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柯绿今日不会来医院，周陆云心中的希冀和喜悦骤然泯没。
还没来得及说些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他的电话就被匆忙挂断了。
等待了几日的希望忽然落空，周陆云捂住酸涩的眼睛，忽然无可抑制地感到莫大的委屈和失落。
这种首次生发的复杂情绪，恰巧撞上天色向晚，阳光消散的荒凉时分，霎时间几欲冲破他的心理防线。
正如太阳注定西沉，她也注定不会长久地伴在他身边。
原本理解并接受这一点的周陆云，此时却深感命运造化的偏曲与不公，以至于将他落到如今的绝望境地。
无论如何地挣扎与反抗，都找不到正确的出路和归途。
明明，他才是唯一有资格监护和抚养她的人……可现今，那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隔墙，哪怕死亡将他召去，都岿然无动，永不坍圮。
窗外的暗影阒然袭来，整个世界都在苍凉残照间走向如渊沉寂。
市公安局。
确认受害人身份后，警方迅速推进下一步侦办流程。
林修打开等候室的门，看见易温文傍依着柯绿，他眼睛微眯，却也并未对此说什么。
由于柯绿是案件无关人员，林修想让她去另一个等候室坐着，她却执意说自己就在门外等。
她带上门，房间里只剩下林修、另一位刑警和易温文三人。
那位刑警刚准备进行问询，易温文却抬头望向林修，先开了口。
“林警官，我母亲……”他眼眶含泪，声音嘶哑枯涩，“是被人害死的，对吗？”
林修于心不忍地递过一张纸巾，沉默片刻后回答：“我们会全力调查，将凶手绳之以法。”
闻言，易温文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淌过脸颊，无声滴落在衣襟上。
“凶手抓到后，会被判死刑吗？”他的手指紧攥得发白，话语中尽是切齿痛恨。
“故意杀人罪的最高刑罚是死刑，但……并不是所有杀人犯最后都是死刑。”林修道。
“是的，如果凶手有自首、立功等情节，或者是过失杀人，法院可能会从轻处理。”另一个警察跟着解释说。
实际上，林修及同事侦办过那么多的刑事案件，最终能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少之又少，“一命换一命”的同态复仇在司法实践中也早已被删汰剔除了。
沉默从天花板向下压来，落在警方肩上，是尽快破案的职责重任。
而在落在易温文心中，便是如烈火燎原的刻骨仇恨。
“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燃烧后的余烬飘在空中。
没有人能切身体会他的痛苦，同样的，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此刻立下了怎样的誓言。
——如果法律不能了结凶手的性命，那他必将亲手执刃，成为凶手的行刑者和刽子手，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柯绿站在走廊上，不出声地望向窗外。
绛紫色的夜幕依稀闪着几点星子，雾霾仍未彻底散去，远处的华灯看着朦胧轻淡了许多。
不久，等候室的门开了，柯绿听到林修的同事对易温文说：“你先回去休息，我们这边有消息会联系你。”
她心中蓦然一痛，在这里举目无亲的易温文，又该如何面对如此沉重的丧母之悲？
“哥，我们送他回去，可以吗？”柯绿请求林修道。
半小时后。
一辆警车停在易温文所居住的小区门口。离别前，柯绿给了易温文自己的联系方式。
“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她真诚道。
夜风吹拂着易温文的发梢和衣襟，他嗫嚅凝噎地注视着她，擦去眼泪和她告别了。
易温文离开后，林修走到柯绿身边，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与不解：“他这学期才转学过来，还不是你同班同学，你和他怎么关系这么好？”
柯绿远望易温文离去的身影，感到苍凉同时也披在了她的身上。
最初和易温文的交好，柯绿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存在几分功利的考量。
那卓荦不凡的成绩排名，以及一言中的的洞见能力，说不让她心有所动那是假的。
就连第一次带他去天台时，也不是出于纯粹的分享欲，否则，她先前早就带别的同学一起上去了。
