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愿意。

    毕竟,原身的家肯定是回不去了。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待在外面只有饿死的份,甚至经历更为可怕的命运……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直觉告诉萧珠,柳燕绝对不是坏人。可一个人再好,也不太可能收留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于是,萧珠本欲脱口而出的那声“好”,变成了——

    “为什么?”

    “为什么?”柳燕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考虑如何回复。

    终于,他笑眯眯地说:

    “嗯——因为你吃东西的样子,特别可爱。”

    “啊?”萧珠不由懵了。这算哪门子理由啊?

    然而,柳燕却肯定地点了点头,道:

    “哥哥我呀,最喜欢做饭了。”

    “可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做的饭也只能一个人吃。为了不造成浪费,每次只能做一点点饭。”

    “你留下来的话,我就可以做更多的饭菜了。”

    呃……真是足够充分的理由呢。

    望着两眼放光的柳燕,萧珠实在无法拒绝他。再说了,自己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不如就先待在这里吧。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

    “我愿意。留下来。”

    “太好了!”柳燕眉飞色舞,看上去比自己还要高兴。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

    “能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萧珠,‘掌上明珠’的珠。”萧珠用稚嫩的嗓音说。既然回不去原身本来的家,不如就直接用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柳燕,‘燕燕于飞’的‘燕’。旁人都叫我小乙哥,不过你以后叫我‘燕哥哥’就好。”柳燕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郑重其事地介绍道。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唉,真丑。

    萧珠望着面盆里的倒影,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稀疏发黄的头发,淡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眉毛,看不出起伏的鼻梁,脸颊两侧还分布着几粒雀斑……除此之外,或许是因为长期的饥饿和营养不良,原身尽管已有七岁,身形却和四五岁的幼童差不多。

    反正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美人胚子,更别提美人了。看来柳燕收留自己仅仅是出于善心,而不是别的什么目的。

    萧珠多少看过几本小说。其他主人公要么穿成绝世佳人,要么穿成天潢贵胄,可自己竟然穿成了一个身世坎坷的黄毛丫头,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运气。唯一幸运的地方,就是自己遇见了这个叫柳燕的善良少年吧。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伴随一声刺耳的“吱呀”,柳燕打开了房门,然后有些惊讶地道:

    “顾妈,这一大早的,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小髻。两片薄唇抿得紧紧的,看上去很不好相处。

    她瞥了一眼萧珠,道:

    “这娃娃,还活着呀。”

    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欣喜。萧珠不由心头一紧。

    “你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跑到这里?家里人都上哪去了?”她面向萧珠,语气生硬地问。

    萧珠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要说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她也搞不清,原身的家到底在哪啊。

    “她叫萧珠,父母都不在了。”柳燕替萧珠回答道。

    “你还有其他亲戚吗?”顾妈接着问。

    萧珠摇了摇头。要是有别的亲人可以依靠,原身也不会这么惨了。

    顾妈见状眉头一紧,转向柳燕道:

    “公子,有些话,咱们还是出来说吧。”

    “行。”柳燕答应道,和顾妈一道出了门。

    这下,萧珠在屋里待不住了。

    顾妈之所以要回避自己出去说话,肯定是要讨论和自己有关的事。说不定,是要把自己赶出去……自己可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于是,她透过虚掩的门向外打量了一番,见外头没人,便轻手轻脚将房门撑开一道缝,侧身溜了出去。

    刚走几步,她就听见了说话声,似乎是从菜园的方向传来的。

    她贴着墙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然后蹲在了水缸背后。硕大的水缸,把瘦小的萧珠遮得严严实实的,基本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在这里,能够清楚地听见柳燕和顾妈的谈话声。

    “……老廖想给他家那个痴傻儿子找个小媳妇,正愁找不到人呢,你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虽说他家儿子是个傻子,可心地倒是很好,不会亏待这娃娃的。”

    听到这句,萧珠的心顿时一沉。

    给一个傻子当童养媳?自己的命运该不会这么悲惨吧!

    “我已经决定要收留她,不会把她送出去的。”柳燕语气坚定地道。

    “什么?”顾妈的声音陡然高了一个八度,“你要是想要个伺候自己的人也就罢了,可瞧她那小胳膊小腿,能干什么活呀。”

    “我收留她,不是为了让她伺候我。”柳燕反驳道。“再说了,家里有田有地,也有余粮,还怕养不活一个小孩吗?”

    “她是个人,不是阿猫阿狗,哪有那么好养活。”顾妈不依不饶道,“再说,你要是养了她,以后娶媳妇可怎么办?难不成,你想要这个丑娃娃当你媳妇?”

