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楚佳欣开车来到了表叔吕教授所在的小区。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挑选的上等茶叶礼盒,按响了表叔家院子的门铃。

    给她开门的,是一直在家中照顾吕教授的保姆。

    “张阿姨,你好啊,叔叔在家吧?”楚佳欣问。

    “嗯嗯,他在的,快进来吧。”张阿姨连忙道。

    “佳欣,你怎么有空来了?”从书房出来的吕教授摘下老花眼镜道。

    “叔,当然是来看您的啦,还带了您最喜欢的茶叶。”楚佳欣拍了拍礼盒,把它放在了一旁的置物桌上。

    吕教授笑着戳穿她的殷勤之语:“是找我有事吧。”

    “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呢。”

    “说吧,有什么事?”吕教授回到书房,坐在椅子上问。

    “叔,我有个老房子,之前让我租出去了……”楚佳欣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飘到一旁,“前些天,那个租客,意外遇害了。”

    “嗯,然后呢?”吕教授问。

    “可能您现在看的,就是他的案件。”楚佳欣越说到后面,声音也越没有底气。

    吕教授脸色瞬间一变,“卢平文?你把房子租给他了?”

    “这不是太巧了嘛,我就是想来问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事?”楚佳欣讪讪。

    吕教授鼻子呼出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明显语气严肃了许多:“这房子不能要了,你得尽快把它卖掉。”

    “嗯嗯,我懂的,等公安那边流程结束,我就出手转掉。”屋外的雨渐大,甚至隐隐夹着闷雷,楚佳欣心中忽地升起没来由的恐惧。

    “我想知道,警方那边对这个案子是怎么分析的?”她继续问。

    “你只是他的房东,不用太担心,”吕教授只当她是好奇心过剩,劝诫说,“有些事,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吕教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楚佳欣也只好客气回应,无法再进一步套话了。

    吕教授的目光瞥过桌上摊开的、堆积如山的杀人魔案件报告,忽然抬起头问她。

    “你和林修,最近还走得近吗?”

    “呃,没有,他最近很忙。”楚佳欣摇头说。

    “他身世、条件、人品的确是挺好,但是……”吕教授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措辞。

    “我建议,你还是去找别人吧,他这个职业,是顾不了家的。”他委婉提示说。

    “可是,之后公安局长的位置……”楚佳欣下意识将心里话说了一半,又恍然愣住,立刻把另一半话吞进了肚子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吕教授望着这个还比较天真的后辈,沉声道,“但是我得告诉你,他晋升之后,权力和地位都是他的,不是你的。”

    “找个珍惜你的、对你好的,比优秀但是不爱你的,强一万倍。”

    第二中学。

    柯绿向易温文请教完问题后,外面骤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天空黯淡得仿佛久久积尘的玻璃,任大雨如何冲刷,都透不出多少亮光。

    “你带伞了吗?”柯绿边整理书包边问。

    易温文摇了摇头,“今天没带,不过,今天会有人来接我。”

    “你姐姐来接吗?”她随口道。

    易温文眨了眨眼,“我没有姐姐的。”

    “前几天早上送你来学校的,不是你姐姐吗?”柯绿有些惊诧地抬头问。

    “不是,那是我妈妈。”

    “不好意思,我认错了,”柯绿讪讪道,“你妈妈看起来很年轻。”

    “很多人都这么说。”易温文答。

    柯绿从书包里面拿出一把雨伞,望了望外面的雨,说:“从这到校大门还有些远,一起走吧。”

    教学楼下,风逐渐停息,雨点直直垂落,地面升起无数向上的水箭头,又在下一秒转瞬即逝,不见踪影。

    柯绿撑开伞,刚准备打在两人头上时,易温文忽然说:“我来打伞吧。”

    “没事,这点距离,不用客气。”柯绿摇摇头道。

    闻言,易温文解释说:“我个子高些,你打伞会很累。”

    “有吗?”柯绿不信,抬手比划了一两下,才明白易温文所言非虚

    ——她必须将胳膊抬得很高,才能将伞打到易温文的头上。

    易温文看她将伞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主动伸手握住了伞柄。

    “我来吧。”

    伞入雨幕,四周茫茫一片雨声。

    “我一直想问,”柯绿道,“你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转学到这呢?”

    潮湿的空气吸入肺部,易温文感到些微的凉意。

    “我也不知道,是妈妈安排的。”

    听易温文谈及母亲,柯绿心中忽然升起淡淡的落寞。

    她的生命里有许多空白格,“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她所求的,不过是别人都有的,可即使是这一点点的爱和幸福,命运都不曾让她拥有。

    一旁的石砖夹缝中,一朵纤薄的花被雨滴打落了花瓣,垂弯了腰;而不远处的花坛里,一棵香樟如盖,将树下成群的花草悉数荫蔽。

    那朵雨中的花,能不能挨到天晴呢?柯绿忽而想。

    两人走到校门外的避雨处时,易温文将伞上的雨水抖落下来,把它还给了柯绿。

    “你妈妈来了吗?”柯绿掩住落寞问。

    易温文摇了摇头,看了眼手表,回答说:“大概还要等一会。”

    闻言,柯绿撑起伞,踏入了雨幕。

    “那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雨点沿着伞骨涓流而下,易温文看见,她的脸上也沾了几滴冷雨。

    “路上小心。”他道。

    柯绿用袖口拭过脸颊的水滴,转身即刻离去了。

    易温文良久默视着柯绿的离去,她的背影逐渐灰寂,几乎要变成灰云淡雾,融入整片灰茫茫的天地间。

    那一日的橘金晚照,他想起,像火一样燎烧过他的眼,又摧枯拉朽地蔓延到心中。烈火和晚霞接成一气,变成无可逃逸地网将他捕住。

    他看见,她站在光中,目光却没有落在他身上。

    在那一刻,她想的人会是谁?

