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娘死后,秦幼鸢有时候坐在山寨门口发呆。

    在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别人在护她帮她,她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从未贡献过什么,却得到那么多人的帮助?

    她曾觉得来这个世间不好,可遇到过的所有人都待她友善,连路上萍水相逢的徐大娘,都在她惊魂未定之际,冒着性命危险,给了她七日安宁,也将她出了白府后惶惶不安的心再次安住。

    老天欠她一个死后安生,她却欠下这个世界良多。她这一生该做些什么,去偿还这个人间?山上的大部分人,几乎都失去了所有亲人,失去与这个世界血缘的连接,他们这一辈子要怎么办?

    看着大个子,她想对他好,让他憨憨地笑。看着虎儿,她也想对他好,让他无忧无虑地接受良好的教育。看着每一位任劳任怨的将士,失去所有,依然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追随着秦家。他们是最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但这样的忠心,就换来一生窝在山林里当个土匪吗?对于如此忠心的将士,就这样不闻不问,不考虑他们的将来吗?他们被国家抛弃,也在被自己追随着的人无视。

    每一日见面,他们对自己这个秦家小姐的尊敬,都让秦幼鸢感到惭愧。她在心中默默问自己:我凭什么受到他们这样的尊敬?我可曾为他们做过什么?只是因为姓秦吗?他们的尊敬中,是否有着心底的些许期望?

    看着到处找活干来填充自己时间的章月婵,又想到那个因什么也做不了而整日懊恼的秦长安,秦幼鸢真怕他从此一蹶不振。

    秦长安的内伤经过落辰的治疗之后好多了,但双腿一直站不起来。对于一个习武的人来说,整日躺在床上,让别人端屎端尿,这无异于一种羞辱。

    山上所有人,几乎没有一点生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着这群大部分都还年轻年少的人们,秦幼鸢的心里特别压抑。人活着,如果没有一点追求的目标,没有一点要做的事情怎么行呢?

    她想到之前,指派任务给大家去营救家眷的时候,所有人都挺身而出。他们有的是力气,有的是胆量,有的是豪情。如今却无所事事,只能在山林中苟且偷生。

    这种窝囊的日子让她心中无比气愤。她忽然原地站起,在寨门口面向寨内,目光如炬,她必须给大伙找个共同的奋斗目标,让他们有奔头,有事可做!

    可随即又苦恼地坐了回去,到底要找点什么事情给大家做呢?她呆呆地望向远处浩浩渺渺的山林,心底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的仇报了吗?”

    “仇?我的什么仇?杀禁卫军吗?”她自言自语。

    她还没有办法对秦家灭门的事感到同仇敌忾。但奇怪的是,每日照顾秦长安的时候,当看到他身上那些令她心惊的伤口,她的心底总会莫名生出一种恨意。

    她想,恨意的尽头会是什么呢?

    她起身,飞快地从寨子门口往里跑,一口气跑进秦长安的屋子,一把掀开盖在他腿上的被子。

    秦长安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秦幼鸢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拆开他腿上的裤脚鞋袜,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展露出来。她吓得闭上眼睛,不忍,也不敢去看。

    秦长安也不想自己的腿吓到妹妹,他不想让妹妹看这么丑陋的东西,赶紧拖过被子盖上,不让她看。看着行为怪异的妹妹,他有些担心,“妹妹,你到底怎么了?”

    秦幼鸢依旧没有回答,她固执地揭开被子,努力睁圆眼睛,非要盯着那一条条伤痕,腿上的一个个黑洞看。她能感觉到内心似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狂生,她想不通,自己的身体为什么经常会不受控制地产生一些奇怪的感觉。

    她微闭双眼,感受着那团即将冲入颅内的熊熊大火,她只想知道秦长安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想知道秦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跟我讲讲,你的这些伤口,和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的面颊被火气染得发红,眼神异常坚定。

