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母亲:

    近日事业蒸蒸日上,年关将至,给您购入了一些衣食,随信一同寄过去了……』

    我给母亲写信。距离我去菲律宾出差还有一天,而后天就是新年,我注定是没法和家人一同跨年了,不过如果以此换来的是升职的机会和更高的薪水,我也愿意。拜年的敬语部分结束之后,我随意写了些关于我自己家庭的事。

    家里人目前为止还只有妻子与我二人。前段日子工作不景气,压力颇大,和妻子计划有一年的备孕被拖了又拖,两个月前她终于自验出两道杠,我特别高兴,搂着她喝了三瓶酒,醉醺醺地靠在妻子怀里看她在灯光下朦朦胧胧的脸,发现她正在哭。

    眼泪落在我脸上,我想这是喜极而泣。因为我喝的太多了,实在看不清她究竟是什么表情,只好爬起来摸她的头发。我说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当然孩子也会过上好日子,妻子支支吾吾地,哽咽着把被泪爬满的脸颊贴在我额头上。

    说到好日子,我必须得把黑川大哥添进家书里。加入东京万字会是圆了我过去的梦想,但在三个月以前、在遇见黑川大哥之前,我的地位充其量只是个打杂的。在这种组织里,地位低的人狗都不如,我使劲地想要向上爬呀、向上爬,却一点儿光都看不见,直到我看到黑川大哥――这个了不起的男人!

    他真是个好人啊,东京万字会里没有人不崇拜他。我见不到组织首领佐野万次郎,也没有资格见二把手稀咲铁太,只有三把手黑川某日突然来到我所处的队伍里,他挨个挨个地看我们的档案,我垂着头,我可不敢看他,我幻想他是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紧张得浑身在发抖。

    “你。”他说,“你,中村,抬起头来。”

    这排人里可只有我一个姓中村。我颤巍巍抬头,先看到个脸上有疤的高大男人,他微微侧身,我才看到黑川大哥的真面目――这时候我还不能管他叫大哥,我叫他“黑川先生”,我说:“黑川先生。”

    他笑起来。这是个多么年轻有为的男人,他的脸庞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大大的透彻的紫色眼睛,我得用我见过的、最名贵的宝石来形容它。我承认同为男人,我是有点儿嫉妒黑川先生,但我还是乖顺地低头。黑川先生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一页一页地翻我的档案,他的皮鞋尖叩在地上,我感觉的到我的鸡皮疙瘩正一寸一寸地随着他发出的声音而爆发。

    他夸我是个有用的人,我那平平无奇的经历,都快要被他夸出花儿来。他把我调到他手底下,倒了一杯红酒,不紧不慢地和我碰杯,他的杯沿高高地举过我的有半个杯子。

    我觉得我是遇到了贵人,我的人生在此刻被彻底地承认,先前我只在父母身上体会到这份膨胀的情感。一次任务结束之后我和黑川先生喝酒,我简直难以想象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和那个黑川先生喝酒!他和我两个人,面对面,他连举啤酒杯的姿势都这么优雅。我全心全意沉浸在黑川先生的伟大之中,飘飘然地、慢吞吞地,让啤酒沫触碰到我的嘴唇,然后淡淡地消散。

    他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白色的睫毛长长弯弯地叠成两层。他说:“你结婚了?有孩子了没?”

    “没有呢!”

    “做这一行的,要么一直不谈,要么有很多女人。”他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你是少见的那一类。”

    我闷闷地点头。

    “和妻子怎么样?”

    “好!特别好!”

    我好不容易把舌头捋直了。我的妻子特别优秀,她是值得被我拿出来在黑川先生面前讲一讲的,于是我开始夸赞她,我一边讲我和她的事,一边小心翼翼观察黑川先生的表情,他还是笑眯眯的,只不过睁开了眼,听得相当认真。一种微妙的倾诉欲望被满足,我讲得口干舌燥,啤酒越喝越渴,黑川先生又起开一瓶,淡黄色的酒液碰撞在玻璃杯里,撞出一片沫子。

    他把酒杯推给我:“你可以叫我大哥。”

    我震惊得要把杯子摔下去,酒醒了一半:“您说什么?”

    “黑川大哥。”他重复了一遍,“你可以这么叫。”

    我感觉一种滚烫的情绪在心里滚动,我几乎要哭出来。我居然被如此地位的人承认!长久以来的自卑,让我稍微触碰一点来自黑川的善意就爆炸开来,我感激零涕地叫他“黑川大哥”,他微微颔首,耳坠向下晃悠。

    妻子怀孕之前,我在我家门口遇到了开车的黑川大哥。我认得他的司机是鹤蝶先生,我下意识觉得他是来找我的,车门被关上,黑川大哥细长的腿迈下来,我看到我瘦小的妻子在门口显露出来,她穿着我给她买的睡衣,看起来愣愣的。

    黑川大哥从后视镜里看到我,和我亲昵地打招呼,说完劈头盖脸对我一阵骂:“你怎么可以让你妻子一个人出门买菜!”

