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
郝琳打给儿子的两个电话都没有被接通，她心中愤懑万分，立刻给儿子的司机打了过去。
“老夫人，有什么事吗？”司机语气有些发虚。
“博远他现在在哪？”
“他，他在开会。”
“你让他开完会立刻给我打电话。”郝琳愤怒地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她的眼袋沉重得快淌下来，贴在颧骨上，形成一道道如刀刻斧凿的纹路。这份重量也秤砣般挂在她心上，绞紧得她血肉生痛，头昏眼花。
正在此时，病房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郝琳揉了揉太阳穴，收起怒容道：“进来吧。”
楚佳欣提着果篮，微笑着开门走了进来。
“程太，我来看您了，您身体好些了吗？”
“感觉好多了。”郝琳望着这位“曾经”的孙媳妇候选人，脸上挂起客套的笑容。
先前为程风涛挑选相亲对象时，楚佳欣便是郝琳最中意的人选。她学历高，人也长得漂亮，关键是身世好，家中父亲祖辈都从政做官。
不过，自从楚佳欣的爷爷被曝贪污后，郝琳就再也没考虑过让她当孙媳妇了。
但这次，是郝琳主动请她过来的。
楚佳欣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和郝琳寒暄一番，便切入正题问。
“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楚佳欣自知自己的处境今非昔比，但也不至于要到巴结程家的份上，来这里顶多走个过场，做足表面功夫罢了。即使郝琳找她办事，她也定会用个理由搪塞过去，不掺和进任何事。
“小欣啊，你前天晚上是在哪呢？”郝琳以问作答。
楚佳欣如实说：“我一个人在家。”
郝琳眯起眼睛，目光从一条缝里细细打量她：“真的吗？”
“我何必说假话？前天下午和晚上我都在家。”
郝琳一笑，从枕头下拿出了一张薄薄的土黄色信封，轻轻放在楚佳欣手背上。
“这卡里有五十万，密码是你生日……”
“您这是……？”楚佳欣蹙眉不解问。
郝琳皮笑肉不笑：“那天晚上，你是和小涛在一起的，不是一个人在家——如果有人问你，你得这样说。”
“为什么？”楚佳欣觉得那土黄信封仿佛沾着爷爷的气息，想要急切拉她进去似的。
“小涛遇到麻烦了，你得帮他一下呀，”郝琳笑里藏刀道，“就像我当初帮了你一样。”
“您什么时候……？”
“王婉茹为什么会死，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一听到这个名字，楚佳欣脸色剧变，手脚顿时发软，若不是有沙发撑着，她怕是会跌坐在地。
她的这一反应被郝琳尽收眼底，郝琳躺在病床上，精神却十分矍铄。
“若不是你父亲多次来求我，你又怎能从中脱身？”
死寂的沉默降临在这间病房，从震骇中回过神后，楚佳欣痛苦地捂住脸，手心瞬间被泪浸湿。
“我不是故意的……”她的泣声断断续续从口中吐出，浑浊如血块，堵得她喉咙发痛，眼泪不止。
早上会议结束后，林修带着几名警察来到了被害人生前居住的小区。
从物业处，警方拷贝了案发当晚小区的监控资料，又根据昨日笔录的信息，找到了易温文的家。
让林修意想不到的是，本该待在家里的柯绿，此时竟然出现在这扇门后。
“小绿，你怎么在这？”林修望向站在实木茶几旁的柯绿，皱眉问。
“这……真的说来话长。”柯绿低头，摆出一副真诚认错的姿态。
林修的目光在她和易温文之间来回走了一遍，此刻的缄默像匆忙中未盖好的布，露出了所藏事物的一角。
对于正是青春期的柯绿，他鲜少注意到她的懵懂情愫。这种如流云般捉摸不定的情思，她仿佛捂得很好，半分都不和他提及，也不曾让他看见。
然而，一旦看见，就再也不能当什么都没看见了，很多事往往如此。
“过来，等会一直跟着我，不要跑去别处。”林修心中泛起难言的郁闷，却还是保持镇定，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说她什么。
“好的。”柯绿自知理亏，立刻朝林修走了过去。
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的程博远，对当下的情况立刻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和易温文关系很好的女同学，竟恰巧是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的妹妹。
