住她半张脸的手，她把头抵在墙壁上用力攥紧自己的大臂。背后是一拳拳捶在□□上的声音，她开始呼嘶呼嘶地抽吸气，在他第二次用力掐住她的脸强迫她转过头来时，她没憋住，直接吐了出来。
翻滚的胃刚被人用力击打过，此时脆弱得一点就着。她刚才已经吐干净了今天的午饭，晚饭没吃，所以她只吐在那人手掌心一点水儿。粘稠的液体从胃部被挤出来流在男人手上，他愣了一会，然后快速抽离出手在空中重重甩了两下。液体溅在她脸上，她不敢抬头，他把手往她脏兮兮的满是血的衣服上擦拭。力气很大，用力碾过她的手臂，很疼。
她感觉头晕乎乎的，在要摔倒的下一秒被他摁住肩膀。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她，伸手抹干净她左半边脸上的血。他恍然大悟一般说：“嚯，真是你啊！”
“――鼻涕虫？”
很多关于疼痛的记忆被这个称呼生拉硬拽出来。她想到铅笔芯、油墨味、好多好多试卷和美工刀。想到湿透了的校服还有碎裂的眼镜片，她的小臂上都是血，双腿之间也全是血，校服裙子被染红了一片。她仍然是被揍的那个，只不过他们在对她散发怒气时多了一个亲昵的称号。现在想来，一切的崩坏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在她在被推到那个成年男人面前之前，好像还没有那么糟糕――不，已经很糟糕了。
已经很糟糕了，灰谷龙胆。她嗫嚅着叫他的名字，他用力啧了一声拽起她的领子：“说的什么啊，听不见。”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连自己都听不见。她感觉自己在耳鸣，嗡嗡嗡的杂音难受地在脑子里回荡。她第一次见灰谷龙胆是六年级因为父母离婚转学来六本木，她跟了没用的爹，欠了很多钱在她十五岁时候自杀了――那都是后话，她被安排坐在灰谷龙胆的同桌，他那时候压根不来上学，连着一周缺席之后，终于在第二周背着瘪瘪的书包走进教室。他嘴里鼓囊囊地嚼着东西，在看到桌洞里成叠的试卷，扭过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非常奇异的表情。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在那时候就像每个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对不良少年有天生的好奇和倾慕。灰谷龙胆的紫色眼眸里全是她，他的下垂眼被金丝眼镜遮住，长得白白净净的很漂亮，貌似是天生的金发在头顶盘成小团子，透着一股幼儿感。这种幼儿感让她感觉他也许很好接近――也许吧？于是她朝他笑了，友善的笑容。
她感冒了，鼻涕擤了一塑料袋。灰谷龙胆皱着眉看到她侧过脸擤鼻涕，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转学来的？我说怎么突然多出一个人。”
“是个鼻涕虫啊。”
她被笑嘻嘻的灰谷龙胆取了这个外号。很奇怪，明明之前素不相识，他却能毫无保留地对她展现出人类最纯粹最原始的偏见和恶意。他轻易不来上学，只要一上学就用盯着她看。泡泡糖被黏在她的桌子底下，垃圾随便被踹到她脚底下，这还是能忍受的程度，毕竟范围只有灰谷龙胆一个人，直到有天她被人在桌子上放了很多花。
她好生气呀，也许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她把花一下子扫倒在地面上，花瓶碎裂、水哗啦啦流了一地。灰谷龙胆看热闹的表情转变成直白的厌恶，他垂眸看了一会地面上的水，又懒洋洋地抬眼看她。
“你把我的鞋弄湿了。”
“灰谷同学，请你不要再做这种――”
“我说啊，你。”灰谷龙胆看着她笑了，“你把我的鞋弄湿了。”
灰谷龙胆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看她了，自顾自趴在桌子上睡觉。她感觉一股无力感凭空升起，也闷闷地用笤帚簸萁收拾花瓶碎片。突然有几个男生笑嘻嘻地朝她扔了垃圾。
好奇怪呀，灰谷龙胆的旁观和不管不顾、甚至可能是他的那几句话，就成为了导火索。这是为什么呢？她看着黑板上写的鼻涕虫，感觉好奇怪。她被人从头顶泼水时感觉好奇怪，被人在鞋里塞垃圾的时候也觉得好奇怪，就是因为他是灰谷龙胆吗？
是他做了什么吗？可是他好像从她弄碎花瓶那天开始就不来上学了。
直到被一群女生以灰谷龙胆的名义逼到墙角，衣服被撕扯、头发被拉着剪短时，她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就是因为他是灰谷龙胆呀！
因为他是六本木的霸主，他是校园的老大，他是班级里的顶端，他想要对谁表示不满就可以对谁表示不满，他对谁针对都让它变成正确的，甚至不用说一句话、就有追随者疯狂地扑上来，像抓住腐肉的苍蝇。没有人敢管他，老师做不到任何帮助，同学要么助纣为虐要么装作看不见，再说了她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小孩子呀，她什么都没有。她很普通。
