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明月枝调整了一番心绪,又吃了几个新鲜的荔枝果。

    今日宗门弟子有一日假,往日里她会自行在坤清峰修炼至日暮西垂。

    但今日她不去坤清峰,而是要去后山。

    清潭往上,便是白练似的山涧,往近了瞧,只见水声轰隆作响,这里热气蒸腾,很快便蒸出一身汗来。

    明月枝一袭缥色单衣,往上借了几次力,飞身于百丈高的山涧上方,再从山涧上方绕行至凌清峰东侧,那里有一块硕大的炎天石。

    周围一片冰封,唯有这块石头附近,三两丛花草并列而开,与见溪坞由弟子们栽培的灵花异草不同,这些都是冰雪夹缝中自行长出来的凡品花草,在凌清峰实属罕见。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旁边这一块浑然天成的炎天石。

    明月枝上辈子灵根受损后才发现了这个地方。

    她受伤后有一段时间如同没有灵根了一般,不光凝聚不了灵气,甚至感应不到灵气。

    对此,明月枝也不是没有伤怀过,那么多年的努力,到最后是一场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换谁都难以接受。

    所幸她想得开,伤怀一段时间后,便也慢慢放下了。

    她没再去坤清峰修炼,而是回到了玉清谷,与小满计划着到了什么时候去山下开个饭馆子。

    只是每每到月圆之夜,她便寒冷彻骨,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身覆寒霜。

    师姐从清潭里取了一整块炎天石,为她造了一张床。

    也是从那时起她发现自己又能够慢慢凝练灵气了。

    那时她想,上天还是庇佑她的。

    后来她便在凌清峰上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一整块天赐的炎天石,十里长十里宽,几乎占据了凌清峰整个东侧。

    她在这块炎天石上修炼了十二年,知道这块石头上的每一处凹痕。

    明月枝席地而坐,她来此是为了验证一件事情。

    炎天石温度甚高,加之此地偏僻,所以鲜有人至。

    这倒方便了她。

    从日正当午到日光西斜,明月枝沿着灵体脉络将灵力运转了十几个周天。

    不知是何缘故,她发现了自己的灵体内好似出现了一团白色的光雾,不过一闪而过,瞬间便消失了,她几乎以为那是幻觉。

    与此同时,她对天地的感应也忽然提升了一个境界。她看到世界在她的眼中仿佛如小溪流一般缓缓流动,她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一片树叶的坠落,一只枭鸟的振翅,一枝嫩芽的生发。

    这是她如今的修为还达不到的境界,是筑基期才有的能力。

    直到日暮沉入山底,她才迟迟起身,足尖轻点,一瞬间飞出十余丈,身姿如影似飞花,掌间一道灵力击出,破开了几尺厚的冰雪。

    掌风将地上冰雪卷起,明月枝于虚空中掐指化诀为阵,一朵冰花便栩栩如生般出现在眼前,指尖微动,冰花瞬间绽放。

    花心中盘卧着一条小白蛇,玲珑可爱,精致逼真,像是随时会睁开那双曜蓝色的眼睛。

    明月枝细细盯看了一会,又将视线缓缓移到自己的双手。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还想再有所动作,体内灵力却似突然被抽空了一般全部逸散,花蛇瞬间破碎,她也从十丈高的空中跌落下来,用尽仅剩的一点灵力才堪堪让自己不要摔得太难看。

    “……”

    “好痛…”

    明月枝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磕在石头上的胳膊与膝盖,她皮肤薄,胳膊上很快便透出青紫。

    捋开散乱的头发,眼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欣喜若狂。

    “原来真的有用。”

    明月枝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那团似有似无的白光,眉间划过一丝不解:“所以,是我灵体的问题吗?”

    “还有上次伤口好得那般快。”明月枝又掀起天缥色的袖袍,手上幻水妖咬出的伤口已经渐渐长出粉色的嫩肉。

    “可是,为什么呢?”明月枝有些疑惑。

    此时蟾月升起,月明如昼,从山巅看去,那轮高悬虚空的朗月仿佛触手可及。

    月色流转间,没有人看到,连明月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有淡淡银辉萦绕于她的左右,那是从内而发的华彩。

    不过一瞬,又很快归于沉寂。

    确定这炎天石对现在的自己仍然有作用,明月枝在休息片刻后依旧盘腿而坐,打算在这山石上过夜。

    时间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

    明月枝出门前将小白蛇并着那一篮子瓜果放到了梁上,笑说要是小白醒来想吃点东西也方便。

    东方既白一直在调息养伤,便没有管她的各种小动作。

    直到天黑时分,调息结束,东方既白才发现那小丫头一直未归。

    屋外寒风吹过,偶尔夹杂些冰雪敲打竹门与窗牖,在寂静的夜里搅人安宁。

    这里是玄微宗,安安静静磕着脑袋的小白蛇眯起双目,尾巴尖一摇一摆,这小丫头总不至于在自家门口还被什么东西迷了眼。

    乍想着,一时间突然嫌弃得紧,于是卷起鲛绡,便将整个长条埋了进去。

    月上中天时,竹门“咿呀”一声起,从屋内出来了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雪色襕袍迤逦堕地,银朱勾勒的火焰纹路璀璨夺目,镶绯色袖边垂落于膝,外罩一层绛红薄鲛绡。

