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月亮照常落下,一切都会继续。』

    『可我明天过后再也无法见到你。』

    『原来这就是死亡。』

    “哥哥!你的东西掉了。”

    捡起笔记时不经意瞥见的话语,不知为何一直萦绕在仓桥唯心头。

    “...谢...谢。”

    那人瘦骨嶙峋,眼神空洞地回过头,如同报废的机器般挤出感谢她的话语。

    “病人出来了!!”

    “不是说过了吗!您现在不能走动!这个病虽然无法完全治愈,但是不继续治疗会急剧恶化。”

    “是啊...我的时间....不多了。”

    “最后...我想看看...春天的样子。”

    “先生!!”

    随后是护士急忙跑过去的喊声。

    ......

    “唯——”

    站在走廊尽头的父亲呼唤她的名字,她小跑了过去。

    消毒水的味道,孩童时看起来异常高大的墙壁,人来人往的医院。

    这就是白色的高塔。

    后来的仓桥唯,选择遗忘这个故事,选择遗忘这些熟悉的记忆。

    窗外花团锦簇,一阵风吹过,纯白的花瓣像雨一样洒落。

    “樱。”

    金发的男人呼唤对方的名字。

    “妈妈~”

    听到声音,病房里的女性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上,出现一抹带有生命力的笑容:“下午好呀。”

    比床还矮一截的小姑娘踮起脚也碰不到床上的被子。

    走进病房的男人见状把自己的孩子举了起来,就像举起一只小猫玩偶。

    “妈妈——!”

    升高的小猫玩偶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发出了开心的声音。

    “亲爱的,不要这样抱孩子。”

    虽然这样看起来特别可爱,但仓桥樱她更担心吓到孩子。

    “...抱歉,唯。”

    还不熟悉做父亲流程的男人连忙把孩子放回地上,确认仓桥唯没事,才长舒一口气。

    “抱歉,樱,我想着唯可能看不见你。”

    金发男人帅气的脸通红一片,不好意思地说道,深蓝色的眼睛也翻起湿意,像一只做错事的大狗。

    “是呀妈妈,我下去就看不见你了。”

    两个人都难过地看着她,仓桥樱只能无奈地一笑,靠近床边,在两个人的脸颊分别落下一吻:“坐在凳子上吧,唯。”

    “妈妈你今天好点了吗?”

    仓桥唯平时见到的母亲总是躺在床上熟睡,只有这样,心脏的负担才会变小。

    今天对方的病况似乎好转了一些。

    “是呀,今天的心脏小姐很精神呢。”

    “妈妈!你又在用哄小孩的语气和我说话!”

    四岁,已经是可以学习弹琴的年纪了。

    “可唯就是小朋友呀。”

    “唔,那我想快点长大。”

    “妈妈也想看你快点长大。”

    记忆里的母亲,始终用宠溺的语气和她说话。

    “亲爱的,那是什么?”

    忽然看见男人提着的保温盒,仓桥樱逗女儿玩的话语一转。

    “爸爸做的红豆粥!”

    见母亲提起这件事,仓桥唯气呼呼得说道。

    “爸爸他根本不会做饭!第一次做的粥水太少了,变成了红豆蒸饭。”

    “第二次放的水太多了,变成了红豆汤。”

    “第三次是我加的水,结果爸爸在粥里放了奶油和玉米片!”

    “奶油!奶油玉米片红豆粥!”

    她简直不能理解。

    “...我只是想进行一下调味。”

    除了长得帅,干什么都不行的男人狡辩了一下。

    女性并没有生气,而是噗嗤笑了一声:“亲爱的,谢谢你,我可以尝一口吗?”

    “我的荣幸,公主殿下。”

    “爸爸你能不能不要再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真的很肉麻吗?”

    “亲爱的,我们的小公主似乎过了喜欢童话书的年龄。”

    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看来妈妈晚上不能给你讲童话了。”

    “——!!”

    听到这里,仓桥唯一个激灵。

    “其实...其实也不怎么肉麻。”

    “那妈妈晚上继续给你讲故事。”

    说着,她的母亲把她抱了起来。

    “樱。”

    而父亲紧张地发出声音,担心着母亲的身体。

    “没事的,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脸颊贴在对方的脖颈上,这个拥抱温暖又柔软。

    她闻见母亲黑色的长发间,满是樱花的香味。

    “......”

    有些困了。

    “睡一会吧,唯,辛苦了。”

    仓桥樱知道。

    小孩子的体力有限,白天上课,走路,到了疲惫的时候,很快就会睡着。

    “~”

    轻拍女儿的后背,美丽的女性浅浅哼唱。

    在樱花满天飞舞的春天,三人享受着这段温暖的时光。

    从黄昏到傍晚,从傍晚到繁星布满天空。

    “妈妈,你的童话书画完了?”

    “嗯。”

    “结局是什么呀?”

    公主和魔法师一起踏上了冒险的旅程。

    他们穿上雨披,

    品尝了香喷喷的面包。

    欣赏了带刺的玫瑰群。

    穿越满是尖针的树林。

    渡过银色的小河。

    走到无人的山脚,看到了仲夏夜的星星。

    “在星星的见证下,公主和魔法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

    “怎么了唯?不喜欢这个结局吗?”

