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blood.)

    血。(blood.)

    血。(blood.)

    费莉丝那时候看到的画面是这样的吗?

    灰暗狭小的房间里,惨白的雪花屏荧光照在我的脸上,不停的闪动。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电视机——

    那是一个人的视野。

    悬挂于头顶上方的血袋,鲜红的液体顺着透明的输液管滴答滴答流淌而下,顺着扎在手背上的针,注入体内。

    被拘束带禁锢在病床上,想要抬头,只能看到自己日渐高耸如小山的肚皮。

    想要说话,只有一名女护士偶尔出现回应她。

    啊,是年轻的玛丽女士。

    在玛丽女士说了关于妈妈的事情之后,我终于弄明白心灵空间的角落里,那堆破破烂烂的录像带的来处。

    那些意味不明让人看不懂的破碎片段……

    是妈妈的记忆。

    原来她一直在我的身边,在我的体内。

    我轻轻抚摸那些破损的录像带,突然感到无比的幸福,可这幸福稍纵即逝,只留下索然的孤独。

    唉,妈妈。

    她才没有疯,她只是不够坚强。

    原本多么软弱的她,却能为了我撑下去。可在我被带离她的身边后……那份坚强,也走到了尽头。

    我尊重她的选择。

    我接受她的软弱。

    只是,有时候会生出自私的念头——

    为什么不能为我活下来?

    我抱紧膝盖,有些难过的想:这大概是实验室的错,让这个世界变得不美好,充满了痛苦,悲伤,将一切柔软之物磨砺得鲜血淋漓。

    ……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也不是妈妈想要的样子。

    妈妈喜欢她所设想中的未来世界吗?

    才会对象征美好未来的深蓝色罐装百事可乐念念不忘。

    百事可乐……出现在我脑子里的破碎记忆,那么强烈,以至于这种执念传递给我。

    “妈妈,你所想,即我所想。”

    我垂下眼,动作小心地将散落一床的破损录像带堆叠整齐,放在枕边。

    借此整理好所有情绪后,双手一撑,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

    我环视着这个小小的心灵空间。

    虽然这里依旧不合我的心意,狭小,封闭,单一的白色,且不能随我的心意变化。要说缺点我能挑出一大堆,但妈妈的一部分在这里,就足够让我捏着鼻子忽略这些不好的地方,勉强认可我的心灵空间还有一个优点——

    除了我,谁都无法来到这里。

    它守护着妈妈的一部分,就像巨龙看守属于自己的稀世珍宝。

    我打开门。

    门外是一片无边的黑暗,藏在其中的无数竖立的门如一只只眼睛,庄严且肃穆的注视我。

    它们静默着,等待我走过去,打开它。

    我驻足片刻,在跨出去这道门之前,我转过身趴在床边,给最上方那盒破碎得极为严重,内部磁带已然断裂的录像带,一个生疏却格外轻柔的吻。

    “再见,妈妈。”

    我轻声说,“别担心,我们会在美好的未来,我们所认为美好的未来再次重逢的。”

    ……

    ……

    第二天一大早,监视器被修好了。

    看见我揉着眼睛被吵醒不太高兴的样子,来不及撤走的维修人员结结巴巴的解释,说这些监视器是日常必要,当玛丽女士过来时,监控室那边会主动关闭。

    花了五六秒的时间,我从朦胧的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

    “啊,监视…当然可以。只是4个,有必要吗?”我打了个哈欠,问道。

    可他只是一个听从指令的人,回答不了我的问题。隔着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紧张的情绪已经从里面渗透出来。

    “告诉爸爸,我不需要这么多。”我说。

    他忙不迭地点头,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好似背后有人在追赶。

    快的令人咋舌。

    效率也慢的惊人。

    在我的耐心快耗光前,分布在房间三个角落的监视器,停止了工作。

    我瞥了一眼依旧亮着红灯的监视器,向后一倒,被子一拉,继续睡了过去。

    ……

    “你最近……有点嗜睡。”玛丽女士蹙着眉沉思。

    我眨巴着眼睛,“有吗,大概是温度太低,我到冬眠的时候了。听说这样可以好的更快呢。”

    这样敷衍的回答,玛丽女士也敷衍的听听而过,“稍后我会给你做个检查。问题39:谈谈你对家的看法。”

    “兄弟姐妹。”我说。

    “还有吗?”

    “爸爸?妈妈?”

    “还有吗?”

