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间,白府不断派人出去探查外面情形。

    白府内的人,互相都很和气,看不出地位高下之分。在府里见到秦幼鸢,大家也都落落大方过来打招呼。

    秦幼鸢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是惬意,彷佛又回到前世,她完全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这日傍晚,天空中浓烈的晚霞还未褪去。西方的整片天空,被金色和玫瑰色恣意涂抹,道道淡黄色光柱透过云层,笔直射向大地。

    她正和刘教授站在院子里,看着西边绮丽的天空,随心探讨人生的意义,思考人的一生究竟该怎样活着。

    一个家丁慌忙跑进来报,“昨日,禁卫军抄了户部尚书府,全府上下一百三十口人几乎屠戮殆尽,禁卫军正在追杀逃脱之人,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秦幼鸢听得整个人僵住。虽然这不是她来之后第一次听说满门抄斩,可这与秦家不同。

    秦家的灭门对她来说犹如听书,当她自己置身于这个世界,尚书府的灭门便是在她身边真真切切发生的惨事。

    一百三十人,一天内活生生用刀全部屠杀!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这里是地狱吗?”她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似是在问,又似在自言自语。

    身着白袍的刘教授此时痴痴呆在原地,对他来说,这个冲击太大。他似乎还能看到户部尚书章谦成来找他时的情景。

    他们俩是有深厚交情的,章谦成早些年做户部侍郎的时候,曾因白袍的名声而专程前来拜望,没想到,从这里竟意外收获了许多跟银钱打交道的方法。

    章谦成从中大大受益,当即拜师。之后二人便常有书信往来。章谦成聪颖好学,后来在户部一路顺利攀升至尚书一职,深得皇帝信重。

    众人还未回过神,又有一个家丁回来报。

    “离这不到五十里地的玥州城城墙上,张贴着两张通缉令,画像和府里的秦小姐和落辰公子一模一样。”

    落辰立刻警觉。“禁卫军很快会追查到这里,必须赶紧离开!”

    秦幼鸢只觉得脑中‘轰’一下像是要炸锅,额头的伤口又开始发作疼起来。五日来的岁月静好,像是被一下子拉回地狱般的现实!

    白袍回过神,擦揉了一下眼中泪水。“你们出去太危险,我会吩咐所有家丁,谁也不许向外透露半字,没人知道你们在这里。”

    落辰对他躬身行礼,“禁卫军如果沿着山林里的脚印,便可一路追查至此,太危险!”

    白袍怔了怔,他知道落辰说的有道理。这里离京城太近,以禁卫军的能力,小小的竹乡镇断然是藏不住这二人的。

    可他实在不舍,在这个世界,他内心孤独地活了三十年。虽然身边有很多人,却没有一个可以像秦幼鸢这样,可以让他畅所欲言,理解他说的所有东西。这五日来,他实在是活得酣畅淋漓!

    秦幼鸢也说道:“我们留在这,对这里所有的人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教授,我知道你不怕被我连累,但请你理解,我也不想连累你。落辰说得对,离开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南境地处边陲,禁卫军的手伸不到那么远。”

    白袍脸上仍是充满纠结和不舍,他还有很多话想同她说,但他深知禁卫军的能力,他们一定会顺着踪迹寻到这里。一旦确定人在竹乡镇,很难说皇帝不会给他们搜查的特权。

    或许他自己可以被皇帝赦免,但他不能保证能救得下他二人。因为她现在,正是皇帝想杀的秦家人!这个皇帝,一旦忌惮谁,那是非杀不可。眼下情形,他们二人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见刘教授依旧犹豫,秦幼鸢安慰道,“教授,放心吧,落辰武艺高强,我们离开后绝不会被抓到。”

    “好吧!”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白袍终于同意。他拉着秦幼鸢的手,“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二人来到内室。白袍马上写了一封信,又从自己腰上解下一只洁白的玉佩,一并交与她。

    “这个玉佩,所有跟过我的士林学子都认识,见了玉佩就如见了我,他们会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你。你一路去南境,过了玥州之后,就是宛州。过了宛州城再有一日行程,就会到达宛州的下谡郡,你到下谡郡去找郡太守刘弁,把这封信交给他,他必会尽全力帮你。”

    拿着那个玉佩,他又强调,“这只玉佩千万别弄丢了。将来,若有需要,你拿着这只玉佩,安国所有士林学子,凡认识此玉佩的人,皆会听你号令,任你调遣。”

    秦幼鸢没想到,一个玉佩,竟有这么大的份量。“他们怎么会凭一个玉佩就随我调遣呢?”

    “这个世界,人心是很纯净的。那些学子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知恩图报。在他们落魄的时候,我施过一点援手,也曾救过一些性命,他们就总想要报答。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秦幼鸢觉得这个礼物太重,她想还回去,被刘教授一把推回,紧紧握在她手心里。

    “我已经用不上了,希望,将来能对你有用。”

    秦幼鸢满怀感激,两人又聊了一会,满满都是嘱托和关心。

    看到刘教授仍是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秦幼鸢心里难过极了,她又何尝想离开这里?

