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好衣服,打开门。还没等开口叫他进来,他便一闪身进来赶紧关上门。

    “怎么了?”

    见他神情紧张,感觉外面有什么事发生。

    “有禁卫军在外面。”如果是他一个人,以他的身手,他毫不在乎什么禁卫军。可是,她一点武功也没有,而且带着随时可能触发的疯病!

    听到‘禁卫军’三个字,她马上明白,这些人多半是冲着她来的。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洗净,又是白天,这次,看来是不好混过去了。

    “禁卫军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间客栈?”她不理解。

    “可能是他们查到了行踪。”其实他也不解,到底是哪一刻的疏忽,导致被禁卫军查到。

    “啊!”她张着嘴巴,行踪这么容易就被查到?追杀她的人,这么强大!穿越也好,历劫也罢。她确定,生活在这个世上没那么简单,需得处处小心,甚至如履薄冰。

    反正眼下是活着的,总不想被人无端砍死。紧张归紧张,她毕竟是活过七十多年并且死过一次的人,心态已经足够沉稳到能在较短时间内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深刻知道知识和见识的强大之处。一个人如果拥有强大的知识,就会拉起很多自信。她安慰自己,现代人比古人聪明,有见识。对付古人,不用太多畏惧,顶多就是一个死!算历劫失败。一番自我安慰后,她的心果然迅速沉静下来。

    “一会你躲到安全的地方待着别动,等我把他们解决了,你再出来。”他迅速给出指令。无论如何,他必须为秦长安守护好这唯一的妹妹。

    听出他话语里的急迫和关切,她想,看来他跟那个叫秦长安的,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禁卫军认识你吗?”

    “不认识。”

    “那就跟你没关系。你刚救了我,我怎么能再把你拖进危险里?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他有些发愣,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她,虽然是在说大话,但倒也有些将门风范。遇到这种事情,不但不害怕,反倒来安慰他!

    他不知道的是,她此刻要是知道他的武功实力,打死也不会这么说。她是怕她在这世上唯一认识的人也被砍死!

    她揪着小小的下巴想了想,“既然他们都不认识你,那我消失不就好了嘛!打架多危险,咱不打架!啊!乖!”她慢吞吞说着。

    在她眼中,落辰就像她的孙子辈。尤其是看他紧张的时候,特别想去安抚他,就像她曾经安抚孙子别跟小朋友打架一样。

    他却更加担心了,听她说话的语气,精神还是不太正常!

    “这样,麻烦你一下,帮我到厨房去拿个生鸡蛋来,别让人瞧见了。”忽然又听她说要鸡蛋,他愈加发愣。

    见他站着不动,她双手合十,“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拜托拜托!”

    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倒是不忍拒绝了。反正楼下的禁卫军尚未采取行动,只是守在门口。他一闪身出去,一会工夫,一只生鸡蛋交到她手中。

    “好厉害呀!”她竖起大拇指夸奖。

    他并不懂她竖起拇指是什么意思,总之,她的言行,在他眼里就是不大正常。

    “现在就看我的喽!”

    只见她双手在地上蹭几下,一把抹到脸上。本就有些发黄稚嫩的小脸蛋上,立即蒙上一层灰。她坐到桌旁,拿起鸡蛋往桌边轻轻一磕,将流出的蛋液小心抹到自己的眼圈,额头,唇周,和脸颊外侧。边抹还不忘感叹,“啧啧!这小脸!哎哟这小鼻梁。”

    他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她这副自恋的模样,自去门口观察楼下那几名守卫的动静。等他再回头时,他呆住了。这哪里还是个小女孩?俨然是一个小老太!

    由于脸颊被风干的蛋液绷紧,她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又特地将绷紧的地方撕开,裂开发白的缝。整张脸上,立即出现道道饱经风霜的沟壑。脸颊旁那些灰色,沾上混着泥色的点点蛋清,形成一个个小团,乍看犹如褐色老人斑。

    恰到傍晚,背着光线。那一道道拼凑在一起的皱纹,配上被胶水般的蛋液粘合而耷拉着睁不开的眼皮,怎么看都是一个老太婆!

    她刻意躬腰驮背,伸长脖子干咳一声。尚未发育的小个子,裹在新买的这身素衣中,干瘪得刚刚好。

    “怎么样?”她佝偻着身子,颇有些得意地问道。

    “你准备如何做?”他觉得,她像是有自己的计划。

    她指指自己的额头,“我这额头上还有伤,你帮我裙边上撕下个宽点的布条子。”

    他将自己之前蒙眼的布条直接掏出,递了过去。只要她不发疯病,怎样都行。她接过布条,往额上一包,在侧边扎起,竟再无可以挑剔的地方。

    她忽然提醒道,“不能露陷了,你得当我儿子。”

    “什么?”他差点惊掉下巴。

    “当儿子都算你占便宜啦!你看我这样子,起码得有七八十吧!说是孙子他们才更相信呢!”她心想,小样儿,我生不出你!我儿子都比你大好多!

    见他似乎还是不情愿,她只好耐心劝解,“只是说几句话的工夫,能巧妙避开他们,当然是最好的啊!”

    可他不习惯这样,他习惯用武力解决。

    只是,带着她杀出去,万一她的疯病犯了,突然乱跑,恐怕更加危险。想想她的计划也未必不可行,便先依着她!

    两人仔仔细细合计了一会,她依旧抱有一丝希望,“说不定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找我们的。”

    这些禁卫军可就真是来找他们的!

