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包裹着世界的一层幕布,城市的繁华被遮盖,白日的喧嚣被遮盖。

    遮住世界,遮住天空,看不见事物完整的面貌。

    黑暗里的生物便由此出现。

    廖无人烟的夜晚,那些微小的诅咒躲在角落里,窥视着,查探着,重复着,人类的烦恼,人类的不满,人类的痛苦,人类的愤懑。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

    “『污浊残秽,皆尽袱禊』。”

    天空落下巨大的黑色屏障,隔离医院与外界。

    “这样就好了吗?”

    第一次设帐,仓桥唯没有什么自信。

    “你不放都没问题。”

    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结界内的最后一只蝇头化为灰烬。

    “那样就没法和中村先生交代了...”

    “五条同学,这种咒灵是不是没有什么攻击力?”

    布下的帐得到对方肯定,仓桥唯开始好奇五条悟袱除的咒灵。

    它长的像苍蝇,名字也像苍蝇,估计就是对苍蝇的负面情绪汇集而形成的,聚在一起,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你说蝇头啊,这家伙是最弱的诅咒。”

    “虽然不强,但是多了也很烦人,会干扰我的咒力感知,就当做垃圾清除一下好了。”

    五条悟站在在医院的大门口,用视线扫视了一圈周围。

    空中流动的咒力鱼龙混杂,属于诅咒的气息越发浓郁。

    接下来的都是重头戏。

    “没发现那个棘手的家伙。”

    “应该在建筑物更深处的地方。”

    “那我们进去吧五条同学。”

    “钥匙在我这里。”

    “——?,大叔他怎么不把钥匙给我?”

    少年用气音哼了一声,质疑不信任他的辅助监督。

    “...下次我和中村先生说一声,让他把钥匙给你。”

    “咔嚓。”

    转动门外的齿孔,玻璃大门就此打开。

    “好大的味道!”

    “是消毒水。”

    迎面袭来的味道刺鼻又熟悉,两人一个捏着鼻子,一个拿出手机照亮。

    “......”

    越往医院的深处走,周围越暗。

    安全通道的标志幽幽散发绿光,护士站有亮度微弱的光能灯,微弱的灯光下,走廊的尽头更加黑暗。

    偏偏他们还不能把所有的灯打开。

    突然亮起的灯光会引起咒灵的注意,让咒灵有所警惕。

    好黑。

    “那个咒灵会...”

    回过头的黑发少女一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你这是什么表情?”

    五条悟只是正常地跟着对方走,不料仓桥唯回过头后一副惊恐的表情。

    看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如果他不出声,对方可能就吓得跳起来了。

    “五..五条同学...你的眼睛在发光...!”

    少年在微弱的环境里更加显眼,头发是因为白色可以反射色光所以看起来很亮。

    但是眼睛怎么看都不对劲。

    像夜晚里的小动物,眼睛正幽幽地发着蓝光。

    “发光?”

    五条悟闻言拿出自己的手机,借着黑色的屏幕观察了一下。

    还真的是在发光。

    “...之前在森林里的时候,好像没有?”

    仓桥唯记得和夏油杰五条悟三个人寻找“星星”的时候,五条悟只是头发偏亮一些。

    “?难道...”

    不知道五条悟做了什么,眼睛又变回了正常的情况,不再发光。

    “我明白了!用无下限就会发光。”

    确认了眼睛发光的原因,五条悟调出手机的相机。

    “...为了隔离消毒水的味道?”

    “昂,发给硝子问问。”

    “?硝子真的会知道吗?”

    “说不定反转术式会有效呢。”

    “喔?”

    五条悟对着自己拍了一张照片,却发现照片里他的眼睛又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电子产品无法记录,和术式有关?”

    少年盯着手机思考了一瞬,很快得出答案。

    “不对,六眼不是术式,那就是和咒力有关。”

    看来以后使用无下限得注意一下这个问题。

    “五条同学,六眼的事你不应该更清楚吗?”

    “你会清楚自己有多少头发?”

    “不清楚...”

    “话说。”

    合上手机,五条悟向她看了过来。

    “为什么你喊我是【五条同学】喊杰就是【杰同学】啊。”

    “......”

    “难道杰威胁你了?”

    “?...没有呀。”

    “那是为什么?硝子她也不肯告诉我。”

    仓桥唯看着天,看着地,看着惨白的墙壁,就是不看五条悟:“...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人的姓喊起来比较容易混淆...就换了一下称呼。”

    “混淆??我和杰的姓你都能混淆?”

    一个念ごじょう(Gojou),一个念げとう(Geto),别说发音了,平假名的个数都不一样。

    “开头的发音很像嘛...”

    她不能把姓氏的事情告诉对方。

    至少不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

    飘忽的目光触及漆黑一片的走廊,她下意识移开视线。

    “我们分头行动吧。”

    五条悟突然如此说道。

    “嗯?”

    怎么这么突然。

    “楼上也有诅咒的气息,一边分头行动一边找出咒物和咒灵的具体位置。”

    少年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发现后就用手机联络。”

    “...但是...”

    “虽然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进行任务,但你这家伙已经是咒术师了。”

    “你难道真的要看着我一个人把这些家伙通通袱除?工资到时候可都算我的了。”

    五条悟看着她抱起双臂,一副『你这家伙不要偷懒了。』的表情。

    “...好。”

    距离交流会只有两个多月,和其他人组合进行任务是夜蛾老师的要求。

    但是想要真正提升实力,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努力。

    “没有发现咒灵的情况的话就在一楼的楼梯会合。”

    说完,少年放开步子,两三步走上走廊左侧的楼梯。

    “......”

