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终于能吃顿饱饭,秦幼鸢心情不错,正考虑是要去酒楼还是去客栈,被落辰忽然一把拉过,藏身到石柱后面。
接着,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刚才就在这,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左右,女的十来岁,肯定是他们偷了我的银子!”
又传来官兵的声音,“肯定是万统领要找的人,都给我仔细搜!”
原来,绿丝男灰溜溜走后,并未就此罢休。他心中气愤不过,一直想着今日之事的蹊跷。
他也不笨,仔细一想,他的银钱,必是早就被那两个可恶家伙掉了包,所以他们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非叫他掏钱。
他一个纨绔,哪里受过别人这般戏耍?刚好迎面撞上正在四处搜查的禁卫军,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他们属于官兵,先跟他们告发了再说!便一路将禁卫军引来这里。
落辰见无路可躲,一把抓起秦幼鸢的胳膊,直接跃上屋顶。秦幼鸢毫无准备,只觉得忽如坐了直升电梯一般,不禁‘啊’一声叫了出来,还未落音,脚下已经踩在一户人家的屋瓦之上。
她这一叫,引起了周围数名禁卫军的注意。
“追!”
那几名禁卫军上不了房顶,只能在地面上追。落辰带着她在屋顶上跑,忽见一巷子里有马匹,便跳下去,将仅剩的那枚元宝扔给主人,主人高兴地赶紧将一匹套好缰绳的马匹牵过来。
巷子入口处,已经传来禁卫军的追喊声。落辰将秦幼鸢抱上马,自己坐到后面,抓起马缰绳,迅速催马飞奔而逃。
那几名禁卫军见状,赶紧跑回主街道,拉回各自马匹,飞身上马狂追。
接近城门口时,立即引起守在城门附近禁卫军的警觉。
门口禁卫军见有人骑马疾奔,就要过来拦路。“站住!停下搜查!”
落辰趁势驱马紧贴最前面那人身旁而过,弯腰一把抢下其手中长戟,顺带以戟尖送他上了西天。
那人顷刻间还未意识到发生何事,只觉喉咙口一阵清凉划过,呆呆站立当地,直到他轰然倒地,血如泉涌,其余禁卫军才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全部上马直追。
但禁卫军反应过来,周围的百姓也随之全部反应过来。忽见到如喷泉般倒地的禁卫军,百姓们吓得一阵怪叫,纷纷四散逃离,也不知脚下跑的哪个方向。
乱哄哄的人群使得禁卫军马匹一时裹足不前,城门口处的守备军只见这边发生骚乱,他们本就不知城内搜查逃犯之事,误以为是禁卫军杀了百姓,纷纷抻头观望,并不敢随意动作。
见禁卫军一时并未能追来,落辰趁乱扔掉长戟,带着秦幼鸢骑马一路冲出城门。待后面的禁卫军追到城门口,和伏守的那群人汇合,一齐追出。他们已经跑下好几里地。
军马毕竟是军马,虽然他二人早出城门,但他们的马匹哪里能与军马的速度相比。
不出三刻,以落辰过人的耳力,已经能够听到后面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他告诉秦幼鸢,半刻钟内,恐怕他们就要被禁卫军赶上。
他是想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后面恐有一场厮杀。
她却大声喊道:“马如果不驮人,也许能跑得更快。”
他正疑惑,她何以在此时说出这种傻话?又听她说道:“天这么黑,左边是树林,我们躲到树林里去。让马自己跑,引走官兵。”
落辰当即明白她的意思。他向前观望一阵,待马跑到一个拐弯处,后面的追兵因被遮挡,无法看清他们,他急勒马缰绳,将秦幼鸢从马上抱下来,又捡起一根树枝,狠狠在马屁股上捅了一下,那马痛得‘嗷’一声长嘶,疯了一般向前冲去。
落辰拉起秦幼鸢,迅速跑向旁边的高坡。
刚跑到半坡,秦幼鸢忽然回头,望向那匹马奔去的方向,气喘吁吁地问道,“马如果没人骑的话,能跑多远?”
落辰并未在意,“它累了,就会停下。”正准备继续往树林里走,却被她一把拉住,示意他一起蹲下来观看。
落辰依着她。在这漆黑的树林里,即便是禁卫军追上来,秦幼鸢随便往哪一藏,他就可以安心对付。这里对他来说,是最有利的地形,所以,他并不担心有危险。
两人寻了一处有遮挡的地方趴下,山坡上隐隐露出两只脑袋。
须臾工夫,一队禁卫军骑着马,从坡下的小道上呼啸而过。待他们远远朝前奔去,秦幼鸢爬起来就要往坡下跑。
落辰赶紧拉住她,“你要干嘛?”
“刚才你紧急勒马缰绳,坡下那个地方的脚印和马蹄印多。那匹马没准跑不远就会被发现,我们去把地上的痕迹处理掉,防止禁卫军找回来。”她说完就跑了下去。
一个小丫头心细如此,他有些震惊。从客栈里,她在禁卫军眼皮子底下逃生,到一眼看穿绿袍男子的心思,再到这里,处处思虑周全。虽不会一点武功,却临危不乱。
落辰心里,渐渐生出一丝暗暗的佩服。他再也不觉得这个丫头疯了,他确信,她只是因受伤而失忆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聪颖机灵。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武艺够高,便可解决一切问题。所以,他遇事的第一反应,都是直接硬拼。但这个妹妹让他意识到,不用硬拼,也可以解决。有一种东西,可能会盖过武力,那个东西叫智谋。
二人拿树枝抹掉地上多余的脚印,一路退走回坡上,朝漆黑的树林里走去。
半轮明月高高挂在天空,但林子里树丛过密,月光并未穿透。除非是近在眼前的东西,尚可分辨,两丈开外已是完全看不清。
她的心开始‘咚咚咚’跳得厉害。那天晚上,她从死人堆里出来,都未觉得害怕。那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与那些尸体是同类。知道自己是活人以后,对黑暗,尸体,鬼,又触发了天然的恐惧。
忽然,不远处传来什么动静,像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哼哼声。声音越来越大,像什么东西在喘着粗气。她下意识地抓紧落辰的胳膊,小心向前探走。
连她都听到声音了,耳力极好的落辰,自是早就知道了。他轻轻拍了拍紧紧抓在他胳膊上的小手,示意她放松。他自己,则早已暗中摆好架势。只见他缓缓弯腰,轻拍一下她的手,指向旁边,示意她靠着那棵树坐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凭直觉,一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靠近。她听话地坐下,一动不敢动。
他轻轻向前走了十几步,忽然纵身一跃,跳到前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那树瞬时哗哗作响。忽听‘咔嚓’一声,好似树枝断裂的声音。
接着,一个人影从树上一头栽下,秦幼鸢吓得脸都白了。她想喊,可是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以为,落辰从树上掉下来了!
