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亲身体验,萧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寺庙里的生活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清闲。每日寅时三刻便要起床,然后是劈柴、打水、洒扫等各类活计。

    以往,这些活计大多由智生一手包揽。柳燕一醒,萧珠便自然而然地承担了一部分。

    不过,这些只不过是些体力活而已。对她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啪!”

    雪亮的刀刃挥下,柴禾被瞬间劈为两半。

    萧珠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柴禾,将它们叠在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禾垛上。

    她望了一眼三生,见刀刃并无残损,方才如释重负般地将它收入刀鞘之中。

    老实说,用这么一把宝刀劈柴,着实有些暴殄天物。不过,之前那把生锈的柴刀已经被她抡断了。智生还心疼得骂了她一顿:

    “那是刀,又不是竹片,怎么可能说断就断?我都用了好几年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萧珠小声道。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逃避责任吗?哪怕失手打死了人,只要说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完事了吗?”智生毫不善罢甘休,喋喋不休地道。

    “智生!”慈空一声呵斥,智生总算停了下来。

    他悻悻然从萧珠身边走过,喃喃地道:

    “只会吃饭不会做事的怪物。”

    想到这句话,萧珠有些生气。

    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可不想再过下去了。柳燕的毒一解,她就要和他一起下山去……

    于是,她又跑到了禅房后面的院子里,想要看看那颗蓝紫色的花苞长高了多少。

    这里不仅有药圃,还有好几片菜地。菜地旁种着几株杨树柳树。眼下到了初春,树木皆已萌芽,远远望去,恍若青绿色的烟雾。就连粗硬的树皮,都仿佛变得柔软起来……

    萧珠正欣赏着这满园的春色,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宛转的鸟鸣。抬眼望去,几只乌鸫扑棱着翅膀朝远处飞去,不知是去觅食还是筑巢——

    有了。

    那棵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柳树上,不是正挂着一只鸟巢吗?

    要是,里面有几颗鸟蛋的话……

    想到这里,萧珠不由自主地吞下一口唾沫。

    在这里天天吃素,她都快忘记肉蛋等荤腥是什么滋味了。何况,柳燕刚刚恢复,也需要补充一点营养……

    于是,萧珠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便攀上了那株几丈高的柳树。

    她爬到树杈处,往巢里一看——

    果然,用树枝草茎搭建的精致鸟巢里,赫然罗列着四五枚鸟蛋。

    鸟蛋呈浅蓝色,布有胎记般的褐色斑点,和鹌鹑蛋差不多大。虽然不够饱食一顿,也能拿来打打牙祭了。

    萧珠心头一喜,将几枚余温尚存的鸟蛋统统揣进了怀里。

    紧接着,她又动作谨慎地从树上爬了下来,生怕一个不小心,磕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宝贝鸟蛋。

    她正准备径直去厨房,把它们料理了。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做什么?”

    顿时,萧珠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子——

    没错,又是他。那个成天给她脸色看的智生。

    智生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她,似乎认定她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萧珠有些心虚,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

    “没做什么。”

    “真的?”智生显然不相信她。

    “真的。”萧珠硬着头皮回答。

    就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凄厉的鸟叫声。敢情是鸟爸鸟妈回来了,却不见巢中的鸟蛋,因此急得大叫。

    智生抬头望向树上的鸟巢,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下一刻,他便横眉竖眼,指着萧珠的鼻子道:

    “你……果然是个贼!快把它们还回去!”

    萧珠本来自觉理亏,可一听到这个“贼”字,心中立马蹿起一股无名怒火。

    这小秃驴动不动就骂人是贼,实在可恶!要知道,自己虽然吃了供品,可那毕竟是无奈之举,之后也用银两做了补偿。可他,还是死揪着这一点不放……

    于是,萧珠昂起脑袋,用鼻孔俯视着他道:

    “我不还,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智生攥起拳头,可或许是意识到了力量差距,只能无奈地放了下去。

    萧珠又道:

    “何况,我又没拿你的东西。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她瞥了一眼气鼓鼓的智生,竟产生了揶揄他的冲动:

    “难道说——这蛋是你下的?”

    智生立马红了脸,指着萧珠“你你我我”了半天,却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真是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

    萧珠一面窃笑,一面转过身子,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然而,耳边突然传来了禅杖与地面的磕碰声——

    抬眼望去,那正是白须飘飘的慈空。

    智生见慈空来了,立马冲了过去,当着他的面告起状来:

    “师父!这家伙滥杀生灵,还在我面前招摇显摆,实在是罪大恶极……”

    “不就是几枚鸟蛋而已,怎么就滥杀生灵了?”萧珠不服地道,“何况,我还没来得及吃呢!”