程博远跟警察讲述了他来这的缘由，对于要帮助抚养易温文的事也尽数告知。
当警方问及他前天下午及晚上的行程，他回忆说：“前天晚上和公司一些高层人员有饭局，大概十点多才结束。”
他的说法被证实后，林修又问了他一些有关易清兰人际关系的问题。
“虽然我是她的朋友，但对于她和谁打交道，和谁有过节，我不太清楚，她也不会和我说。”程博远思考道。
柯绿站在离林修不远的地方默默听着，从程博远的谈话中，柯绿推测他十分富有优裕，对于易温文接下来读书和生活的资助，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柯绿望向一旁的易温文。他的眼尾仍晕着淡淡的红，仿佛被捻碎了的一瓣木棉，又似日暮残阳的最后一丝血色。
警方从程博远口中获得一些信息后，又走访了易清兰的邻居，得知她并未与周围住户产生过什么矛盾。
“她人这么漂亮，不会是被变态盯上了吧？”邻居阿姨送走警察时忍不住多问。
林修没有回答她，但其实警方都明白，这种捕风捉影的话并非全无根据。
在涉及女性死者的刑事案件里，强|奸杀人案占据着不小的比例，而且除熟人外，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也极有可能袭击犯罪。
单元楼下，司机正站在花坛旁抽烟，看到程博远下来了，立刻掐灭烟给他开了车门。
“程总，老夫人说让您给她回个电话。”司机道。
“你告诉她我来这了？”
“没有，我说您在开会。”
程博远点头，将手机熄屏：“行，现在去医院。”
到了医院后，程博远直奔母亲的病房。
“小涛呢？他怎么不接我电话？”郝琳看到儿子来了，着急问孙子的去向。
程博远关上病房门，眼中一沉：“他去美国了。”
“去那干什么？”郝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而皱眉看着程博远，“你安排他去的？”
母亲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尖锐如刀，划过程博远的耳膜时，骤然擦出了他隐忍愤怒的火星。
“他做了亏心事，自然得躲远点，难不成在这里等着进监狱？”
程博远恼怒万分，少有地撕下了孝顺和气的面具，将心中积攒的对程风涛的不满一泻而出。
“我说了，我会帮他处理一切的。”郝琳埋怨说。
“他自己要去的，谁能管得住他？”程博远越说情绪越激动，在病床前不停地走来走去，“他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话？”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无言沉默了一会，直到程博远坐到沙发上，郝琳才叹气开口，语气缓和许多。
“我已经给小涛找了不在场证人，他出国了也好，免得露出破绽。”
程博远双手抹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是谁？”
听了母亲的回答，程博远揉搓着短发，语气严肃：“妈，小涛他……我说句心里话，真的不适合做继承人。”
“我当然知道，但是……”郝琳心中像是有个关不上闸的坝，根本截不住逆涌而上的情感波涛。
她自然明白程风涛不是可造之材，别说是要打理的家业，来日哪怕巨额遗产归到他名下，她都担心他会被骗得倾家荡产。
实际上，程风涛现在的纨绔习性也有迹可循。一方面程风涛自小跟着她长大，她对这个孙子是知疼着热，百般溺爱；另一方面，她和程博远早已认定长孙程风海为继承人，对于程风涛一直都不抱有高期待，相应也就没有过高要求。
可谁能想到，命运会如此残酷，它吹起死亡的沙尘，遮天蔽日，顷刻间便将良木折断，掩入黄土。
如果程风海还在，那这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可惜天不遂人愿，万般皆是无可奈何。
“那你打算怎么办？”郝琳问。
“易清兰已经死了，她的儿子……”程博远话还没说完，就被郝琳激动打断了。
“你疯了！她的儿子你也敢要？”