    “才没有!”柳燕连忙否认,“我只把她当妹妹看待。你不觉得,她和依依有些像吗?”

    依依?

    这又是谁?

    萧珠心中刚刚升起疑问,便听见顾妈叹了口气道:

    “公子,我从小看你长大,知道你是个良善的好孩子。看到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鸟也想救活,看到一条被打断腿的狗也想救活。可是你要知道,你救不了所有人。何况,柳家早已不复当初,依依也回不来了……”

    “顾妈,我自有分寸。”柳燕打断了顾妈的话,“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说什么也不会改的。”

    就在这时,萧珠突然感觉背后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本就心虚的她立马魂飞天外。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然后——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条凶恶的白狗。它一边向萧珠龇牙,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威慑性的低吼,似乎下一刻就会向萧珠扑来,将她撕成碎片。

    萧珠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下意识地向唯一一个有可能帮助她的人发出求救。

    “燕哥哥!”

    “珠儿!”柳燕三步并作两步,转眼间就到了萧珠所在的位置,一看到面前的情形,他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白,快退下!你吓到珠儿了!”柳燕一边说,一边扶起两腿发软的萧珠。

    “汪!”小白很不甘心地吠了一声。它嗅了嗅萧珠松松垮垮的裤脚,随即迅速扭过头去,眼睛向上一翻,目光中竟透露出些许鄙夷——

    萧珠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条狗嫌弃。这就是所谓的“狗眼看人低”吗?

    “小白!”柳燕显然是生气了,“不许朝人翻白眼!”

    “呜。”小白有些委屈地回应道。绕着柳燕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萧珠这才注意到,他的一只前爪似乎有些问题。

    换成别的人家,这种有残疾的狗早就被一锅端了。想必,也只有柳燕会养着它吧,就像收留自己一样。

    “这是珠儿,她也是这个家的成员。” 柳燕向小白介绍道,“以后你们要和睦相处,知道吗?”

    “汪。”小白小声叫唤了一声,看样子是答应了。

    柳燕蹲了下来,左手握住小白的爪子,右手握住了萧珠瘦骨嶙峋的小手,开口道:

    “今天是小白不对,吓到了珠儿。小白快给珠儿道个歉。”

    小白犹豫了一下,终于朝萧珠摇起了尾巴。

    见小白把尾巴摇成了菊花,萧珠总算松了口气。然而,或许是吸进了狗毛,她觉得鼻腔有些发痒,然后——

    “阿嚏!”

    柳燕瞬间皱起了眉头:

    “珠儿,我们回去吧。你穿得这样少,要是染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的确,自己匆匆忙忙地赶来,也没来得及加件衣服。柳燕这么一说,她还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萧珠点了点头。柳燕见状,朝着顾妈的方向摆了摆手。

    “顾妈,这次我就不送您了。欢迎您下次再来做客。”

    话毕,他牵起了萧珠的手,向茅屋的方向走去。

    顾妈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着柳燕和萧珠在拐角处消失,她摇了摇两鬓灰白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如今的年轻人,真是疯了。”

    很快,萧珠和柳燕就回到了房里。

    “刚刚那些话,你别太在意。顾妈她是我的乳母。她人不坏,只是性子急了些。”柳燕并没有责备萧珠的偷听行为,反而出言安慰,“你今天想吃什么当早饭?哥给你做。”

    “什么都行。”萧珠不敢奢望太多。能够混口饭吃,她就心满意足了。

    “那就煮两碗面吧。”

    柳燕撸起袖子,又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吃面,最重要的是汤底。有了好的汤底,就有了一碗面的灵魂。

    柳燕先是添柴烧水,再从陶罐里舀了两勺猪油,分别放在两只碗中,然后在碗里淋上新鲜酱油,撒上切得细细的葱花,等到水烧开,便把沸水注入碗中,眼看着碧绿的葱花在水中上下翻滚,半透明的猪油也逐渐在碗底化开,两碗汤底便算大功告成了。

    煮面呢,最重要的是火候。煮久了容易坨,煮得时间不够或火力不大又容易夹生。

    柳燕守着锅子,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面条的状态。等到面条随锅中的沸水一同翻滚,便当机立断地将面条夹到竹筛中,沥干多余的水分后,再放入盛有汤底的碗里。

    光是这样,似乎还少了些什么。柳燕想了一想,又从陶罐里舀了一小勺猪油放入锅中,等猪油被加热到滋滋作响,便取出一个鸡蛋,将它单手打了下去。

    鸡蛋与热油接触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巨响。与此同时,透明的蛋清迅速转变成白色,表面鼓起了好几个大泡,黄澄澄的蛋黄也逐渐凝固。