但随着人影落地,她却听到了一头猪的惨叫声。接着,人影从地上站起来了,淡淡地对着她这个方向说了句,“没事了。”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跑过去仔细一看,她惊呆了!一头野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上横穿过一根一米多长的粗树枝。
她张着嘴巴,看着他从容地拔出树枝,朝旁边地上一扔。待那野猪的血流得差不多了,他将野猪扛起就走。
“等等我。”她努力小跑着跟上去。落辰即使扛着一头猪,走起来也是比她快很多。
她边跑边看着落辰肩头的那头野猪,不禁抿了抿嘴唇,她确实是饿了。
上一顿饭,还是今天的早饭,如今已经到了晚上。整个白天她几乎连一口水都没喝过,这会忽然有了野猪肉!这让她一扫胸中阴霾。
方才被禁卫军一路惊险追杀,她在马上还哀叹这到底是一次怎样的重生!眼前这只野猪,又燃起她生而为人最原始的欲望。
她小跑着快步跟上,近得能清楚地看到从他肩头上垂下的,野猪脸上的獠牙,她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一生从未有过丛林生活,若不是因为落辰有功夫,在这深野山林里遇到这样大的一只野猪,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简朴自然的山林隐居生活,果然是不适合她!一只野猪尚且如此可怕,何况其他各种猛兽?可城内四处追兵,自己还幻想在城内打工讨生活,现在想想,还是过于草率了。
想到茫茫人生,她觉得有些凄惨,凄凉,悲哀,偏偏活在这么一个,野蛮又荒芜的世界!蛮横愚昧,坏人和野兽随处可见。
她现在真切地感受到,在恶劣的社会环境里存活,光动脑子是不够的,力气才是最基本的。看看自己瘦弱的小身体,她失落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落辰,却没空去注意她,他正扛着一坨百十多斤的野猪肉,呼哧呼哧往前走!即便他是个练家子,长途跋涉扛一块死肉疾走,这种毫无技术感的纯力气活,也并不像我们拎一只鸡那么轻松。
她一路小跑默默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高大挺拔的身形,她想,或许他就是上天派来,帮助自己在这个陌生野蛮的世界中活下去的人么?今后,是不是可以紧紧跟着他,将他视作一根救命稻草?可仅凭他是秦幼鸢哥哥的朋友,就会一直保护自己吗?
终于寻到一片空地。
“这里是树林深处,不会有人发现烟火,在这休息一晚吧!”落辰边说边放下野猪。
“嗯!”她乖乖点头。
从现在开始,她想在他面前表现得乖巧勤快一些,防止令他生厌,离她而去。
可除了‘嗯’一声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他捡来树枝熟练地搭好支架,拿出火折子点火。又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三两下将野猪皮划开,杀猪陀般游刃有余地将那肉割下,串到树枝上去。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她更感未来迷茫,因为,所有的这些事情,她都,不会做!
但是看到串好的肉之后,心中所有的烦闷便临时抛诸脑后,她尽量抑制住嘴里快要流出的口水,不停用力吞咽着。
落辰一直在专心地忙着手中‘烧烤’。不一会儿,一根签子插着一块香喷喷的肉,送到她面前。“吃吧!”
她闻着肉香,早就迫不及待,甚至来不及道谢,接过来就啃,也顾不得被烫得有些发疼的舌头。这是她第一次吃野猪肉,她竟然不知,还有这样的人间美味!
上一世胃不好,光闻到油荤便要翻江倒海。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完全抵制不住这个肉香。果然,年轻的身体就是不一样!
她一连吃了五块大肉,像是要连带前世没能吃到的肉也一股脑补回来。吃饱后,她的心情好多了。
看着对面还在认真啃吃的落辰,她才意识到,他头前烤的,竟是全部先拿来给她了。她有些抱歉,又有些感动,忽然渴望了解这个年轻人。
“落辰!”她轻轻喊了一声。
落辰正在吃肉,被她冷不丁这么一喊,马上停下手中动作。
她立刻发觉不妥,直呼其名,似乎不符合自己现在十来岁的身份,赶紧收起老成的腔调改口。“落辰,小哥哥,你从哪里来的?”
“南境。”听她问完,落辰微顿了一下,回了一声,然后头也没抬,继续吃着手中‘烧烤’。
“南境,在什么地方?”
“边境,离京城半月路程。”
“半个月?这么远!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落辰又顿了一下,还是没抬头地答道:“师傅。”
“原来你跟你师傅一起住啊!你武功那么高,你师傅的武功一定更厉害吧?”
“嗯。”落辰含糊应声。
她本想继续聊些他与师傅的事,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谈及师傅时的表情,似乎又蒙上了一层冷淡,还带着一丝躲避。能练出这么高的武艺,怕是没少挨打。她自觉地打消了挖人家隐私的冲动,不再就此话题纠缠。
“那你怎么和秦长安成为好朋友的?说一说关于你们的事情给我听,好吗?”
这才是她眼下最关心的事情,只有了解他与秦长安的确切关系,才能判断出他今后会不会一直保护自己,能保护到什么时候。
落辰本不爱说太多的话,也从未与别人讲过自己的过往。但眼前的她不一样,她不是别人。他放下手中的肉,开始认真回忆。他的目光深邃悠长,彷佛在看向遥远的某个地方。
“十岁那年,我在山里遇到狼群围攻,差点被狼群分食,幸而被一位将军救了.”