    禁卫军接到命令,全城暗暗搜查禁卫营丢失马匹。所有不轮岗的禁卫军如小鱼游入大海,秘密穿梭于京城各大街头巷尾。

    京城实在是太大了!整个禁卫营加羽林卫一万人,二千羽林卫不方便出宫,剩下一部分禁卫军还得在宫里轮岗,万统领能用的兵卒实际也就六千不到。

    由这些人分成六百支小队,要把京城上万条小巷犄角旮旯全部穿梭一遍,没个三日时间还真不够。

    头两日毫无斩获。

    第三日,也就是秦幼鸢醒来的这个傍晚,一支小队就恰好搜查到他们投宿的客栈,在后院马棚里发现了那匹马。

    兵卒不敢擅自做主,赶紧先派人回去报告,其余人留下守住客栈门口和后墙,禁止任何人进出,以防嫌犯察觉后逃跑。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万统领骑马奔至客栈门口,带着随从气势汹汹走进客栈。掌柜见这气势,慌忙出来招呼。

    门口看守早已跟店家确认过,那匹马属于二楼右手边第一间的客人。

    “去将人叫出来!”万统领叉着腰,威风凛凛地立在一楼大堂,右手抬起轻轻往前一挥,随从马上分成两队,朝二楼跑去。

    正在此时,二楼房间的门开了。从里面颤巍巍走出一个驼背的小老太,头上扎着灰色布条,一边走一边捂着嘴干咳,旁边一个小伙子扶着她。

    几名兵卒跑进房间察看,空无一人,便退出来对着站在楼下的万统领摇摇头,又强行架着小老太和小伙子来到万统领跟前。

    万统领端详着面前佝偻着的这个人,这是一个样貌丑陋,满脸皮肤干裂的老太太。

    “官爷,咳咳,不知官爷有何吩咐啊?”

    装老年人这可是她的看家本领。当了那么多年老人,这里没有谁能比她更专业了。语气,表情,动作,十分精准到位。

    万统领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你们是住二楼右手边第一间房吗?”

    “啊?我吃过了。多谢官爷关心!哎哟!还是京城的人好啊!瞧瞧!关心老年人。老咯,快不行了。还能得到京城官老爷的关心,这下可死也心满意足咯!”

    秦幼鸢故意装聋,顶着一脸裂纹对着万统领笑意相迎。

    此时已近黄昏,一楼大堂的光线比二楼更加暗淡。秦幼鸢的脸看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布满沧桑。

    万统领听这个丑陋的老太婆絮絮叨叨有些不耐烦,眼睛盯着旁边扶着的小伙子,突不其然用刀柄在他腿上撞了一下。

    如果那是腿部受伤之人,此时应该是承受不住的。

    “马棚里那匹官马是怎么回事?”见小伙子无事,万统领方才的气势已经卸下了大半,问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落辰心下一惊,果然如此。

    之前,他与秦幼鸢合计的时候,想了又想,觉得禁卫军没有理由找到他们,唯一可能出现问题的,便是那匹马。于是二人提前做了应对。

    此时,他不慌不忙,恭恭敬敬回答:“回官爷的话,是我们母子俩来京城的路上,在城外捡的。”

    “你们何方人氏?来京城作甚?”

    万统领有些生气,边问边拿刀柄在落辰另一只小腿上又使劲敲了几下。落辰装作没有武功的样子边喊疼边假装想要躲闪。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中南煦州王氏。老母亲病重,来京城找名医瞧病。几日前,在城外见到一匹马停在路边无人认领,小的钱不多,便想将它牵来卖掉,补贴一些药费。实在不知那是官马。”

    落辰已经答应秦幼鸢,一定尽量按照她计划好的台词说。

    “怎么看到我们来了,就准备走啊?”万统领见落辰的腿并未受伤,估摸这二人不是他要找的人,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回官爷的话,小的没打算走,包裹还在房间里。家母说闷得慌,想出来透口气,刚好药吃完了,打算再去药店抓一副。”

    两段台词说下来,落辰几乎一字不差,也真是难为他了。

    其实,他心中也深感意外,自己竟这般配合一个疯子演戏!或许,他也有好奇,不用杀人的方式,结果到底如何?

    万统领一个眼神闪过,随从当即会意,跑上二楼房间,果然在床上找到一只包袱。另一名随从去厨房搜查,找到用过的药包和药渣,仔细看去,里面尽是些滋补调养之药。

    哪哪都对得上,又是健康的小伙子,无任何外伤,万统领似乎再没有继续盘问的必要了。正犹豫着,老太太忽然对着万统领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一般,憋得满脸通红。

    小伙在旁边紧张地帮她拍背,边拍边求道:“官爷,家母得的是肺痨,可能就在这几日了,求官爷让小的带家母去找大夫吧!”

    一听说是肺痨,堂内众人慌忙散开。肺痨可是会传染的!

    刚说着,小老太眼看就要往前边万统领的身上倒。万统领眉头紧锁,一脸说不出的嫌弃与厌烦,捂着嘴打了个手势,挥赶他们赶紧离开。

    小伙谢过官爷,背起‘老母亲’便往外跑,跑过两条街才放心将人放下。

    “总算是安全了。”秦幼鸢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好奇地左右望望已经行人渐少,却依旧彰显繁华的古代街道,好奇心开始泛滥。

    “哇塞!”她的眼眸被街边逐渐亮起的灯火照得通亮,“走!”

