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织坐在休息室里缝合伤口,她把血淋淋的线头从肉里拽出来然后打个结剪断,裸着上半身子向后一仰陷进沙发里,从工装裤兜里掏出烟盒子数里面还剩几根。数到第三根时,九井一魂不守舍地推门进来,在看到她之后猛地顿了一下又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又打开。

    香织朝他挑了挑眉毛。九井一进来冲咖啡喝,她闭上眼睛听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和液体冲出来的哗啦声,又睁开一只眼看到九井一吹散了热美式上蒸腾的雾气,小心地撅起嘴唇将咖啡往自己嘴里吸。香织低头点烟,吸了一口蓄在肺里,抬起眼睛来看九井一。

    他面色白得像是死了三天,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沉得要坠下来。把香织逗乐了,她捂着嘴哼哼哼笑,成功得来九井一一个白眼。

    “你都不关心我的吗?”

    “我对你们的风流事没兴趣。”九井一的手指头摩挲着杯子边缘,一心一意地盯着他的热美式。香织把烟含在嘴里用舌头抵着,含含糊糊地问他怎么知道这伤是在床上受的。

    “你那天在我床上对我说:‘三途春千夜你今天没吃饭吗,用力点捅我’。”九井一掐着嗓子模仿她尖锐的语气,又低着头看他手里的平板,“被三途知道了你在休息室里抽烟,他会揍你。”

    香织捂起耳朵来当没听见。她已经因为多次殴打医务人员而被三途勒令禁止靠近医疗部,所以她只能自己在休息室缝合伤口。可怜兮兮地对九井一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九井一仍然在缓慢地喝他的咖啡,表情没有丝毫改变。香织开始在医药箱里翻找成卷的绷带,在擦干净手指头上的血渍之前,她对着九井一用湿漉漉红通通的手掌比了个耶。

    “我没你活的那么滋润,给他们擦屁股已经快把我累死了。而你至少还能休个班。”

    “能瞪着眼睛喝热美式的人都是自虐狂。”

    “我的日子过得比热美式苦。”

    “你别生气,就算我今天休班了我不还得来公司处理伤口?”

    九井一嗯嗯地敷衍她,拿了把小勺搅动两下咖啡让它凉的快一些。香织不管他到底想不想听,一边低着头往身上缠绷带一边和九井一搭话。

    她眯着眼睛努力回忆今天凌晨三途春千夜从她床头的刀架上抽出一把烦插进她的肩膀,插进大概三厘米,又向下滑动着抽出皮肉。香织爽得脑子发麻时反应也远比正常人快,折断三途春千夜的手腕又抢过他的刀对着他的肩膀砍下去。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在床单上聚成小水洼,变得像果冻一样粘稠,香织喘着气爬下床在地上摸三途春千夜的针管,把里面剩下那点儿透明的液体挤出来,在指头里碾了两下没辨别出来这是什么类型的。

    香织没有收藏刀具的喜好,但就是喜欢在家里到处摆上尖锐物品,这点倒正好和三途春千夜这个喜欢对女人发疯的家伙对上挂,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了他这个烂人改变自己的习惯。大体感觉是他们都在床上拿对方发泄怨气,这种互相折磨却刚好戳到香织的兴奋点。

    香织把烟头掐灭扔在桌子上,九井一喝完了咖啡目光挪到她挺起的胸脯,香织拽了拽乳间的金链子,朝九井一龇牙,露出她两颗尖锐的虎牙。九井一把咖啡杯放进水池里,叫香织给他揉揉肩膀。香织阴阳怪气地应声,往身上套了个运动背心,调整了下肩带不让它压着伤口,凑过去给九井一捏肩膀。

    香织对这种活计很熟悉。她第一天被三途春千夜从灰谷兰那儿调到九井一手底下,除了看九井一工作也没什么好干的。她擅长的是杀人灭火和暖床的活儿,九井一写累了向后一躺揉鼻根,香织在旁边闷得慌,对着九井一玩她涂着指甲油的细长手指:“可可哥,我给你捏捏肩膀呗?”