她恨自己很普通。
她被当作玩具哄人玩乐，她被当作商品供人挑选。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反而丧失了任何反抗的念头，于是心里像死水一样难以掀起波澜。他们喊她，亲昵地喊她鼻涕虫，好像只要针对她就可以做到和灰谷龙胆平起平坐。她恶毒地想这群人渣败类永远不可能达到灰谷龙胆的高度，永远不可能，他们将来也不会有出息！
毫无杀伤力的诅咒。
她某天午休躲在天台看着底下的风景，突然听到灰谷龙胆的声音。女生甜蜜地掐起腔调，他们亲密地交流着，直到那个女生问了一句：“龙胆君喜欢谁呢？”
灰谷龙胆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个同桌吧，好像是叫鼻涕虫来着。”
她突然好想从天台直接跳下去，就在灰谷龙胆的面前跳下去。她想他一定是恨她，可是这份恨意到底是从哪里来？到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针对、一次又一次毁了她……毁了她！
灰谷龙胆毁了她！如果她没有在下学期被欺凌她的女生推去□□，如果她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学校生活，她的爸爸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家庭一定会很幸福，爸爸也不会在她十五岁的时候自杀――她无处可去，她没有钱，甚至辍学了，只好做着不干净的工作活下去，如果没有灰谷龙胆，她就不会在六本木的角落被人殴打，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口的时候咬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她恨他！好恨他、好恨他，他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若无其事地出现？
于是她猛地对着他大喊起来，从嘶吼中，勉强辨认出是在呼喊灰谷龙胆的名字。她终于稳住了身形，脸色因为大喊而变得涨红，呼吸好累，她看着灰谷龙胆，发现他剃了很短的头发，正惊异地看着她。
她好想对他说“我恨你”，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衰弱的呼喊。
“谢、谢谢你……”她说，“谢谢你，帮了我……”
她哭了。
泪腺像突然损坏一样，泪水连成珠大股大股滑过面颊。她哭得头痛欲裂，于是崩溃地跪坐在地面，呼嘶呼嘶地呼吸，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哭得这么难听，简直就像一只被人掐住脖颈的大鹅，悲哀地哭嚎着。她明明知道灰谷龙胆打了伤害她的人只会让她在这个圈子活的更难，她明明知道灰谷龙胆只是在帮倒忙，他毁了她的一生，事到如今又断了她的财路，可是她做不到反抗，她早在三年前意识到两者之间无法跨越的差距。
她看不到灰谷龙胆的脸，只能看到他的鞋。灰谷龙胆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哭，哭了好长时间，他突然蹲下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非常快速地收起牙齿用嘴唇抵住他的手掌心，灰谷龙胆的手心有她呕吐物的气味，酸臭，刺激得她哭得更厉害了。她开始说对不起，但是不知道是给谁说。她早说过无数次对不起了，可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回应过她。
灰谷龙胆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皮包，掏出一沓票子在手里快速数了两三下。她听到钞票被手指翻过的声音，于是下意识停止了哭泣，小心翼翼地用手捂住头，抬眼看灰谷龙胆。
他现在换了一副眼镜，吊儿郎当地对她咧嘴一笑：“不哭了？财迷一个。”
灰谷龙胆把钞票塞进她满是血污的手里，骂了她一句真脏。她傻愣愣地捏紧了厚厚的钞票，感觉它们锋利的边缘划破了自己的手心，全身上下都莫名的好疼。灰谷龙胆握着她的手，一张一张地开始数钱。
“1，2，3……18，19，20。”他说，“20张，够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仍然像痴傻了一样，抬头看灰谷龙胆。灰谷龙胆嘁了一声，站起来对她说：“买你一晚上，去个高档的酒店。”
她又低头数钱，确认了的确是20张大钞，于是又开始哭。咸滋滋的泪水被抿进嘴唇里，她支支吾吾地、啊啊啊了两句，终于能从地上站起来。站起来的瞬间，她因为贫血两眼一黑。
她对灰谷龙胆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