    “去哪?”她被他一把拉住。

    “去逛逛啊!反正我们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她几乎迫不及待。

    “危险!”他微挑眉尖提醒。

    客栈里,万统领吩咐随从将丢失的禁卫营马匹带回,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带着随从亲自上到二楼那个房间。

    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方才要不是听说老太婆有肺痨导致的那一阵骚乱,以他平日的性格,多半要将人带回去再审问审问。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有些急躁。

    这就是秦幼鸢的计策。她就怕对方过于冷静,所以故意絮絮叨叨,先让对方生出厌烦情绪。有了他们提前制造的证据,再让落辰说的话一一对上,做到无懈可击。待对方一时放松警惕,再制造混乱和恐慌,往往对方失误的机率就会增加。

    房间里并无特殊东西,除了一个包袱。

    万统领走过去,慢条斯理打开包袱。他并未期待从一只普通包袱里能翻出什么东西,只是,房间里确实没有其他可查。

    此时,他脑子里还在仔细盘算,城外捡马,男的并未受伤。难道是秦长安将马骑到城外官道上,又丢下马匹,故意让别人捡去?声东击西,用以迷惑禁卫军?

    正想着,猛然间,发现手上从包袱里提出的,竟是一身血衣!这衣服,如此眼熟!

    忽又勾起他对那个晚上的回忆。他恍惚间手一抖,衣服从手上滑落,从里面又掉出一些蛋壳。他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秦幼鸢没有死!

    仔细回想方才那个老太太的身形外貌,总觉得哪里不对。

    头发!对,头发是黑色!面部可以伪装,头发却伪装不了。万统领这才发觉上当!

    “追!”

    这声喊叫里多少隐藏着他被人当面戏耍的愤怒和懊恼!话刚落音,他已从二楼直接纵身跃下,飞奔到客栈门口。离此最近的是东城门,所有人迅速上马朝东门方向狂奔。

    落辰本也打算从东门离开,因此背着秦幼鸢的时候,正是往东门方向。

    二人正说话间,落辰隐隐听得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他不由分说,将秦幼鸢一把拉入旁边窄巷里,示意她不要出声,二人贴着墙壁躲下。

    待一群官兵骑马飞奔而过,二人才松出一口气。

    “他们走远了!”看着官兵远去的背影,她刚刚起来的紧张已经瞬间转为兴奋。

    他未答,依旧有些担心的神色。

    她却倒毫不在乎,自信满满,“放心!大隐隐于市,隐没在人群里,才是最安全的!”

    他从未听过这句话,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编的。见她被追杀也毫不在乎的神色,他更加担心,她的疯病可能又犯了。

    但仔细想想她方才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官兵刚刚追出,他们现在出城反而危险,便松开手。他不想逆着她来,他觉得患了疯病的不能受刺激。

    他一松手,她就立即放飞了自我。在彩灯渐多的街道上跑跑跳跳,不时开心地转个圈。

    年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她一时忘记追杀,无比开心地沉浸于新生带给自己的万般美好,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忧愁。

    在客栈的时候,他还有所犹疑,不知道该不该将她带去南境。

    如今,她已被官兵发现,若将她一人留在京城,必是万分凶险。这是他绝不能允许发生的事!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带上她一起走!

    “我要买这个!”

    正出神,忽听她在身边叫了一句。原来,她看上了摊边的桂花糕。他有些抱歉地说道,“我们,没有钱。”

    “啊?”

    他的回答让她猝不及防,他可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认识的人!他没有钱,不就代表她没有钱么!

    “一分也没有吗?”她难以置信,出门在外,他怎么能身上一分钱都找不出来!

    “没有。”

    见她似乎不信,他无奈解释。“入京之前,我身上只有五两银子。这三日买药和住店花去大半,剩下最后一些银钱,给你买了衣服,现在一文钱都没有了。”

    她惊愕,这还真不是个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主啊!都没钱吃饭了,还买什么衣服!但衣服毕竟是买来给她穿的,她也不好意思去挑刺。

    “那,对于吃饭,你是怎么打算的?”

    “待禁卫军走远,我带你去城外树林打猎,也可吃饱。”

    落辰讲得理所当然,他本就长期居住山林,习惯打猎果腹。她却听得心惊肉跳,这叫什么日子?城内这么多美食,他们却要去城外靠原始的打猎为生?

    她甩甩头,觉得这一切一定都不是真的。好不容将目光从摊主的桂花糕上挪走,她垂头丧气地朝前继续走,新生的快乐已经在心底慢慢下沉。

    时近晚饭,街上的行人更加稀少。十几名禁卫骑兵一路畅通无阻,从二人身后擦肩而过。

    “一定是他们发现我们还未出城!”他警觉地从外边挡住她的身体,二人尽量低着头。

    “那我们怎么办?”饥饿都没解决,她又开始预感到一份死亡的威胁。这段人生,对她来说,未免过于刺激!

    “城门口现在一定盘查极严,晚些再说。”他知道,那群禁卫军,绝不是酒囊饭袋。他一把拉起她,朝巷子深处走去。

    “去哪里?”

    他没回答,他也不知道一时去哪里可以弄到吃食给她。繁华的京城闹市,确实不是他长袖善舞的地方。

    “我们这样毫无目标的乱走是不行的!”走了一阵,她一把挣脱掉他的手,反身朝主街方向走回。

    见她脾气上来,他无奈,只好安静跟在她身后,随时戒备周围动静。一日三餐,于他而言,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眼下最重要的,是护住她的安全。

    主街上,除了几个看起来远道的客商,正在伸头探脑找寻合适的客栈之外,行人寥寥无几。

    “原来古人是不喜欢天黑出来的!”她心想。但这其实正是晚饭时间,即便有人,也多在饭馆里享用晚餐。

    边走边闻着两边饭馆里不时飘出来的菜香,秦幼鸢的肚子开始咕叽咕叽地抗议。几日来,迷迷糊糊都是喝的汤药,唯一进食过的食物,就是那只鸡蛋用剩的生蛋黄,被她一口吞了。如今早已饿得五内如焚。

    她清楚自己不是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便可吃得霸王餐的主,只好在街道上慢慢溜达,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

    “我就不信,我一个现代人还能饿死在这!要是连一点吃饭的本事都没有,那就叫我活活饿死在这里吧!”她赌气般自言自语。

    他依旧安静并警觉地跟在她身后,听不懂她到底在嘀咕什么。反正身无分文,一时也出不了城,就任她先逛着,只要不发疯便好!

