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练习场地外围的时候,翔正在门口给球迷签名。他从帽檐的阴影里短暂地望向我,熟练地摆出亲切的营业笑容,然后继续满足球迷的要求。我拎着纸袋悄声站到一旁,里面装着京都有名店铺买的土特产玛德琳蛋糕和水果奶油挞。

    把最后一个签名球递给满眼期待的小姑娘,翔愉快地冲我挥手,示意我跟他到训练场内来。

    “我带了慰问品,不知道够不够大家的份?”我提起手上的袋子,不好意思直视老同学的脸。翔在冲绳的春训营晒得黑里透红,又是刚结束守备练习,汗涔涔得发亮。和电视上那些职棒选手一样,他用胳膊夹着手套,手上拎着两只枫木球棒。从学生用的合金球棒改用木棒,历来没少让高中毕业的球儿们为难。

    “哟。好久不见。”翔下意识抬手调整了下帽檐,扬起下巴嚣张地笑了。

    刚才那个耐心又亲切地服务粉丝的好青年解除了营业模式。失去了严格校规的管束,翔活像个无法无天的暴走族:休赛期间把头发搞得乱七八糟,现在又迫于压力剃光了。

    “久疏问候了。我是您的粉丝,高中就开始关注您了。”我自然地走过去,弯腰握了下翔空着的手。

    “感谢您过去的支持,今年我会加倍努力的。”翔也对着我欠身,好像生疏的寒暄一样。

    “请问您今年的目标是?”

    “当然是站稳一军。”

    “很不错,没有口出狂言说要当本垒打王。”我一个没忍住,先笑场了。

    “不要挖苦我嘛,去年是我贪玩不务正业了。”翔心虚地摸摸后脑勺,“买了手机,宿舍又在首都圈,好玩的新奇东西太多了。”

    火腿斗士队其实在几年之前都还是东京的球队,二军主场依然在千叶,上了电车到都心也就半小时路程。对于翔这样地方都市的不良青年来说,简直是老鼠进了米缸。

    “涩谷辣妹如何?”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祝您早日在薄野找到合您口味的。”

    眼前这个自大狂在入队采访上胡说八道,金句频出。不仅找茬一般透露自己对北海道唯一的了解是当时停产的白色恋人饼干,还说很想到札幌的薄野去找点能让男人快乐的地方。学校、球队、还有香织阿姨全被他搞得尴尬无比,尽显顽劣本色。

    当事人听了一撇嘴。“都是班上那几号货色告诉我的。我说了我对北海道一无所知,听到抽签结果的时候我想的全是:那是哪儿啊?”

    “请您为了扎根于陌生的北方大地而努力。”我装腔作势地一低头,为本次采访收尾,两人不约而同地相互哈哈大笑起来。

    “打击训练一会儿要开始了。我定了饭店,晚上一起吃饭!”翔暴殄天物地迅速啃完水果挞,表示自己的休息时间就快结束了。

    “一会儿见。”我向着翔转过身的背影说。他穿着球队配发的训练服,显得成熟了不少,好像不是与我相识的校园风云人物,而是电视转播上哪个陌生的选手。

    “等着我哦。”翔回过头冲我憨笑,明亮的目光在帽檐下一闪,又随着眯起来的笑眼消失不见了。

    2011年春天。

    “进入4月,樱花季宣示着新学期的到来。新入学的各位同学,一定怀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期待着崭新的校园生活吧?春天也是大学生求职季的开始,今年的求职市场情况如何呢?我们来到现场采访了......”

    电视传来聒噪的早间新闻声。厨房已经飘出了培根煎蛋的香气,只是又一个平凡的周一清晨。

    我套上新买的西装套裙,对着镜子调整衬衫。裙子是不是有点太紧身了?高跟鞋穿着也怪怪的。正如新闻所说,求职季就要开始了,我把无趣的简历润色了几遍,带上英语和汉字能力证书,渴求着得到心仪企业的实习机会。

    餐刀沾上黄油,在吐司表面铺上一层均匀平滑的淡黄色,又被烤面包的温度迅速融化成透明的油脂。我正要为一上午的奔波制作营养和能量来源时,手机响了。

    我烦躁地放下正要入口的面包,迅速用餐巾抹了下手,大概猜到了来电对象。

    “有空吗?我今天下午到大阪!”翔听起来心情不错,背景音乱糟糟的,八成是在机场。

    “我知道,可我今天要面试。”我用肩膀夹住电话,把煎蛋和培根夹进两片吐司,时间可不等人。“最近能不能别经常见面了?我要开始找工作了,可能会很忙的。”

    “不需要,”电话对面的声音毫不犹豫地,“不用工作也可以,我来养你就好。”

    “你这是求婚吗?”我咬了一口三明治,含糊地问。

    “无论如何我都绝对会打出名堂的。别找工作了,我这赛季表现好就结婚吧。”

    我差点被噎住。翔刚刚在电话里求婚了。

    后面的故事就是再平凡不过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桥段,我说起来有几分炫耀之意,还是不讨嫌了。就在翔改当外野手的这年,他开始担任一军的第四棒打者,以18支本垒打的成绩稳坐球队主炮的位置。婚约定下来后有许多大事小情要忙,海外婚礼的策划、选购婚纱、在札幌找房子、长途搬家的准备,奔波下来甚至比在大企业实习的同学还累。果然主妇、尤其职棒选手的妻子是份格外辛苦的工作,如果不多加操心,这些脑袋空空的运动员怕是连底裤都要被人骗光。唉,也许我的大学文凭不是白拿,有一天要靠我养家也说不定呢。

    翔已经和球队汇报了结婚的计划,打好了搬出集体宿舍的申请,就等着休赛期回大阪市役所提交婚姻届。我爸妈一副“早就知道你们搞到一起了”的样子,只是心疼我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生活。职棒选手一年中的一半都在全国各地比赛,而我得负担起顾家的任务和角色,从未离家那么远的我也心生一丝忧虑。

    2012年正月的一个凌晨,熟悉的汽车引擎声在楼下响起,我顿时困意全无,迅速套上外套从窗外望出去。翔靠在他白色的雷克萨斯车旁,指尖闪烁着香烟燃烧的亮光。发现我探身在看,他心领神会地歪头眨了下眼。

    尚且年轻的我们俩,从今夜起只能互相依靠,开拓自己的人生了。看似不可触碰的明亮晚星,此刻已由我两手捧起,哪怕会灼伤自己也无所谓。因为即使被淹没在几万人摩肩接踵的看台,有时模糊了身边人与电视转播画面的区别,我脑海里萦绕的也仍是翔的笑容。也许大众已经不记得,翔的梦想是以投手身份进军美国大联盟来着。不管那梦想可否有再现之时,桐荫的投手、甲子园的天才打者、北海道的当家四棒,电视机里的他,始终是我心中的超级巨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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