    “还有什么?”我奇怪地问。

    我不知道这份问卷出自谁的手,做到现在我有点怀疑他们的智商是否都点在心灵力量的研究上,才会问出那么多稀奇古怪又抽象的问题。

    比如——关于快乐,痛苦,悲伤,愤怒的表达……对血,新生,水,花,死亡等等概念性描述……

    这不像是危险程度评估报告,反而像脑筋急转弯。

    如果他们给我点时间让我多看点书,也许我还能回答出来,但现在我才9岁!9岁!或许在我不知觉中都10岁了,可也不代表我能立马回答上所有问题。

    索性,大部分的问题玛丽女士都会提供标准答案。

    她似乎忍无可忍,有点气到破防,“……还有你呢,你的位置在哪?!”

    我恍然大悟,“噢,还有我。”

    随即我灵机一动,自信的告诉她,“还有宠物!”

    我的小鸟,小狗。

    我还有一只猫,一大群奇幻生物,不过暂时寄养在卡莉的奇幻世界里。

    真是个大家庭啊。我感叹道。

    玛丽女士放弃了,匆匆填上我的回答,看起来很苦恼,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写着困惑,“你的认知很奇怪,和其他从小生活在实验室的孩子区别很大。不应该是这样的。”

    “是吗?”我一股脑全推在卡莉身上,反正她不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卡莉影响我的。”

    她可是在外面生活过的孩子。

    玛丽女士在我的回答旁边加了一个注解,「008?」,又着重打了个圈。

    唉,抱歉了卡莉。

    趁着她正思考,我软声问,“玛丽女士,你相信奇迹吗?”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不,我相信巧合。”

    很好。

    “真巧,我也不相信。”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共同点去拉近我和她的距离。“奇迹可不会凭空浮现,我认为…它是由种种巧合组成,奇迹是结果,巧合是过程。”

    玛丽女士抬起头,“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我托着下巴,语气轻快地说,“我的兄弟姐妹……不是现在在彩虹室的那些,我是指过去因力量透支而死亡的那些。大家都因为力量透支死掉了,怎么只有我好运气活下来,这是奇迹吗,玛丽女士?”

    我的力量早就恢复了,甚至奇怪的有所增强,如果说中间没发生过什么,我是万分不信的。难道我会是万里挑一的天选之子,体质特殊,注定成就一番伟业?

    别开玩笑了。

    看看病例的最前页,我还被下达过死亡通知呢。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007。”她轻声说。

    “不能直接告诉我吗?也许我们的答案会一样呢。”我央求道。

    “不行。我和实验室签有保密协议,得有点契约精神。”她坚定的拒绝了,且毫无商量的可能性。

    “下一个。问题40:你对谎言,愿望……”

    ……

    虽然玛丽女士没有正面回答,但有时候,拒绝本身就是一种倾向。那些奇怪的问题回答完,我安静的坐在床边,接受她的检查。

    说实话,我讨厌打针,也讨厌抽血。

    当注射器靠近时,总会令我不寒而栗。叫我在脑海里重温过去每一次……每一次针尖刺进皮肤的痛。

    好在给我抽血的是经验丰富且老练的护士,伟大的玛丽女士。

    一顿流畅且迅速的操作让我几乎感觉不到太久的痛感。

    她利落的抽出针,示意我用医用棉球按住针眼,然后将注射器内的血液注入一根玻璃试管。

    “你最近表现很乖,”她低着头贴上标签,“在打什么鬼主意吗?”

    “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没想伤害任何人。”我说。

    “弄明白又能怎样,你无法改变一切。”

    “一切这个概念太大了。”我表情深沉地说,“大到整个宇宙万物,也小到微生物和原子,我确实很难做到,所以我只想改变一小部分,即我自己。”

    “…或许我还得给你检查一下脑子。”她哽一下,冷静地说。

    按了一会,我松开手,那团雪白柔软的棉球氤氲着一抹血色。我的目光又移到胳膊上的针眼,大概是血还未凝结,冒出一颗豆大的血珠。

    我凝视它,犹如研究一件感兴趣的玩具,直到玛丽女士催促我,才慢吞吞地捏着棉球重新覆压上去。“真奇怪,我觉得自己早就好了,可你们一直说我还病着。”

    “心如果病了,这很难治,也需要很长时间。”

    “如果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是生病,”我说,“那我的确病得很严重。若是再加上不乖乖听你们的话干点叛逆的事情,那我会病得爬不起来,只能如你们所愿乖乖躺着啦。”

    我一本正经地说了一个冷笑话,玛丽女士明显能理解它的好笑点,但她的脸上没有给予我一点点笑意。

    她挥了挥手中的评估报告,“说点好听的,不要拐弯抹角的发牢骚,这东西还在我手里呢。”

    啊,决定我命运的文件。

    “所以,你要什么时候把它给爸爸?”我问。

    “今天下班前。”

    “这么快?”