但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将他视作真正的朋友呢？
她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人好，我就和他做了朋友。”柯绿不移目光回答。
一阵风呼啸而来，将柯绿的鬓发飘扬吹乱，林修伸手抚顺那缕发丝，没有就着这个点再继续深问。
“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家。”林修拉开了车门。
闻言，柯绿微微歪头，望向他问：“你不也一起回去吗？”
林修摇头：“这个案子肯定要加班的。”
话毕，柯绿脸色骤然一变：“案子？这是刑事案件？”
“嗯，还没结案，具体情况就不跟你说了。”
一个无比可怕的猜测刹那间摄住了柯绿的心，她猛地攥住林修的衣袖，语气无比艰涩：“不是……恶龙杀人魔吧？”
林修眉头一皱，以为她是应激性的联想猜测，立刻否认道：“不是，你别多想。”
闻言，柯绿心口的重石怦然落地。
她松开了紧攥林修衣袖的手，在上车前，她又请求林修说：“哥，能不能明天帮我给老师请个假？”
林修若有所思，而后直言问：“你要去找他？”
柯绿心虚却嘴硬：“不是，我手疼。”
说完，她抬起那只仍缠着纱布的手，在林修眼前证明似的晃了晃。
“那我现在直接带你去医院。”林修握住她乱动的胳膊，郑重其事说。
“不，不用，我多休息就行。”柯绿连连摇头，立刻坐回了警车，“快带我回家吧，这里冷。”
阴影冰冷地铺在大地上，和霜寒般的月色交错着，仿佛将世界冻出了冰裂。
回来的路途似是已经用尽了易温文的全部气力，关上门后，他无力地瘫坐在地，连客厅的灯都没有打开。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此时的他，应该早已戴上生日帽，听母亲唱生日歌并许下了心愿。
黑暗里，他将自己紧缩成一团，以抵御四周如影随形的死寂静默。
片刻后，他拿出手机，却迟迟没有拨通那个电话。
明天她还要去上学，他不该还去占用她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在这六亲无靠之地，侵入现实的噩梦已张开血盆大口，无声等待着他的崩溃沉沦。
忽然，手机短信铃声叮咚一响，他蓦然一惊，按亮了手机屏幕。
“我哥不在家，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你需要的话。”
短短几行字，字字句句都直戳他的心窝，他又忍不住扑簌流泪。
昏暗的客厅里安静如渊，只听得到他的啜泣和按键声。
“我需要。”
将信息发送后，易温文捂住酸涩的眼睛，支撑着自己坐到了沙发处。
电话铃声响起，易温文按下接通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你到家了吗？”没有背景音，柯绿的声音凸显得更为清晰纯净。
“嗯，我回来了。”易温文哽咽道。
“我明天请了假，过来帮你分担一些事。”
“谢谢……”易温文有些泣不成声。
“你要是拿我当朋友，就不要说感谢。”
纵使此刻两人异地离远，易温文仍觉得她近在眼前，犹如月影，恍然刺穿这深沉的夜色。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要是不反驳，我就当你也是这样想的。”电话里，柯绿语气温和道。
易温文自知，他的人生，从今日起已是地覆天翻。
曾经的和风暖日至此永不回复，在凛冽寒冬的深渊下，他必须长出永不歇落的羽翼。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柯绿对他的意义，她不是供他栖落的枝，亦不是为他等待的巢，而是自天而来、将行万里的风。
——不会因他而停留，但命运交错、无意经过他时，仍用浮力承托住了他，带他脱离绝望的泥沼。
“是的，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林修送柯绿回家后，又驱车返回了案发现场。
现场勘验继续进行着，在河岸的衰草丛中，勘验组的痕检人员发现了一些被踩倒的草秆，其下泥地里零星散布着一些脚印。
这是两组花纹不同的脚印，林修从其长度和分布距离判断，抛尸有两个作案人员，且都为男性。
紧接着，在晚上的走访询问中，有一位村民表示，案发当晚，他看到有辆车在长堤上停了大概几分钟，然后才驾车离开。
“你有看清车的型号吗？”林修问那村民。
那人摇头回答：“这没有，当时太暗了，感觉大概是面包车或小货车的样子，反正不是小轿车。”
“你什么时候发现那辆车停在堤上的？”
“具体忘记了，大概九点之后，十二点之前。”