    九井一一开始是拒绝的,可是香织硬生生凑过来、又很熟练地踩住他的椅子腿,一转他的椅子两只手扣住他的扶手,整张脸逼近来。九井一看清香织化的淡妆和她下唇上打的钉,香织抿嘴一笑,蜜色的嘴唇和香气涌上来,九井一这才明白三途春千夜跟他介绍香织时说的“她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香织的一颦一笑都带着点儿诱惑力。

    她不容拒绝地给九井一捏起肩膀,香织的力气很大,嘎嘣嘎嘣地、感觉僵硬的关节都被舒展开,九井一被捏得迷迷瞪瞪一愣一愣地,恍惚间觉得香织比他找过的按摩师都专业。

    “我就是专业的啊。”九井一从电脑屏幕里看到香织的脸,“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就给人按摩。”

    大概能明白她那时候所谓的按摩是什么意思,九井一闭着嘴听她说话:“没处住,只好干这个咯。”

    “……我听鹤蝶说你那时候跟着s62他们干活。”

    “s62?”香织皱着眉思考一会儿,猛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弯了腰,“那都什么年代的称呼了!伊佐那?你是不敢说黑川伊佐那的名字吗?”

    “他才不要我呢!他讨厌我,他的队伍里才没有女人呢。”

    香织报复性地用大拇指摁九井一的后颈,对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好像陷入什么不得了的回忆。

    九井一现在也闭着眼享受香织的按摩。他偶尔睁开眼看看自己的平板,过了差不多五分钟他挥手让香织停下,推开休息室门时扭头对她说:“鹤蝶刚才通知我他十五分钟之后到。他去干什么了?你不去接他吗?”

    香织啊了一声凑过去看九井一的平板,熟练地点开联系人那里找鹤蝶:“他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用得着我接?你不知道今天是黑川伊佐那的忌日?去年鹤蝶出国拿货去了没赶上,回来给我发了个哭的颜文字,笑死了。”

    香织踩着靴子嗒嗒嗒跑到沙发旁边捡起自己的外套披上,掏出手机联系鹤蝶。电话接通之后是不认得的男性声音,说鹤蝶先生正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

    香织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鹤蝶开车?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叫老大开车?”

    “……真的很对不起!但是鹤蝶先生自己说要开车的。”

    “犟驴。”香织骂了一句把电话挂了,把手臂伸进外套袖子里去摁电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看到望月莞尔靠在里面双手抄兜,看到香织他点点头朝她示意,目光在她肩膀和胸口缠绕的绷带停留了一会儿。望月莞尔吹口哨:“又和三途那小子玩了?他刚才在医务室里大骂你呢。”

    “他恢复意识了?不容易。”香织大踏步着在电梯达到一楼时冲出去,又很快地走到办公楼的大门。摁了指纹开门,香织看到鹤蝶的车进了院子又规规矩矩地停进车位,鹤蝶从车上下来,身子站得直直的,怀里捧着一束花。他远远地就看到香织,她原地跳了两下又朝他挥手,鹤蝶把花塞进香织怀里。

    香织低头数起花有几朵。她对鹤蝶今天去祭奠的对象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却无比关心每年今日他会送给她的花。一开始她以为是鹤蝶想要她跟着黑川伊佐那一块儿死了,后来又觉得鹤蝶应该是想要她也去看看黑川伊佐那。但是她对他已经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去看他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鹤蝶伸出手揉她的头顶,又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落下来,鹤蝶的手很干燥,热热的。从鹤蝶的角度看过去香织低头的样子很像小孩子,明明香织是和黑川伊佐那同龄的人,鹤蝶却总觉得她从未长大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香织用手指抹去花朵中心的水滴,任由鹤蝶给她系上外套拉链,又推着她进了大门。暖气让她浑身一哆嗦,鹤蝶的手臂轻松将她的腰搂住,将香织揽进怀里。

    香织照例去九井一的工位给他打下手,鹤蝶则继续处理三途春千夜派发给他的日程。佐野万次郎甚少插手他们的决策,甚至于放任他们自己做事。鹤蝶的任务会反馈给三途春千夜,而三途春千夜直接和佐野万次郎对接。他想到刚才香织肩膀上的伤口,于是准备去三途春千夜工位的脚一转、又去了医疗部,果不其然看到愤怒的三途春千夜在和香织对着的位置绑紧了绷带,套着宽松的衣服对着香织的证件照大骂特骂。

    “三途。”鹤蝶走过去,三途春千夜抬眼看他,从床上站起来听他汇报前几日的货物信息和运送流程。三途春千夜过了一眼鹤蝶手里的报告,鹤蝶讲完最后一句话,然后顿了一下。

    “…以及。你以后别在床上虐待香织了。”

    “我虐待她??你怎么别叫她虐待我!”