    越是饥饿的时候,人的鼻子好像越灵敏。闻着不远处的菜香,她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自己现在可是个年轻人,完全可以去打工赚钱啊!看着前面十几步远的一个饭馆,她欣喜若狂地奔跑过去,那架势像是有人要请她吃饭。

    饭馆门口,便是结账的柜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柜台里。

    “请问,你们这里招人吗?我可以洗碗端菜。”她满怀期待地等着对方的接纳。

    中年男人瞥了她一眼,满脸嫌弃地将大手往外挥,“不要不要!”

    她面皮不够厚,被这一撵,赶紧“哦哦”地退出来。

    落辰一路忍着她那张脸,这会实在是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道:“你知道你现在脸上,看起来还像个老太太吗?”

    “啊!”

    她瞬间醒悟,赶紧寻了旁边一个铁匠铺子,跟人家要了些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接下来,又壮着胆子尝试了四五家,结果,饭没吃到,挑剔刁钻凶恶的人性让她尝了个遍。

    “为什么他们都不招人呢?哪怕是不要工钱,只赚一顿晚饭,他们都不接受!”

    她不知道,洗完脸,自己看起来就如一个十岁出头的黄毛丫头,掌柜们大概更怕她把盘子给摔了。

    她开始打起身边这个叫落辰的小伙子的主意,可瞅了半天,他一副清冷孤傲之色,多一个字都懒得说的模样。她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有可能让他出头。

    “我快要饿成照片了!”她拖着越来越沉重的双腿,加上无限沉重的心情,无力地抱怨。

    “照片?”他不解。

    她已经饿得无力解释,虾着腰,努力将手抬起摆了摆,“当我没说。”

    她心情有些糟糕,没想到自己到了古代,竟是一无是处,连一顿饭都混不到嘴。现实的凄惨早已打败了她觉得自己比古人多识的自信。难不成今后真的要隐入山林,过摘野果捕鱼的原始生活?

    本来,重新活一次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可于她而言,这次重生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惊喜。单就眼下,她已经饿得痛不欲生,五内俱焚,两眼冒烟,哀哀欲绝......

    好不容易坚持到一处红漆大门口。门前几级台阶,门檐不算高,看着也不像特别富贵人家,却挂着两只大大的红灯笼,颇显喜庆。

    她一步都懒得再挪,佝着背立在当地,无力地打量着旁边这扇门庭,心中艳羡,能住这种地方的人应该不会有吃不上饭的苦恼吧?

    正呆看着,门开了。走出一个身穿长褂的男人,有些矮胖,五十上下,从衣料上判断,这人应该不算穷人。

    只见他走下几级台阶,来到一个立着的木牌旁,轻叹一口气,抱起牌子便转身往里走。

    那一声叹息,于她,就如看到了一丝吃饭的希望。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微微直起身,几乎用尽浑身力气喊道:“等一下!”

    矮胖男人经这一喊,停下脚步,快速朝她看了一眼,便又转身往里走。转身时,刚好牌子上的字正对着她。她一眼扫过去,恰瞥到上面的‘招募’二字,居然不是繁体字!她认得!

    “我可以应聘!”她对着矮胖的背影大喊,将所有吃饭的希望全部寄托于他一人身上。

    “应聘?”男人转过身,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你们是要招人吧?我可以的!”她这才想起,对方或许不理解‘应聘’这两个字的含义,赶紧解释。

    “你是来应征的?你知道我们要招什么人吗?”男人对她有些不屑,肥厚的脸盘子上,一双三角眼尽显商人精明。

    “我什么都行,就看你要什么样的!”她卯足劲就认定这家。一副不论你们是干嘛的,我今晚非吃到饭不可的架势。她这一起劲,说话的声音都不似刚才那般有气无力了。

    “哼哼!”男人哼笑两声,“我们这可是戏园儿,我们要找的,是会唱戏的人,你行嘛?”

    面对对方挑衅式的鄙夷,她有些生气,不就是唱戏嘛!

    “我可以唱,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她这话,倒是让对方呆怔了一下。不知是否出于实在缺人,不论驴还是骡子都想拉过来试试的心理,男人走下两级台阶,重新打量她一眼。

    “你会唱什么?”

    “我会唱的戏多了去了,保准你听都没听过。”

    她确实不是在吹牛,前一世,她可是个戏迷。京川粤豫楚,越剧昆曲黄梅戏,哪个不能来上几段!

    唱戏,这可是贱民为了生计,才会去学习的技能。一个大将军府的小姐,怎么可能会唱戏?落辰担心她疯症又起,赶紧上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后拽,“快走吧!”

    以他们目前的身份,可不能在京城惹事!

    秦幼鸢强行拗着身体,抵抗住落辰的拖拽。她可不能让到嘴的饭溜了!

    “跟我来吧!”

    没想到,矮胖男人竟然这就同意带他们进去。她岂能错失此等良机?反手一把拽住落辰就往里走。落辰自不可能放心让她一人进去,只好跟着。

    走进里面,才看清这里到底有多大!

    一个四方院子,正对院门是个两层小楼。秦幼鸢稍一目测,中空的过道和花圃至少二百平方。左右走廊全部为红漆廊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眼。在京城这样热闹拥挤的街道上,有这么一处宅院,想必主人也是非富即贵了。

    “这边走。”矮胖男人放下手中抱着的招募牌,将他们引入正对门口的主屋正堂。

    未待落座,那人便走到秦幼鸢面前。

    “我听你说话,嗓音条件不错。你会唱什么?展示一下吧!你如若不会,还请从大门原路出去!”