    秦长安看着那眼神,他不忍拒绝。虽然那是他两个多月以来,一直埋在心底不敢去回想的场景。但见平日面清如水的妹妹如今的神态,他也隐约感受到了她小小身体内的怒火。她也是秦氏一员,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三个月前,父亲收到朝廷送来的一份文书。文书上告知,此次粮草将于二十日后由新的运粮官送至金城山入口。因是新的运粮官,怕双方交接方面有所疏漏,要求父亲亲自带人前去接收粮草。二十日后,父亲留了麾下左右部将,只带着中锋将军丁宗明及其下属参将兵卒等共三百余人,按约定地点前去交接粮草。

    金城山和对面的铁化山中间有一条约百丈来长的峡谷,前后各有一个隘口。隘口处仅能容三匹马同时通过。两侧是悬崖绝壁,军中将这个地方作为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平时只要是提到这个地方,父亲都会格外谨慎。

    以往朝廷派来的运粮官,一般在距离金城山外尚有两座山的地方交接,在康平山脚下,交接完粮草便回头。这边收到粮草后,由军中督运官杨德忠将军负责带回军营。因山路难走,朝中来的运粮官都不愿意走到太深的地方。

    这次父亲也颇觉奇怪,但因为朝廷的文书上盖有陛下的玺印,父亲不好多作怀疑,便以为是新的运粮官不熟悉南境的地形,才会误将粮草交接的地点定在金城山隘口这种地方。父亲担心新来的运粮官不习惯走山路,特地提前一日出发,想早些将粮草接到,好让运粮粮官早些回去。

    我因为贪玩,好奇新运粮官的长相。那日偷偷甩开一直伴我左右的郑伯,独自一人悄悄跟在父亲的大队人马之后。我当时怕被父亲发现,难免又要遭一顿训斥,因此不敢靠得太近。待他们的大队人马全部进了金城山隘口后,我也只敢趴到隘口那里远远看着。

    谁知不久,便听到上头有山石滚落的声音。顷刻间,大量的山石落进两个隘口中间的小道。父亲的大队人马刚好就夹在前后两个隘口中间的峡谷内,无处躲避,死伤惨重。

    我赶紧冲进去救父亲,可是还未到父亲跟前,就被山上一块滚落的大石砸断了一条腿,马也被砸死了。我忍痛爬起来,尽量贴着崖壁走。那时我才发现对面悬崖上有很多伏兵,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找到父亲时,他头部背部均已受伤,鲜血直流。”秦长安说到这里,眼前又见到父亲受伤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对面山上的伏兵是什么人?”

    被秦幼鸢问到,他抹去泪水,继续讲道,“当时父亲也看到了那些伏兵,他冲着山上喊,“何人伏击我?”

    只听对面山头有人答:“叛国逆贼秦业庭,勾结南卫国掌司江尊让,欲投靠南卫国。西陲军参将陈新贵接陛下密令,诛杀叛国逆贼,就地正法!所有反抗者,杀无赦!”

    父亲强力辩驳,“你不要信口雌黄,有何证据说我叛国投敌?”

    山上的人亮出黄卷,父亲认得,那是陛下的圣旨。未及父亲多言,便从对面射过来无数支箭,我们赶紧拿兵器将箭雨挡住。父亲一边挡箭,一边催我快走,叫我赶紧想办法给京中府里的母亲报信,让大家快些离开京城。

    我不想走,我想保护父亲一起离开,想让他派别人回京。可是箭越来越多,跟随父亲去接粮草的将士一个个倒下。

    父亲大喊,“快走!去救你母亲和妹妹!”他情急之下一把将我推开,使出断雨花,将地上的箭射回对面山上,为我争取了一些时间。

    我慌忙骑上一匹马,拼死朝山谷外的隘口跑,身上和腿上中了数箭,我估计自己肯定无法活着跑到京城报信。幸好那个地方离落辰住的云岳峰不远,我一路给落辰发哨音。我们约好的,只要听到这个哨音,就到我们约定的一个地方见面。后来落辰来了,我便托他赶紧帮我去京城大将军府报信。没想到,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想到京城里的大将军府,想到慈爱的母亲,秦长安不禁失声痛哭。憋在心里很久的眼泪,一下都流了出来。

    秦幼鸢没想到,在她来之前,秦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眼前的这个小伙子遭遇过那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她上前轻轻地拍着秦长安的后背安抚他。