从这个受访者身上，林修得到了几条关键信息——凶手的抛尸时间及作案交通工具，大致有了眉目。
翌日。
程博远叫司机停车到一栋单元楼下，下车前，他向司机确认问：“你看到小涛上飞机了，对吧？”
司机点头回答：“是的，少爷已经坐上了出国的飞机。”
“那就好。”说完，程博远提着一个礼物盒下了车。
他抬头望了一眼身前的楼栋，而后独自踏着阶梯走了上去。
在一扇门前，他站住了，又伸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才敲响了门。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给他开门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孩。
“叔叔，你是？”那个女孩问程博远。
“你好，我是清兰的朋友，昨天知道小文过生，今天就赶来送个礼物。”程博远边说，边微不可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女孩。
“清兰出去了吗？小文呢，在家吗？”他继续问。
下一秒，通过玄关镂空隔板，他看见了身在客厅的易温文。
“程叔叔，我在。”易温文想起先前的饭局，对程博远仍旧是有印象的。
听到易清兰身故这一消息后，程博远的表情忽然变得悲痛起来。
“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老天真是太狠心了。”他边说边擦眼泪，又望着易温文道，“你还这么小，之后又该怎么办呐。”
见易温文眼眶微红没说话，程博远抹了一把脸，又继续说。
“之前我和你妈妈交情很深，现在她不在了，凭这份交情，我就有责任帮她继续照顾你。”
“小文，不用担心，之后的所有事情都由我来操办，你就安安心心继续读书，钱我来出。”程博远给出承诺。
易温文攥紧衣角，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知没有可靠的亲戚，也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如今要是不接受帮助，甚至连学可能都上不了。
“谢谢程叔叔，我之后一定会把资助的钱还你。”易温文道。
闻言，程博远原本紧绷的心骤然放松，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连搓了好几下才静止下来。
“不用还，不用还，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你不用和我客气钱的事。”
说着，他听到一旁的女孩也开口了：“叔叔，你人真好。”
那女孩看着和易温文差不多大，扎着简单的马尾，目光看人时落落大方，既不怯懦也不轻狂。
“哎，多做好事，多结善缘嘛，你是小文的同学吗？”程博远好奇问。
“是的，我叫柯绿，也是他的朋友。”柯绿自我介绍说。
程博远点点头，微笑道：“多谢你来看望小文。”
“我该做的。”柯绿回答。
就在此时，柯绿电话响了，她说声抱歉，就去旁边的阳台接了电话。
“小绿，你手怎么样了，还疼吗？”电话里林修问。
“已经好多了。”
“那你在家多休息，记得不要随意出门。”
“嗯，我知道的。”柯绿捂住电话小声嘟囔。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楼下来往的车辆，刹那间，几辆警车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捂住嘴巴，差点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一大早匆匆忙忙出门，竟然忘记了她哥肯定也会来这调查情况。
果不其然，在一众警察之间，为首的林修的身影格外瞩目。
此时，柯绿脑中的思绪飞速运转，躲，她能躲到哪里去呢？跑，她能跑得比他们上楼还快吗？
而且，她来过这里的事实，就算她能让易温文保密，那个叔叔肯定也会透露出去的。
罢了，就算林修不容她乱跑，她也乱跑过多回了，“我错了，下次还敢”的姿态，想来林修对此也应该习惯了。
客厅里，程博远望着易温文，正想说什么来活络气氛时，忽然电话铃声响了。
他看了一眼，是母亲来电，随即他按下了静音键，没有接通这则电话。
忽然，电话又弹出了一条短信，是司机发的信息：“程总，警察来了，正在上楼。”
与此同时，楼栋里也传来了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不一会，敲门声也蓦然响起。