    三途春千夜猛地在地上跺了下脚:“你不是和她认识最久的家伙吗?她天天跟条不栓绳的狗一样……!”

    鹤蝶没想到三途春千夜会这么说。他确实是和香织认识最久的人,但是从来没有人敢管香织。香织和他是同一所福利院长出来的小孩,香织没有姓,就叫香织。鹤蝶是被伊佐那拽着认识的香织,香织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完全不像是会和伊佐那混迹在一块儿的小孩,因为伊佐那孤僻又怪异,还经常打架斗殴,香织从来不这样,香织永远文静、贤淑,受福利院的阿姨们喜欢,他们甚至评价她内向。

    “你别信。”伊佐那看着她坐在树底下看书,“她很坏。”

    香织合上书朝着黑川伊佐那和鹤蝶笑,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鹤蝶是不信的,他只觉得香织漂亮、香织好看。香织笑的时候脸颊鼓鼓的,很可爱。

    香织十二岁的时候被收养了,但是他们三个仍然保持着联系。香织每周给他俩寄信,简单概括一下自己的生活,还会叫他们两个去她家里玩。香织给伊佐那送钱,每次都是厚厚一摞,看不出来是从哪里来的,她和伊佐那之间好像有一种诡异的关系被牢牢地锁在一起,容不得鹤蝶插足。

    伊佐那被人围殴那天鹤蝶跑着去看香织,因为伊佐那受伤了、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能帮助他的,只有香织。鹤蝶气喘吁吁地摁响香织家的门铃,又试着去开香织家的门,香织家门没锁,鹤蝶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找香织,看到她正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香织歪着头看鹤蝶,用干净的小臂抹了一把脸。香织没有开灯,因此鹤蝶借着夕阳从窗户透进来的光、好不容易看清香织手上黑黑的、脏脏的是什么――是血。

    一大片血,好像手套一样包裹住香织的手。她白色的洋裙边缘都是血迹,沉重地坠下来,滴滴答答地往下滴。香织紧紧握着一把菜刀,凑近了腿软得跪在地上的鹤蝶,鹤蝶结结巴巴问香织哪里受伤了,香织说没有。

    “鹤蝶你既然看到了,那就过来帮我一下。”她把鹤蝶从地上拉起来,手心滑溜溜的差点没抓住鹤蝶,鹤蝶感觉自己的手变得黏黏糊糊、每一次张开都有粘腻的声音发出来。香织还是蹦蹦跳跳的,她脑后的蝴蝶结飞起来,鹤蝶看到香织的养父母,歪歪扭扭地、身体和衣服碎裂开,平静地躺在浴室里,花洒一直开着,哗啦啦把血迹和水糅合在一起流进下水道里。

    “我准备把他们拖到卧室里,然后把房子烧掉。然后我也会进去火里,鹤蝶你等一会儿把我搬出来。”

    香织拿着大大的塑料袋裹住鹤蝶的脚和腿,用围裙裹住鹤蝶的身子。鹤蝶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挪动遗体,只记得手上很湿,东西很沉,头颅碰撞在门槛上发出沉重的声音。鹤蝶被香织推出门之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香织拿着湿毛巾给他擦干净手,鹤蝶被香织软软热热的手握着,趴在地上捂着肚子呕吐起来。他一直吐、在酸臭之中听到香织蹲下来说:“鹤蝶真脏啊,好笨啊,鹤蝶。”