    良久,秦长安才又继续讲道,“落辰走后,我便赶回去救父亲,可除了死去的将士尸体,其他什么也没发现,山上的人也早已离开。我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后来,听郑伯说,西陲军偷袭击了南境军营。他们手里有陛下的圣旨,要求南境军不得反抗。大多数将士不知发生何事,很快被西陲军控制。

    郑伯因一直未见到我,本就与几位将军打算出营寻我。他们不愿被西陲军俘虏,便带着我麾下十一名战将和一些拒不投降的兵卒,趁西陲军不备,一起冲杀出来。被西陲军一路追杀,兵卒死伤殆尽,最终只剩下十二名受伤的将领侥幸逃脱。

    他们一路朝着金城山方向找寻,最终在隘口附近寻到我。他们又进了隘口后的山谷,只看到满地的南境将士尸体,一时并未寻到父亲身影。由于后面有大批西陲军追杀过来,他们只好暂时放弃找寻,带着我藏进山林。我们在山里兜兜转转几天,遇上一群抢夺百姓财物的土匪,便将他们打跑,占用了此地。”

    秦幼鸢仔细听着,慢慢梳理着事件的来龙去脉,觉得有太多的疑问。

    “半路截杀的人是朝廷安排的吗?他真的有圣旨吗?”

    “是的!起初我们也有些怀疑,此事是不是西陲军私下为之。后来,郑伯偷偷回去军营探查,听说西陲军确实带了圣旨,就张贴在主营门前。很多将士被西陲军绑起来,要求他们投降归顺,不愿降的便直接杀害。”

    “皇帝是依据什么,这么确信秦家叛国投敌?就算真的叛国,他便下令直接杀人吗?连一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皇帝为什么这么痛恨为他守了二十年边境的大将军?”

    秦幼鸢一口气倒出这么多问题,几乎没有一个是秦长安能回答上来的。他也不明白这些,只有摇头,叹息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躲在这里躺着看房梁。

    秦幼鸢的疑问还不止这些,她觉得整件事情听起来,疑点实在是太多。

    “还有,”她忽然又问道,“断雨花是什么东西?”她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很耳熟。

    秦长安心里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他看着妹妹,心里像刀刮一般地疼。可怜她小小年纪,就遭受这么多苦痛,连秦家世代相传的武学秘技的名字都忘了!

    虽说妹妹是女子,且从小身子柔弱,父亲不曾逼她习武,但曾教过她武林各路门派的武功辨识方法。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便能通过几招几式,轻易分辨出几十种武功。如今,却连武林第一,自家的断雨花都忘了!

    秦长安用手指刮了一下眼边残留的眼泪,耐心地给她讲解,“断雨花是咱们秦家不外传的武学秘技。这门武功多年占据武林榜首。在咱们家,也只有父亲和我才学过。”

    秦幼鸢听他说着,脑中竟开始有了一些画面。“是不是像撒花一样向外洒出去的那种招式?”

    “是的!”见妹妹好像能记起来一些东西,他有些兴奋,抓住她两只胳膊,“你是不是能想起来什么了?”

    秦幼鸢看着那股殷切的眼神,不想让他失望。但她能想到的,自然只有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发生的事情。

    按照刚才的描述,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好像在哪里见过!对,破庙!她那天虽然晕乎乎的,但是眼睛却是能看得到的。

    “落辰是不是也会这个武功?”她忽然问道。

    被她反问,秦长安一怔,有些心慌,互传武功的事情只有他和落辰知道。并且二人保证过,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他开始变得吞吞吐吐,“呃,是,是,他跟你说的吗?”

    秦幼鸢没有注意到他忽然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的脸色,缓缓说道:“不是他说的,我看到过。”

    这下她仔细回忆当时在破庙中的情景,才知道那天晚上是庙里的落辰救了她的命。“原来落辰刚见面的时候就用断雨花救了我一命。”

    秦长安听了她的喃喃自语,也松了一口气。朋友并没有违背他们的诺言,并且他展露功夫是为了情急之下救自己的妹妹,这也算是上天注定的安排吧!

    秦幼鸢忽然转头看他,“你想报仇吗?”

    秦长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瞬间又黯淡下去。“呵!我这两条废腿,一副残躯,如何报仇?”