    但她还是尽量安慰道:“没事的,又不是永远不见面了,凭我们这么深的缘分,也许很快,我们又会见面了呢!”她故作轻松,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刘教授补一句,“其实,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一种告别。”他说得不清不楚,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就先这样吧!”

    秦幼鸢没听懂他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不忍他们现在的告别。

    夜晚的时间过得很快,分别的话还没说够,就已经过了凌晨。

    秦幼鸢又想到一件事,“还要拜托你,帮我在府里找一套女装,越艳丽越好,给落辰穿的。再找一套书童的衣帽给我穿,恐怕得乔装一下才能过得了城门。”

    刘教授马上明白,吩咐家丁赶紧去准备。

    半个时辰后,一个美若天仙的落辰,穿着一套大红裙,不情不愿地从屋里一步跨出来。家丁们见状都抿嘴不敢笑出声来。

    来不及做新衣,便将府里烧菜大婶的女儿出嫁时刚穿过的嫁衣,给了他。

    寻常人家的嫁衣,没有太多花样,也就是普通衣服的样式,颜色鲜红一些。落辰自然是不愿意穿的。秦幼鸢软硬兼施,一会掉眼泪说要被官兵抓去杀头,一会耍赖坚决不走,落辰最终还是败给了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完全信任秦幼鸢。他脑子直来直去,想不出她那些弯弯绕。或许是一路过来,见识了她的各种神奇。又或是在她跟白袍聊天的时候,惊叹于她丰富的见闻和学识。

    在他的世界里,秦长安就是学识最高的人。但与秦幼鸢相处下来发现,这个小丫头的水平,只在她哥哥之上。这些知识,都是落辰极度渴求的。小时候因为不识字,连练武都只能等着师傅口传。

    后来,秦长安教他认字,趁师傅不在山上的时候,他偷偷看书学了很多武功。在他看来,有学识的人比懂武功的人要厉害得多。所以,对秦幼鸢,他心里其实早已叹服。

    落辰本就男生女相,皮肤异常白皙,穿上红色长裙,更显得明艳照人。

    当然,还有秦幼鸢特意为他做的绝美发型。配上艳丽的红唇,骚气的眼线。美人回眸百媚生,看谁还舍得将他作儿郎!

    秦幼鸢的书童装扮倒是简单,一个书童帽,刚好盖住她额头露出的一点伤痕。她把眉毛刻意画得很粗,脸上涂了点灰,乍一看,还真是个顽皮的小书童。

    乔装停当,白府里也早已备好马车,充足的银两和干粮。两人坐进马车,一个家丁在前驾车。白袍再三叮嘱家丁,务必将他们送过玥州城再回来。

    就这样离开了竹乡镇,挥别了刘教授。白府所有人都被要求谨言慎行,不得对外透露一丁点有关他二人的消息。

    禁卫统领万显道这几日可谓是忙疯了!

    秦幼鸢的行踪不停被探子传回,在通往北部边陲小镇的山林里发现可疑行迹。

    一路根据脚印和沿路烧火的痕迹进行追踪,发现二人极有可能进入竹乡镇。但因陛下有令,军卒非必要不得踏入竹乡镇,所以不敢继续追踪。

    万统领正准备带几个亲随乔装潜入竹乡镇去搜查。内廷司的胡公公找过来,带来陛下口谕,宣万统领即刻入宫面圣。

    万统领一惊,难道是秦幼鸢的事被陛下知道了?

    最近陛下只要找他,他就心怀忐忑。也更加恨极了秦幼鸢,这个让他每日过得不安心的秦家后人!

    万统领一路心虚地来到御书房,见过陛下。等了半晌,并没有他所担心的关于秦家后人的盘问。

    陛下只是塞给他一张纸条。他小心打开,上写‘抄斩户部尚书府’,他看完赶紧收起纸条。

    陛下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不太情愿,又有些无可奈何。顿了顿,轻轻说了两个字,“去吧。”

    万统领躬身领命而出。

    今日又是一场血腥屠杀,执行灭门任务,万显道已经轻车熟路。

    对于陛下而言,他只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陛下要砍向谁,他就砍向谁。他对陛下的忠心,不允许他有任何一点迟疑。

    只是,他也曾历经战场厮杀,比起杀手无寸铁的大臣家眷,他还是觉得战场杀敌更让他觉得痛快。

    他的性格虽然极尽冷酷,但也并不是喜好杀人或者以杀人为乐的变态。

    反而在他看来,一帮练武的粗人,去杀那些柔弱的百姓,他并不觉得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想象成一把刀,努力将陛下的命令执行彻底。其他的,他不愿再多想。

    尚书府的看门人从门缝里看见万统领手托圣旨,不知怎的有点发怵。但圣旨到门口,岂有不开门的道理?