    面对这般毫不客气的态度,秦幼鸢倒不慌不忙。西厢记,长生殿,打金枝,白蛇传,她正在脑子里盘算着,唱哪一出比较好。

    见她不开口,矮胖男人皱了下眉,表现出略为不耐烦的神色,似已经准备好黑着脸轰人。

    她不去搭理他,自己调整呼吸,摆好姿仪。我就不信,你还能听过昆曲,等我唱出来吓死你!

    她略一思索,一段《牡丹亭.懒画眉》的唱词便源源不断从脑海中冒出。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她唱得很轻,脑中自带伴奏。

    屋子里就三人,对着那矮胖男人一个人唱,没必要太大声。关键是,她也不确定这个身体的嗓音条件到底怎样,万一是个五音不全的,高声喊出来怕是有些吓人。

    可一句未唱完,屋内的三个人便同时被惊到!

    她震惊的是,这嗓音条件,可比她原先唱歌的声音好听太多了啊!虽是清唱,却并不显得单调,戏曲本身的拖音,本就像自然加了伴奏。想不到这老板还是个内行,光听她说几句话工夫,就能听出这嗓音不错。

    落辰也有些发呆,他从未听过戏曲,只觉得这声音比山林中的鸟叫还要婉转悠扬。

    矮胖男人则一脸惊喜,一双大手紧紧抓住她的两只小手,生怕她跑了似的。“姑娘,你果真会唱。我就听你说话嗓音不一般!你留下来,明日为我们参加比赛可好?”

    “比赛?”

    “是啊!我们是京城的郑家乐班。鄙人姓郑,这乐班是我家祖传的。像我们这样的乐班,京城少说还有十来家。每隔三年,会举行一场盛大的比赛,就看谁家的伶官儿唱得好听。若是斩获前三甲,以后还能有机会去皇宫内,为那些贵人们唱曲儿,那可不少赚钱!”

    秦幼鸢这才明白,为什么这矮胖男人听她唱完这么高兴。“那你们没有自己的伶官吗?为什么要临时招募啊?”

    “有!自然是有的。本来我们郑家的伶官儿白鹤,有望夺得三甲。谁知,前些日子,白鹤受了风寒,嗓子一直哑着,根本唱不出。这比赛三年才举行一次,若无人参赛,戏馆后面的生意就得冷清三年!我这两日实在是急得没了办法,只好在门口摆了招募告示,心想万一能招得个会唱曲儿的,临时顶替一下也好,没曾想,真的碰上了姑娘这样的大才。”

    郑老板说着赶紧躬身行一大礼,“望姑娘能够留下,帮在下渡过难关!姑娘开出任何条件,在下都尽全力满足。”

    “郑老板,你这有饭吃吗?我都要饿死了!”秦幼鸢听他说了一堆话,肚子里实在是急得不行。

    “啊?”矮胖男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有!有有!”赶紧边说边跑出去朝西边走廊喊了几句。

    不一会,便有热乎乎的饭菜端送过来。

    秦幼鸢赶紧拉着落辰坐下,没有多余力气客套,呼哩哗啦吃了起来。很快,几大盘子肉菜一扫而光。

    她抹抹嘴,站起来说道:“还要麻烦郑老板,今晚给我们准备两个房间。明天比赛过后,你看我的发挥水平再决定我的价钱,行不行?”

    好不容易找着一处落脚之地,她并不想趁人之危。就此放平姿态,没准能获得一份长期饭票。

    对方听了自是高兴。“全凭姑娘吩咐!对了,戏班里的人都管我叫掌柜,姑娘以后也这样喊便好。敢问二位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问及姓名,落辰忽生警觉,怕她一激动,直接将自己的名字报了出去,赶紧咳一声示警。

    她当然知道什么意思。“我们二人是兄妹,姓何,他叫青山,我叫飞鸟。”对于编名字,她张口即来,对方倒是并不起疑。

    “好的,青山,飞鸟,请稍后,我这就去吩咐人安排住处。”

    掌柜的一走,秦幼鸢有些炫耀地看向落辰,“怎么样?”

    “比赛场上,观看的人会很多,小心被人认出。”落辰并未因她一时找到托付之所而放松,反而有些隐隐的担心。

    “不会的!哪有那么巧?那禁卫军不去抓人,会跑来听戏吗?”

    正说着,掌柜的走进来,满脸堆着讨好的微笑,“青山,飞鸟,房间准备好了,就在二楼。请随我来!”

    二人跟着上了楼,安排的是隔壁相邻的两个房间。掌柜让‘青山’先去休息,带着‘飞鸟’去跟乐班一行师傅见面。

    掌柜要求她明日登台后,就唱今日清唱的那首曲调。秦幼鸢并不会乐器,因此不能自弹自唱,只能是她先唱出来,乐班师傅根据她的唱法,来为她配乐。

    这下可开了眼界,一个小小的乐班,琵琶、二胡、编钟、箫、笛、瑟、埙、笙、鼓,一应俱全。敲吹拉弹,众人根据她的要求一直准备到午夜,方才去睡。

    第二日大清早,秦幼鸢还在做梦,便被一个老妈子带着两个丫鬟前来叫醒。略吃些早饭,便开始各种梳妆。

    直到坐到铜镜前,她才看清自己的脸。也难怪昨日被各家店主拒绝,这脸蛋看上去还没长开,稚气未脱,往多了说也就十二三岁,真是捡了大便宜啊!她在心里想着。

    不过虽然年岁不大,却也能看出天生的好底子。皮肤均匀细腻,一双干劲清澈的眼眸,一只小巧可爱的翘鼻尖,和看起来就叭叭能说会道的小嘴,模样倒是甜美。尤其是笑起来,连她自己都能甜化。