    “你不方便做的事情,我可以替你做!”

    “你?”他瞪大眼睛,完全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

    “大家在山上这样过下去有意思吗?所有人,只有复仇,才能重新连接起他们与亲人的关系。如果连为亲人复仇都不做,那是真的与这个世界再无瓜葛了。”

    听她这样说,秦长安感觉胸中也燃起一团火苗。只是,妹妹这么小,她能帮自己做什么呢?他疑惑,“你可有想法打算如何做?”

    她从床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跺着步子。一边走,一边掰着手指头小声嘀咕,脑中串起一幅图。

    “报仇的话,先要知道向谁报。禁卫军只是刽子手,他们不是真正的仇人。仇人是谁?自然是要去找。从哪找起?事情起于南境,就从南境戍军找。南境戍军里怎么找?只能联络军营里的将士。这样似乎不够。事情的根源在哪里?既然是诬陷,根源就在朝堂。朝堂怎么找?刘弁......”

    她这样一丝一丝捋完,心中便大致有了方向。

    她走向床边问秦长安:“南境离京城那么远,你觉得朝廷会凭什么来认定秦家叛国?或者,什么样的证据最能让皇帝相信秦家叛国?”

    秦长安皱眉仔细思考这句话,自受伤以来,他整日躺在床上,也一直想不通,朝廷何以忽然认定秦家就是叛国?

    “秦家并未叛国,但朝廷却十分确信,因此痛下杀手。这其中,必定是有奸人作乱。但是奸人具体用了什么手段,我们如何知晓?”

    “朝廷既然十分确定,一定是拿到了确切的证据。证据无非就两种,一是人证,二是物证。秦家在朝中有树敌吗?”

    秦长安摇摇头,远在南境,他实在是不知道父亲与朝中,与京城能有什么联系。

    “父亲远在南境二十载,能有什么敌人?或许是安国绝大部分兵力都在南境,朝中有人眼红罢!”

    秦幼鸢心想,大部分兵力在南境,岂不是可以坐地称王了!“会不会是皇帝忌惮秦家的实力,担心秦家夺了他的江山?”

    “不会!”对于这一点,秦长安异常肯定。“父亲自小与陛下胜似亲兄弟,陛下对父亲的信任,非一般人可比。如果不是真正特殊的证据,估计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在陛下面前挑唆他们之间的关系。”

    秦幼鸢心里暗哼一声,什么亲兄弟!还不是说杀就杀了!亲兄弟反目的事情,世上听过太多。她不禁感慨道:“越是最亲近最熟悉的人,反目起来,才是最吓人啊!”

    “是啊!”秦长安也跟着感慨,“陛下对父亲的熟悉程度,恐怕比起我这个儿子对父亲的了解都更甚。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敌挡世间一切牛鬼蛇神,谁知最终还是敌不过小人的凭空污蔑!”

    “看来他们之间,还是没有那么好的关系罢了。”

    秦长安望向秦幼鸢,他不怪妹妹,她将什么都忘了。他想起父亲给他讲过与陛下之间的一些小故事。

    “陛下曾说过,父亲就像是他的一只胳膊,没有人比他对自己的胳膊更加了解了。因此,才会放心将安国大部分兵力交予父亲,驻守在南境二十载。”

    秦幼鸢对于这种帝王将别人比喻为左膀右臂的话有些不屑一顾。“一个人,对自己的胳膊能有多了解?把他胳膊砍下来,装进麻袋里,他能认出来吗?”

    秦长安对这种气话却极其认真,对于妹妹的不屑有些不服。

    “我不知道把胳膊砍下来他能否认出来,但如果将父亲挡住,哪怕不发出声音,以他们的熟悉程度,陛下也一定能认出来!”

    秦幼鸢对这个说法忽然起了兴趣,“把人挡起来,又不发出声音,皇帝会通过哪些方法去辩认?”

    提到这个,秦长安很为父亲感到自豪。“方法有很多,陛下可以要求被挡住的人使出断雨花。天下可没几个人会这门功夫!”

    秦幼鸢不服气道,“可断雨花你和落辰也会啊!如何分辨?”