程博远自然知道这一步棋是险招，但易温文如此卓越超群、出类拔萃，日后乐意投资他的人也不可能少，自己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真的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了。
“无论如何，他也是我的儿子，是程家的血脉，绝不能被旁人染指。”
楼下，周陆云正在办理自己的出院手续，忽然听到孙护士喊他。
“周医生，有人要找你。”
他放下书写的笔，转身望去，却发现来找自己的是一个陌生女子。
那人穿着光鲜，打扮靓丽，一对孔雀蓝宝石耳环在颈项间摇来晃去，和设计繁复的手中提包共同争抢他人的视线。
但此时，她那哭红的眼睛却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注意焦点。
“你好，请问你是？”周陆云问对方。
“你好，周医生，我叫楚佳欣，是郝琳老夫人的亲戚，我来是想找你了解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从郝琳病床的床头卡上，楚佳欣得知了周陆云的名字，但令她惊讶的是，眼前这位医生穿的竟然不是白大褂，而是病号服。
他黑发黑瞳，皮肤衬得白皙，似留白水墨，亦似淡描釉瓷，仅过目一眼，就能看出与周围人泾渭分明的区别，着实是惹人注目的长相。
听到“楚佳欣”这个名字，周陆云的神情有些微妙变化，却又转瞬如常：“郝女士手术很成功，身体正逐渐康复，不久就能出院。”
话毕，周陆云却丝毫没有从对方眼中感到欣喜和轻松，反而还察觉出几分不寻常的忧虑之色。
楚佳欣吸了吸鼻子，脸上挤出勉强的微笑：“好的，谢谢。”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周陆云镜片下的瞳孔逐渐幽深，仿佛透明水面下深不见底的蓝洞，圈围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暗影。
一个快要被时间腐朽的名字骤然涌起气浪，从那无底处缓缓浮漂上来。就在那遗骸尸骨般的面目即将曝于阳光下时，周陆云浅浅垂了眸，霎那间，一切怪诞的联想立刻又倾覆、沉落，不见踪影。
医院的灯通明地照着，四周一片洁净的白亮。这个不容秽恶黑暗的世界，周陆云知道，他是在其中的。
返回病房的途中，周陆云恍然产生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感受。
他身上的病号服似乎同步传导着其他病人的悲欢离合，出院的欣喜、病痛的哭泣、无望的渴求，都一针一脚缝进他的心中。
不知从何时起，他丧失了这种共情之感。
从前信誓旦旦的从医理想，逐渐旁落为日复一日的机械性工作。他的目光，好像只看见了一个又一个病灶，却看不见整体的人。
甚至，连下刀的那一刻，血肉横断、组织切除，都只是在精密测算，而未有丝毫慈悲。
不久，张主任找到周陆云，询问了一番他的伤情。得知周陆云恢复较好时，张主任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身体最重要，别急着出院，多养几天没关系的。”
周陆云淡淡笑道：“担心再歇几天，技艺就生疏了。”
“哎，这届医学大会，本来你也应该和我同去，真是可惜了。”张主任不无遗憾地说。
闻言，周陆云心中并未泛起波澜：“也不差这一次的。”
“今年，甘望罗教授也参加大会了。”张主任点明说。
甘教授仁心仁术，桃李满天下，尽管不慕名利，却在医学界有着极高的声誉，无异于一代医者前行之路上的领路人。
最初的理想火种骤然点亮了周陆云的眸，他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甘教授？他不是抱恙在身吗？”
“甘教授近期在一类罕见病的治疗上取得了关键突破，这次参加大会，也是为了分享这一成果。”
罕见病治疗难度极大，大多数都是无药可医的状态，这也使得众多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带走一个又一个生命。
听闻这一消息，周陆云心中仿佛被一只温柔又坚定的手抚过，它所到之处，枯骨生肉，起死回生，甚至超越了虚实的界限，唤醒了久未睁目的灵魂。
“哪一类罕见病？”他激动问。
张主任慨叹道：“你还记得王婉茹吧，就是她患上的病。”