说到这位将军,落辰眼中带光,“他一身戎装,手持弓箭,一箭射出,三头狼同时倒地。吓得群狼落荒而逃。当时,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
落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那名将军,就是你的父亲,秦业庭大将军。他带着的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哥哥,秦长安。”
他不知道,面前的她,和‘秦幼鸢’实际上是‘两个人’。所以一口一个你父亲,你哥哥地说着,希望能因此引发她的一些回忆。
但她听到这个称呼却感觉怪怪的,什么你父亲你哥哥?你可知道我是七十多岁的奶奶?她在心里暗戳戳这样想着。
不过听完故事,她大概明白了!落辰会救她,不光因为她是好朋友的妹妹,还因为她是救命恩人的女儿!这下她有些放心了。
“你跟秦长安,嗯,哥哥,从那时起,就成了好朋友吗?”她饶有兴致地问道。
聊到秦长安,落辰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优雅的唇线微微上提,本就俊美的脸上尽显温柔,话也多起来。
“那时,长安刚被带到南境军营。大将军怕他苦闷,经常带他上山打猎,同时也是为了探路。南境的山很大,易守难攻。但山路复杂,他们需要慢慢摸索地形。我自小在山间乱跑,对地形很熟。自那日起,我与长安就经常见面,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还约定,在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地方见面。他教我识字,我教他山林求生,就这样,已经过了九年。”
讲述这些的时候,落辰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眼内透着满足。她看着那张漂亮得几乎不似一个男子的脸蛋,心想,你要是在我们那,肯定得是一个不得了的大明星!
“他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吗?这么多年下来,你们一定亲如兄弟了吧?”
“长安和我一样大!都是十九。”好兄弟如此巧合的年龄,落辰更显高兴。
看着他渐渐绽放的笑容,她也深受感染,觉得这个世界似乎也没有那么差,也会有美好的东西在等着她。
“那你知道,我多大了吗?”她坐在地上,拍着自己的两条腿。对于她来说,虽然口中称‘我’,但这副躯体依旧是别人。
“十四。”他干脆地回答,并未注意到,一般人指自己的时候多半会指着上半身,而她,却是指向离心脏较远的腿部。
十四?她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哪里像十四岁?怪不得在客栈请他帮忙穿衣服的时候,他会不好意思,原来他知道她的年龄。
“你还知道些其他与我有关的事情吗?”
落辰只当她想恢复记忆,只是关于京城大将军府,他知道的确实不多。
“长安离开京城的时候只有十岁。听他说过,京城里有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和一个温柔的母亲。他们兄妹俩关系很好,他经常带着妹妹在府里玩耍,你可有些印象?”
她坚定摇头,心里在说,“我能有印象才怪!”
“还听他说过,他的妹妹自出生开始,身子就比较弱。其他我不太清楚。以后见到长安,你可以多问他一些。”
“以后?”她忽然对这个词高度敏感。
“是,以后一定能见到!”他的表情带着一种不可反驳的坚定。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她安全送至秦长安面前!
“那他现在在哪里?”
“南境。”想到受伤的秦长安在南境的处境,落辰的双眸中隐现担忧。他真希望能一下子飞到南境,去确定好友的安全。
“你不会,要带我去南境吧?”她有些担忧。
“自然是,出了这片树林,我们便一直往南。”
“可南境那么远,我们身无分文,这一路怎么走啊?是不是,攒点钱之后再去?”她试探道。
“不行!长安等不了!他身负重伤,我还不知他现下情形如何,必须尽快找到他!”
“那,要不,我找个别的城市,赚点钱,然后,我们雇个马车去?”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凭他们的双腿,要怎么才能到达连骑马都要走半个月的南境。
“城市?”
“噢,就是,有钱的地方,城内。”
“你父亲和哥哥在南境。你去了南境,若征得他们同意,可以。”
隐隐觉察自己独立的人格受到要挟,她激动得跳起来。“我为什么要他们同意?你看,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独立的个体,我有权力为自己做出选择。我又不需要依附于他们生存,凭什么要他们替我做决定?”
其实,她并不想去找什么父兄,她只想跟着这个叫落辰的小伙子。
落辰常年在山上,多数时间无人管束,思想并不迂腐。但他知道城内的危险,他必须为秦长安带回妹妹。她现在失去记忆,对自己父兄并无印象,一切妄言他都能理解。因此,并不气恼。只是,他在琢磨,要如何说服她?
“见了你兄长,听他讲过去的事,你或许可恢复记忆。”
“不不不,大可不必。”秦幼鸢浑身都在抗拒,她当然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况且,那父兄二人,可是以叛国罪论处的!跟着他们,她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想,她到底依靠什么,如此笃定自己能在城内生存?想到昨日种种,他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可以通过唱曲,或者干些粗活来赚得钱财。
“我不可能一直跟着你。”
“这样啊!”秦幼鸢稍显失落,不过,马上又恢复常态,“那也没事,我不在外面抛头露面就是了,我可以自立的,你别担心。”
昨日唱曲,给她增加了无限自信。她相信,凭她自己,偷偷躲到哪个戏楼教人唱曲,或者到铺子里洗碗打工,总能混过几年。等长大几岁,容貌变了,也就自由了。
他果然挖掘到她的心思,毫不客气地堵住她的退路。“你的画像很快会被贴满各大州郡街头,没有店家敢用你。”
“啊?禁卫军这么厉害吗?”她惶恐,这个奇怪的国家到底什么情况?
“你可以试试。”他故意给她选择的机会。
落辰可不笨,他知道她聪明,但她失了忆,对于外面的世界,一切由他说了算。此时,虽然他语气冷淡,心中却是势在必得。
她眼珠子才转了半圈,便决定放弃,“嗯,那,还是算了!”
她果然被吓退了气势,她想,看来还是得先弄清楚,不能轻举妄动。昨日光顾着比赛,居然忘记了打听这是个什么朝代。在确定能够自保之前,她只能听他的。
忽然,她想起柏拉图的追命三连问,“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认识落辰之后,她好像一直在忙于解决这三个问题。
二人就着火堆,躺下休息一会,天已基本放亮。
“该起身了。”落辰担心万一禁卫军找回来,这里就变得危险了。
确实,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昨日晚间,禁卫军统领亲自带着随从出城,一直追到半夜。被他们丢掉的那匹马大概是跑累了,没人骑着挥赶,步子就慢下来!待禁卫军追到后,才发现又上了那二人的当。
在两个孩子面前屡屡受挫,万统领气急败坏,怒吼着让所有人回头仔细查找,到底在什么位置把人跟丢了!