    鹤蝶的呕吐物从鼻腔口腔里涌出来,香织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仔细擦好,然后把鹤蝶推出了门。鹤蝶看到香织手里的打火机,过了好久好久他才隔着窗户看到香织屋里的火光,焦味顺着窗户缝传出来,鹤蝶分不清自己停留在这里到底是因为腿软了跑不动还是因为香织,因为是香织吗?他就非要听香织的话吗?可是他已经习惯了听香织和伊佐那的话,他参与了香织的犯罪,所以和香织也有了小小的、隐秘的联系。

    他闻到各种东西烧焦的气味,鹤蝶几乎连滚带爬地冲进门里。香织就躺在火里,意识清醒地看着鹤蝶,还骂了他一句好慢。香织不紧不慢地被鹤蝶背起来,她身上的火烧到了鹤蝶,滚烫的温度几乎要让他叫出来,他无法理解香织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地被灼烧,他咬着牙流着汗把香织背出屋门时,门外已经聚集起香织的邻居。她把脸埋进鹤蝶的颈窝低低地笑,呼吸热乎乎地打在他的皮肤上。

    “成功了。”

    紧接着,香织的眼泪落在鹤蝶身上。她大哭起来,脸上身上都要焦黑的灰。鹤蝶在那一刻突然背后发凉,他想到伊佐那看香织时怪异的目光。

    回不了头了。鹤蝶的腿软软的,在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的香织放平在地上之后,猛地一低头,又呕吐起来。

    ―

    鹤蝶见过香织的养父母。他们看起来很和蔼,四十来岁的年纪没有孩子,才会选择领养香织。他们的家庭很富裕,是鹤蝶很难想象的幸福,他曾真心地祝福香织被领养,她手里拿着一角庆祝用的蛋糕,手指插进奶油裱花中央搅动,把沾满奶油的手指抽出来放在嘴边舔舐。

    香织总是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她说:“是吗?”

    鹤蝶一下子被香织的态度噎住,伊佐那在旁边听,猛地从喉咙里挤出尖锐无比的笑。

    伊佐那说:“是吗?”

    鹤蝶想不通香织为什么要杀了她的养父母。伊佐那和鹤蝶被围殴了之后鼻青脸肿地去看望她,她孤零零地坐在病床上,被绷带缠个严严实实,露出一只死气沉沉的眼睛来。香织好像看不起任何人,她看着别人的目光总是带着一股子戾气,好像终于放弃伪装了,香织连一个笑容都懒得给他们。

    “我都把我自己的事解决了,你们居然还被围殴。”香织扁了扁嘴,上半张脸是鄙视,下半张脸是小鸭子似的可爱。

    鹤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伊佐那坐在香织病床旁的椅子上,他问香织:“你为什么这么做?”

    香织将眼睛向右上角看,露出半边眼白。

    “我觉得他们无聊。”她说,“我要找点儿乐子才行,我跟你俩不一样,我早说过我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香织在空中握了握手,像握住一把虚空中的刀子,突然迅速地捅向黑川伊佐那。香织的手在逼近他腹部时松开又摇晃着手指跳跃到他眼前,笑着从嘴里发出飞机飞过的咻咻声。门突然被敲响,鹤蝶回头看是香织还在福利院时最熟的阿姨,阿姨看到伊佐那和鹤蝶,脸上明显露出鄙夷的神情,鹤蝶被这目光刺痛无所适从地扭头看香织,发现她已经开始流泪。

    香织的绷带被泪水打湿,露出一副他从未见过的无助与迷茫模样。香织的嗓音细得像鸟儿在鸣叫。

    “阿姨……”

    阿姨挤开床边的伊佐那,过去小心翼翼地摸香织的头。香织的目光绕过她和伊佐那对视,冷冷的,硬硬的,对他们比了个快点走的手势。

    鹤蝶从那以后再见到香织时她已经又回到福利院,笑得温温柔柔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伊佐那进了少年院,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一点儿特别的情绪都没表现出来。香织又变回了香织,她身上有烧毁的痕迹,但是脸上总是那么干净,保持着笑容,露出尖锐的洁白的牙齿。

