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他把手虚虚抬起,仿佛是要去抚摸她的发顶。然而最终他却只是把对方的长发极为随意地提起。露台夫人顺着他的力气扬起曲线优美的脖颈,衬裙领口松松一滑,便露出了背部雪色的肌肤。

    青枝目光一凝,那蝴蝶一般的肩胛骨之间,赫然生长着一道惊人的焦痕。仿佛是……玫瑰的形状。她忍不住伸手从那道痕迹向下抚过,那焦痕沿着脊柱的形状上爬,在颈后燃烧般构成了一朵干枯的玫瑰瘢痕。

    青枝不适地动了动后背。

    “我就知道!所有的受害者,或者说感染者,都是悄无声息死去的。只有你,只有你和它共生了如此之久,并且在被害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你是特别的。”博士腾地站了起来,摸着下巴来回踱步道,“你不爱他,你不再爱他,所以玫瑰的生长停止了。”

    娇美可人的露台夫人一个翻滚,差点没被博士突然的动作摔到床底下。青枝眼疾手快,在博士起身的第一时间便伸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脑袋,以免这位美人在她被害的一周前就因为脑部剧烈撞击字面意义上地肝脑涂地。

    “博士!”青枝无奈地责备道。露台夫人被青枝捞起,顺势极为自然地挂在了她身上,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满口胡言的男人。

    “哦!抱歉,你再忍受一会。”博士完全没有抓住重点,随意地挥挥手,用阴沉的目光盯住了露台夫人,“现在,这位女士,听我说,认真听我说——你会在七天之后死去。”

    “什么?”露台夫人一脸困惑,就好像博士刚刚和她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笑的玩笑。但慢慢的,她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我是不想干涉这种未来的,因为对于我们来讲,这已经发生了。”博士完全不顾青枝的抗议声,继续说道,“但你挂着的那个正对我发出嘘嘘声的开水壶——她有不同的意见。她见不得明知悲剧而不全力阻止,见不得既定的苦难在眼前发生。”

    “勇敢,固执,理想主义,永远试图改变现状——那是我的女孩。如果你想活下去,我需要你拿出这样的勇气。”博士凑近露台夫人惊恐的碧蓝色瞳孔,警告道,“停止你那些消极的、毫无意义的、浪漫主义妄想,开始为你的生命、你的人生真正意义上奋斗一次。”

    “什么?但……那……对不起,我搞不明白——你说我七天后会死,但按你说的做,你能我活下去?”露台夫人瞪大了眼睛,茫然无助地问道。

    “不,我不能保证。”博士出乎意料地答道,在对方满怀不信任的眼神中,他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开口道,“但如果你失败了,那么这就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你可以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尝试。”

    “你的选择是什么,露台夫人?”博士凑近她那苍白而惊惶的美丽面孔,如耳语般说道。

    良久的沉默后,露台夫人沙哑地开口道:“我会斗争。”

    “非常好!现在,告诉我,你爱过那个伯爵什么。”博士直起身来,掏出音速起子开始四处勘察。他边把那些花草翻得乱七八糟,边大声解释道:“玫瑰,那些玫瑰,在爱而不得的苦恋者内心滋生,被无望的爱意和血肉饲养,直到从他的心底,穿透脊椎开出一朵完美的玫瑰。”

    青枝不适地挠了挠后背,感觉自己的脊椎都从下往上阵阵泛起寒意。她有些作呕地想起了大学实验课处死蟾蜍的方法。从枕骨大孔入针,向上捣毁脑干,向下搅碎脊髓。看似血腥残忍,确实最迅速的、减轻实验动物痛苦的处死方式。

    “爱,玫瑰的深层次含义,甚至在玫瑰并未出现之前——是人们用爱的概念塑造了玫瑰。”博士点了点青枝道,“安伯托·艾柯,《玫瑰之名》,非常有启发性。”

    “博士,我不理解。”露台夫人松开青枝,无意识地伸手去抚摸着肩胛后的伤疤。

    “你有什么可不理解的?你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每况愈下的,你是什么时候停止爱他的,你是什么时候病情稳定下来停留在这个虚弱的状态与玫瑰共生的?哈——找到了!”博士从床松软的夹层中掏出一本书,草草一翻便抖出来一朵玫瑰的书签,“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个的?”