还没来得及说些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他的电话就被匆忙挂断了。
等待了几日的希望忽然落空，周陆云捂住酸涩的眼睛，忽然无可抑制地感到莫大的委屈和失落。
这种首次生发的复杂情绪，恰巧撞上天色向晚，阳光消散的荒凉时分，霎时间几欲冲破他的心理防线。
正如太阳注定西沉，她也注定不会长久地伴在他身边。
原本理解并接受这一点的周陆云，此时却深感命运造化的偏曲与不公，以至于将他落到如今的绝望境地。
无论如何地挣扎与反抗，都找不到正确的出路和归途。
明明，他才是唯一有资格监护和抚养她的人……可现今，那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隔墙，哪怕死亡将他召去，都岿然无动，永不坍圮。
窗外的暗影阒然袭来，整个世界都在苍凉残照间走向如渊沉寂。
市公安局。
确认受害人身份后，警方迅速推进下一步侦办流程。
林修打开等候室的门，看见易温文傍依着柯绿，他眼睛微眯，却也并未对此说什么。
由于柯绿是案件无关人员，林修想让她去另一个等候室坐着，她却执意说自己就在门外等。
她带上门，房间里只剩下林修、另一位刑警和易温文三人。
那位刑警刚准备进行问询，易温文却抬头望向林修，先开了口。
“林警官，我母亲……”他眼眶含泪，声音嘶哑枯涩，“是被人害死的，对吗？”
林修于心不忍地递过一张纸巾，沉默片刻后回答：“我们会全力调查，将凶手绳之以法。”
闻言，易温文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淌过脸颊，无声滴落在衣襟上。
“凶手抓到后，会被判死刑吗？”他的手指紧攥得发白，话语中尽是切齿痛恨。
“故意杀人罪的最高刑罚是死刑，但……并不是所有杀人犯最后都是死刑。”林修道。
“是的，如果凶手有自首、立功等情节，或者是过失杀人，法院可能会从轻处理。”另一个警察跟着解释说。
实际上，林修及同事侦办过那么多的刑事案件，最终能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少之又少，“一命换一命”的同态复仇在司法实践中也早已被删汰剔除了。
沉默从天花板向下压来，落在警方肩上，是尽快破案的职责重任。
而在落在易温文心中，便是如烈火燎原的刻骨仇恨。
“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燃烧后的余烬飘在空中。
没有人能切身体会他的痛苦，同样的，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此刻立下了怎样的誓言。
——如果法律不能了结凶手的性命，那他必将亲手执刃，成为凶手的行刑者和刽子手，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柯绿站在走廊上，不出声地望向窗外。
绛紫色的夜幕依稀闪着几点星子，雾霾仍未彻底散去，远处的华灯看着朦胧轻淡了许多。
不久，等候室的门开了，柯绿听到林修的同事对易温文说：“你先回去休息，我们这边有消息会联系你。”
她心中蓦然一痛，在这里举目无亲的易温文，又该如何面对如此沉重的丧母之悲？
“哥，我们送他回去，可以吗？”柯绿请求林修道。
半小时后。
一辆警车停在易温文所居住的小区门口。离别前，柯绿给了易温文自己的联系方式。
“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她真诚道。
夜风吹拂着易温文的发梢和衣襟，他嗫嚅凝噎地注视着她，擦去眼泪和她告别了。
易温文离开后，林修走到柯绿身边，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与不解：“他这学期才转学过来，还不是你同班同学，你和他怎么关系这么好？”
柯绿远望易温文离去的身影，感到苍凉同时也披在了她的身上。
最初和易温文的交好，柯绿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存在几分功利的考量。
那卓荦不凡的成绩排名，以及一言中的的洞见能力，说不让她心有所动那是假的。
就连第一次带他去天台时，也不是出于纯粹的分享欲，否则，她先前早就带别的同学一起上去了。
但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将他视作真正的朋友呢？
