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影子。

    与那双纯黑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心脏重重颤抖了一下,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入室行窃。但惊疑只持续了几秒,仿佛只是睡醒习惯性瞥了眼窗外的天气,我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

    那是一名白发黑衣、瘦削到苍白的成年男性。但——稍有些离奇的是,阳光穿透了他半透明的身体,在书桌上留下一道明亮的交界线。

    他悄无声息,用冷漠到几近于无的视线注视着我。

    不知为何,我感到这缕目光有些悲伤。

    除我以外没人能够看见的幽灵,从那天起就一直跟着我。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清楚来历,更有甚者,我会克制自己的目光,尽量不去看他。

    这就是我所采取的应对方式——彻底的无视。

    尽管日本是个神社遍地的岛国,我们家不论母亲还是父亲那边,逢年过节也会尊重习俗到神社参拜,但严格说来,父母与我都是对鬼神一说缺乏敬意的类型。

    幽灵先生的出现动摇了我的世界观。

    他总是跟在我身后,使我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与人倾诉。

    “又在叹气了。”

    “好苦恼。”

    奇异的没有感到可怕的心情,但身边多了个成年男性,各种意义上都感到不方便。

    “困扰的事我也勉为其难可以听听哦。”

    “兰君应该帮不上忙啦。”

    笑容停滞了一瞬,他对我毫不犹豫的拒绝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找到了自认为合理的解释,点头:

    “学习上的问题的话,的确。”

    就让他这么误会下去吧,我肯定了他的猜测。

    “最后一个了。”

    我张嘴:“啊。”

    最后一口总是我的,他把团子递过来,我就着他的手从竹签上咬下,嘴巴被糯米面团黏住,好半天没能说话。

    “兰君……”

    扎着两条长长三股辫的男孩转过头,眨了下眼睛,慢悠悠地发出一个上扬的音节。

    身后的视线令人难以忽视。

    每次与灰谷兰独处时,幽灵先生似乎总会有些奇怪的反应。

    我停住,他卷着毛茸茸的辫尾,用尾巴扫了一下我的鼻子。

    “又叹气了。”

    “没办法,好苦恼啊。”

    “哈哈,”他耸耸肩做了个爱莫能助的姿势,“好学生的烦恼~”

    “——关于以后不能和兰君做同学这件事。”

    他比一般男孩子更加细长、看起来慵懒又成熟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显得有些可爱,卷着辫子的手也松开了,问:“为什么?”

    停顿了一下,狡猾地弯起眼角,笑起来:“那么舍不得我?”

    从我的角度,已经能看到幽灵先生趿拉着拖鞋的脚了,他似乎比一开始活泼了一点。

    “偏差值高的学校,总是抄作业的兰君进不去吧。”

    灰谷兰轻浮地说:“笨蛋,稍微花点钱就好啦。”

    也是。

    “在我看来,是兰君比较缠人。”

    “什……”

    “不要让我太担心,”我意有所指地打断他下意识的反驳,把笔记交给他,“明天见。”

    他哼了一声,似乎还翻了个白眼,单手接过,朝铁门内的我挥了挥:

    “喔。”

    转头前,我还能看见幽灵先生试图用拳头锤灰谷兰的脑袋,但那个用了不知几分力道的拳头就像3d游戏穿模了一样透过了活人的身体。

    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我也好几次像这样直接穿过了幽灵先生,毕竟要装作看不见。

    为什么幽灵先生会对灰谷兰有那么大的敌意呢?

    幽灵的脖子后方有纹身,因此生前可能是极道。莫非是灰谷兰曾经与生前的极道结仇,导致身为他幼驯染的我被附身了吗?

    走过庭院,男人的幽灵又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看起来这样瘦弱,也能当极道吗?

    做下决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盯着男人漆黑的眼睛,自言自语似的问:

    “您究竟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他从未发出过声音,或许幽灵本身不能说话。

    当我踏进房子大门的那一刻——

    “我是……”

    突兀地、响起了陌生的声音。

    由于过于沉默而被我以为是个哑巴的幽灵先生开口了,他说:“我是你未来的丈夫。”

    “……”

    我失去了语言能力。

    ***

    ……这个世界比我想象得更加怪奇。

    当一个成年男性对十三岁的少女说他是她未来的丈夫,那么这个男人毋庸置疑是需要送进公共机关的变态。

    ……但当这个男人是幽灵呢?

    他可能是个变态幽灵。

    联想起幽灵先生这段时间的举动,尽管“不被看见”,他依然保持着绅士的距离,从未擅自越界——我将失礼的猜想划去,像往常一样回到房间。

    自称是我未来丈夫的幽灵当然也跟了上来。

    关上门,房间就是一个绝佳的对话场所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这位先生……”

    “佐野,我姓佐野。”

    他介绍自己名字的样子有些生疏,却只透露了姓氏。

    幽灵——佐野先生自称来自十五年后的未来,但他的那个未来,“我”要比他年长八岁。按照如今的年纪,假如他没有说谎,等我长到他所处的年份,我也要比他年长两岁。

    “您认识兰?”

    “不要对我用敬语。”

    他说:“……认识。”

    未来兰也做了极道吗?

    我严肃地思考着这一重大的人生问题。

    “我应该不会和极道结婚,”我看着佐野先生,问,“您和那个我的婚姻有什么隐情吗?”