    老妈子边为她梳妆边奉上一波彩虹屁,“瞧这俊俏的小模样,在全京城啊!怕也找不出其二。我们飞鸟姑娘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如何将她打扮得显得稍成熟一些,着实让老妈子和丫鬟费了不少心思。

    郑掌柜也是大方,将戏班里各角儿平日用的胭脂水粉彩衣珠钗,全都搜罗过来,似是吃秤砣铁了心,非要让这姑娘为他们郑家班今日斩获头彩。

    好一番捯饬后,秦幼鸢顶着满头珠玉,身着一套偏大的紫红长裙,外配一红底金丝线对襟长衫,步履款款地走了出来。

    倒不是她忽然变庄重了,只因衣服太长,且头重脚轻,她实在怕一不小心摔个狗吃屎。

    掌柜眉开眼笑地看着这个清丽的丫头,就像在看一棵摇钱树,心花怒放地期待着她今日给京城艺曲行内带来的惊喜。

    秦幼鸢被众星捧月,由两个丫鬟搀扶,慢慢坐进早在门口等待的一顶轿子里。落辰怕她出事,自是在后面跟着。

    不一会儿,便来到今日的比赛场地。

    这里处于京城闹市区,三条主街的交汇处,有一个宽阔的广场,被装饰得颇有节日气氛。广场中央一个可容得下二十人唱戏的大戏台,下方已经准备好一排排长凳。后方是一个超大的屋子,是各家登台前用于化妆准备的场地。这个地方,比起昨日他们走的那条街道要热闹百倍。

    已经有七八家戏班,在台下长凳上落座,最前面立着写上各家戏班名头的木牌。周围围观看热闹,蹭戏听的平头百姓没有固定席位,各自带来自家板凳,或坐或站,已将整个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郑家班到了!”有人喊了一句,立即有不少看客让出条道。

    秦幼鸢的轿子,被直接抬入戏台后面,去作登台前准备。

    进去才知,原来这后面,别有一番天地!

    一间如小型体育馆般大的屋子,里面已经异常热闹地等候着各家唱角儿。每个唱角儿身边都有一群人小心伺候着,扇扇子的,端茶递水的,甚至捶肩捏背的。

    原来,前面广场上的座位,只是留给各家掌柜,和带来喝彩的伙计的。真正的艺术灵魂,都挤在这间大屋子里。

    各家唱角儿看上去都极其傲娇,只有秦幼鸢闪着一对没见过世面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巳时起,由各家角儿轮流上台,或吹拉弹唱,或边唱边舞,真称得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秦幼鸢对古代民间艺术没有研究,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口中赞叹不绝。但是,她每一次对别人由衷的赞叹,便会招来附近别家戏班的无情嘲笑。众人笑她一个孩童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搞得她身边的郑家班乐师也颇觉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直到临近晌午,才轮到郑家班上场。

    秦幼鸢被一班乐师带至台上,乐师们刚刚坐定,周围便传来一片唏嘘声。台下议论纷纷,“郑家班子,今年怎未见白鹤上场?”“来个黄毛丫头能干啥?”“自己都不会乐器,连琵琶也不会奏吗?”“还要一群乐师跟着......”

    秦幼鸢自是听到了台下越来越响的异动,她浑不在意,转头给乐师们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可以开始。

    奏乐响起,只一支文笛独奏,声音悠远,如见一人,乘一叶扁舟,由江面徐徐而来。

    台下立即安静下来。

    接着,是琵琶伴奏,似时空交换,如将人带入一片悠然美景,花香鸟鸣,草丰林茂。全场没有人再张嘴说话,全部沉浸在这片美妙的乐声中。

    然后,檀板,古筝,笙、二胡等乐器同来,立即让人心旷神怡,如于谷中寻香。这时,秦幼鸢缓缓开口。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无处不飞悬。是睡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这一湾流水呵!”

    她那空灵婉转的声音,悠远绵长,直透云霄,连附近几条主街道上,酒肆里正在吃酒闲谈的食客们,都停下手中筷子。口中含着的酒菜,都一时忘记咽下,生怕耽误了倾听这美妙的声音。

    那腔幽怨,似花园寻梦,惹下一身哀愁。

    一曲终了,台下鸦雀无声。未几,不知是谁率先鼓掌,整个场上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看着台下异常兴奋的观众,秦幼鸢百感交集,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我有几千年历史文化作靠山,有无数风流人物留下的瑰宝和传奇,有绽放得无比绚烂的中华文明,哪怕我只略知一二,也足以让我在这个世界睥睨天下。

    这次的桂冠,毫无悬念地落到了代表郑家班的‘何飞鸟’头上。她正幸福着,梦幻着,抒发着胸意。不曾想,追出城外的万统领一行人来了!

    昨日刚追出不远,万统领仔细想想,那二人天黑步行,任他武功再高,也走不多远。他们一路追去,竟毫无痕迹,说明人尚在城内。

    因此,禁卫军很快折回,开始在京城内暗中搜索。

    因为追捕秦幼鸢的事情不能大肆宣扬,万统领不便以官身要求京城守备军关闭城门。毕竟,守备军不属他直接管辖。因此,他派四路人马,分守在各城门附近,令其小心戒备。

    今日,他正带着几名随从,在街上明察暗访,发觉这边比较热闹,便抱着一丝侥幸,过来察看。

    刚来到附近,便听到异常空灵飘逸的曲声。

    万统领一介武夫,不懂声乐。但他在皇宫经常与皇帝相伴左右,免不得耳濡目染,识得些曲子。今日这唱法和曲调,他倒是从未听过。

    他不免心生好奇,催马上前探看。刚好,一眼看到正站在台上被推崇为桂冠,正待接受头衔的秦幼鸢!