禁卫军一路寻回,也未发现路上哪里出现特别的痕迹。
到了早上,万统领悻悻回到禁卫营。他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回想着自己和秦幼鸢那个小丫头的几次正面接触。
第一次,是十日前他领受皇命对秦府执行满门抄斩的时候。
秦府是大将军府,听说大将军不喜繁文缛节,常直接骑马入府,因此,大门也是建得尤为宽阔。在那帮文臣眼里,这是何等放肆!但陛下都未曾说过什么,他们虽心中骂其不懂礼节,甚至有辱祖宗,也不敢出言上表。
大将军可不管这些,他为人豪爽粗犷。府里设有教练场,他每次都是直接带人马入府,直奔教练场。就像有钱人家院子里有停车场,直接从大门开进去停车一样。
那日,万显道带八百禁卫军包围秦府,秦府上下并不知道抄家之事。见万统领手托圣旨,看门的以为只是正常来宣读圣旨的,便恭恭敬敬打开大门。
万统领提缰直接进府,正巧秦家小姐秦幼鸢站在大门口不远处。看到有马匹进来,便跑上去看热闹。她虽为小姐,但自小便在家宅里四处任意玩耍,不受拘束。
从来只有父亲大人才会直接骑马带人入府,莫不是父亲回来了?她正高兴地朝万统领的骑的马跑过去。
因为陛下言明必须尽快,不得拖延,不允有人脱逃。万统领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孩子浪费时间,看着热情跑过来的小女孩,直接缰绳一勒,马儿立即抬起前蹄仰天长啸,双蹄落下的瞬间,恰好一只蹄子踢到秦家小姐额上。
秦家小姐身形瘦弱,哪里经受得住这一蹄?身体瞬间震飞,一头撞到身后的柱子上,顿时满头鲜血直冒。一个孩子,头被这样一踢一撞,必死无疑。万统领没有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带人入府后,便直接开始了一场惨烈的屠杀。
可怜秦府上下一百来号人,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全数命丧黄泉。
最后清点尸体时,为防止有遗漏的活口,万统领一一查验过后,又特地吩咐手下每具尸体再仔细确认一遍,所以当时这秦家小姐是绝无生还可能。为何奇迹生还,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的答案。
第二次,就是在京郊外的破庙!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那是个活人,但一想到那日晚上那张惨白却布满血迹的脸,吐着舌头,在雷电交加下被映照的瘆人模样,万统领不禁还是有些后脊发凉。
第三次,是在客栈堂。
能弄出那样一张丑陋的脸,扮作老妇时说话的语气,神态,走路的姿态,竟无一可挑之处。要不是头发颜色问题,他估计怎么都不能相信,那老太太竟是由一个小女孩假扮。
他从西陲军卒,一路做到皇城守卫统领,也算阅人无数,这样聪明奇特的女子还是第一次碰到。
她身边那个小伙子又是谁?身体并未受伤,难道他不是破庙里那个人?庙中能使出断雨花的,必是秦长安,秦长安明明双腿受了重伤。
若他不是庙里的人,那庙里的秦长安怎会辛苦来到京城,又弃自己妹妹于不顾,将她转交他人?
第四次,便是在戏台之上。
她一个府内小姐,居然唱戏也是一把好手!而且身边有高手保护,那人到底是谁?双腿受伤的秦长安此时又在何处?
京城搜了三日,都未见有外伤之人前往医馆。唯有一个解释可以说得通,秦长安并未受伤!
四次遇见,次次距离不过十尺之内。没抓住不说,还处处制造疑团,真是让万统领又羞恼又憋闷!
他号称京城霸王,在百姓口中那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在皇帝眼中他是万事可平。可现在却被一个小女孩耍得团团转,叫他怎能不恼火!
“秦幼鸢,天涯海角,我必杀你!”他拳锤桌面,一字一字恶狠狠地说出,牙根咬得咯吱作响。他下定决心,不抓到此女,他誓不为人。
可是,这个人不能光明正大追查,他不能被皇帝察觉到他抄家中的疏漏。
暗中查访?京城尚且还在他的势力范围,出了京城,他只能暗中派遣禁卫军配合各州府。问题是除他以外,无人知道秦幼鸢的长相。
忽然,他灵机一动。有了!
他赶紧翻找出最近半年的文案,仔仔细细研究了一天。终于查到,三年前,有个不知死活的盗贼,偷偷潜入户部尚书府内行窃。尚书府的管家当夜即向京兆尹府报官。因是二品大员家,京兆尹府这边不敢懈怠,立即发布通缉令对逃犯进行搜捕,可过了两年也未能将其擒获。
偏偏半年前,尚书府再一次遭遇盗贼,尚书府的管家又去京兆尹府报案,顺便询问三年前的案子可有结果。接连出现盗贼,京兆尹府怕对尚书府不好交代。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说尚书府紧贴宫门,属于禁卫军管辖范围,干脆将案子移交到禁卫军这儿了。
对于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事,禁卫军哪有时间去管!于是一直拖到现在,放到未结案宗里了。
这下可就让万统领寻到了由头,他吩咐随从找来京城最有名的画工。按照他所描述的样貌,画了整整一天,总算是画出了让他满意的秦幼鸢和秦长安的画像。他将画像夹在卷宗里,叫来随从,要他们去查这个案子。
于是,秦幼鸢和落辰的画像,便被作为通缉犯在安国全境张贴出来,罪名是入室偷盗。
第三日中午,随从将印发的上百份通缉令发往安国各处。很快,各州郡城门上便出现了秦幼鸢落辰这二人的画像。画得很像!
实际上,秦幼鸢和落辰两人确切来算,与万统领的会面时间加起来不过那几个片刻须臾,说是一面之缘都颇为勉强。尤其是秦幼鸢,次次出现的时间都不长,其中两次还以怪异的形象出现。
万统领竟将他二人的样貌仔仔细细描述给了画工,可叹他惊人的记忆!
禁卫军在发布通告的时候,要求各州郡对所有进出城人员必须详加盘查。凡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拿下并通知京城禁卫营。
另外,万统领吩咐,对出城那条路沿途山林进行全面搜查。既然人跑了就一定会有痕迹留下。心细如他,绝不会漏放任何一丝线索。
交代完之后,他有些兴奋。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他迫切地想要抓到那两个兔崽子,可是好像又不希望他们那么容易被抓。太快抓到,那就不好玩了。
接着,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刚才就在这,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左右,女的十来岁,肯定是他们偷了我的银子!”