    伊佐那在少年院期间香织从未联系过他,鹤蝶偶尔会在给伊佐那的信里提到她。她活的很好,好到一种奇怪的程度,鹤蝶有时候会怀疑下狠心杀死养父母又伪装成事故的她到底是不是香织――或许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需要下狠心的事,她只是想这么做所以去做了,杀死一条生命对她来说是如此轻松。

    他试着找过香织。她蹲在树下和小猫说话,笑得好开心,她朝他扭过头时黑色的碎发抚过面颊,她把猫抱起来放在脸旁,鹤蝶看到她遮得严严实实的手腕。他握紧了湿漉漉的手,香织朝他眨了一下左眼,挑起眉毛、在一瞬间露出非常冷漠的表情,她对他比口型:“别说。”

    鹤蝶知道她说的“别说”是什么意思,香织最清楚他是什么人,就算她不对他做什么,他也做不到背叛香织。

    ……他做不到。仅仅是站在香织面前想要让她和伊佐那通信,就已经耗费很多力气了。

    他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香织的猫的尸体,而她正和福利院里的小孩子们打闹。

    “你为什么要伪装成这样?为什么要欺骗――”鹤蝶咬破了嘴唇终于对她说出这句话,香织拿着手帕给他擦汗,她撩起鹤蝶的刘海、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香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掐着他的下巴,真诚地对他说:“我是真的觉得我和他们在一起时很开心呀。我没有欺骗、也没有伪装。”

    “我就是这种人啦。”鹤蝶和香织黑色的眼眸对视,她的眼睛里映着小小的、小小的鹤蝶,正紧张地乱瞟,“我就是这种人,没办法。”

    他的手指被她捉住,香织轻轻□□着他的指节,他先前才因为打架磨破了拳头,她歪着头对他说话:“你跟伊佐那说,出来之后记得带上我。”

    鹤蝶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给了伊佐那。伊佐那出少年院那天她没来,伊佐那换了一身衣服先去见佐野真一郎,又去找香织,鹤蝶站在福利院门口守着伊佐那的机车,他听见院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他听见伊佐那的声音,却没听到香织的。过了一会儿他俩伤痕累累地走出来,伊佐那表情很臭,很不爽,香织一点儿别的表情都没有,自顾自从手里攥得皱巴巴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来点着,鹤蝶认得烟盒子,那是伊佐那的。

    “……你抽烟?”

    鹤蝶结结巴巴地问她,他们真的很久没三个人一起说过话了,伊佐那戴上头盔蹬上机车,香织靠在福利院门口吸烟,伊佐那催他快点儿上车。

    鹤蝶一步一回头,最终戴上头盔坐在伊佐那的后座上。

    伊佐那不断加速着,突然对他大声说话:“她不会加入我们了。”

    鹤蝶胡乱想着他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争吵,可是他们好像从始至终又没紧靠在一起过。香织和伊佐那好像是同类,但是她又总是拒绝将自己与他们放在相同的位置。鹤蝶抓紧了伊佐那的衣服。

    “…香织好过分。”

    “你觉得她过分了?”伊佐那开始减速,“那你为什么不在三点之前她杀人的时候就揭发她,把她给毁了。”

    “我做不到,伊佐那,你知道的,那时候你和香织……”

    “她现在在福利院混不下去了。你有多久没和她说话了?福利院新换的大人看不惯她,想方设法针对她呢。”伊佐那啐了一口,“她就是个精神病。她当然高贵了,她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们。”

    鹤蝶感觉伊佐那好像在和香织闹别扭,他想也许他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可是他从来没有选项。香织离开了福利院,他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再之后伊佐那的事越来越糟,越来越多,他几乎要把她忘记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站在化灰的伊佐那面前,就那么站着,直直的。

    “看来我离开你是个正确的选项。”香织低着头对伊佐那说,伸手撩开他额前的银发,“你真没意思,黑川伊佐那,你真没意思了。”

    鹤蝶远远地看到香织,走近一看被她的脸吓坏,那深邃的、沉重的、充满悲伤的眼睛,黑黑的,冷冷的,缓慢地眨动,又从他身上挪回伊佐那身上。

    他喊住要走的香织。他想对香织说话,却面对那双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

    “香织、香织,你――”

    “……你变漂亮了。”

    香织噗嗤一声笑了:“谢谢!”