    除了他,她是否也曾带别人去过天台?

    路面上,雨水聚成小河,从街边的排水口汇入地下。

    他心中忽然升起惊疑不定的难过,他的情感,仿佛是这落入地下的河流,见不得天日,却仍止不住地流动,最终只能向更深更暗处涌去。

    易温文正感伤出神,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

    “小文,看什么呢?”

    易温文的母亲易清兰举着一把伞,从道路另一头而来,走进了避雨处。

    她穿着一套和寻常风格极为不同的白色西装,原先黑色的长发也不见了,变成了利落的短直发,加上高挑的身材,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飒爽。

    易温文被母亲这全新的风格惊住了,尽管他习惯了母亲的穿搭多变,却没想过她会突然剪短发。

    “没看什么,妈,你剪头发了?”

    易清兰的发尾处还有一些断发,明显是刚剪不久。

    “对,我想换个发型。”易清兰扬了扬短发,把手上的伞递给了儿子,“车停那边了,等会陪我去吃个饭。”

    掌管服装公司的母亲平日应酬多,易温文是知道的,所以他也没有细问。

    半小时后,易清兰将车停在了一个高档餐厅前,和儿子一同下了车。

    雅室里环境清幽,近乎一整面墙大小的鱼缸中,造景极见功夫。程博远望着鱼缸中一条鲜红色的鱼,目光久久不移。

    直到服务员将他要等的人领了进来,他才收了思绪,离开了那面玻璃墙。

    在看到易清兰的那一瞬,他愣住了,再多看几眼后,他才敢相信,眼前这人的确是多年未见的易清兰。

    易温文跟在易清兰后面,也走进了雅室。

    他看到,这房间里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陌生男子,那人见两人进来,表情先是顿了一秒,而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切换到迎宾的笑容。

    “快请坐。”程博远连忙帮两人拉开座椅。

    相比于程博远的好客热情,易清兰的脸色却近乎是冷若冰霜。

    经过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早已变成人精的程博远对易清兰的冷脸也并不在意。

    程博远先给易温文进行了自我介绍,在说明他和易清兰的关系时,他用了“一个朋友”这一说法。

    易温文见母亲没有反驳,便也只当是生意场之间的普通饭局。

    但是,这个饭局的氛围,有种难以言说的异常感——程博远所谈话题,除了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外,几乎句句不离易温文个人的情况。

    易温文隐隐感觉,自己在这里,母亲有很多话不便于说。

    他摘下手表,揣在口袋里,借去厕所的名义中途离开了雅室。

    在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拿出手表,将它无声地卡在了门缝中。

    见儿子离开后,在饭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易清兰终于开口了。

    “你喊我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她开门见山道。

    下一秒,程博远忽然摆出一副情深的模样,眼里瞬间都有泪光闪动:“清兰,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易清兰冷冷看他表演,如果不是见过他的真面目,谁能相信,说出这番情真意挚话语的人,竟是一个虚伪到极点的伪君子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易清兰面有愠色,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听说你公司资金周转不开,有人还上门催债,”程博远身体前倾,望着如今依旧风华美丽的易清兰,半是哽咽道,“我一直想补偿你们母子,所以……”

    经商这么多年,易清兰对这种场面话都直接免疫了:“你的条件是什么?”

    程博远不为所动,依旧打出感情牌:“这十八年里,我一直在愧疚,却又没脸见你,这次听说你有困难,就想帮你解决。”

    “你要是真有良心,帮我这次忙,就是还你十八年欠的良心债了,之后就不要再来纠缠我和我儿子。”易清兰冷冷道。

    程博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我的家业,终归是要给他一份。毕竟,他是我的儿子啊。”

    这番话,犹如刀刃从门缝中刺来,易温文脊骨发凉,所有思维在这一瞬都近乎停滞了。

    从小,母亲就告诉他,他父亲得病早逝了。在他十八年的成长过程中,一直都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参与。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父亲?

    程博远本以为易清兰会吃这套说辞,没想到,易清兰一下子就揭穿了他的真实意图:“你这算盘打得响啊,十八年没见你出现过,现在要来收儿子了?”

    “不是的,当初都是我不好,我良心上也很受折磨,所以现在想加倍对你们母子好。”

    易清兰将心中的嫌恶真真切切地表明在了脸上,她睨着眼道:“他姓易,是我的儿子。他永远都不是你们程家的人。”

    易温文站在门外,久久未动。

    此时,夜空中一架回国的飞机穿透层层云雾,即将准备降落。

    程风涛望着窗外的阴郁的夜色,脸上的表情逐渐烦闷。

    “等会去找你爹吗?”程风涛的朋友俞英范问他。

    程风涛啧了一声,翻了一个白眼:“鬼才找他,和美女玩不香吗?”

    “那你啥时候见你爹呢?”俞英范继续问。

    “玩个几天再说,真是,以前我哥在,还没那么多管教,现在……”程风涛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又烦得啧了一声,“烦都烦死。”

    “行吧,先去玩玩,我帮你找一些好地方。”俞英范揉揉眼睛道。

    他知道,程风涛哥哥、程家长子的意外病逝,让程家原本如火如荼的发展势力大伤元气。

    原先程家本可以吞并的版图,在程家长子葬礼期间,转瞬就被其他虎狼瓜分蚕食……

    俞英范瞥了眼身旁闭目小憩的程家二公子,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程家,天命不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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