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守府,仍是一片狼藉。

    太守王春介这些天来遇着太多棘手的事,本就快要愁白了头发,又突然出了刺客夜袭这么件事,面色已经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这群人在他的府邸放肆,引得公主宋妍真受惊,其表妹又被掳走,可谓是将他的脸狠狠踩在了地上。

    届时消息传出去,只怕满朝文武的目光,都会落在他治下的近来多有祸事的扬州了。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恨的是他眼下分身乏术,手下之人也是力不尽数,无奈得很。

    王春介抬手扶额,面色阴郁。他厉声吩咐手下道:“城中加紧严查,城门放行那块也要多加注意,还有那些平素摸黑的场所,也不能放过,要尽快将卫小姐找回来。”

    先是江都丢了一个陛下的掌珠纯安公主,如今扬州他自己的府上又丢了一个礼部尚书的亲侄女。他可以想见,若是没找到,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他眯起眼睛,阴恻恻道:“告诉江都那边的人,若是再没消息,就别回来了!”

    手下心下一颤,立马躬身应道:“是!”

    此时太守府另一侧,二公主宋妍真自打未凛和她禀报完后,便一直靠坐在床上,一双秀眉紧蹙,兀自愣神。

    未凛说宋幼安被掳,眼下下落不明,不过人还在城内,他们正在全力搜寻。

    她听完如遭重击,若非书明扶住,险些摔倒在地上。

    等缓过来后,忍不住怒上心来,一改素日温婉和善的模样,朝着未凛发了好大一通火,斥责他的失职。

    斥责完,又催他速速去找。

    在她眼中,宋幼安一直都是被重重保护着,没有人能越过这重重保护,掳走她,伤害她。

    然而事实是,还是有人能得逞。

    这其中,若没有风影卫的失职,她决计不会信。

    可她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尽快把人救回来。

    不然……

    她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宋幼安会遭受什么。

    “窈窈……”

    她口中喃喃,泪水悄然间盈满眼眶,轻轻一眨,便落了下来,声音哽咽:“你一定平安……”

    宋幼安的预感,在见过那妇人的第三日,应了验。

    他们无视她的反抗,蒙住她的眼把她带出了房门,又进了另一间房,将她粗鲁地摁在椅子上。

    眼前的黑布条突然被揭开,下一刻,她的瞳孔猛地扩大。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豆蔻少女,衣不蔽体地躺在脏兮兮的地上。

    她身体的可见之处,透红的掐痕与泛血的鞭痕交杂布满,还有淤青和牙印,零零点点散落在胸及大腿上。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她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了宋幼安,空洞的目光慢慢盈起一抹光彩。

    宋幼安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梗得不行,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她红着眼看着那姑娘朝自己缓缓伸手过来,声音既虚弱又沙哑,眼中绝望与希望交织,“……救……救救……我……救……我……”

    宋幼安眼泪盈盈,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一手捂住嘴呜咽出声,一手伸出便要去拉住她的手。

    忽然,一个面露□□的男人走过来,先于她拉住。

    那姑娘眼中的希望瞬间破灭,被恐惧占据。她绝望地摇着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宋幼安不由惊叫出声,想起身阻止,却被看守的人死死地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她眼睁睁看着男人覆在那姑娘身上,一上一下地耸动着,甚至还用鞭子一下一下地抽着。

    也亲眼看着她对自己所受的折辱和鞭刑麻木如死灰,恐惧的目光慢慢涣散,转至空洞。唯有眼角滑下的泪,在无声地传述着她的痛楚与绝望。

    宋幼安悲愤地哭喊出声,心痛得闭上眼,脸色惨白。

    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也承受不了自己无能为力而带来的痛苦。

    那种负重的闷郁感,几乎一下子就蔓延到全身,实在不好过。

    好像下一刻便要倒下去。

    好在,他们似乎觉得够了,又将她的眼睛蒙上,带回了之前住的那间厢房。

    妇人便坐在房内,见她满脸泪的样子,了然地摇了摇头,走到她身侧,在她耳畔轻声媚笑道:“你看见她了?不听话识趣的,就是她的下场!”

    然后身姿一扭,一摇一摆地出了去。

    门关上之后,宋幼安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力气,虚弱地瘫坐在地上。她两眼涣而无神,眼前都是方才那揪心无力的画面。

    每当那个姑娘的脸要出现时,她就马上紧闭双眼,可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脑海中。于是她又开始晃脑袋,企图晃散那张脸庞。

    可是毫无作用。

    她躬身无助地抱着腿,将脸埋入膝间,低声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来给她送膳。

    那是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妇人,脸色蜡黄,沟壑纵横,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极其沧桑疾苦。

    这几日,都是她来给宋幼安送膳。

    宋幼安赶紧抹干泪,起身坐到桌前。

    如同之前每回来送膳一样,等老妇人将菜摆上桌,宋幼安照旧拿了一件首饰递到她粗糙的手心,目色可怜,苦苦哀求道:“婆婆,请你一定要找机会帮我。他们已经开始打我的主意了,我不能再在这待下去。婆婆求求你,你只要帮我跑一趟太守府,若我被救出去,定有千两黄金相赠!”

    她一边说着一边卖力的比划着,盼着老妇人能有所动容。

    可她却无动于衷,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握紧了手上的碧玺,端着食案便出去了。

    她一出门,就被看守的人带到等在长廊上的妇人面前。

    老妇人乖乖将碧玺递上,妇人抬手接过来瞧了一眼,旋即嗤笑道:“这一次倒是大手笔,碧玺,可是值好多银子呢!”