    “当然是越快越好。”她愈发放松,语气轻快地回答,布伦纳博士与她的协议中,其中就包含提前退休,并且可以领到最高额度的政府养老金。

    这令我措手不及。

    虽然不停的做题很烦人,总是被玛丽女士看透也很难受,但不得不说,脱离监视的感觉不要太棒,尤其是一旁的玛丽女士会说些不明觉厉的话,偶尔还会告诉我一些「有趣」的医疗知识。

    总得来说,她是一个不错的人。

    当她要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或许再也见不到时,我突然有些不甘,很想留下她。

    是转念一想,我这是什么奇怪的念头?

    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待在这里,为什么要强求别人留下?

    可我还有很多事情想找她问个明白。

    沉默了一会,我干巴巴地说,“那祝你……身体健康,退休生活愉快?”

    她的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谢谢。”

    “不客气?”我迟疑地回复。

    我想我的回答很完美,非常完美,几乎要令我自信得膨胀起来。

    玛丽女士似乎很开心,并且允诺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她说,“我会如实回答你,在我知道的范围内。”

    只有一个问题……

    我慎重思索了很久。

    玛丽女士并不着急,她平静地注视我,似乎我问出什么离谱的问题都会给予我一个真正的答案。

    “治疗期间,我输的是谁的血?”我问。

    我的血型,是特殊的。

    彩虹室所有实验体的血型,都是特殊的。

    我需要确认。

    虽然答案在我心里呼之欲出。

    只有一个人。

    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的血,能够做到赋予别人心灵力量,或许还能强化我们的力量。但有时候……我对猜谜异常缺乏耐心,也只想听见一个自己猜不到的,完全意料之外的……好的答案。

    她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在为什么而叹息,用一副了然却有些怜悯的口吻对我说,“再告诉你一个有趣的医疗室知识吧。”

    玛丽女士拿起试管轻轻晃了晃,我的血液在透明管壁上荡出一道暗红的弧线,然后缓缓滑落。

    她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吗,你们的心灵可以调动力量,而力量蕴藏在血中,但我们采集到的血,只能保存13天。”

    13天。她说。

    一时间我听不到其他声音,也看不到其他画面,只剩玻璃试管里红色的血在我眼前来回晃荡。

    心想,真是糟糕啊。

    不管是神秘学上的不详,还是仅作为一个单纯的数字。

    这个有趣的小知识,除了告诉我001还握在布伦纳博士手中……几乎毫无用处。

    玛丽女士垂下的眼睛觑着我,见我听懂了,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敲了敲铁门。

    等候警卫的时间里,我望着她,她毫不闪躲地回视着我。

    那双沧桑的灰绿色眼睛在实验室里看到了太多事情,却深埋心底不愿意告诉我,现在也打算带着它们离开……真可惜。

    她的全名是什么呢?

    她还知道些什么呢?

    虽然好奇,但我已经没了深入探索的欲望。

    真好啊,她和卡莉一样要飞出这座白色钢铁之森,去往外面的世界。

    铁门很快打开。

    她轻声说,“再见,007。希望有一天,你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我乖巧地向她道别,“再见,玛丽女士。”

    什么心?什么愿?

    我的心愿就是不限量供应的百事可乐,和不限季节也不限量供应的冰淇淋,当然,有世界那么大的动物主题游乐场就更棒了。

    临到别离变得有点磨磨唧唧,这可真不像玛丽女士往日的风格。

    她站在铁门外,那双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你可以精神操控我,对吗?给我植入点轻度暗示,就能让我说出所有你想知道的秘密。”

    我露出礼貌的微笑。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要走就快点走吧。

    “谢谢。”她说。

    话音落完,铁门砰的一声迫不及待地关上了,嗡嗡的回音来回激荡,又很快消失。

    半晌,我松开棉球,针眼渗出的血已经止住了。只留一个细小的红点,和用力按压的淤痕依旧显眼无比。

    捏着染血的棉球,我低声咕哝道,“算了,这是为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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