    她摇晃着黑发离开,目光粘腻地从他们身上离开,她的指尖在空中晃动然后紧紧攥成拳,鹤蝶突然明白了一件关于香织的事。

    她喜欢伊佐那。

    ―

    香织吸了一口烟然后把它夹在食指无名指间晃了两下,烟灰星星点点地落在毛绒地毯上,加厚底的靴子被她碾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声,她用手指玩桌子上的骰子,把它们一股脑拢在手心里摩擦,骰子的质感绝佳,摸起来滑溜溜冰冰凉,她赞叹着捏起一枚,扔到桌对面人的眉心,砸出一个凹陷。

    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男性,他被砸了之后紧张地瑟缩起来,脸上却还对着她赔笑,嘴角抽搐个不停,香织弯了弯腰从桌子底下看他的腿,发现他的膝盖夹紧了又分开,腿在抖。

    香织挥手叫人把男人桌子上的保险箱挪过来,打开之后里面净是金条。她摩挲着发着光的金子,对面的男人又在笑,想对她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换了个腿翘在桌子上,把保险箱的扣子扣上。

    “你这么害怕干什么?好像被人捏在手里的仓鼠,一揉腮帮子就往外吐粮食,吐个不停。”她垂着眸从腰上抽出一把左轮查看里面的子弹数量,“你应该知道我是给谁办事的,我的老板说你这场子吞了梵天的货和钱,你应该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吧,脏钱也敢吞?”

    “这样吧。”她把枪扣在桌子上,又握着它对准了男人的脑门,“既然你这儿是赌场,那就用赌的,俄罗斯□□,从我开始喔。”

    香织右手扣动扳机,左手比了一个“1”。砰的一声,她没被后坐力影响,稳稳地坐在原地。子弹射出的一瞬间穿透了对面男人的眉心,血雾喷溅出来,他的脸瞬间被血液爬满。陪坐在旁边的女人尖叫起来,原本站在男人身后的保镖纷纷转移到香织背后,她歪着头用大臂上的衣服抹干净脸颊上的血,再次弹出弹夹看里面的数量。

    灰谷兰从她身后走上前来,撑在她的椅背上挥手叫人把屋里所有保险箱带走。他暧昧地靠近香织的耳畔,压低声音对她说话:“真坏啊,这种时候还玩。”

    香织把枪收好:“子弹是满的。”

    灰谷兰笑起来,把香织从椅子上拉起,给她披上他的西装外套。从赌场的后门往外走是梵天的车,香织重新点了一根烟,他低着头站在原地给她挡风。她拽了拽即将滑落的外套,骂了一句他的香水味道太浓。

    “那个老头的财产都分给梵天了吧?”

    “嗯,可可哥正在处理呢。我昨天去这老头在红灯区开的店看了一眼,还挺大。”香织含着烟蒂,黏黏糊糊地说话,“那老板娘看见新老板也是个女的,气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真有意思,‘明明都是女人你为什么可以爬到这个地位’这句话都快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你要怎么办?”

    “能用的继续用,不能用的卖给底下,总有要的。”

    香织坐进车里,灰谷兰紧跟着她关上车门。车里温度高了不少,她把烟灭了看车窗外的风景,时间太晚,只有路灯还亮着。灰谷兰倚在她肩膀上玩她的头发,他朝她的耳朵吹气,把刘海吹起来。香织推了他一把,说他幼稚。

    “香织也是女人,为什么对她们这么狠呀。”

    “你嘴真贱啊。”香织感慨着,“还不是因为命不好?命好的人哪儿会混到这个地步,命好的人都幸福得像个傻子。”

    他们静静依偎着彼此,车经过桥洞,车内一片黑暗,只有驾驶位上有一点儿亮光。香织看着那光无意识地用食指敲着膝盖,灰谷兰身上很热,这温度一直传递到她身上,热乎乎地浸润她。

    “那你呢?”灰谷兰问她,“事到如今,你觉得你命好吗?”

    “我命也不好。”

    香织把脸靠在车窗上:“我最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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