    比如隐瞒工作之类的,不可饶恕程度大约等同于骗婚,如果我是被迫的……

    不,即便爷爷再急着联姻,也不至于把我丢给极道。

    他又突兀地沉默了。

    看来的确有隐情。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一直跟在我身边也很困扰吧?为了找到迫使您滞留人间的原因,还请您多与我说说关于自己的事。”

    “……不要敬语。”

    他显得更不高兴了。

    我最终也没能打探到更多,只好遗憾作罢。

    那之后佐野先生说什么都不愿透露与自己相关的更多信息。我原想与灰谷兰商议,可想到他长大后会成为极道这回事,不知为何有些如鲠在喉。

    “不要做得太过分哦。”

    “知道的啦~真是爱操心。”

    结果直到灰谷兄弟把自己送进了少年院,我都没能和兰倾诉。

    告诉父母的话,或许很快能够得到解决。但那二人都是理智的强硬派,或许会出于对我的安全考虑直接花钱除灵。尽管佐野先生满身疑点,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对我没有恶意。

    不过,虽然很少谈到自己,佐野先生却经常提到“她”——那个与我年龄不同的未来的“我”。

    这也是使我相信他没有说谎的原因。

    人要怎样才能编纂那样多的细节来体现对一个人的爱意?他谈论起初遇和那些生活上的小事,无一不流露着依赖、慕濡以及令我所迷茫的深情。

    除非他有妄想症一类的状况。我更愿意相信的确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他谈论的是未来的我,我却没什么真实感,像是听另一个人的事情。

    “我们或许是一个人,但也截然不同,连名字都有一个字写法不同呢。”我说。

    “她也没有一个叫灰谷兰的发小。”

    佐野先生不满地说。

    那还真是对不起。那个“我”比兰年长六岁,想来也不会有认识的机会。

    周日的时候,我带着保镖先生,坐上了前往东京的列车。

    我想,佐野先生作为□□,一定也不是脑力派。在对话中透露了许多关键信息,被十三岁的小孩套话,自己却一无所觉。

    找到地标建筑的神社,在附近公园的孩子间打探“佐野”的姓氏——这个姓氏太过常见,我原本就做好了做无用功的准备,没成想很容易就找到了佐野道场。

    “是这里吗?”

    我没有错过佐野先生眼中流露出的怀念,将他的无言当做了默认。

    站在道场门口,正准备敲门,里面却晃晃悠悠走出了一名黑色飞机头发型的高中生。

    “啊。”

    是不良啊。

    我转头看了眼佐野先生。

    一模一样的眼睛,这两人至少也应该有亲戚关系。

    同为不良,还是兰的发型比较漂亮,或者说更适合他。

    寻找方向正确大大鼓舞了我,擅自上前攀谈起来:“您好,我找佐野。”

    高中生被我身后高大强壮的保镖先生惊了一下,但没有过多的反应,反而蹲下来与我视线齐平。

    “这个家里有四个佐野,你找谁呢?”

    是吗,有四个佐野。

    我换算了一下佐野先生的年龄,说:“打扰了,是十岁的那个哦。”

    “来找万次郎吗?”高中生自言自语似的嘀嘀咕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大小姐来找万次郎?”

    我又看了一眼佐野先生。

    他一直不说话。

    其实可以佯装咨询授课的学徒混进去查看,但我忽然不想那么做了,单刀直入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会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门外打打闹闹跑进来黑金粉三个发色的男孩,正与我撞了个照面。

    “正好,万次郎,有人找哦。”

    金发的那个迷惑地看过来:“谁?”

    我微笑了一下:“你好,佐野万次郎君,我是猫山春夏。”

    ***

    基本可以确定佐野先生就是未来的佐野万次郎。

    无法想象为什么活泼的男孩会变成成年人这副沉闷的模样,只能归结于极道对人心的摧残实在严重。

    有保镖在场,我不方便和佐野先生说话,只好等到家了才找到开口的时机:

    “佐野先生是什么原因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我倒是更想问他,见到过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

    “不想说的话我不会纠缠哦。”

    “你小时候开始就是这种个性?”佐野先生问。

    他垂头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忧郁,眼底长期得不到良好休息的青色透露出沉郁的疲色。表情显得很平静,与刚才见到那个飞机头高中生时的恍惚截然不同。

    “多点好奇心也没事,太过为人着想,对方也不一定会领情,”佐野先生说,“你虽然不是她,但刨根问底的话我也不会拒绝。”

    “所以是为什么?”

    他微微抿起嘴,冷酷地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他者:

    “是自杀。”

    我不太惊讶。

    佐野先生总是流露出一副厌世的模样,眼睛里也毫无光彩,的确像是会自己选择消失的那种人。

    但是……

    “但是却变成了幽灵。”

    他转头看向窗外,乌黑的眼睛映入天光,使人产生在哭的错觉。

    “……因为后悔了。”

    “嗯?”

    “跳下去的瞬间就后悔了啊。”

    “明明还有她在等我回去,虽然可能不是主观意愿的等待。还有个刚被我打了几枪的笨蛋拼死也要拉住我,说会救我。”

    他笑了一下,非常倦怠,笑意却未达眼底,像是沉寂的黑暗。

    “一切都晚了,我早就无药可救了。”

    “……”

    其间沉重的感情使我沉思了一会。

    “还不晚。”

    “?”

    “现在还不晚,至少对现在的佐野万次郎君来说,正是最佳时机吧?”

    “已经……你不会懂的。”

    “不能告诉我吗?”我问,“在有能力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才是最让人悔恨的,不是吗?就像我也会尽力阻止兰君成为极道的未来发生——还是说佐野先生觉得,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要经历一样的事情才更好呢?”

    “……你现在这样,反倒更像她了。”

    是说咄咄逼人的态度吗?

    我搅动着鬓发,有点尴尬:“我不会和这边的佐野君变成奇怪的关系哦。”

    他却因为这句话露出了带点狡黠少年气的笑容,比刚才真实许多。

    “能做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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