    这件事上,秦长安有些吃瘪,家传秘技外扬,毕竟心虚。便换个思路说道:“或者,更简单些,只需拿来纸笔,写下几个字。天下没有谁能耍出父亲那般精纯的秦家枪法,更不会有人能写出与父亲一模一样的字。”

    秦幼鸢双目睁圆,字,不就是物证吗?“那如果有一个人,以他的笔迹写了一封叛国信,皇帝看了会怎样?”

    “怎么可能?!”秦长安想都没想。“天下如何会有笔迹相同的两个人,正如不会出现两枚一模一样的树叶!”

    “真的没有可能吗?”秦幼鸢知道,在古代,没有先进的技术,笔迹被作为一项重要的物证参考。但是,模仿笔迹陷害他人的故事也经常上演,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每个人写出的字,与其性格,心性,习惯,力道等等都有相关,哪有那么容易找出笔迹一模一样的人?”

    秦长安嘴上这么说,被秦幼鸢再次追问一遍后,声音已经没有刚才洪亮。他偷偷临摹了父亲笔迹十数载,虽说不能与父亲的字体相同,却也已经有了七分相似。

    他就曾用自己写过的字骗过郑伯,让郑伯以为那是大将军写下的军令。如果有人有心长期临摹父亲笔迹的话,那会不会连陛下都能骗过?

    秦幼鸢从秦长安越发凝重的表情中,已经读到了肯定答案。她一直没说话,看着秦长安。慢慢等待着他内心的转变。

    过了好一会,秦长安抬起眼睛,“如果只是极其相似的字,陛下真的会辨认不出吗?他们之间那么熟悉......”

    “两个熟悉的人之间,这种熟悉,一旦被别人利用,往往会导致难以辩解的深深误会。”秦幼鸢没有故作高深,这只是她的一些生活经验。但在秦长安看来,这个看着不大的毛孩,脑中的思绪竟比他还要深沉许多。

    “可是,即便如你所说,有人可以写出几乎一样的字体,那也得有大将军的印绶啊!否则陛下也不会相信。”

    “那看来要去查一查军营了。”

    “军中?”即便秦长安一百个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同袍兄弟,望着妹妹坚毅的眼神,他还是不得不沿着这条思路向下推测。“你是说,军营有内奸?”

    秦幼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现在南境军营里,能忠心于你,愿意跟随你和山上这十二名将领的兵,能有多少?”

    这可是问到了秦长安的骄傲之处。他一脸豪情,自信满满。“除了朝廷新派来的西陲军,之前营中兵将,十之八九都会追随我秦家!”

    “好!你在屋里待着,我去给他们开会。这就是我帮你做的事!”

    秦幼鸢忽然像个小领导似的,逗得秦长安忍不住轻声噗嗤笑出来。“外面那可都是战场杀敌的老将,你一个孩子,能给他们开什么会?”

    “正因为他们都是习惯战场杀敌的老将,他们才不愿意待在山上无所事事,而更加希望有人带领他们做事。他们目前在山上的状态,就好比一潭死水。但只要有人在旁边挖一条小口子,这些水便会集体涌向这个口子。”

    秦长安有些明白了,“所以你要帮我做的事情,就是挖那个口子?”

    “嗯!”秦幼鸢极其认真地点头。“你相信我吗?”

    秦长安看着小小的她,经过刚才的谈话,妹妹的分析和思考力他是相信的,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毕竟太小,怕她镇不住那些将士,反而引起大家反感。于是叫来郑伯,让郑伯听从秦幼鸢的吩咐。

    秦幼鸢叫郑伯去将所有人找来开会。郑伯不明所以,犹疑地看向秦长安,见秦长安凝重地向他点头,并不像小孩子闹着玩的样子,才领命出去。

    秦幼鸢没有具体说要带着将士们如何做,秦长安也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又要整哪出,但他不打算阻止。一则今日的谈话内容,他需要在心里好好再回想一下。二是父母走了,长兄为父,他想像父亲那样宠爱这个唯一的妹妹,以求略微弥补一下她那渡劫般坎坷的人生。

    不一会工夫,除了个别巡山的,寨内的几乎都来了,连虎儿都来了。加上后加入的家眷,闹哄哄挤了一屋。

    秦幼鸢悄悄来到郑伯身边,“郑伯,我需要你帮我维持一下秩序。”

    “大家安静一下,小姐有话要说。”郑伯的声音不高,却极其有震慑力,整个厅内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秦幼鸢。

    秦幼鸢看着这群人,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大伙在山上过的开心吗?”