    “珠儿想吃几成熟的蛋?溏心的还是全熟的?”柳燕握着锅铲问道。

    “我喜欢溏心的。”萧珠答道。

    “嗯,还是溏心的最好吃。我也喜欢溏心的。”说话间,柳燕铲起鸡蛋,将它放入其中一个碗中,再把这只碗呈给萧珠。

    眼前的这碗面,光是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只见鸡蛋的边缘泛起焦黄,中间的蛋黄却依旧饱满嫩滑,似乎只要轻轻一戳,流金一样的蛋液便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碧绿的葱花装点着雪白的面条,在泛着油花的汤汁中载沉载浮。扑鼻的香气,能把人肚子里的馋虫统统勾出来。

    萧珠夹起一筷子面条,将它“吸溜”一声嗦了进去。富有弹性的面条撞击着牙龈,夹杂着猪油的鲜香,酱油的咸香还有葱花的清香。复杂而浓郁的味道唤醒了沉睡的味蕾,直冲萧珠的天灵盖。

    好吃,太好吃了!

    不得不说,柳燕的厨艺真是一绝。区区一碗阳春面,竟然能被他做成无上的美味。

    吃到中途,萧珠戳破了蛋黄,将面条裹上蛋液。一口下去,面条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口腔里打滚,半流动的蛋液则丰富了口感的层次,成为了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不仅如此,边缘焦脆的煎蛋也浸透了汤汁,一咬下去便汁水四溢,鲜香无比。

    萧珠吃到兴头,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她端起碗,将剩余的汤汁喝了个精光,这才放下手中的碗。

    然而,柳燕面前的那碗面却一口未动。他一直注视着大快朵颐的萧珠,似乎对她的食量感到惊讶。

    “珠儿,你吃饱了吗?不够就把这碗也吃了吧。”

    萧珠何尝不想把柳燕那份也吃掉,可这么做,实在太不懂事了。

    她摇了摇头,努力将视线从柳燕面前的那碗面挪开。

    哪知,柳燕却把自己那碗面全部拨到了萧珠碗里。

    “珠儿你就先吃吧。哥哥现在不饿。”

    萧珠本想继续推辞,可是,面条的香味却向她频频发出邀约,让她根本无法抗拒。就这样,她重新拿起了碗筷。

    即便连续吃了将近两大碗面。萧珠也只能将将混个水饱。就连她自己也疑惑了起来。

    一个七岁的孩子,食量能有这么大吗?之前自己喝了吃了整整一锅小米汤,还可以用饿过头了来解释。可是到了今天,自己的食欲还是如此旺盛,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对了,难道说,是那个什么饕餮系统搞的鬼?

    于是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她不停地尝试和系统建立联系。但无论是用意念沟通,还是大声呼唤,系统都对萧珠不理不睬。她甚至怀疑,之前的经历只是一场梦。

    “燕哥哥,你知道‘饕餮’吗?”她向正在读书的柳燕询问。看样子,他应该对这方面挺了解的。

    “‘饕餮’?”柳燕放下手中那本泛黄的线装书,沉思了一阵,道:“我只知道饕餮是天下四凶兽之一,异常贪吃。甚至可以吃掉自己的身体,直到只剩一颗头颅。”

    萧珠听了,顿时毛骨悚然。

    自己不会重蹈饕餮的覆辙,落到只剩下一颗头的结局吧。

    转眼一天过去。夜色渐深,皎洁的月光射入窗棂,屋子被映得透亮,不需要点灯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萧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饿,前胸贴后背的饿。尽管她吃得比柳燕还多,可根本无济于事。自己的胃就像个无底洞。无论往里面倒入多少粮食都会被瞬间吞噬。

    不过这大半夜的,上哪找吃的呀。看来,只能熬到明天早晨了。

    突然,她听见隔壁的柳燕发出了一声低吟。

    担心他出了什么事,萧珠跳下了床,赤着脚便朝柳燕的房间走去。

    推开虚掩的房门,萧珠听见柳燕低声呢喃道: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柳燕会和谁说对不起呢?

    萧珠的心头不由涌起了强烈的好奇。她望向柳燕,只见他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薄薄的羽睫也不住颤动,似乎在经历一场很不愉快的梦。

    不一会,他的眼角竟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看着这一幕,萧珠有些心疼,却不敢伸手为他拭去泪水,生怕将他惊醒。于是,她只能看着那滴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渗进了漆黑的发丝里。

    萧珠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转身回去——

    柳燕却猛地睁开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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