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无痛苦地闭上了眼,笑出了声,“哈哈哈……辰泽,神真的不能有情,你看看现在的我们,如此狼狈,罪魁祸首不就是情吗?”

    辰泽缓缓凑到栖无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哽咽着说:“情从来都不是罪孽,就算没有情,魔邪也会存在。只要有欲望难以成全,便会生魔,只是神的力量太强,心魔便强罢了。如今镇守的难道不就是稷元的心魔吗?”

    栖无挣开辰泽紧握的手。

    “栖无,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才会产生心魔。我继位的这些年,便懂了心魔的由来,越是不敢面对欲望,就越是容易成魔。”

    “可我已是强弩之末,再难回头了。”

    “从前你是茉染时,我总会带你去走走,散散心,你可知为何?梧玉生魔,是因为她带着那些痛苦的记忆自以为无法与山岚相守,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待她;洺鹤生不了魔,是他总会竭尽全力去找突破之法,而不是任由命运摆弄,郁郁不得终。所以破除心魔的关键就是你自己想得通,是否要与这宿命抗衡到底。”

    “残损之躯,如何与之抗衡?”

    “相信我,只要你想好好活着,我们定能破除心魔,好吗?”

    栖无望着辰泽的眼睛,那真诚而炽热光,这一刻真的照进了栖无的心里。她温暖地笑了笑,“好。”

    此后的日子,藏灵阁会每日摘来灵桃送去栖无寝宫。今日是千渝送来的。

    “这是这百年来最后一批灵桃,请上神慢用。”

    “千渝,你如今都升为仙君了,为何还来亲自送?”

    “回上神,小仙曾与故友一同采摘过灵桃,自她离开后此物我都会亲自采摘,只是今日得空特来为上神奉送。”其实千渝一直想送,只是怕栖无怪罪,他纠结了几番,还是决定亲自送来问个清楚。

    “你那位故友既已不在了,你也该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我成仙便是为她,她离开了,我又怎能活得好?”千渝抬起眼眸,望向栖无,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栖无的模样,清冷,淡漠,确实与茉染相差甚异。

    “千渝,我想请你再帮我一次。”听到此话,千渝的眼神顿时亮了,欣喜地说道:“您真的还有茉染的记忆?”

    “茉染本就是我的令一种活法,只不过身为上神,有太多身不由己。”

    “您要我帮什么?我必当竭尽全力。”

    “帮我死。”栖无用最冷静的表情,说出最骇人听闻的文字。

    话音刚落,千渝顿觉头晕目眩,他不敢再回忆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良久,他努力地克制住眼角的泪水,头不听使唤地晃着,险些站不稳。

    死!栖无要自己帮她死!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吗?

    “上神,你这是为何啊!”千渝的泪珠终究是滚落下来。

    “我想让这个世间再无魔邪。”栖无的冷静与千渝的震惊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要做什么?”

    “你无需知道,待我陨落时,取我一丝元神,投入轮回即可。”千渝满眼疑惑,只觉心痛难忍。

    “另外,我知道你为助我飞升,私自修改了我的功德册,此事本就有违天规,下不为例。来世,我只愿做个凡人,再不成仙。”

    “茉染一生太凄苦,成仙本就是你应得的,我修改功德册不过是替天行道!”

    “她本就是苦命人,你改不了的,下一世,也别白费力气了好吗?”

    “为何你要选择我帮你?”

    “因为无人愿意帮我,这件事代价太大,唯有你,会永远尊重茉染。”

    “那你就忍心让我……那世间是不是就再无栖无了?”千渝的泪越发控制不住。

    “做栖无太痛苦了……千渝,只有你能帮我了。”

    千渝紧紧闭上了眼,两行泪滴滑落……

    今日,栖无换了身浅绿的仙衣,看背影,与茉染无异,只是脚步略显沉重。栖无第一次觉得神霄宫前的路这样漫长。千渝跟在她身后,二人缓缓踏入宫中。

    “要通知神尊和众人吗?”

    “不必了。他们来,若是魔邪异动,很有可能伤及无辜。”

    “可您是大家一同唤醒的,您这样消声离去,我怎么同大家交代?况且,您又要这样不辞而别吗?那神尊……”

    “我是为除魔邪而死,届时,你不用同任何人交代。”栖无实在不忍心辰泽再看自己死一次,于他来说太残忍了。可千渝,她也对不起……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如今只能殊死一搏了。

    说完,栖无摊开五指,向封印挥去,扭动手腕,封印浮起,发出耀眼的金光,伴随着一股热气蔓延开来。

    栖无缓缓走向封印的中心,千渝突然觉得,栖无的身躯好娇小,那金光像一滩水,渐渐淹没在了光芒中。

    “栖无!”辰泽突然出现,飞身将栖无抱至封印以外。

    “你们在做什么?”辰泽突然转头盯着千渝。

    “你来了,正好。”栖无推开辰泽,可在一瞬间,栖无的身体由内而外爆发出一团黑焰,顿时黑烟弥漫开,朝神霄殿的四面八方滚去。

    辰泽惊讶万分,不知所措。只见栖无原本浅绿的衣裳变得乌黑破烂,昔日清冷的五官也变得狰狞可怕。

    “哈哈哈哈——”

    “你是魔邪!”辰泽突然可怕地意识到。他赶紧朝栖无一掌拍去,不料魔邪借栖无的身体一挥手,辰泽便顿时倒地,根本无力压制。

    “哼!当年稷元都无法将我打散,你又是哪里来的神?”