    那日在破庙中的脸,满是血迹,他一时认不出来。但是今日,洗得白白净净的脸庞,他怎能不识!这不就是大将军府的那个丫头?她果然还活着!

    万统领一激动,欲催马上前,怎奈此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哪里容得下马匹入场!他放开马,略一施展轻功,直接由众人头顶掠过。

    看客们不知发生何事,只见一人从自己头顶上空飞过,场上一片哗然。这异常的声响提醒了落辰,他一个闪身,飘至秦幼鸢身后,一把拽起她。

    万统领在空中见二人欲逃,大吼一声:“站住!哪里逃?”

    秦幼鸢听这声吼,当即明白怎么回事,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跟着落辰拼命跑起来。

    怎奈人多挡道,几个戏班的名角儿,虽不知外头发生何事,但对于今日未能摘得桂冠之事,心中多少有些怨气。便在秦幼鸢跑过身边之时,一路暗中使绊,害得她几次险些跌倒。还未跑出这间大屋,身上的对襟长衫已被拽去,头上的饰品也掉了一路。

    万统领追到屋内不便再施展轻功,对着唧唧吵吵的人群大吼一声:“禁卫军捉拿逃犯,挡路者死!”

    “哗!”在场所有人赶紧为其让开一条道。万统领边往前追,眼神边扫向两边让开的人群,一路跑出去,却也不见那二人踪迹。

    原来,秦幼鸢发觉自己的发钗掉了一路,这便是给官兵指了他们出逃的方向。跑到门口,她将头上最后一支金钗拔下,抛向身后。立即有一群人上去哄抢。趁着骚乱,她拉着落辰又往回跑,躲进了人群后面。

    万统领一声吼完跑过来时,二人就蹲在人群里。秦幼鸢此时早已脱去早晨装扮,无人识得她。不明所以的众人,注意力都在前方的禁卫军那里,根本没人留意到脚下蹲着两个大活人。

    万统领又追出一段路无果,只好绕回戏台前。这里有三条岔路口,无法判断那二人究竟逃向何方。便与随从兵分三路,各自骑马朝不同方向追去。

    一场好端端的比赛,被禁卫军来搅了局,所有人都觉得万分遗憾和可惜。郑掌柜更是欲哭无泪,找来帮忙的,竟是个朝廷钦犯!不光损了名声,还丢失一大笔贵重首饰。

    大屋内的人群渐渐散去,躲在一尊大鼓后面的秦幼鸢和落辰,也随着最后的人流,低头走了出去。

    一直提着的心这下才落了地,秦幼鸢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身体年轻,她觉得自己似乎总是很容易饿。唱完曲的时候,还幻想着让郑掌柜好好招待自己饱餐一顿。

    现在倒好,饭没吃上,郑家班也回不去了。郑掌柜指不定在心里多恨他们,且禁卫军肯定会去他们戏园搜查。

    二人转到一处小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此时,身上除了秦幼鸢的一身衣服,看似还值些钱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过了晌午,她又饿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街道上的行人,感叹自己这倒霉的命运。死也不能死,活又活不成。

    落辰守在一旁不作言语。他昨日晚间还在思考,若她坚持不愿跟他回南境,只要她能在戏班立住脚,或许,先将她留在京城,也不是不能考虑。如今,倒是不用他纠结了。等到半夜,直接带她出城便是。

    他们所待的地方,在主街叉入巷子的拐角处,旁边有根石柱挡着,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落辰也随秦幼鸢一屁股坐下。

    她朝主街上看了一阵,伸手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问道:“你会偷东西吗?”

    他一脸惊愕,转头看了看她,别过脸去。昨晚到今日,他已经在心中大致确定,她或许并无疯病,只是失了记忆。这会儿,她又开始发起疯来,一个大将军府小姐,竟要他去偷东西!

    “不会!”他虽穷,从小到大,还不屑干那偷鸡摸狗之事。

    “我看你刚才拽我跑的时候,我快被你拽得飞起来了。你应该,有点武功吧?”

    “嗯。”他点头。

    “那你们这些学武功的大侠,见到欺负好人的坏人,很坏很坏的那种,会怎么做?”

    “杀了!”他毫不犹豫出口。

    “啊?”她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不拐弯抹角。“额,如果不用杀人,也可以起到惩罚坏人,救助好人的效果,这样的事情,你愿意做吗?”

    他不明白她目的何在,却低头认真想了想,“可以。”

    她掰过他的脑袋,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他头微微一动,甩开她硬掰着自己脑袋的手,疑惑地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那个人,”她伸手指向前方,“穿一身绿色丝绸袍子的那个男人,手里拿一把扇子的,看起来三十来岁。他是个坏人!他腰上有一个钱袋子,你要是有本事,能把那个钱袋子拿下来,还不被他发现,就可以帮一个苦命的女子渡过今天的劫难。”

    落辰无奈地想笑,这丫头浑身是心眼子,有时可爱到让他无语。明明是自己饿了,偏要一脸真诚地说是帮一个苦命人渡劫。

    但又抬眼看向她那依旧真诚的眼神,他不知为何,竟不忍拒绝。好吧!他想,只要她不发疯,那绿袍男子看着确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便为她破例一回。

    他转身闪了出去。她甚至还未看清,他到底有没有和那个绿丝男接触,他已经回来了,将四大锭银元宝交到她手里。

    她惊呆了!这来钱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早知道你有这实力,我昨天何苦受那么多罪!当然,这是她心里说的,毕竟唆使人偷东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他的钱袋子里,没见少啊!”看着绿丝男腰间依旧沉得将腰带坠得有些下垂的钱袋,她大为不解。

    “石头。”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啊?”她惊呆了!就这么一瞬间?“你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是圣手神偷啊!”

