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风影卫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个时辰,未影人便来了。

    叶元让示意风影卫去外边守着,让未影随自己入了房间。

    未影进来后,自觉将门关上,随即看向他,沉眉问:“叶大人找我来,可是有公主的线索?”

    叶元让背对着他,不知神色,语气略沉重,“未凛有问题。”

    未影面色骤变。

    他目光喷薄着怒火,紧盯着叶元让的背影,咬牙道:“叶大人凭何说明?”

    叶元让转身,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在你已经受遣离开的情况下,哪怕是公主的命令,他也绝不能离开。这个,你身为风影卫副统领,该是一清二楚吧?”

    怒火瞬间被浇熄。

    未影垂眸,面色怔然。

    风影卫铁令,殿下就寝之前,正副统领需值守在她身边,如若其一受遣离开,另一人则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

    所以即便宋幼安命令未凛去保护宋妍真,他也绝不能去。

    叶元让注视着他的神情,忽然又问道:“你可能确定,王太守对殿下的身份没有起疑?”

    他下意识回:“自然确定。”

    叶元让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同样的问题,我问未凛,他却犹豫了。”

    未影低垂的目光在他话落一刻,浮起了森森寒意。

    若还不能意识过来,那便是他愚蠢了。

    深刻的失望之后,就是极度的清醒。

    现在想来,未凛确有问题。

    而巷子里那些弟兄的尸体,便是赤裸裸的证据。

    他们即便被刺客纠缠着,也要拼死追上来护卫殿下。

    未凛身为风影卫属公主卫统领,武功在所有人中是最顶尖的,怎么那些弟兄们能追上来,他却一直被困在太守府束手无策?

    不过是未曾拼尽全力罢了。

    未影死死攥着手,咬牙凶狠地念了声:“未凛!”

    然后抬头朝叶元让道:“我这就去把他抓过来,他肯定知道公主被带去哪了!”

    刚要转身,却被叶元让叫住。

    “你现在去,是打草惊蛇。”

    他眼底思虑渐深,语气凝重道:“未凛显然是想将我们的视线往王太守身上引。现在的问题是,他究竟是在替谁转移视线?”

    未凛的背叛,导致之前的线索完全不能称之为线索。

    眼下的主要问题,是那群刺客的目标既然是宋幼安,那么他们是否知道宋幼安的身份?

    若是知道,便是冲着纯安公主这个身份来的,那么幕后之人,要么和宋幼安有仇,要么和皇室有仇,查起来倒是有了方向。

    可若是不知道,那便是冲着卫景宁这个身份来的。可如此的话,这幕后之人针对的,是真正的卫景宁,还是单纯只是宋幼安这个“卫景宁”呢?

    他迫切地希望是后者中的第二种。

    这样,怀疑之人便可以锁定在宋幼安来扬州这段时间所接触的人身上。而扬州,能出这么大手笔,又胆敢夜袭太守府的人,寥寥无几。

    即便不是扬州人氏,那也好查,翻一翻入城登记簿便好。

    可就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而宋幼安那边,时间拖得越久,她的安危就越无法保证。

    叶元让心头不自觉上来几分急躁,他盯着未影问:“这段日子你在公主身边,可有发觉什么不对劲之处或者不对劲之人?”

    未影凝眉,用力地回忆着,想得额纹都揪到一处,也没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至于人……

    他眼神一亮,倒是想起来一个人,“公主前些日子出游,认识了一位同来扬州游玩的公子,两人见过两次,都是偶遇。”说着眉头又耷拉下来,口气略沮丧,“不过我们事后查过,那人是望城侯府世子,没有问题,且日前已经离开扬州了。”

    望城侯府世子?

    叶元让面无表情,目光幽幽叫人难懂。

    “对了!”

    未影又想起来一事,连忙道:“那日公主在十里烟波亭偶遇方世子,他们作画期间,有位小姐也想入亭赏景,被护卫遥遥拦下劝走了。”

    叶元让精神一振,“你们可有调查她的身份?”

    他摇摇头,面色懊悔,“我派了风影卫悄悄跟着观察,确定没有威胁后,就将人撤了回来。”

    叶元让有些失望地垂下目光,严声道:“必须尽快查出她的身份,未凛那边也要监控好。还有扬州城,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尽快查一遍。城门口派人严防死守,决不能让他们把公主带出城,否则……”

    一旦出了城,大路朝天,再想找到就难了。

    念及此,他面色一动,朝未影郑重其事说道:“先通知江南道廷督营指挥使陈兵扬州城外,等陛下令至,马上命他们入城,通查整个扬州。”

    接着喃喃自语道:“她还小,又娇气,受不了苦的。”

    一直守护宋幼安长大的未影怎会不知这些,何况她身子本就才大愈没多久。

    他低眸,掩下翻涌的情绪,郑重应了句:“明白,我马上去办。”

    宋幼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漆黑的木箱中,整个人被迫蜷缩着,伸展不开。

    马车压上凹凸的青石板路,摇摇晃晃,导致她在木箱中左磕右碰。一直都是养尊处优的金躯贵体,突然遭受这样的对待,痛意浸身,似在叫嚣着不满,更添了她的难受。

    她无助地抱着膝盖,双唇紧抿,目光飘忽。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恐慌和害怕。

    刺客突然来袭,玩了出声东击西,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当时就明白过来自己中计了,却没有时间深思其他。

    如今被困住这里,逃脱不出,她倒是沉下心来,开始思索这件事的不对之处。

    而可笑的是,只是略一思索,她便能想到,定是身边信任之人生了暗心。

    真是她的好统领啊!