    我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妻子今天早上说我好不容易回家,要给我做点肉菜吃。我低头看黑川大哥手里提着的一兜子菜,透过塑料袋我看到很多成块的五花肉。黑川大哥还在训斥我,他说今日妻子在路上被流氓尾随,险些遇难,幸好他来找我找得及时,把妻子救下了。我的心一下子拔凉,我晓得妻子是个不善言辞的、有些呆板的传统女子,于是我立马抬头看她,她的脸煞白煞白,出了一层汗,看起来湿淋淋的,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她咬着下嘴唇点头,嘴角有一块红。

    她颤巍巍地点头,我立马心疼起她来,她一定吓坏了。我对着黑川大哥鞠躬好多下,他摆摆手说不碍事,他倚在名贵的车子上抽烟,烟呛进我喉咙里,我使劲压着咳嗽,黑川大哥掐了烟。他看起来很高兴,嘴角扬了几个度。

    后来妻子怀孕,我把这个喜讯告诉给所有和我相熟的人,纷纷表示祝贺,当然也包括黑川大哥。他和鹤蝶先生两个人来我家里给我送文件,受不起这份恩情,我连忙请他们进来喝茶。我喊妻子沏茶,黑川大哥身上有火药和血腥味,一股冷意从他身上传出来,喊了妻子两声她没动静,发现她直直地站着,不敢抬头。

    “应该是不舒服了吧?”黑川大哥的手放在我肩膀上,“怀孕挺难受的,你要好好照顾她啊!”

    我忙不迭点头,于是自己去给他们沏茶,被鹤蝶先生拦住。我很怕鹤蝶先生,他的脸总是冷冷的,我和他的交流不超过三句话,和黑川大哥一点儿不同。

    黑川拉了客厅的凳子坐下。

    “鹤蝶去做就行。”他把文件递给我,“我记得你的工作室在二楼?你先去工作吧。”

    “可是我怎么能放着您们两位客人在家里……”

    “不用这么拘谨。”他说,“你的妻子不是还在这里吗?好香啊!是她煮的饭吧?我和鹤蝶在这里吃过饭再回去。”

    我其实不敢做任何忤逆黑川大哥的事,我害怕他,还特别担心我做出什么事惹他讨厌,于是只好匆忙地上楼去。妻子一直待在厨房里煮饭,我一脚踩在楼梯上时,闻到一股焦糊味。

    我感觉妻子也特别害怕黑川大哥。他和鹤蝶一定是刚出完什么任务回来吧……?我看得到他一直摩挲的腰侧,风衣底下凸起一个方正的轮廓,是枪。我看了就打哆嗦,妻子一定也是。

    坐在座位上处理文件,黑川大哥在楼下开了电视,声音特别大,我不怎么看电视,听起来是个纪录片,里面有动物的咆哮和播音腔的解说。我心想可不能写太长时间,装模作样写个一小时?半小时?意思意思就行。还好文件也并不多,等我写好下楼,妻子已经把菜放在桌子上,三个人围着桌子,吃个七七八八。

    我才拿起筷子,还没吃一口,妻子突然站起来跑到厕所里吐。我急忙凑过去查看她的状态,她一边哭一边吐,只吐酸水,食物残渣少见。我觉得是孕吐,只好向黑川大哥一直道歉,他表示生理上的问题没办法干涉,他能理解,于是鹤蝶先生与黑川大哥离开了我的家。妻子拽住我支支吾吾含含糊糊想说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流满面,表情甚至看上去有些可怖,我被她吓到,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她哽咽着发了两个音节,很快止住哭声。

    之后的日子里妻子越发沉默。怀孕想必是很痛苦的事,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告诉她我爱她。她倒是不再哭泣,我觉得她好像一夜之间变老气很多。

    现在妻子的肚子大了很多,我又临时被叫去国外出差,放心不下妻子,便打算在这封信里告诉母亲,让她把妻子接回老家里照顾。我写好信的结尾,终于把信纸叠好装进信封里。黑川大哥交给我的、让我专门用来联系他的手机嗡嗡响,我接通它。

    “机票定好了,明天可以出发。”他说,“你紧张?”

    “没有……只不过这么急……”

    “不是和你说过了这是一个值得抓住的机会?”

    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我急忙迎合他,他又笑。

    我小心翼翼地问:“您遇到什么好事?”

    他说:“没有啊。”

    我和黑川大哥互道了新年快乐,然后躺在妻子身旁。她已经沉沉睡去,蜷缩起来护着肚子。我隔着一层被褥抚摸她孕育生命的位置,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妻子的身体微微抽动着,她应当是做了噩梦,猛地尖叫起来,我急忙搂住她。

    “怎么啦,怎么啦?”

    她惊惊地瞪眼看我,抓住我的衣袖告诉我明天不要去菲律宾了。“求你离开东万吧。”她说,“求你了,求你了!”

    我说不上来妻子怎么会突然这么缠人、甚至显得愚笨。我把黑川大哥讲给我的好处讲给她听,她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声。

    我想遇到个好妻子是命中难得的事,遇到黑川大哥这样的贵人比遇到好妻子更难得。在我检查机票的时候,妻子停止了哭泣,她直挺挺躺在床上急促地呼吸着,好像一个濒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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