    仓桥唯犹豫了一下,随后坦白自己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结局很普通。”

    “幸福都是普通的。”

    “就像妈妈每天睁眼就能看到你,就像爸爸每天都能和妈妈说话。”

    “这样就是幸福吗?”

    她好奇地询问道。

    “是呀。”

    “公主和王子会一直幸福吗?”

    “......”

    “或许吧。”

    “我希望他们一直幸福。”

    得到这个答案,仓桥唯有些失落。

    “唯。”

    头顶传来温暖的触感,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无论童话结局之后是怎样的故事,幸福的回忆不会做假。”

    “妈妈,爸爸,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终有一天会消失。”

    “樱。”

    听到这句话的男人,坐在床边,表情再次变得难过。

    “但是。”

    “妈妈会永远爱你,妈妈也会永远爱着爸爸。”

    “未来会有更多喜欢唯的人,说不定也会有唯想要去爱的人。”

    “就像童话一样,无论如何,经历过的一切都将证明你的存在。”

    “你的过去。”

    “你的未来。”

    “镌刻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里,留下痕迹。”

    “这并非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

    彼时的仓桥唯还不理解爱的含义。

    “妈妈。”

    只是觉得母亲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样。

    她希望母亲能够尽快好起来,像往常一样微笑,像往常一样拥抱她,像往常一样,在静谧的夜晚讲述那些缤纷多彩的童话故事。

    “如果你要离开,可以带上我吗?”

    “......”

    说完这句话,她看见坐在椅子上的父亲微愣。

    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抚摸她头发的手一顿,母亲沉默了一分钟后开口:“抱歉,唯。”

    “不可以吗...?妈妈...”

    她抱紧对方温暖的身体,难过地说道。

    “妈妈只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

    “不要像妈妈一样,永远待在这个房间里。”

    “无论未来你成为怎样的人,只要健康就好。”

    “这是妈妈唯一的愿望。”

    “所以唯,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你成为可以被人依靠的大人。”

    “如果你需要的话。妈妈和爸爸会再次陪着你。”

    “直到永远。”

    “......”

    “好。”

    “今天要讲的故事是《长发公主》。”

    温柔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无人打断这突兀的转折。

    很久很久以前。

    在一个遥远的国度里,生活着一个小公主。

    她有着长长的金色头发,居住在没有门的高塔里。

    她的妈妈是一个女巫。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把你的头发放下来。』

    女巫如此说道。

    总是会在夜晚的时候顺着头发编成的绳子,从高塔外的城市带回食物。

    而公主只能待在塔里,看着太阳升起,月亮落下。

    “她也生病了吗?”

    仓桥唯如此询问道。

    母亲摇了摇头:“没有,小公主很健康,她的头发甚至拥有魔力。”

    “可以让人返老还童。”

    “是像爸爸一样的魔法师?”

    “也许是呢~”

    “一名路过高塔的王子,偶然发现了女巫的行为,又听到了公主在窗边歌唱的声音。”

    “...总觉得,有点像妈妈和爸爸。”

    “妈妈可不会魔法哦。”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把你的头发放下来』王子如此说道。”

    顺着头发爬上高塔,却把公主吓了一跳。

    “之后,公主和王子经常在高塔里说话,王子告诉了公主玫瑰花的颜色,告诉了公主面包的香味,告诉了公主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直到有一天公主说出了王子的事情。”

    “女巫知道了后十分愤怒,剪断了公主的长发,狠心将公主丢入无人的森林,又欺骗了王子,告知他公主已经消失。”

    “王子从高塔上坠落,荆棘将他的双眼刺伤,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樱...这个是不是...”

    感觉不太适合对孩子讲。

    “这就是童话原版的故事。”

    “亲爱的,童话和现实不一样,唯以后也会理解的。”

    仅仅是荆棘,女巫,这些困难还不足以形容现实中的残酷。

    仓桥樱喜欢童话,但她并不想为自己的孩子编织一个绝对美好的乌托邦。

    “伤心欲绝的王子在森林里迷路了很久,突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公主和王子再次相逢,在公主的泪水中,王子的眼睛恢复光明。”

    “两个人回到了王子的国度,最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故事到这里结束。

    “唯,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

    “妈妈,公主只有等待王子的到来才能离开高塔吗?”

    美丽的女性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露出温柔的微笑:“真正的公主。”

    “不是因为遇到王子才想要逃出高塔。”

    “而是在遇到王子之前。”

    【没有能够逃离的方法。】

    记忆中的人最后如此说道。

    从记忆回到现实,刀刃对准那张熟悉的脸庞,仓桥唯的心中只有愤怒。

    “唯,我是妈妈啊。”

    明知是咒灵的存在仍旧用语言蛊惑着她。

    “......”

    咒灵的智慧比她想象的更高。

    要怎么办?

    先打电话给五条悟?

    “救救妈妈,救救我。”

    “......”