    她不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不愿再去想这一切。

    可那些拼命赶来、誓死守卫自己的风影暗卫们凌乱倒在暗巷的一幕,在脑海中忽然浮现。

    还有被一剑刺穿、唇角流血还要催她快跑的寥汀。

    真如当头一棒。

    敲碎了她所有的天真妄想和逃避的心思。

    宋幼安不由蜷缩成一团,身子随着木箱的晃动而抖动着,却又像是本身由内而外地颤抖,俏颜愈显苍白,紧阖的眼角隐隐渗出一丝晶莹,划过额穴,飞快地消失在鬓发中。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不再颠簸,似乎是已经行入平缓的道上。

    就这样又行进了半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她被关了太久,一路上又颠簸来去,难受不已,脑子晕晕沉沉的。等感觉到马车停下,才立马回了神,紧张地戒备起来。

    这时隐隐约约听到马车外面有人在说话。

    “先把人藏在这里,等城防松下来,我们再来接走。”

    “大人只要备足了银子,放多久都行!”

    紧接着,有人踏上了马车,将装着她的箱子抬起来,走了一段时间路,才又重重地放下。

    慢慢地,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安静下来。

    她以为人都走了,便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成想又听到了一道脚步声,又轻又缓,似乎在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临近时,脚步声停了下来。

    她听到了木箱锁被钥匙转动地声音。

    “噔”的一声,锁开,接着箱盖被掀开,一阵光亮透了进来。

    不是多刺眼的光,但被封在箱子里太久,乍然一现,她有些受不住,下意识抬手挡住。

    等眼睛适应了过来,她才犹疑地放下胳膊,提防地看向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艳妆妇人,此时正兴致饶饶地盯着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做作的娇柔,“原来藏的,是一个如此清灵娇绰的小姑娘。”

    宋幼安强自稳下心神,质问她:“你是何人?”

    妇人但笑不答,只忽地低头贴近,抬起她的下颚。这样的行为过于冒犯与不适,她下意识撇过头,目露不悦地斜睨着她,扬声喝道:“放肆!”

    “看来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姐。”妇人掐着嗓子嗤笑道。

    她复而抬手,掐在宋幼安下颚角,用力掰正她的脸,对上她抗拒的目光,语气半嘲半狠,“可惜进了我这春玉阁,即便你是世家贵族,也得给我低眉顺眼受着!”

    宋幼安不住地挣扎,可妇人的力气太大,她难以逃脱掌控,只能瞪着一双眼睛,任凭摆布。

    妇人见她消停下来,露出不屑的笑容。她细细地打量宋幼安的面容,一双半眯的狭目似乎在盘算什么,泛着精光。

    许久,她才满意地松开了手,笑眯眯道:“这样一副丽质容貌,配上眉眼间未长开的稚气,倒真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瞧着她眼中的谋算,宋幼安虽不知道其中具体,却本能地心生抵触厌恶。

    “小姑娘。”

    妇人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小姑娘的心思过于易懂,她不由弯了眼角唤她,面色顷刻之间变得真诚,语重心长道:“我呢,看中了你的脸,也实在不忍你受折磨,所以你要乖乖的听我的话。”

    “那些人将你藏在这里,吩咐的是只要你活着就行。可人活着,有数不来的活法,缺胳膊少条腿,花了脸脏了身子,也都是活着。你说对吧?”

    宋幼安脸色骤变,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恐慌。

    明明一脸的真诚含笑,可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恶毒的威胁,引人心生惧怕,背脊发凉。

    她怎么敢?!

    委屈和怒意如同肆意滋长的藤条,两厢并进,慢慢将她的心缠绕包裹,直到露不出一丝缝隙。她感觉自己心跳的每一刻,呼吸的每一寸,都是艰难重重。

    随即心下一沉。

    她当然敢。

    没有千重卫兵和风影暗卫在旁,扬州又是个摸不清的地方。但见这妇人提及世家贵族的神情和语气,宋幼安就知道,纯安公主的身份即便甩了出来,她也不见得会放了自己。

    况且早前因叶元让之事,她使计放出纯安公主在江都失踪的消息,上宋皆知。

    这妇人不信她是纯安公主也就罢了,左不过就是现在这般处境。

    可若她信了,协助私藏公主之罪,加之方才威胁的话语中所透露的、可能存在的滔天罪责,她只怕会选择将错就错。到时候,自己怕真的要历经她口中所威胁的那些恶事了。

    见她垂眸怔怔,一直噤言不语,便知道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妇人的笑容愈发深,柔声接着道:“这些日子你便住在此处,会有人按时来给你送膳,若有何需求,便同她说。”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身姿摇曳着出了门,守在门口的下人立即将门从外面锁上。

    宋幼安无力地靠在木箱壁上,一张小脸无光无彩,目色恍惚。

    这妇人必定在打着旁的主意,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可外面有人时刻把守着,她该如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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