又传来官兵的声音,“肯定是万统领要找的人,都给我仔细搜!”
原来,绿丝男灰溜溜走后,并未就此罢休。他心中气愤不过,一直想着今日之事的蹊跷。
他也不笨,仔细一想,他的银钱,必是早就被那两个可恶家伙掉了包,所以他们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非叫他掏钱。
他一个纨绔,哪里受过别人这般戏耍?刚好迎面撞上正在四处搜查的禁卫军,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他们属于官兵,先跟他们告发了再说!便一路将禁卫军引来这里。
落辰见无路可躲,一把抓起秦幼鸢的胳膊,直接跃上屋顶。秦幼鸢毫无准备,只觉得忽如坐了直升电梯一般,不禁‘啊’一声叫了出来,还未落音,脚下已经踩在一户人家的屋瓦之上。
她这一叫,引起了周围数名禁卫军的注意。
“追!”
那几名禁卫军上不了房顶,只能在地面上追。落辰带着她在屋顶上跑,忽见一巷子里有马匹,便跳下去,将仅剩的那枚元宝扔给主人,主人高兴地赶紧将一匹套好缰绳的马匹牵过来。
巷子入口处,已经传来禁卫军的追喊声。落辰将秦幼鸢抱上马,自己坐到后面,抓起马缰绳,迅速催马飞奔而逃。
那几名禁卫军见状,赶紧跑回主街道,拉回各自马匹,飞身上马狂追。
接近城门口时,立即引起守在城门附近禁卫军的警觉。
门口禁卫军见有人骑马疾奔,就要过来拦路。“站住!停下搜查!”
落辰趁势驱马紧贴最前面那人身旁而过,弯腰一把抢下其手中长戟,顺带以戟尖送他上了西天。
那人顷刻间还未意识到发生何事,只觉喉咙口一阵清凉划过,呆呆站立当地,直到他轰然倒地,血如泉涌,其余禁卫军才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全部上马直追。
但禁卫军反应过来,周围的百姓也随之全部反应过来。忽见到如喷泉般倒地的禁卫军,百姓们吓得一阵怪叫,纷纷四散逃离,也不知脚下跑的哪个方向。
乱哄哄的人群使得禁卫军马匹一时裹足不前,城门口处的守备军只见这边发生骚乱,他们本就不知城内搜查逃犯之事,误以为是禁卫军杀了百姓,纷纷抻头观望,并不敢随意动作。
见禁卫军一时并未能追来,落辰趁乱扔掉长戟,带着秦幼鸢骑马一路冲出城门。待后面的禁卫军追到城门口,和伏守的那群人汇合,一齐追出。他们已经跑下好几里地。
军马毕竟是军马,虽然他二人早出城门,但他们的马匹哪里能与军马的速度相比。
不出三刻,以落辰过人的耳力,已经能够听到后面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他告诉秦幼鸢,半刻钟内,恐怕他们就要被禁卫军赶上。
他是想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后面恐有一场厮杀。
她却大声喊道:“马如果不驮人,也许能跑得更快。”
他正疑惑,她何以在此时说出这种傻话?又听她说道:“天这么黑,左边是树林,我们躲到树林里去。让马自己跑,引走官兵。”
落辰当即明白她的意思。他向前观望一阵,待马跑到一个拐弯处,后面的追兵因被遮挡,无法看清他们,他急勒马缰绳,将秦幼鸢从马上抱下来,又捡起一根树枝,狠狠在马屁股上捅了一下,那马痛得‘嗷’一声长嘶,疯了一般向前冲去。
落辰拉起秦幼鸢,迅速跑向旁边的高坡。
刚跑到半坡,秦幼鸢忽然回头,望向那匹马奔去的方向,气喘吁吁地问道,“马如果没人骑的话,能跑多远?”
落辰并未在意,“它累了,就会停下。”正准备继续往树林里走,却被她一把拉住,示意他一起蹲下来观看。
落辰依着她。在这漆黑的树林里,即便是禁卫军追上来,秦幼鸢随便往哪一藏,他就可以安心对付。这里对他来说,是最有利的地形,所以,他并不担心有危险。
两人寻了一处有遮挡的地方趴下,山坡上隐隐露出两只脑袋。
须臾工夫,一队禁卫军骑着马,从坡下的小道上呼啸而过。待他们远远朝前奔去,秦幼鸢爬起来就要往坡下跑。
落辰赶紧拉住她,“你要干嘛?”
“刚才你紧急勒马缰绳,坡下那个地方的脚印和马蹄印多。那匹马没准跑不远就会被发现,我们去把地上的痕迹处理掉,防止禁卫军找回来。”她说完就跑了下去。
一个小丫头心细如此,他有些震惊。从客栈里,她在禁卫军眼皮子底下逃生,到一眼看穿绿袍男子的心思,再到这里,处处思虑周全。虽不会一点武功,却临危不乱。
落辰心里,渐渐生出一丝暗暗的佩服。他再也不觉得这个丫头疯了,他确信,她只是因受伤而失忆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聪颖机灵。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武艺够高,便可解决一切问题。所以,他遇事的第一反应,都是直接硬拼。但这个妹妹让他意识到,不用硬拼,也可以解决。有一种东西,可能会盖过武力,那个东西叫智谋。
二人拿树枝抹掉地上多余的脚印,一路退走回坡上,朝漆黑的树林里走去。
半轮明月高高挂在天空,但林子里树丛过密,月光并未穿透。除非是近在眼前的东西,尚可分辨,两丈开外已是完全看不清。
她的心开始‘咚咚咚’跳得厉害。那天晚上,她从死人堆里出来,都未觉得害怕。那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与那些尸体是同类。知道自己是活人以后,对黑暗,尸体,鬼,又触发了天然的恐惧。
忽然,不远处传来什么动静,像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哼哼声。声音越来越大,像什么东西在喘着粗气。她下意识地抓紧落辰的胳膊,小心向前探走。
连她都听到声音了,耳力极好的落辰,自是早就知道了。他轻轻拍了拍紧紧抓在他胳膊上的小手,示意她放松。他自己,则早已暗中摆好架势。只见他缓缓弯腰,轻拍一下她的手,指向旁边,示意她靠着那棵树坐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凭直觉,一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靠近。她听话地坐下,一动不敢动。
他轻轻向前走了十几步,忽然纵身一跃,跳到前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那树瞬时哗哗作响。忽听‘咔嚓’一声,好似树枝断裂的声音。
接着,一个人影从树上一头栽下,秦幼鸢吓得脸都白了。她想喊,可是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以为,落辰从树上掉下来了!