    不对。

    不是这样的。

    公主不需要遇到王子才能战胜困难。

    公主也不需要遇到王子才能逃出高塔。

    生来的不幸,双腿和心脏的缺陷并没有让她的母亲怨天尤人。

    仅仅是祈祷。

    希望用超常的智慧换取奔跑的双腿。

    希望用动听的歌声换取健康的心脏。

    在现实中这是不可能的。

    无法奔跑去见证这个世界,母亲便阅读书籍来了解这个世界。

    无法正常的去体验这个世界,母亲便通过唱歌来体会这个世界。

    囚困在现实里,真正的公主从未放弃逃脱这个困境。

    不需要他人拯救,更不会说出『救救我』这样的话。

    “你不是妈妈。”

    是啊。

    她为什么总想着依赖别人呢。

    现在并不是哭泣的时候。

    “...你不是她。”

    擦干眼泪,武器前所未有的沉重,仓桥唯却下定了决心。

    她要自己去袱除咒灵。

    而不是等待其他人的救援。

    “【唯。】”

    “【唯■■■■唯■■■唯唯唯唯唯唯】。”

    距离越来越近,空灵的声音开始变得密集。

    “我是...”

    “你不是!”

    烟火又一次照亮房间的时候,她快速接近咒灵。

    “【■■■■!】”

    下一秒,熟悉的面孔变化,从女性变成鱼头人身的怪物,发出巨大的嘶吼声。

    “——!”

    耳朵传来轰鸣声,一瞬间,仓桥唯陷入失聪,什么也听不见。

    “【好吵■■■好吵■■■好吵!】”

    声音以波的形式传播,医院的玻璃质量真好,这么尖锐的声音下都没碎。

    根本接近不了咒灵。

    捂住半只耳朵,仓桥唯迅速思考着对策。

    她带的东西不多。

    口罩是为了对付病毒型咒灵的。手套是作为防具使用的。手机更不能用来攻击。绷带或许有用,但与雨女的那次战斗不同,眼下她连接近咒灵使用术式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话,能用的东西只剩下了一堆蓝莓棒棒糖。

    “棒棒糖...?”

    圆形的糖果,圆柱型的糖果棒。

    有办法了。

    仓桥唯需要先激怒咒灵,让咒灵反过来接近她。

    既然这样,只要学五条悟说话就行,这种情况下,他会说的话应该是——

    “大鲶鱼!你的声音真难听!!!”

    “【■!!】”

    人鱼,不过是鱼头人身的人鱼,满身黑色鳞片,发出尖锐的咆哮,扑了过来。

    成功了。

    机会只有一次,她在咒灵冲过来的那一瞬间扔出三根棒棒糖。

    “术式顺转,止。”

    被静止后的物体无法被破坏,这意味着即使是棒棒糖,悬浮在空中也可以变成坚固的武器。

    “【好痛■■!!好痛!!!】”

    扎破的气球般,咒灵躲闪不及,普通的棒棒糖刺穿咒灵,伤口流出紫色的血液。

    输赢已定。

    “【■■■】”

    距离急剧缩减逼近,刀刃反射月亮的冷澈,咒灵见状再次歌唱。

    它又要用术式了。

    再次睁眼,仓桥唯看见熟悉的面孔捂住胸膛的伤口,一点一点往后退。

    “花香,充斥房间。”

    (花の香 りが部屋に満ちている)

    拥有智慧咒灵真的很狡猾。

    这首歌的名字是《长发公主》,她的母亲创作的一首诉说爱意的歌。

    讲述了恋人走进主人公内心的故事。

    对于仓桥唯来说,这是很重要的回忆。

    但是。

    “...你不应该用妈妈的声音。”

    樱花肆意飞舞的春天。

    夜晚稍许寒冷。

    每个深不见底的夜晚,陪伴入眠的歌声只会让她拥有不再害怕黑暗的勇气。

    “......”

    “再见了。”

    刀刃没过咒灵的胸膛,咒灵化作烟雾消散,同窗外盛开的烟火一样。

    仓桥唯明白。

    今天的月亮会落下,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未来她会进行新的任务,遇到新的事情,度过新的一天,一切都会继续。

    然而即使是虚假的声音,即使是虚假的样貌。

    她也再也无法和已经逝去的父母见面了。

    烟火转瞬即逝,只有回忆里的歌声,恍如隔日般在耳畔回响。

    【月光撒在露台】

    (月の光 がテラスに降り注ぐ)

    【想要自由行走的双腿】

    (自由に歩く足ほしい)

    【却被赋予看清世界的眼睛】

    (世界を見る目与えられる)

    【放下心的绳子】

    (心のひもを下ろせ)

    【名为希望的你爬了上来】

    (名前は希望のあなた登ってきた)

    【花香 充斥房间】

    (花の香り が部屋に満ちている)

    【想要热烈鼓动的心脏】

    (熱い鼓動の心臓ほしい)

    【却被给予祈祷未来的双手】

    (未来を祈る手与えられる)

    【推开爱的窗户】

    (愛の窓開く)

    “——砰砰——”

    窗户传来的响声打断仓桥唯的思绪。

    回过头,视线撞入一双苍蓝色的眼眸。

    而歌曲的最后一句是——

    【名为春天的你倚在窗边】

    (名前は春のあなた窓に寄りかか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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