她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人好，我就和他做了朋友。”柯绿不移目光回答。
一阵风呼啸而来，将柯绿的鬓发飘扬吹乱，林修伸手抚顺那缕发丝，没有就着这个点再继续深问。
“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家。”林修拉开了车门。
闻言，柯绿微微歪头，望向他问：“你不也一起回去吗？”
林修摇头：“这个案子肯定要加班的。”
话毕，柯绿脸色骤然一变：“案子？这是刑事案件？”
“嗯，还没结案，具体情况就不跟你说了。”
一个无比可怕的猜测刹那间摄住了柯绿的心，她猛地攥住林修的衣袖，语气无比艰涩：“不是……恶龙杀人魔吧？”
林修眉头一皱，以为她是应激性的联想猜测，立刻否认道：“不是，你别多想。”
闻言，柯绿心口的重石怦然落地。
她松开了紧攥林修衣袖的手，在上车前，她又请求林修说：“哥，能不能明天帮我给老师请个假？”
林修若有所思，而后直言问：“你要去找他？”
柯绿心虚却嘴硬：“不是，我手疼。”
说完，她抬起那只仍缠着纱布的手，在林修眼前证明似的晃了晃。
“那我现在直接带你去医院。”林修握住她乱动的胳膊，郑重其事说。
“不，不用，我多休息就行。”柯绿连连摇头，立刻坐回了警车，“快带我回家吧，这里冷。”
阴影冰冷地铺在大地上，和霜寒般的月色交错着，仿佛将世界冻出了冰裂。
回来的路途似是已经用尽了易温文的全部气力，关上门后，他无力地瘫坐在地，连客厅的灯都没有打开。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此时的他，应该早已戴上生日帽，听母亲唱生日歌并许下了心愿。
黑暗里，他将自己紧缩成一团，以抵御四周如影随形的死寂静默。
片刻后，他拿出手机，却迟迟没有拨通那个电话。
明天她还要去上学，他不该还去占用她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在这六亲无靠之地，侵入现实的噩梦已张开血盆大口，无声等待着他的崩溃沉沦。
忽然，手机短信铃声叮咚一响，他蓦然一惊，按亮了手机屏幕。
“我哥不在家，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你需要的话。”
短短几行字，字字句句都直戳他的心窝，他又忍不住扑簌流泪。
昏暗的客厅里安静如渊，只听得到他的啜泣和按键声。
“我需要。”
将信息发送后，易温文捂住酸涩的眼睛，支撑着自己坐到了沙发处。
电话铃声响起，易温文按下接通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你到家了吗？”没有背景音，柯绿的声音凸显得更为清晰纯净。
“嗯，我回来了。”易温文哽咽道。
“我明天请了假，过来帮你分担一些事。”
“谢谢……”易温文有些泣不成声。
“你要是拿我当朋友，就不要说感谢。”
纵使此刻两人异地离远，易温文仍觉得她近在眼前，犹如月影，恍然刺穿这深沉的夜色。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要是不反驳，我就当你也是这样想的。”电话里，柯绿语气温和道。
易温文自知，他的人生，从今日起已是地覆天翻。
曾经的和风暖日至此永不回复，在凛冽寒冬的深渊下，他必须长出永不歇落的羽翼。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柯绿对他的意义，她不是供他栖落的枝，亦不是为他等待的巢，而是自天而来、将行万里的风。
——不会因他而停留，但命运交错、无意经过他时，仍用浮力承托住了他，带他脱离绝望的泥沼。
“是的，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林修送柯绿回家后，又驱车返回了案发现场。
现场勘验继续进行着，在河岸的衰草丛中，勘验组的痕检人员发现了一些被踩倒的草秆，其下泥地里零星散布着一些脚印。
这是两组花纹不同的脚印，林修从其长度和分布距离判断，抛尸有两个作案人员，且都为男性。
紧接着，在晚上的走访询问中，有一位村民表示，案发当晚，他看到有辆车在长堤上停了大概几分钟，然后才驾车离开。
“你有看清车的型号吗？”林修问那村民。
那人摇头回答：“这没有，当时太暗了，感觉大概是面包车或小货车的样子，反正不是小轿车。”
“你什么时候发现那辆车停在堤上的？”
“具体忘记了，大概九点之后，十二点之前。”
从这个受访者身上，林修得到了几条关键信息——凶手的抛尸时间及作案交通工具，大致有了眉目。
翌日。