但随着人影落地,她却听到了一头猪的惨叫声。接着,人影从地上站起来了,淡淡地对着她这个方向说了句,“没事了。”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跑过去仔细一看,她惊呆了!一头野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上横穿过一根一米多长的粗树枝。
她张着嘴巴,看着他从容地拔出树枝,朝旁边地上一扔。待那野猪的血流得差不多了,他将野猪扛起就走。
“等等我。”她努力小跑着跟上去。落辰即使扛着一头猪,走起来也是比她快很多。
她边跑边看着落辰肩头的那头野猪,不禁抿了抿嘴唇,她确实是饿了。
上一顿饭,还是今天的早饭,如今已经到了晚上。整个白天她几乎连一口水都没喝过,这会忽然有了野猪肉!这让她一扫胸中阴霾。
方才被禁卫军一路惊险追杀,她在马上还哀叹这到底是一次怎样的重生!眼前这只野猪,又燃起她生而为人最原始的欲望。
她小跑着快步跟上,近得能清楚地看到从他肩头上垂下的,野猪脸上的獠牙,她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一生从未有过丛林生活,若不是因为落辰有功夫,在这深野山林里遇到这样大的一只野猪,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简朴自然的山林隐居生活,果然是不适合她!一只野猪尚且如此可怕,何况其他各种猛兽?可城内四处追兵,自己还幻想在城内打工讨生活,现在想想,还是过于草率了。
想到茫茫人生,她觉得有些凄惨,凄凉,悲哀,偏偏活在这么一个,野蛮又荒芜的世界!蛮横愚昧,坏人和野兽随处可见。
她现在真切地感受到,在恶劣的社会环境里存活,光动脑子是不够的,力气才是最基本的。看看自己瘦弱的小身体,她失落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落辰,却没空去注意她,他正扛着一坨百十多斤的野猪肉,呼哧呼哧往前走!即便他是个练家子,长途跋涉扛一块死肉疾走,这种毫无技术感的纯力气活,也并不像我们拎一只鸡那么轻松。
她一路小跑默默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高大挺拔的身形,她想,或许他就是上天派来,帮助自己在这个陌生野蛮的世界中活下去的人么?今后,是不是可以紧紧跟着他,将他视作一根救命稻草?可仅凭他是秦幼鸢哥哥的朋友,就会一直保护自己吗?
终于寻到一片空地。
“这里是树林深处,不会有人发现烟火,在这休息一晚吧!”落辰边说边放下野猪。
“嗯!”她乖乖点头。
从现在开始,她想在他面前表现得乖巧勤快一些,防止令他生厌,离她而去。
可除了‘嗯’一声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他捡来树枝熟练地搭好支架,拿出火折子点火。又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三两下将野猪皮划开,杀猪陀般游刃有余地将那肉割下,串到树枝上去。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她更感未来迷茫,因为,所有的这些事情,她都,不会做!
但是看到串好的肉之后,心中所有的烦闷便临时抛诸脑后,她尽量抑制住嘴里快要流出的口水,不停用力吞咽着。
落辰一直在专心地忙着手中‘烧烤’。不一会儿,一根签子插着一块香喷喷的肉,送到她面前。“吃吧!”
她闻着肉香,早就迫不及待,甚至来不及道谢,接过来就啃,也顾不得被烫得有些发疼的舌头。这是她第一次吃野猪肉,她竟然不知,还有这样的人间美味!
上一世胃不好,光闻到油荤便要翻江倒海。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完全抵制不住这个肉香。果然,年轻的身体就是不一样!
她一连吃了五块大肉,像是要连带前世没能吃到的肉也一股脑补回来。吃饱后,她的心情好多了。
看着对面还在认真啃吃的落辰,她才意识到,他头前烤的,竟是全部先拿来给她了。她有些抱歉,又有些感动,忽然渴望了解这个年轻人。
“落辰!”她轻轻喊了一声。
落辰正在吃肉,被她冷不丁这么一喊,马上停下手中动作。
她立刻发觉不妥,直呼其名,似乎不符合自己现在十来岁的身份,赶紧收起老成的腔调改口。“落辰,小哥哥,你从哪里来的?”
“南境。”听她问完,落辰微顿了一下,回了一声,然后头也没抬,继续吃着手中‘烧烤’。
“南境,在什么地方?”
“边境,离京城半月路程。”
“半个月?这么远!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落辰又顿了一下,还是没抬头地答道:“师傅。”
“原来你跟你师傅一起住啊!你武功那么高,你师傅的武功一定更厉害吧?”
“嗯。”落辰含糊应声。
她本想继续聊些他与师傅的事,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谈及师傅时的表情,似乎又蒙上了一层冷淡,还带着一丝躲避。能练出这么高的武艺,怕是没少挨打。她自觉地打消了挖人家隐私的冲动,不再就此话题纠缠。
“那你怎么和秦长安成为好朋友的?说一说关于你们的事情给我听,好吗?”
这才是她眼下最关心的事情,只有了解他与秦长安的确切关系,才能判断出他今后会不会一直保护自己,能保护到什么时候。
落辰本不爱说太多的话,也从未与别人讲过自己的过往。但眼前的她不一样,她不是别人。他放下手中的肉,开始认真回忆。他的目光深邃悠长,彷佛在看向遥远的某个地方。
“十岁那年,我在山里遇到狼群围攻,差点被狼群分食,幸而被一位将军救了.”