    从干枯的程度来看,这片书签应该被主人小心收藏了很久。可它的花瓣却看起来艳红而柔软,仿佛第一天被夹进纸页间。

    “在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天。”露台夫人出神般接过那朵薄如蝉翼的玫瑰标本,敛眉注视着它,随即发出一声苦笑,“对不起,我忘记说是哪一次了,毕竟你很难被同一个人抛弃那么多次。”

    “哦,也许并没有那么难。”青枝小声抱怨道。她依然被那种残忍的死亡方式搅得心烦意乱,或许是恢复不够完全,青枝只觉骨节间都隐隐作痛,因而也完全忽略了博士顿住看向她的目光。

    “第一次,我们第一次私奔,路过一座玫瑰庄园。那里的玫瑰盛放得犹如梦境。那时我们处于梦寐般的浪漫与狂喜之中,完全没有考虑过任何现实上的问题。我想让他为我摘一支玫瑰,可他不愿不告而取。”露台夫人来回摩挲,感受着那朵玫瑰干枯花瓣上隐约的绒毛质感,“直到我们分别的最后一天。”

    “我醒来时,鬓角就插着这样一朵玫瑰。完美的、鲜红的,梦境般的玫瑰。”

    “玫瑰庄园?”青枝看向了博士,她记得最开始,博士就是从一个庄园调查回来,并且带回了那些玫瑰,“问题的源头在那个庄园?但你去过那里了,如果有问题,你怎么可能没发现?”

    “哦,别责备我了!我错过了一些关键信息,一开始没有想到是这种东西,事实上,我不久之前,呃,几百年前?还接触过它的同源植物,这些玫瑰恐怕来自卡拉斯登斯拉瓦的蜡烛牧场。”博士皱起眉头,似乎想起了一些扰人的回忆,“我没想到的原因是,这种心灵种子已经被禁止种植很久了。”

    “最后的种子应该储存在伽里弗雷标本馆,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再从那里拿到任何东西。”博士的脸上显现出一种青枝极为陌生的神情,像是极为恐惧,又像是隐约期待。

    这种神情令他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脆弱感,青枝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哦,言归正传。”青枝的动作似乎把他从出神的状态唤醒了过来,他安抚性地拍了拍青枝,继续分析道,“寄生的契机可能是最开始,也可能是这朵玫瑰。在那天之前,你的爱不满足'求而不得'这个先决条件,你们是相爱的,至少相对均等。但在他离开之后,这种无望的、病态的思慕,才开始滋养起你心底的玫瑰。”

    “那么停止呢?什么时候你不再痛了,什么时候这朵玫瑰的幼芽在你心底死去——”博士凑近露台夫人,托住她的脸,极其认真地说道,“记住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能拯救你的生命。无论七天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能重新爱上他。”

    “这种生长被压制共生了太久,只要重新接触到一点爱的迹象,就会拉枯摧朽吞噬掉你全部的生命。”博士用悲悯般的神情俯瞰着眼前的女人,“我很抱歉,但你不能再爱上别人,不能再爱上不爱你的人。至少这七天。给我一点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好的,好的……”露台夫人似乎极为动摇,她惊惶地把博士的手按在自己的侧脸,用几乎令人心碎的语气说道:“博士,陌生的旅人,我恐怕有些话要告诉你——”

    “妈妈?我可以进来吗?”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交流,一时间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露台夫人尴尬得满脸通红。而青枝惊讶地望向博士,从他原本博爱而悲悯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厌恶。

    那是个极为幼小的男孩声音。

    “别让他再做那种事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博士从兜里倒出一小堆大大小小面值的硬币和一盒橘黄色的宝宝软糖,“走吧,小绿,我们需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了。”

    “但,博士……”青枝犹豫地望向泪盈于睫的女人,又望了望敲门声响起的方向。

    “你要我来阻止这一切发生,我已经做了我全部能做的!”博士几乎是吼出了这一句,“所有死亡的中心都是玫瑰庄园——贵族的供花,贫苦人的布施,所有受害者都来源于这里,从她这种怪谈般的玫瑰感染,到现在大量出现的、足以引起警方调查的离奇死亡,它的影响一直在进化。”

    “想一想,夏天玫瑰香气蒸腾到云间,即将到来的季风将把花粉带到整个城市,伦敦城每一个求而不得的痴心人都会从脊柱开出血肉饲养的玫瑰。”博士脸色阴沉,不容置疑地问道,“所以,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青枝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走到了博士身边。博士扶住了她的胳膊,从胸口掏出塔迪斯的钥匙微微一握,那钥匙在他手中发出白色的亮光,呼啸的引擎声从虚空中逐渐响起:“再见,露台夫人——七天后见。”

    “别!”露台夫人匆忙地站起来想要阻止,可随着奇异的呼啸声,一个蓝色的盒子逐渐显现又消失,那个举止奇怪的男人和他的同伴就这样消失在了原地。

    “七天后……”她低头,久久抚摸着手心的玫瑰,几乎没有分给她身边那个抹着嘴吃糖的孩子一瞥,“七天后见,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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