    大家被她问得愣住了,连郑伯也愣住了,不知道她是不是一时小娃心性,在拿大伙开玩笑。就最近山上众人所经历的这些污糟事,谁能开心得起来?

    见众人不语,这在秦幼鸢预料之内,又接着问了一句,“有人想要报仇吗?”

    这句话问出来,方才听完第一句问话之后,因气恼不屑而飘走的眼神又齐刷刷回到她身上,十一名将士的身姿肉眼可见地向上挺了挺。

    “我们总共不到三十人,如何报仇?”

    秦幼鸢看向说话的人,那是军侯徐庆恩。“徐军侯,你这句话的意思,我听出来了,你想报仇。”

    “才二十几个人,你有办法报仇吗?”见有人以眼神逼近同袍,参将沈维德立即挺身,壮着胆子说出来。虽说对方的身份是秦家小姐,但军中就是如此,你得有过人的本事,才能服众。

    “谁说,我们只有二十几个人?”秦幼鸢反问。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左前卫黄治轻声道了一句。大伙面面相觑。

    秦幼鸢再一次问道:“你们想为自己死去的亲人报仇,为大将军报仇,为你们只能窝在山上过这样的日子报仇吗?”

    “想当然想,可是我们怎么报啊?”年纪偏大一些的李怀茂将军终于忍不住问出来。郑伯在场,小姐必是有少将军授意才会如此聚集众人,李怀茂心中已经有数,小姐定然不是在胡闹。

    “是啊!要如何报?”

    ......

    秦幼鸢看向他,又看向众人同样问询的目光,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你们想,我们就开始做事。”

    “做什么事?”大家似乎有了些兴趣,“要我们如何做?”“只要能报仇,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是的,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厅内七嘴八舌慢慢热闹起来。

    “那你们听我说。”

    她一句话,屋内刚才的嘈杂瞬间静得连呼吸都能被听到,连家眷入了军营都似乎很快学会了服从军令。

    “首先,我们需要先派几名跟南境军营熟悉的人,去军营打探情报。从那次袭击山谷开始,到目前为止,关于军营里的所有情报,都需要探查出来。”

    “小姐,光打探这些情报有何用?”魏大山憨憨地问道。方才,他不怎么问话,是因为他不想驳了小姐颜面。如今,具体到执行方面,以他跟小姐近日的亲近,他便问得随意一些。

    “我们现在这样窝在山里,像不像一个睁着眼睛的瞎子?瞎子能报仇吗?一两条情报或许用处不大,搜集多了,综合到一起,便能搞清状况。我们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被谁逼到这里生活的,有军营不能去,有家不能回。同时,也要去摸清楚军营中,到底有多少人还愿意追随我们。这些愿意追随的人,便是我们手中的力量,我们绝对不止二十几个人。”

    “有道理!”“有道理啊!”......她这么详细一说,大伙来了精神。

    秦幼鸢趁热打铁,“有谁愿意做这件事吗?”

    “我愿意,我跟军营熟。”“我也熟,要打探什么,我可以去!”“算我一个!”好几个人立即自告奋勇。兴许是在山上空闲得心里早已发慌,哪怕只是些许尝试,这些人也跃跃欲试。

    “必须按照一定的计划和规则,分配好每个人的位置和任务,不能乱哄哄的都跑去军营。”

    “那你说要如何做?”右偏将张良诚问道。他仿佛已做好准备,只要小姐一声令下,只要能替他京中的家眷报仇,他做什么都愿意。

    “关于如何去军营打探,在场诸位比我更熟悉。我只提一个建议,因为军营离山寨太远,为提高效率,在山寨和军营中间设立一个信息中转站,负责传递情报,将搜来的情报集中到一起,定时送回山寨。至于中转站由谁来负责,几段路程之间,需要几名人员来回,我希望由郑伯统一分配。”