    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仓桥唯深吸一口气,戴上了前辈送给自己的防具型手套。

    刀刃指向前方,她慢慢地向着黑暗走去。

    *

    “【好痛苦■好痛苦■】”

    很多人都说过,包括辅助监督。

    【不要去深入思考咒灵的话。】

    【大部分都是无意义的。】

    这样,咒术师才能坚定地袱除咒灵。

    “【■好疼■好疼■好疼■】”

    空中漂浮的鱼状咒灵越聚越多,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嘈杂的老式唱片模糊不清,像是破碎的八音盒嘈杂断线。

    “抱歉。”

    仓桥唯将刀刃对准咒灵的中心,用力挥舞下去。

    第一刀,咒灵分散开来。

    第二刀,咒灵溃散逃跑。

    第三刀,咒灵就此消失。

    “【好疼■好疼■好疼■】”

    银白色的反光与深黑色的烟雾形成鲜明对比。

    名为『咒灵』的存在眼中漆黑一片。

    “......”

    她还是忍不住会思考。

    生物。

    (organism)。

    在生物学中,人类做出的定义是具有动能的生命体。但咒灵显然不是可以作为生命体、生物进行定义的产物,它没有跳动的心脏,没有思考的大脑。

    仅仅是作为诅咒存在。

    “抱歉。”

    从一开始就理解,在成为咒术师之前就明白。

    仓桥唯却仍旧选择道歉。

    只因她或许能理解这些咒灵语言表象里的痛苦。

    “【好想离开■好想离开好想离开好想离开■】”

    医院的咒灵发出微弱的声音,代表着所有病人的痛苦。

    刀刃没入这些痛苦,现实里的病人却并没有因此获得拯救。

    【你不害怕吗?】

    与那天对黑发少年说的话一样。

    【我更害怕死亡。】

    有形的怪物,尖锐的牙齿,锋利的爪牙,扭曲的外貌,强大的诅咒。

    咒灵对她来说并不是最令她害怕的东西。

    如果诅咒是不幸的事情。

    在一个人一生中,遇到的所有诅咒其实都是有解决方法的。

    唯独疾病。

    童年时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纯白色的窗帘,以及永远不能和她一起奔跑的家人。

    看着重要的人像花朵一样逐渐枯萎。

    随着时间日益加深的绝望。

    随着时间日益流逝的生命力。

    无能为力的疾病,比任何诅咒都像诅咒。

    她童年时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绝症病人写在日记里的话。

    『太阳照常升起,月亮照常落下,一切都会继续,可我明天过后再也无法见到你。』

    『原来这就是死亡。』

    “——砰——”

    窗外忽然绽放一片光亮。

    透过窗户,她看见黄色的烟火在天空绽放。

    临近七月末的时候,日本到处都会举行祭典,召开烟花大会。

    “——砰——”

    这烟火一闪,周围变成了白的黑夜。

    咒灵也被吸引,乌黑挤到窗边:“【■■好想出去■■好想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抱歉。”

    消灭最后一只咒灵的最后一刀,仓桥唯从咒灵漆黑的眼睛中捕捉到烟火一闪而过的光亮。

    然而光亮中只剩下咒灵黑色的残秽。

    她想。

    一年,两年,三年,无数年,或许这间医院也曾有人对着窗户祈愿。

    『让我离开吧。』

    『好想出去。』

    『好痛苦。』

    『好难受。』

    可是烟火越灿烂,越能照亮身处的绝境。仅仅是在白色的黑夜里行走,看不见天亮。

    这样的痛苦,最后得到的答案一定是...

    “『月光撒在露台。』”

    (月の光 がテラスに降り注ぐ)

    “——?”

    一瞬间,她以为是错觉,烟花再次满天盛开。

    然而空灵的歌声仍然回响在耳畔。

    “......”

    心情忽然变得焦灼,她向着声音的方向快速跑去。

    不可能。

    “『想要自由行走的双腿』”

    (自由に歩く足ほしい)

    这段旋律不是她在梦里听到的那首,也不是从日向葵的随身听中听到的那首。

    甚至根本不可能再次听见。

    “『却被赋予看清世界的眼睛』”

    (世界を見る目与えられる)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

    呼吸越来越快,仓桥唯几乎是有些失控的寻找歌声的来源。

    “『放下心的绳子』”

    (心のひもを下ろせ)

    因为声音的主人。

    她想要学习钢琴。

    因为声音的主人。

    她再也不敢唱歌。

    若琴声如月光温柔地响起,思念就像潮水一样,永无止境。

    最终只能选择遗忘。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空旷的走廊里有着微弱的光亮。

    “『名为希望的你爬了上来』”

    (名前は希望のあなた登ってきた)

    歌声停止,坐在落地窗前的人慢慢转过头来。

    她的瞳色很浅,像清澈的月光。

    她的头发很长,像漆黑的海藻。

    她的皮肤很白,像春天的初雪。

    童话里的公主穿着纯白色的病服,樱花色的双唇微张,眼中碎光闪烁,看起来脆弱又温柔:“唯。”

    “......”

    “救救我。”

    “......”

    “救救我。”

    不该出现于现实里的人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无法站起,无法走动,只能向她伸出双手。

    “救救我。”

    空灵的声音满是祈求。

    祈求来人回应她。

    祈求来人接近她。

    祈求来人拯救她。

    “——砰——!”

    烟花再次盛开,照亮病房。

    握紧刀刃,她心底里涌现的感情只有愤怒,带着眼泪宣泄而出:“妈妈她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窗外的光亮转瞬即逝。

    无声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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