    可就在这时,树上的那两只鸟叫得越发凶了。慈空望了一眼它们,又看了一眼萧珠。

    尽管年事已高,他的眼眸依旧清澈明亮,恍若两面明镜一般。在他的注视下,萧珠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垂下了头。

    一只青筋虬曲,满是皱纹和斑点的手,在她眼前缓缓摊开:

    “施主,得罪了。”

    萧珠再不情愿,也只能将鸟蛋统统放了上去。

    然而,慈空轻声一笑,竟向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这只手里,赫然是一枚圆滚滚的鸡蛋!

    智生发出一声惊呼:

    “师父!你为什么给她那个……”

    就连萧珠自己也有些惊讶。据她所知,鸡蛋也应该算是荤腥之物吧……

    “这是白蛋。” 慈空解释道,“孵不出小鸡,吃了也不算杀生。”

    “况且,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何尝不是生灵?哪怕是一枚石子,也可具备灵性。羊吃鲜草,人食五谷,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要常存敬畏,不去滥杀无辜就是了。”

    慈空一席话,听得智生连连点头,道:

    “弟子铭记师父教诲。”

    萧珠也附和道:

    “我明白了,谢谢师父。”

    慈空微微一笑,将那枚鸡蛋塞到萧珠手上,道:

    “去见见你哥哥吧。他已经下了床,眼下正在厨房里忙着呢。”

    屈指一算,柳燕已经在床上休养了小半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想必他也很难忍受智生做的饭菜吧。因此刚刚能下床,便琢磨着改善伙食了。

    萧珠兴冲冲地跑到厨房前,还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推门一看,便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燕哥哥!”萧珠惊喜地喊了出来。

    “诶!”柳燕一边答应她,一边转过身子——

    一连病了这么多天,他似乎清瘦了不少,个子却变得高了些。身上一件半旧的素色僧服,飘飘荡荡,越发显得超凡脱俗,仙风道骨。

    这样不染尘俗的一个人,却偏偏热衷于人间烟火,也称得上是一件奇事了。

    柳燕见萧珠一直盯着他,便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怎么了,哥哥只是换了件僧服而已。我要是剃光了头发,真做了和尚,珠儿怕不会认不出我了吧?”

    萧珠连忙摇头,道:

    “不不不,燕哥哥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哪怕——”

    她刚要说“哪怕化成灰”,转念一想,这样的措辞实在过于不吉,便只得生生地咽了下去。

    柳燕倒没察觉到什么,乐呵呵地继续忙了起来,萧珠便帮他打起了下手。没过多久,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大功告成了。

    “哇!”

    智生因惊讶而张大的嘴,足矣放下一枚鸡蛋。

    他打量了一眼柳燕,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些都是你做的?”

    “没错。”柳燕点了点头,道,“珠儿也帮了我不少忙。”

    他又指着桌上的菜肴,一道道地介绍起来:

    “这是凉拌木耳,这是荠菜饺子,这是笋丝春卷,这是清炒枸杞芽儿……”

    另一边,慈空早已拿起筷子,品鉴了起来:

    “嗯——”他一边陶醉地闭起了眼,一边称赞。

    “柳公子的手艺,果然了得。”

    智生见状,也夹起了一枚丸子。可他只尝了一口,便立马吐了出来,气势汹汹地道:

    “怎么是肉做的!你是想害我们破戒吗?”

    “这不是真肉,是假肉丸。我拿面筋和萝卜做的……”柳燕满脸无辜地道。

    “我不信。” 智生连连摇头,“不是肉,怎么可能这般好吃。”

    不得已,柳燕只好将他领至厨房。直到智生亲眼看到半成品状态的假肉丸,方才乖乖闭上了嘴。

    回到饭桌上的他,起先还矜持了一会儿,不多时,夹菜的速度便越发快了起来。

    萧珠好不容易赶在他之前,将最后一只假肉丸夺了过来,尔后一口咬下——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好吃!

    萧珠原以为,假肉丸毕竟不是真肉,难免会逊色一些。可是,她却分明尝到了肉的滋味、肉的香气、肉的质感……许久没有吃到肉的萧珠,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

    智生不甘心地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碗碟,咽了咽口水,道:

    “柳公子,你能教教我做饭吗?”

    柳燕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柳燕醒来后,慈空便又在隔壁给萧珠腾出了一间禅房。这样既避免尴尬,彼此又能有个照应。

    许是地方僻静,萧珠这些天一直睡得很好。然而,这天夜里——

    “砰砰砰!”

    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正处于梦乡的萧珠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拿起放在床头的三生,缓缓走到门前,警惕地道:

    “是谁?”

    “是我!快开门啊!”

    竟是智生的声音。

    萧珠顿觉不妙,连忙开门。

    门一开,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智生脸色苍白,拉着她道:

    “快,跟我走,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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