郝琳打给儿子的两个电话都没有被接通，她心中愤懑万分，立刻给儿子的司机打了过去。
“老夫人，有什么事吗？”司机语气有些发虚。
“博远他现在在哪？”
“他，他在开会。”
“你让他开完会立刻给我打电话。”郝琳愤怒地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她的眼袋沉重得快淌下来，贴在颧骨上，形成一道道如刀刻斧凿的纹路。这份重量也秤砣般挂在她心上，绞紧得她血肉生痛，头昏眼花。
正在此时，病房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郝琳揉了揉太阳穴，收起怒容道：“进来吧。”
楚佳欣提着果篮，微笑着开门走了进来。
“程太，我来看您了，您身体好些了吗？”
“感觉好多了。”郝琳望着这位“曾经”的孙媳妇候选人，脸上挂起客套的笑容。
先前为程风涛挑选相亲对象时，楚佳欣便是郝琳最中意的人选。她学历高，人也长得漂亮，关键是身世好，家中父亲祖辈都从政做官。
不过，自从楚佳欣的爷爷被曝贪污后，郝琳就再也没考虑过让她当孙媳妇了。
但这次，是郝琳主动请她过来的。
楚佳欣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和郝琳寒暄一番，便切入正题问。
“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楚佳欣自知自己的处境今非昔比，但也不至于要到巴结程家的份上，来这里顶多走个过场，做足表面功夫罢了。即使郝琳找她办事，她也定会用个理由搪塞过去，不掺和进任何事。
“小欣啊，你前天晚上是在哪呢？”郝琳以问作答。
楚佳欣如实说：“我一个人在家。”
郝琳眯起眼睛，目光从一条缝里细细打量她：“真的吗？”
“我何必说假话？前天下午和晚上我都在家。”
郝琳一笑，从枕头下拿出了一张薄薄的土黄色信封，轻轻放在楚佳欣手背上。
“这卡里有五十万，密码是你生日……”
“您这是……？”楚佳欣蹙眉不解问。
郝琳皮笑肉不笑：“那天晚上，你是和小涛在一起的，不是一个人在家——如果有人问你，你得这样说。”
“为什么？”楚佳欣觉得那土黄信封仿佛沾着爷爷的气息，想要急切拉她进去似的。
“小涛遇到麻烦了，你得帮他一下呀，”郝琳笑里藏刀道，“就像我当初帮了你一样。”
“您什么时候……？”
“王婉茹为什么会死，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一听到这个名字，楚佳欣脸色剧变，手脚顿时发软，若不是有沙发撑着，她怕是会跌坐在地。
她的这一反应被郝琳尽收眼底，郝琳躺在病床上，精神却十分矍铄。
“若不是你父亲多次来求我，你又怎能从中脱身？”
死寂的沉默降临在这间病房，从震骇中回过神后，楚佳欣痛苦地捂住脸，手心瞬间被泪浸湿。
“我不是故意的……”她的泣声断断续续从口中吐出，浑浊如血块，堵得她喉咙发痛，眼泪不止。
早上会议结束后，林修带着几名警察来到了被害人生前居住的小区。
从物业处，警方拷贝了案发当晚小区的监控资料，又根据昨日笔录的信息，找到了易温文的家。
让林修意想不到的是，本该待在家里的柯绿，此时竟然出现在这扇门后。
“小绿，你怎么在这？”林修望向站在实木茶几旁的柯绿，皱眉问。
“这……真的说来话长。”柯绿低头，摆出一副真诚认错的姿态。
林修的目光在她和易温文之间来回走了一遍，此刻的缄默像匆忙中未盖好的布，露出了所藏事物的一角。
对于正是青春期的柯绿，他鲜少注意到她的懵懂情愫。这种如流云般捉摸不定的情思，她仿佛捂得很好，半分都不和他提及，也不曾让他看见。
然而，一旦看见，就再也不能当什么都没看见了，很多事往往如此。
“过来，等会一直跟着我，不要跑去别处。”林修心中泛起难言的郁闷，却还是保持镇定，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说她什么。
“好的。”柯绿自知理亏，立刻朝林修走了过去。
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的程博远，对当下的情况立刻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和易温文关系很好的女同学，竟恰巧是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的妹妹。