说到这位将军,落辰眼中带光,“他一身戎装,手持弓箭,一箭射出,三头狼同时倒地。吓得群狼落荒而逃。当时,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
落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那名将军,就是你的父亲,秦业庭大将军。他带着的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哥哥,秦长安。”
他不知道,面前的她,和‘秦幼鸢’实际上是‘两个人’。所以一口一个你父亲,你哥哥地说着,希望能因此引发她的一些回忆。
但她听到这个称呼却感觉怪怪的,什么你父亲你哥哥?你可知道我是七十多岁的奶奶?她在心里暗戳戳这样想着。
不过听完故事,她大概明白了!落辰会救她,不光因为她是好朋友的妹妹,还因为她是救命恩人的女儿!这下她有些放心了。
“你跟秦长安,嗯,哥哥,从那时起,就成了好朋友吗?”她饶有兴致地问道。
聊到秦长安,落辰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优雅的唇线微微上提,本就俊美的脸上尽显温柔,话也多起来。
“那时,长安刚被带到南境军营。大将军怕他苦闷,经常带他上山打猎,同时也是为了探路。南境的山很大,易守难攻。但山路复杂,他们需要慢慢摸索地形。我自小在山间乱跑,对地形很熟。自那日起,我与长安就经常见面,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还约定,在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地方见面。他教我识字,我教他山林求生,就这样,已经过了九年。”
讲述这些的时候,落辰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眼内透着满足。她看着那张漂亮得几乎不似一个男子的脸蛋,心想,你要是在我们那,肯定得是一个不得了的大明星!
“他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吗?这么多年下来,你们一定亲如兄弟了吧?”
“长安和我一样大!都是十九。”好兄弟如此巧合的年龄,落辰更显高兴。
看着他渐渐绽放的笑容,她也深受感染,觉得这个世界似乎也没有那么差,也会有美好的东西在等着她。
“那你知道,我多大了吗?”她坐在地上,拍着自己的两条腿。对于她来说,虽然口中称‘我’,但这副躯体依旧是别人。
“十四。”他干脆地回答,并未注意到,一般人指自己的时候多半会指着上半身,而她,却是指向离心脏较远的腿部。
十四?她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哪里像十四岁?怪不得在客栈请他帮忙穿衣服的时候,他会不好意思,原来他知道她的年龄。
“你还知道些其他与我有关的事情吗?”
落辰只当她想恢复记忆,只是关于京城大将军府,他知道的确实不多。
“长安离开京城的时候只有十岁。听他说过,京城里有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和一个温柔的母亲。他们兄妹俩关系很好,他经常带着妹妹在府里玩耍,你可有些印象?”
她坚定摇头,心里在说,“我能有印象才怪!”
“还听他说过,他的妹妹自出生开始,身子就比较弱。其他我不太清楚。以后见到长安,你可以多问他一些。”
“以后?”她忽然对这个词高度敏感。
“是,以后一定能见到!”他的表情带着一种不可反驳的坚定。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她安全送至秦长安面前!
“那他现在在哪里?”
“南境。”想到受伤的秦长安在南境的处境,落辰的双眸中隐现担忧。他真希望能一下子飞到南境,去确定好友的安全。
“你不会,要带我去南境吧?”她有些担忧。
“自然是,出了这片树林,我们便一直往南。”
“可南境那么远,我们身无分文,这一路怎么走啊?是不是,攒点钱之后再去?”她试探道。
“不行!长安等不了!他身负重伤,我还不知他现下情形如何,必须尽快找到他!”
“那,要不,我找个别的城市,赚点钱,然后,我们雇个马车去?”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凭他们的双腿,要怎么才能到达连骑马都要走半个月的南境。
“城市?”
“噢,就是,有钱的地方,城内。”
“你父亲和哥哥在南境。你去了南境,若征得他们同意,可以。”
隐隐觉察自己独立的人格受到要挟,她激动得跳起来。“我为什么要他们同意?你看,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独立的个体,我有权力为自己做出选择。我又不需要依附于他们生存,凭什么要他们替我做决定?”
其实,她并不想去找什么父兄,她只想跟着这个叫落辰的小伙子。
落辰常年在山上,多数时间无人管束,思想并不迂腐。但他知道城内的危险,他必须为秦长安带回妹妹。她现在失去记忆,对自己父兄并无印象,一切妄言他都能理解。因此,并不气恼。只是,他在琢磨,要如何说服她?
“见了你兄长,听他讲过去的事,你或许可恢复记忆。”
“不不不,大可不必。”秦幼鸢浑身都在抗拒,她当然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况且,那父兄二人,可是以叛国罪论处的!跟着他们,她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想,她到底依靠什么,如此笃定自己能在城内生存?想到昨日种种,他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可以通过唱曲,或者干些粗活来赚得钱财。
“我不可能一直跟着你。”
“这样啊!”秦幼鸢稍显失落,不过,马上又恢复常态,“那也没事,我不在外面抛头露面就是了,我可以自立的,你别担心。”
昨日唱曲,给她增加了无限自信。她相信,凭她自己,偷偷躲到哪个戏楼教人唱曲,或者到铺子里洗碗打工,总能混过几年。等长大几岁,容貌变了,也就自由了。
他果然挖掘到她的心思,毫不客气地堵住她的退路。“你的画像很快会被贴满各大州郡街头,没有店家敢用你。”
“啊?禁卫军这么厉害吗?”她惶恐,这个奇怪的国家到底什么情况?
“你可以试试。”他故意给她选择的机会。
落辰可不笨,他知道她聪明,但她失了忆,对于外面的世界,一切由他说了算。此时,虽然他语气冷淡,心中却是势在必得。
她眼珠子才转了半圈,便决定放弃,“嗯,那,还是算了!”
她果然被吓退了气势,她想,看来还是得先弄清楚,不能轻举妄动。昨日光顾着比赛,居然忘记了打听这是个什么朝代。在确定能够自保之前,她只能听他的。
忽然,她想起柏拉图的追命三连问,“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认识落辰之后,她好像一直在忙于解决这三个问题。
二人就着火堆,躺下休息一会,天已基本放亮。
“该起身了。”落辰担心万一禁卫军找回来,这里就变得危险了。
确实,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昨日晚间,禁卫军统领亲自带着随从出城,一直追到半夜。被他们丢掉的那匹马大概是跑累了,没人骑着挥赶,步子就慢下来!待禁卫军追到后,才发现又上了那二人的当。
在两个孩子面前屡屡受挫,万统领气急败坏,怒吼着让所有人回头仔细查找,到底在什么位置把人跟丢了!