    “厉害厉害!”她又竖出大拇指,他没有理会,但这次却有些理解了这个手势的涵义。

    他以为,她拿到钱,一定会马上拽着他去吃饭。奇怪的是,她似乎并无立即离开的意思。

    “不去吃饭吗?”连他都感觉到饿了。拎了她跑了好大圈,着实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她却拉着他继续坐下。“你仔细看那个人。”

    落辰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不远处,还是那个绿丝男,正摇着扇子,大开着腿,迈着张扬到极致的四方步,来到一个跪着的女子面前,拿扇子抵住女子下巴,粗暴地抬起。

    女子面前,一张有些破旧的纸板上,写着,“求文银三十两葬父,愿卖身为婢”。

    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的衣衫破旧不堪,一块补丁叠一块补丁。被绿丝男直勾勾的眼神一盯,红着脸将头扭向一边垂下,不敢说话。

    她越是如此,绿丝男便愈加放肆。一把拉住女子胳膊,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拽起,便要往自己怀里搂。

    “美人儿,大爷我给你三十两。今后,你就是我的了!”

    女子闻此轻薄言语,吓得身子尽量向后缩退,可惜终究是没有力气,被男人强行搂在怀里,就要去亲她的脸。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女子羞得满面通红,拼命想要躲避。

    “住手!”随着一声稚嫩的呵斥,绿丝男不耐烦地转过头,见是一名十来岁的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正是秦幼鸢!她拉着落辰一道,已来到绿丝男身边。

    “回家找你爹娘去!毛孩子,休管大爷闲事!”绿丝男说着,伸手就要借着扇子来推秦幼鸢,被落辰一把握住手腕,竟是吃疼得不能动弹,扇子也掉落在地。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要报官了!”

    “报官,好啊!是你当街强抢民女,我们都看到了,难道你想恶人先告状吗?”秦幼鸢故意放大声音,对着周围的人群喊道。

    两人一家一句,很快招来不少围观人群。绿丝男脸上挂不住,便想着为自己找理由。

    “我哪有强抢?你小孩子家不认字儿别乱说!她这面前的牌子上写着,她要卖身葬父,给三十两就可以拉回家做婢女。我这是在帮她,要给她钱,这是她自愿的,白纸黑字写着,岂能反悔!”

    “那你给过她钱了吗?”

    “哼!你以为大爷我出不起钱吗?”说着,绿丝男愤恨地挣脱出落辰捏着他的手,得意地解下腰间颇显沉重的钱袋子,在手心上掂量一番。

    “看到了吧?爷我身上带着这么多钱,怎么会掏不出区区三十两来!”

    “那你先把钱拿出来,交给人家姑娘。”秦幼鸢对着围观的人群故意说道,“有的人,假装有钱人,不给钱还想占便宜,谁知道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就是!”“就是!先给钱!”围观群众被一鼓动,便顺势站到有理一方的道德制高点上。

    “什么?你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我是谁!”绿丝男气呼呼地打开钱袋子,土豪般将袋里的大银锭子全数倒出。就在那一瞬间,他呆住了!里面倒出的,竟全是石头!

    “噫----”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鄙夷的唏嘘声。

    “原来是个骗子!”

    “假装什么有钱人!”

    秦幼鸢也趁机指着绿丝男大喊:“果然是假装有钱人,还想占便宜,不要脸!”

    “快滚吧!”“是啊!滚吧!不要脸!”众人趁机起哄。

    “你!我!哼!”绿丝男气得似被噎住,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灰溜溜逃走。

    “多谢各位,都散了,散了啊!没什么可看的了。”秦幼鸢赶紧遣散人群,将那女子拉到一旁安静的窄巷里,拿出三个银元宝交给她。

    “这些够你葬父吗?”

    女子感激涕零,“够了够了,多谢小主子出手搭救。请问小主子府邸何处?待奴家将家父安葬好,就来府上给小主子当丫鬟,望小主子莫要嫌弃。”

    “我不要你做丫鬟,这些是白送你的,你拿去用就是了。”

    “啊!这怎么使得?贵人与奴家素昧平生,怎可拿您如此多钱财?”

    “你赶紧拿着走吧!就当是刚才那个流氓向你赔罪的。没准一会那坏人又来了,你就走不掉了!”秦幼鸢边说边将那女子推走。

    女子含泪再次感谢,似乎想要跪下磕头谢恩的架势,秦幼鸢赶紧一把拉住她,“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女子又躬身谢过二人,赶紧揣起银子跑走。

    “你说的苦命人,是她?”看着女子跑去的方向,落辰早已明白过来。

    他忽然开始对这个妹妹好奇起来,仔细想想,除了昨日在客栈刚醒来的那一番闹腾,后面的她,非但不像脑子受过伤的样子,而且还很聪明!很奇特!

    “嗯!”秦幼鸢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如何知道那男子是坏人?又如何知道这女子一定会受他刁难?”

    “从那男人走入这条街开始,就一直在招惹身边经过的女子。不是言语调戏,就是拿扇子去戳人家。而且他调戏的,一看就都是良家妇女,说明他就爱欺负这个类型的。在我叫你去偷他钱袋子之前,他早已从远处向刚才那个姑娘方向贼溜溜瞄了好几眼。”

    “原来如此!”他嘴上淡淡吐出几个字,眼底却见一丝仿佛刚学得一招奇功的兴奋。

    “走吧!都快黄昏了,还剩一个元宝,我们去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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