程博远叫司机停车到一栋单元楼下，下车前，他向司机确认问：“你看到小涛上飞机了，对吧？”
司机点头回答：“是的，少爷已经坐上了出国的飞机。”
“那就好。”说完，程博远提着一个礼物盒下了车。
他抬头望了一眼身前的楼栋，而后独自踏着阶梯走了上去。
在一扇门前，他站住了，又伸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才敲响了门。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给他开门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孩。
“叔叔，你是？”那个女孩问程博远。
“你好，我是清兰的朋友，昨天知道小文过生，今天就赶来送个礼物。”程博远边说，边微不可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女孩。
“清兰出去了吗？小文呢，在家吗？”他继续问。
下一秒，通过玄关镂空隔板，他看见了身在客厅的易温文。
“程叔叔，我在。”易温文想起先前的饭局，对程博远仍旧是有印象的。
听到易清兰身故这一消息后，程博远的表情忽然变得悲痛起来。
“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老天真是太狠心了。”他边说边擦眼泪，又望着易温文道，“你还这么小，之后又该怎么办呐。”
见易温文眼眶微红没说话，程博远抹了一把脸，又继续说。
“之前我和你妈妈交情很深，现在她不在了，凭这份交情，我就有责任帮她继续照顾你。”
“小文，不用担心，之后的所有事情都由我来操办，你就安安心心继续读书，钱我来出。”程博远给出承诺。
易温文攥紧衣角，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知没有可靠的亲戚，也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如今要是不接受帮助，甚至连学可能都上不了。
“谢谢程叔叔，我之后一定会把资助的钱还你。”易温文道。
闻言，程博远原本紧绷的心骤然放松，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连搓了好几下才静止下来。
“不用还，不用还，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你不用和我客气钱的事。”
说着，他听到一旁的女孩也开口了：“叔叔，你人真好。”
那女孩看着和易温文差不多大，扎着简单的马尾，目光看人时落落大方，既不怯懦也不轻狂。
“哎，多做好事，多结善缘嘛，你是小文的同学吗？”程博远好奇问。
“是的，我叫柯绿，也是他的朋友。”柯绿自我介绍说。
程博远点点头，微笑道：“多谢你来看望小文。”
“我该做的。”柯绿回答。
就在此时，柯绿电话响了，她说声抱歉，就去旁边的阳台接了电话。
“小绿，你手怎么样了，还疼吗？”电话里林修问。
“已经好多了。”
“那你在家多休息，记得不要随意出门。”
“嗯，我知道的。”柯绿捂住电话小声嘟囔。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楼下来往的车辆，刹那间，几辆警车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捂住嘴巴，差点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一大早匆匆忙忙出门，竟然忘记了她哥肯定也会来这调查情况。
果不其然，在一众警察之间，为首的林修的身影格外瞩目。
此时，柯绿脑中的思绪飞速运转，躲，她能躲到哪里去呢？跑，她能跑得比他们上楼还快吗？
而且，她来过这里的事实，就算她能让易温文保密，那个叔叔肯定也会透露出去的。
罢了，就算林修不容她乱跑，她也乱跑过多回了，“我错了，下次还敢”的姿态，想来林修对此也应该习惯了。
客厅里，程博远望着易温文，正想说什么来活络气氛时，忽然电话铃声响了。
他看了一眼，是母亲来电，随即他按下了静音键，没有接通这则电话。
忽然，电话又弹出了一条短信，是司机发的信息：“程总，警察来了，正在上楼。”
与此同时，楼栋里也传来了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不一会，敲门声也蓦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