禁卫军一路寻回,也未发现路上哪里出现特别的痕迹。
到了早上,万统领悻悻回到禁卫营。他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回想着自己和秦幼鸢那个小丫头的几次正面接触。
第一次,是十日前他领受皇命对秦府执行满门抄斩的时候。
秦府是大将军府,听说大将军不喜繁文缛节,常直接骑马入府,因此,大门也是建得尤为宽阔。在那帮文臣眼里,这是何等放肆!但陛下都未曾说过什么,他们虽心中骂其不懂礼节,甚至有辱祖宗,也不敢出言上表。
大将军可不管这些,他为人豪爽粗犷。府里设有教练场,他每次都是直接带人马入府,直奔教练场。就像有钱人家院子里有停车场,直接从大门开进去停车一样。
那日,万显道带八百禁卫军包围秦府,秦府上下并不知道抄家之事。见万统领手托圣旨,看门的以为只是正常来宣读圣旨的,便恭恭敬敬打开大门。
万统领提缰直接进府,正巧秦家小姐秦幼鸢站在大门口不远处。看到有马匹进来,便跑上去看热闹。她虽为小姐,但自小便在家宅里四处任意玩耍,不受拘束。
从来只有父亲大人才会直接骑马带人入府,莫不是父亲回来了?她正高兴地朝万统领的骑的马跑过去。
因为陛下言明必须尽快,不得拖延,不允有人脱逃。万统领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孩子浪费时间,看着热情跑过来的小女孩,直接缰绳一勒,马儿立即抬起前蹄仰天长啸,双蹄落下的瞬间,恰好一只蹄子踢到秦家小姐额上。
秦家小姐身形瘦弱,哪里经受得住这一蹄?身体瞬间震飞,一头撞到身后的柱子上,顿时满头鲜血直冒。一个孩子,头被这样一踢一撞,必死无疑。万统领没有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带人入府后,便直接开始了一场惨烈的屠杀。
可怜秦府上下一百来号人,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全数命丧黄泉。
最后清点尸体时,为防止有遗漏的活口,万统领一一查验过后,又特地吩咐手下每具尸体再仔细确认一遍,所以当时这秦家小姐是绝无生还可能。为何奇迹生还,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的答案。
第二次,就是在京郊外的破庙!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那是个活人,但一想到那日晚上那张惨白却布满血迹的脸,吐着舌头,在雷电交加下被映照的瘆人模样,万统领不禁还是有些后脊发凉。
第三次,是在客栈堂。
能弄出那样一张丑陋的脸,扮作老妇时说话的语气,神态,走路的姿态,竟无一可挑之处。要不是头发颜色问题,他估计怎么都不能相信,那老太太竟是由一个小女孩假扮。
他从西陲军卒,一路做到皇城守卫统领,也算阅人无数,这样聪明奇特的女子还是第一次碰到。
她身边那个小伙子又是谁?身体并未受伤,难道他不是破庙里那个人?庙中能使出断雨花的,必是秦长安,秦长安明明双腿受了重伤。
若他不是庙里的人,那庙里的秦长安怎会辛苦来到京城,又弃自己妹妹于不顾,将她转交他人?
第四次,便是在戏台之上。
她一个府内小姐,居然唱戏也是一把好手!而且身边有高手保护,那人到底是谁?双腿受伤的秦长安此时又在何处?
京城搜了三日,都未见有外伤之人前往医馆。唯有一个解释可以说得通,秦长安并未受伤!
四次遇见,次次距离不过十尺之内。没抓住不说,还处处制造疑团,真是让万统领又羞恼又憋闷!
他号称京城霸王,在百姓口中那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在皇帝眼中他是万事可平。可现在却被一个小女孩耍得团团转,叫他怎能不恼火!
“秦幼鸢,天涯海角,我必杀你!”他拳锤桌面,一字一字恶狠狠地说出,牙根咬得咯吱作响。他下定决心,不抓到此女,他誓不为人。
可是,这个人不能光明正大追查,他不能被皇帝察觉到他抄家中的疏漏。
暗中查访?京城尚且还在他的势力范围,出了京城,他只能暗中派遣禁卫军配合各州府。问题是除他以外,无人知道秦幼鸢的长相。
忽然,他灵机一动。有了!
他赶紧翻找出最近半年的文案,仔仔细细研究了一天。终于查到,三年前,有个不知死活的盗贼,偷偷潜入户部尚书府内行窃。尚书府的管家当夜即向京兆尹府报官。因是二品大员家,京兆尹府这边不敢懈怠,立即发布通缉令对逃犯进行搜捕,可过了两年也未能将其擒获。
偏偏半年前,尚书府再一次遭遇盗贼,尚书府的管家又去京兆尹府报案,顺便询问三年前的案子可有结果。接连出现盗贼,京兆尹府怕对尚书府不好交代。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说尚书府紧贴宫门,属于禁卫军管辖范围,干脆将案子移交到禁卫军这儿了。
对于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事,禁卫军哪有时间去管!于是一直拖到现在,放到未结案宗里了。
这下可就让万统领寻到了由头,他吩咐随从找来京城最有名的画工。按照他所描述的样貌,画了整整一天,总算是画出了让他满意的秦幼鸢和秦长安的画像。他将画像夹在卷宗里,叫来随从,要他们去查这个案子。
于是,秦幼鸢和落辰的画像,便被作为通缉犯在安国全境张贴出来,罪名是入室偷盗。
第三日中午,随从将印发的上百份通缉令发往安国各处。很快,各州郡城门上便出现了秦幼鸢落辰这二人的画像。画得很像!
实际上,秦幼鸢和落辰两人确切来算,与万统领的会面时间加起来不过那几个片刻须臾,说是一面之缘都颇为勉强。尤其是秦幼鸢,次次出现的时间都不长,其中两次还以怪异的形象出现。
万统领竟将他二人的样貌仔仔细细描述给了画工,可叹他惊人的记忆!
禁卫军在发布通告的时候,要求各州郡对所有进出城人员必须详加盘查。凡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拿下并通知京城禁卫营。
另外,万统领吩咐,对出城那条路沿途山林进行全面搜查。既然人跑了就一定会有痕迹留下。心细如他,绝不会漏放任何一丝线索。
交代完之后,他有些兴奋。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他迫切地想要抓到那两个兔崽子,可是好像又不希望他们那么容易被抓。太快抓到,那就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