    说完,秦幼鸢看向郑伯,“这些情报送回来,就交由郑伯统一整理。”

    郑伯点点头,听了这些,他也终于彻底相信,小丫头还是那个安排事情有条不紊的丫头,她不是在闹着玩。

    “但这样就能报仇吗?”有人还是不放心地追问。

    “这样,只做了一半。皇帝为什么那么确信秦家叛国?他到底拿到了什么证据?向南境军挥下的屠刀越惨烈,越说明朝廷对秦家叛国的必信无疑。”

    “这是诬陷,大将军不会叛国。一定有人伪造证据!”魏大个子激动地说道。

    “我今日的安排,正是为了查清,这个证据到底是什么,是从哪里来的。伪造证据的人或许在军营,或许在朝堂。如果人在军营,朝内必定有人与他勾结,将证据呈给皇帝。如果人在朝堂,军营内必然也需要有人联手协作。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们都要在军营和朝堂双管齐下,一齐去查找所有线索。”

    “那朝堂那边?”

    “朝堂那边,我会去安排。”刚有人觉得犯难,秦幼鸢便堵死了这条路。她看向落辰,落辰点头。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他都会支持。

    “我们先把这两步做好。至于下一步的计划,只有得到更多的信息后,才能再做打算。”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太知道信息的重要性。只有足够的信息,才能决定他们今后要去的方向。

    “这样总比每日窝在这里的强。”张良诚支持道。

    “还有一点,”秦幼鸢又想起什么,场内立即鸦雀无声。“在场的每一个人,必须守护秘密,不能将今日的决定,以及今后打探来的任何消息透露出去。同意今日开会内容的话,请大家举手表个态。”

    “我同意”......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学着秦幼鸢的样子,高高举起胳膊。

    “那么,既然大家都同意,军中的事情我不懂,接下来便由郑伯来安排各处的人选。”秦幼鸢的口气俨然一个公司领导。

    军队的行动力是极其快速的。

    怕在屋内太吵,影响少将军休息。郑伯带着将士们到外面空地上一番讨论。很快,人选便商定下来。

    既然军营那条线已经确定,秦幼鸢这边也要马上行动了。

    “我要下山一趟,落辰,你陪我去吧!大个子,你也一起。”落辰与魏偏将同时点头。

    “月婵姐姐,哥哥就拜托给你了!”虽然并不是很情愿喊这一声哥哥,但在人前,尤其在章月婵面前,秦幼鸢还是给足了秦长安面子。

    “啊!”章月婵惊得像触电一般。

    刚才开会她也在,报仇,寻找线索,她是完全支持的。她在山上这些日子等的也是这个!只是,没想到,自己落到的竟是这个尴尬的任务。

    “哎呀!也没几天,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拜托啦!”秦幼鸢刚才开会时的严肃已经荡然无存,仗着自己看起来小,摇着章月婵的胳膊开始耍赖。“再说了,还有虎儿帮你呢!虎儿是吧?”她偷偷对着旁边的虎儿一挤眼。

    人小鬼大的虎儿立即会意,挺起小胸脯喊道:“保证完成任务!”

    虎儿都表态了,章月婵再推辞就显得扭捏了,只好接受下来。

    离开山寨之前,郑伯私下找到秦幼鸢,不放心地问道:“小姐,打探情报这些,将士们都可以做到,但我们是打算拉起整个军营造反吗?”

    毕竟造反是要涉及上万户家眷又要被抄斩的大事,经历过丧亲之痛,他不希望有更多的同袍再次经历惨痛之事。何况,南境军也从来不是一支造反的军队。

    “目标不是为了造反。但是,将来,如果在复仇的路上,造反是必不可少的一步的话,”秦幼鸢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

    郑伯明白了。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为以后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去讨论,没什么意义。他只要清楚,眼下的目标,是为了报仇,是为了查清事实真相就好。

    一番安排下来,秦幼鸢觉得心中舒服多了,再没有了喘不过气的压抑。

    她以为在这个山上,自己是最没牵挂的一个人。殊不知,身边的这些人,早已成了她在这个世间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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