    她瞥了眼老妇人,朝她摆了摆手,后者会意,转身退下了。

    妇人将碧玺放进怀中,视线望向宋幼安的厢房,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还真是位有家世的小姐,可惜呀,遇上了我钱九娘。”

    随即悠悠走向长廊深处。

    这边宋幼安自老妇人离开,目光便开始转深。

    这几日每回用膳,她都会给老妇人一件贵重首饰,用作收买之意,祈求她能为自己传出消息,从而获救。还誓言若能得救,必以重金为报。

    她当然知道,这事必然瞒不过妇人钱九娘。那些首饰,只怕前一刻给了老妇人,下一刻便会落入她手里。

    她本意也不是真的指望,就凭那些首饰,老妇人会背叛钱九娘,为自己办事。

    她要的,只是这个过程。

    老妇人那模样,必然饱经磨难穷苦,她为钱九娘做事,并不代表她对钱无欲。

    尤其是当自己给她的价值不菲的首饰,一次又一次地经过她掌心,落进钱九娘荷包里时,她必然会有一丝不舍。

    次数累计的多了,她的不舍也就多了,贪念就该起了。

    本来宋幼安计划的是再过个两日,再利用这贪念做点什么。

    可今日亲眼所见的那些画面,于她来说,悲愤又无力,恐惧又痛苦。而且冲这一举动,钱九娘很明显已经开始打她的主意了。

    她不能再等,也没有勇气和心力再等下去。

    所以方才在递给老妇人碧玺的同时,她悄悄在她的腰带里又塞了一块小的。

    老妇人未曾察觉,只将大的那块交了上去。等回到家,夜里就寝时发现那块小的,她还会上交么?

    当然可以不上交。只要她不去太守府递消息,就不算帮她,也就不能算是背叛钱九娘。而那块天降碧玺,在她眼中肯定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宋幼安赌的就是这一丝可能。

    想到这里,不觉间又有诸多情绪涌上心头,她鼻子酸得厉害,望着面前这一桌饭菜,警惕万分。

    自经历了上午那事,她如今根本不敢下筷。

    可又不能让那些人察觉到不对劲。

    她只能夹了一些菜,就着米饭一起,倒在木柜后墙缝里。

    用同样的方式应付完晚膳后,宋幼安的猜测成真。

    钱九娘低眉谄笑地领了一个男子进了她的厢房,然后笑意盈盈地在她耳边低声警告:“别忘了我早前和你说的话,好好伺候着。”

    旋即朝男子风情一笑,出了房门,又顺手把门带上。

    门关上那一刻,宋幼安转而惊恐地看向朝自己邪笑而来的男子。

    那是一张由无数金银堆砌出来的满是横肉的脸,眼冒淫光,扬起的笑鄙陋又下流。

    她惊慌无措地后退一步,眼前突然又出现了那个姑娘被□□的男人压在身下折磨的画面。

    她救不了她,如今却轮到了自己。

    见人朝自己将扑过来,她吓得连忙地绕过桌子躲开。

    男人扑空后,见美人落逃,反倒是兴致愈发盎然,面上横肉一抖一抖的,张着双手,绕着桌子跟着她,笑嘻嘻道:“小美人,等我来捉你!”

    他肥硕的身子虽然笨重,但终归是个力壮的男子,要抓住她,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有好几次,她都是险险躲过。却也因此,心生极度的恐惧,控制不住地边哭边乞求:“求你放过我……我是被他们捉过来的,我不是这儿的人!”

    她却不知,这样可怜娇喘的哭腔,让男人更加的兴奋,面上的痴迷也越发浓烈,口中不住地喊着:“美人别跑!美人!”

    宋幼安绕桌躲了几圈,渐渐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两腿开始脱力,看着身后穷追不舍、心怀不轨的男子,泪眼闪过一丝绝望。

    她伸手将右手腕上戴着的赤金镯摘下,用力一掰,然后停了下来,转身望着他。

    以为美人改了心意,愿意从了自己,男人也停下了追逐的步伐,痴痴地看着她,眼底的欲念叫她害怕。

    她忍不住垂首低眉,两侧鬓发被泪水打湿贴在脸颊上,一张苍白的小脸强自镇定下来,娇弱的身体却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显得格外的我见犹怜。

    男人顿起爱怜之色,目渐迷恋。却不曾察觉,她垂下的眼眸中露出的一抹狠意,被湿润的长睫遮住。

    她倏然朝男人奔过去,待到近身,在他惊喜地伸手将要抱她入怀之时,抬起右手猛地将掰直了的赤金镯刃尖,刺入他的侧颈,然后用力地压深。

    迸出的血溅了她一手,还有零星几点洒在她的脸庞。

    男人猝不及防地被刺透了左颈,剧痛之下一把将宋幼安狠狠推倒在地上。他手抖着握住赤金镯,将欲拔出,却骤然失了力,然后眼睛一翻,直直倒了下去。

    见人倒在自己面前,宋幼安先是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便如同中了咒一般怔怔盯着他的尸体,视线忽而转至自己满是鲜血的右手。

    那一瞬间,她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再次变得畏怯起来。

    她着急忙慌地将桌布抽出,茶壶与茶杯坠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碎裂声,她却不曾在意,只颤抖地将桌布盖在男人身上,尤其是那张瞪着双眼的脸,被她死死地盖住。

    然后她开始用裙摆擦着手上的血,可不管怎么擦,好像都擦不干净,反倒是裙摆也沾满了血迹。

    她唯有无望地痛哭出声,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身子止不住地打着哆嗦,“呜呜……阿爹我好怕……阿爹你在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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