    “你为何会栖无体内?”

    “愚蠢的神,我可以存在任何地方,任何人的心里,可分散,也可汇聚,就凭你们,永远也别想消灭!哈哈哈——”

    “到底怎么回事!”他转去问千渝。

    “上神并未告知,她只说要除掉魔邪。”

    “她已经被魔邪控制,如何去除得了?难道——”她又要牺牲自己吗?

    在思考之际,魔邪突然冲开了最后一丝封印,彻底与栖无融为一体。顿时,神霄宫四周开始破裂,渐渐要坍塌,浓烟滚滚。

    整个天宫在魔邪的强烈压迫下开始出现塌落,落下的石块砸向人间,百姓四处逃窜,天地两界一片狼藉,滚滚浓烟自天而下,所到之处,使动物窒息,使草木凋零,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辰泽面对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特别无力。他已经数不清只是第几次这般无能为力了,以为成了神,就能护住苍生,就能护住她,可是,怎么是这样的局面?

    ”不……为什么?“

    他缓缓看向魔邪,它正在吸收两界的怨念和欲望,即将脱离天宫,“栖无!”

    突然,栖无的元神爆裂,发出刺眼的红光,那团黑焰想逃离,却被红光打散成点点火星子,它不断挣扎,栖无也在巨大的痛苦中清醒过来,口中的的鲜血喷薄而出,眼前的她,被黑红两种气焰包围,魔邪也发出痛苦的□□,栖无无力倒在狼藉之中,胸前的衣裳被黑红的血液浸染。原本浓烟滚滚,在这一刻被栖无自爆元神的光波净化了,坍塌的天宫渐渐停止了震动。

    “你到底在干什么!栖无!”辰泽用尽全力吼出。

    “辰泽,我可能没时间好好活着了……其实魔邪就在我体内,洺鹤在封印破裂之时就已经将魔邪用汇元鼎吸收给了我神体,封印里只剩最后一丝。”

    辰泽又一次抱着奄奄一息的她。

    “是我低估了魔邪之力,导致如今的局面,辰泽……魔邪还在不断凝聚,用稷元之玉护我一程吧……”

    “不……”他疯狂地摇头,他这次真的崩溃了,手紧紧捂着她的流血不止的嘴角,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求你了……”栖无又用这种迷离的眼神望着他,茉染离开的画面仍历历在目,栖无这又是做什么?

    栖无原本给他稷元之玉是作为后手封印,万一自爆元神还是无法清除,再用稷元之玉封印即可。奈何魔邪威力过大,无力控制,自爆元神也只能将其打散,看来,又只能继续封印了……

    栖无缓缓闭眼,没了再打开的力气。她真的累了,拼尽全力还是无能为力。她只得苦笑一声,不再动弹。

    “好,这是你的选择,我便尊重你。”说完,辰泽将栖无轻轻放下,用稷元之玉连同自己的全部灵原打向栖无体内,所有的红色和黑色的焰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了,辰泽捂住胸口,嘴角的血怎么也止不住了……

    终于,世间再无魔邪了。

    世间也再无神了……

    二人躺在一片废墟中,尘烟已落地,鲜血已暗沉,“栖无,这次……你别想再一个人走了……”他瞪着眼睛,尽力伸出靠她最近的那只手,想去帮她拭去那颗挂在眼角的泪,可,他到不了了……太沉了……

    辰泽颤抖的手在半空中重重跌落,再无动静。

    千渝跪在二人面前,没了意识,愣在原地……

    梨花翩翩起,茉莉散一地,有血,也有雪,辰光渐渐暗了。天宫的第二场雪,厚厚地覆盖住了一切,天地一片茫茫,分不清是梨花,是茉莉,还是雪……

    三百年后。

    “莫姑娘,请用茶。”

    “不错,陈公子的茶向来闻名,今日一品,果真富含深蕴啊。”

    “莫姑娘谬赞,此茶本就为谢姑娘相助之恩,不知品出何种深意?”

    “自然是茶如其人,淡雅而不失厚重,清亮而不失韵味,真是历尽千番波折之茶。”

    “莫姑娘行侠仗义,定是历尽千帆之人,方能品出其中深意。”那公子莞尔一笑,倒是颇具欣赏。

    “人生一世,不过百年,做自己所爱,便是历经重重劫难,也觉欣慰。想必公子也是爱茶之人,才会开这茶楼,苦心经营至今,闻名天下。”

    “品茶,总让人清心,这便是我所爱。”

    “公子这茉莉为何沾了些泥水,难道无人打理吗?”姑娘灵动的眼波环顾亭子四周,随口一问。

    “姑娘不觉得沾些泥水更有自然之感吗?”说着,便俯身挽起一枝茉莉轻嗅。

    “说得倒是,可以看出这主人家还真是有股子傲气在身呢!”

    公子又是浅笑一声,“茉莉如雪,沾染一尘又何妨呢?”

    姑娘明媚的笑颜在暖阳中绽开,如雪白的茉莉般耀眼而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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