程博远跟警察讲述了他来这的缘由，对于要帮助抚养易温文的事也尽数告知。
当警方问及他前天下午及晚上的行程，他回忆说：“前天晚上和公司一些高层人员有饭局，大概十点多才结束。”
他的说法被证实后，林修又问了他一些有关易清兰人际关系的问题。
“虽然我是她的朋友，但对于她和谁打交道，和谁有过节，我不太清楚，她也不会和我说。”程博远思考道。
柯绿站在离林修不远的地方默默听着，从程博远的谈话中，柯绿推测他十分富有优裕，对于易温文接下来读书和生活的资助，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柯绿望向一旁的易温文。他的眼尾仍晕着淡淡的红，仿佛被捻碎了的一瓣木棉，又似日暮残阳的最后一丝血色。
警方从程博远口中获得一些信息后，又走访了易清兰的邻居，得知她并未与周围住户产生过什么矛盾。
“她人这么漂亮，不会是被变态盯上了吧？”邻居阿姨送走警察时忍不住多问。
林修没有回答她，但其实警方都明白，这种捕风捉影的话并非全无根据。
在涉及女性死者的刑事案件里，强|奸杀人案占据着不小的比例，而且除熟人外，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也极有可能袭击犯罪。
单元楼下，司机正站在花坛旁抽烟，看到程博远下来了，立刻掐灭烟给他开了车门。
“程总，老夫人说让您给她回个电话。”司机道。
“你告诉她我来这了？”
“没有，我说您在开会。”
程博远点头，将手机熄屏：“行，现在去医院。”
到了医院后，程博远直奔母亲的病房。
“小涛呢？他怎么不接我电话？”郝琳看到儿子来了，着急问孙子的去向。
程博远关上病房门，眼中一沉：“他去美国了。”
“去那干什么？”郝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而皱眉看着程博远，“你安排他去的？”
母亲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尖锐如刀，划过程博远的耳膜时，骤然擦出了他隐忍愤怒的火星。
“他做了亏心事，自然得躲远点，难不成在这里等着进监狱？”
程博远恼怒万分，少有地撕下了孝顺和气的面具，将心中积攒的对程风涛的不满一泻而出。
“我说了，我会帮他处理一切的。”郝琳埋怨说。
“他自己要去的，谁能管得住他？”程博远越说情绪越激动，在病床前不停地走来走去，“他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话？”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无言沉默了一会，直到程博远坐到沙发上，郝琳才叹气开口，语气缓和许多。
“我已经给小涛找了不在场证人，他出国了也好，免得露出破绽。”
程博远双手抹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是谁？”
听了母亲的回答，程博远揉搓着短发，语气严肃：“妈，小涛他……我说句心里话，真的不适合做继承人。”
“我当然知道，但是……”郝琳心中像是有个关不上闸的坝，根本截不住逆涌而上的情感波涛。
她自然明白程风涛不是可造之材，别说是要打理的家业，来日哪怕巨额遗产归到他名下，她都担心他会被骗得倾家荡产。
实际上，程风涛现在的纨绔习性也有迹可循。一方面程风涛自小跟着她长大，她对这个孙子是知疼着热，百般溺爱；另一方面，她和程博远早已认定长孙程风海为继承人，对于程风涛一直都不抱有高期待，相应也就没有过高要求。
可谁能想到，命运会如此残酷，它吹起死亡的沙尘，遮天蔽日，顷刻间便将良木折断，掩入黄土。
如果程风海还在，那这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可惜天不遂人愿，万般皆是无可奈何。
“那你打算怎么办？”郝琳问。
“易清兰已经死了，她的儿子……”程博远话还没说完，就被郝琳激动打断了。
“你疯了！她的儿子你也敢要？”
程博远自然知道这一步棋是险招，但易温文如此卓越超群、出类拔萃，日后乐意投资他的人也不可能少，自己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真的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了。