    行走之间举步生风,如玉山上行,端的是无上恣意,无边风流。

    夜风瑟瑟起,他一人身披月华,影度回廊,飘忽若神祇降世,自在如闲庭信步。

    不过刹那,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东方既白从前没有来过玄微宗,此番倒是趁着夜色将玄微山探了个全。

    的确是个山灵水秀寻仙问道的好地方。

    东方既白看着巍峨屹立的坤清峰,看向那座最光鲜最宏伟的乾坤殿。

    嘴角微敛。

    真是,可惜了。

    这样夜黑风高的好景色,不能做些什么真是可惜了。

    绛红鲛绡卷着雪色襕袍在长空中划过,皎皎月辉也沾染上了火一样的颜色。

    东方既白在凌清峰那条百丈山涧的上方找到了明月枝。

    皓月朗若银盘,炎天石侧畔一株老松,枝丫横斜在夜空里,将斑驳的光影搅得细碎,撒在地面上,似繁花开了千万朵。

    明月枝依旧静坐在炎天石上,整个人笼了一层薄雾似的的月纱,轻灵空渺,如身在玉阙。

    此处是凌清峰,她没有太多顾忌。

    仅仅结了一个护身阵。

    东方既白看了一眼在炎天石上闭目修炼的人,那人脸上全是汗水,像是入了梦魇。

    一张小脸粉红,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不停地自她的额角鬓边流出,顺着眼角,脸颊,下颌落入一节白皙中,随后再没入她的衣襟。

    似一朵将将浴水而出的芙蓉,既清且艳。

    但是东方既白没长一双怜香惜玉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明月枝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发现这小丫头身上的灵气波动简直诡异,像是体内灵气多到溢出,连带着周围的空间都微微发生了扭曲。

    他指尖微动,结了一个阵,算是将这一小片天地与外界隔离开来。

    随后探查了一番,才发现明月枝的灵体与常人不同,奇怪得很。

    常人灵体皆是整相,但明月枝的灵体不是。

    她的灵体是分隔开来的两部分,一部分青冉冉似翠色/欲流,另一部分如月光般清冷皎洁,却若隐若现。

    古有重瞳者,一目两眸。

    明月枝的这种情况,比起灵体不纯,或许称之为重灵之体更加合适。

    两重灵体皆是至菁至纯,最纯粹不过。

    无论拥有哪一重灵体,都足以成为修士艳羡的对象,明月枝其实本可以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但很可惜,这样纯粹到极致的灵体,她却拥有两重。

    截然不同的两重灵体在她体内看似相和,实则相悖。

    是彼此间最大的杂质。

    东方既白勾来一缕灵丝,不出意料地看到明月枝的灵丝是泾渭分明的。

    常人灵体不纯者,最多也不过是灵丝薄弱,带了点浑浊。

    而明月枝的灵丝却是一青一白,各占半边,互不交融。

    他刚刚要仔细探查那半缕白,却见其似过眼云烟般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消失得太快。

    如果不是东方既白有一双可以照亮世间万物的曜目,他会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他以为是这缕灵丝薄弱容易消散,遂又将其放回明月枝的体内。

    谁知灵丝一接近明月枝,那缕白便瞬间显现出来。

    一旦离开明月枝,便又很快地消失。

    如此反复三两次。

    东方既白才终于确定,这半缕灵丝不是不见了,而是会藏匿。

    这倒是有趣得很。

    东方既白引出一点灵火,轻轻包裹上那一缕小小的灵丝,他心下已经有了估量,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灵火带出的半点细微的轻烟似的白,两相交融,盛放出红白两团光芒,东方既白贯来淡然的声线泛起涟漪:“果真是…结璘魄。”

    他再次凝目看向此时静坐于炎天石上蹙紧了眉头的人,盯看了许久,兀然轻笑了一声。

    他以为明月枝只是血质特殊而已,南境有异族人食灵草为生,血液有治伤疗疾之效。

    玄微宗在南境,他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明月枝是那族流落在外的后裔,却不成想她原是抱宝怀珍。

    传说中结璘魄乃古月神精魄,至清至净。

    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可以探出它的存在,那便是灵火。

    只是他也没想到结璘魄现世居然是以成为他人灵体的方式。

    枝者,月之灵也。①

    眼前这情况,倒是真应了明月枝这个名字。

    名副其实了。

    她也真是好气运,可惜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对她这样的修为来说,这也许不是凤麟之瑞,而是怀璧其罪。

    东方既白看着浸在梦中冷汗涔涔的女子,几不可见地眨下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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