    大门刚一打开,上百禁卫军便一窝蜂进府,接下来便是和大将军府一样的过程。

    万统领一边挥刀,一边宣读圣旨。

    “户部尚书章谦成之女章月婵,与罪人秦业庭之子秦长安,素有婚约。罪人秦业庭叛离朝廷,当诛九族。责罪臣章谦成,罪女章月婵,诛满门,杀无赦。”

    他甚至都不愿浪费站着宣读圣旨的时间,速度!狠辣!果决!这可能是皇帝喜欢他的原因吧!

    前院留给随从,为防有人从后院逃脱,他径直奔向后院找章谦成。

    户部尚书章谦成刚刚得到消息,正带着夫人由一众家丁护卫,打算从偏门逃走。他们不知道的是,几个门外早已被禁卫军包围。

    见万统领追过来,章谦成无路可逃,只能冲着万统领破口大骂。

    万统领没有理会,对着手下一挥手,跟过来的随从立即往上扑,瞬间便倒下四五名家丁。这些家丁哪里是日日训练的禁卫军的对手!

    万统领慢慢走向章谦成,忽然眼角瞥见一道雪亮的剑光,对着他的面门处劈来。

    他赶紧提起手中刀挡住,一眼看清对方是个年轻女子。正杏眼圆睁,剑被挡下,瞬间巧妙抽回,身体一个回旋,再度出剑。速度之快,连武艺高强的禁卫统领也大意不得。

    万统领知道她,这是章尚书的独女章月婵。章尚书极其宠爱这个女儿,曾多次在人前夸赞自己这个女儿武艺高绝。

    万统领此时不敢分神,两人打斗起来,周围只见一片刀光剑影。

    章月婵一心想护住父母,但万统领的武艺绝不在她之下,她被缠住无法分身。家里的丫鬟虽也随她学些武艺,却哪里是禁卫军的对手?早已负伤在坚持。

    章月婵这边正努力脱身,忽听父亲‘啊’一声惨叫,母亲喊了一声‘月婵快走’之后,便也没了动静。她心下着急,一分神,左胳膊上挨了一刀,立即传来一阵剧痛。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眼睁睁看着父母倒下,她五内俱焚,悲伤地高喊了一声‘娘亲---’。

    随着最后一个还在□□的丫鬟一声“小姐,快跑!”将她从悲痛中迅即拉回,看着一起长大如姐妹般亲密的贴身丫鬟瞬时被几名禁卫军刺成大窟窿,她胸中万分难过。

    情知敌挡不过,经丫鬟一提醒,她强行忍住悲痛,纵身跃上墙头,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万统领赶紧追上去。

    章月婵踏着屋瓦,一路跑向热闹的市集方向。万统领紧随其后。

    来到闹市区,章月婵纵身一跳,在一个红妆店旁没了踪影。

    红妆店是卖女子胭脂水粉的地方,店内女客众多,万统领追进去,被一群女人推来挤去,等出来时哪里还有章月婵的影子!

    其实章月婵就藏在店内。

    进店后,她顺手拿起一顶红色头纱披在头上,转身来到水粉处随手拿起一盒,递给身边一个正在犹豫如何挑选的女子。

    女子在一起只要是谈论水粉,瞬间便可聊得火热如亲姐妹一般。

    “呀!姐姐拿的这只好,我也喜欢。”

    章月婵冲着身边对她说话的女子点头赞同,大有这只水粉与你绝配,非你莫属之意,惹得那女子心花怒放。

    万统领背对着章月婵,在店里一圈扫视,如一根柱子般杵在那碍事,很快便被几名急着要挑脂粉的胖大婶嫌弃地挤到一边。

    他一个单身汉,对女子的东西本就不懂,满店花红柳绿看得他眼花缭乱,觉得都差不多。

    在店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啥名堂,加上他心急,生怕章月婵趁乱从其他路逃走,便赶紧出来继续在市集上寻找。

    章月婵刚帮身边犹豫不决的姑娘又挑选到一盒称心如意的胭脂,瞄见万统领走远,赶紧出来,闪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用头上仅有的一支玉钗换了一匹快马,慌忙骑上逃出城去。

    她刚出城,城门卫这边便收到通知要求关闭城门,彻查逃犯。

    回到禁卫营,这个禁军头子懊恼地坐在案前。

    最近自己的运气似乎不是那么好,陛下交待的差事一个接一个出岔子。他吩咐亲随再去找来那名画工,把章月婵的画像也画上。

    第二日,通缉令就变成了三张,浑水摸鱼,将秦幼鸢和落辰的画像上的罪名也改成逃犯,一并往各州郡重新发了出去。

    于是,各州郡城墙上很快就贴上三人的画像。

    禁卫营里有一半的禁卫军都被派出去,由京城开始,大肆搜查在逃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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