“无论如何，他也是我的儿子，是程家的血脉，绝不能被旁人染指。”
楼下，周陆云正在办理自己的出院手续，忽然听到孙护士喊他。
“周医生，有人要找你。”
他放下书写的笔，转身望去，却发现来找自己的是一个陌生女子。
那人穿着光鲜，打扮靓丽，一对孔雀蓝宝石耳环在颈项间摇来晃去，和设计繁复的手中提包共同争抢他人的视线。
但此时，她那哭红的眼睛却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注意焦点。
“你好，请问你是？”周陆云问对方。
“你好，周医生，我叫楚佳欣，是郝琳老夫人的亲戚，我来是想找你了解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从郝琳病床的床头卡上，楚佳欣得知了周陆云的名字，但令她惊讶的是，眼前这位医生穿的竟然不是白大褂，而是病号服。
他黑发黑瞳，皮肤衬得白皙，似留白水墨，亦似淡描釉瓷，仅过目一眼，就能看出与周围人泾渭分明的区别，着实是惹人注目的长相。
听到“楚佳欣”这个名字，周陆云的神情有些微妙变化，却又转瞬如常：“郝女士手术很成功，身体正逐渐康复，不久就能出院。”
话毕，周陆云却丝毫没有从对方眼中感到欣喜和轻松，反而还察觉出几分不寻常的忧虑之色。
楚佳欣吸了吸鼻子，脸上挤出勉强的微笑：“好的，谢谢。”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周陆云镜片下的瞳孔逐渐幽深，仿佛透明水面下深不见底的蓝洞，圈围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暗影。
一个快要被时间腐朽的名字骤然涌起气浪，从那无底处缓缓浮漂上来。就在那遗骸尸骨般的面目即将曝于阳光下时，周陆云浅浅垂了眸，霎那间，一切怪诞的联想立刻又倾覆、沉落，不见踪影。
医院的灯通明地照着，四周一片洁净的白亮。这个不容秽恶黑暗的世界，周陆云知道，他是在其中的。
返回病房的途中，周陆云恍然产生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感受。
他身上的病号服似乎同步传导着其他病人的悲欢离合，出院的欣喜、病痛的哭泣、无望的渴求，都一针一脚缝进他的心中。
不知从何时起，他丧失了这种共情之感。
从前信誓旦旦的从医理想，逐渐旁落为日复一日的机械性工作。他的目光，好像只看见了一个又一个病灶，却看不见整体的人。
甚至，连下刀的那一刻，血肉横断、组织切除，都只是在精密测算，而未有丝毫慈悲。
不久，张主任找到周陆云，询问了一番他的伤情。得知周陆云恢复较好时，张主任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身体最重要，别急着出院，多养几天没关系的。”
周陆云淡淡笑道：“担心再歇几天，技艺就生疏了。”
“哎，这届医学大会，本来你也应该和我同去，真是可惜了。”张主任不无遗憾地说。
闻言，周陆云心中并未泛起波澜：“也不差这一次的。”
“今年，甘望罗教授也参加大会了。”张主任点明说。
甘教授仁心仁术，桃李满天下，尽管不慕名利，却在医学界有着极高的声誉，无异于一代医者前行之路上的领路人。
最初的理想火种骤然点亮了周陆云的眸，他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甘教授？他不是抱恙在身吗？”
“甘教授近期在一类罕见病的治疗上取得了关键突破，这次参加大会，也是为了分享这一成果。”
罕见病治疗难度极大，大多数都是无药可医的状态，这也使得众多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带走一个又一个生命。
听闻这一消息，周陆云心中仿佛被一只温柔又坚定的手抚过，它所到之处，枯骨生肉，起死回生，甚至超越了虚实的界限，唤醒了久未睁目的灵魂。
“哪一类罕见病？”他激动问。
张主任慨叹道：“你还记得王婉茹吧，就是她患上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