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拱穹所造出的空洞，天然便能容人，陡然被扯进来，莳萝惊了一跳，下意识抬肘就要反手。
但石窟内的人，俨然预想到了她的反应，那人先一步松开抓住她小臂的手，不知怎的，一眨眼间的功夫，便身法轻灵机敏地躲开了莳萝的反击，越过她行了出去。
翠竹山石之下，那人着了一身男子的装束，碧色的翻领窄袖袍衫，干净利落英气十足，而衣衫之下，却是张女气十足的柔婉面庞，柳眉红唇，任谁也不会把她认成是男子。
“不知是四娘子在此。”廊下女婢惊慌的声线适时响起，而那神色倦怠疏懒的绿衫女郎，并疾呼透露莳萝所在的异样，只轻轻挥了挥手。
待女婢的脚步声渐行渐弱，彻底走远了之后，她才缓缓侧首，略微打量着莳萝的装束开口道：“常年习舞的舞姬，没有娘子这么硬的筋骨，娘子扮成舞姬混进来做什么？”
对于郑府这位古怪神秘的四娘子，莳萝半是防范半是疑惑，莳萝没有对她施术，却也没回答她的话，只反问道：“你既然能看出来我不是舞姬，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发我？”
碧衫女郎看着莳萝唇角微扬淡淡笑了笑：“告发？娘子言重了，我告发娘子做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却并无恶意，若娘子不想回答，那便算了。”
“你就不怕我是什么心怀歹意的贼寇恶徒吗？”
“娘子看着不像。”碧衫女郎微微上扬的唇角未变，指尖轻抬，一声剑鸣，她抽出一截隐匿在她腰间缠绕的软剑，“况且就算你当真是，我也有能够将娘子斩于剑下的自信。”
瞧着眼前说出这般大话，神色仍是慵懒倦惰的女郎，莳萝没由来地不算那么讨厌，毕竟这女郎的话虽然不好听，但至少比起尘世中那些两面三刀的假人，却要真实。
莳萝摇摇头：“你错了，你杀不了我，而且我对你们这郑宅，就算没有歹意，也算不上有好感，如果有人在这里放把火，我恐怕不会叫人灭火，只会叫人来倒桶油。”
“你不喜欢郑家？”漫不经心的碧衫娘子，唯独在听见莳萝这话时稍稍凝了眉梢，“为什么？”
莳萝向来对人间的玩弄权术者没有好感，深海的东珠、岭南的荔果，这一路上于郑家宅邸中所见的这些所谓世家底蕴，在她看来，万般浮华，皆是朽卵，但是这些，她才懒得同眼前的女子细说。
郑宅的院落与院落之间，高耸的院墙连成了片，莳萝微微仰头，不自觉耸了耸肩：“这么高的墙，抬头看见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还不够惹人厌恶吗？”
碧衫娘子听了这话怔了一下，依言也朝天际望去，她抬头望天沉默半晌后，忽然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我也不喜欢这里。”
不同于先前浮于表面的浅淡笑容，她此刻的笑容直达眼底，以至于再垂下眼来望莳萝时，碧衫娘子的眸光也比之先前温和些许。
次次下山，遇上的都是与众不同的怪人，瞧见碧衫娘子的神色，莳萝心里忍不住这样暗叹了一句，思绪至此，她索性开口问道：“跟你打听件事，你们府内的洛宁侯是不是在通缉一个妖怪？据说……那妖怪是只狐狸精，几个月前入府偷了洛宁侯的东西。”
似是没料想到莳萝会这般直言不讳，轻描淡写就说起了郑宅狐妖的传闻，碧衫娘子的眸光稍沉了些，静默一瞬后，她答得模棱两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的话，我想找到那妖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抓一只狐狸精寻回失物就能换许多赏钱，自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莳萝的话说得半真半假，碧衫娘子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院内无人声，唯有竹叶沙沙，沉寂了许久，就在莳萝不抱希望打算扭身离开的时候，盯着莳萝若有所思的碧衫娘子忽然开口道：“确有其事。”
“几个月之前，三月十五的晚上，的确有个狐妖闯进老宅偷走了洛宁侯的一幅字画。”
“又是画？”莳萝下意识的反问，让碧衫娘子愣了愣。
“我……我的意思是说，只是一幅画就要这么大动干戈，那画是什么名家所绘很值钱吗？”
莳萝找补了两句，碧衫娘子也没有再纠缠问询的意思：“不是什么名家所绘，也算不上值钱，但那副字画，是洛宁侯的师长赠给她的。”
“师长？”莳萝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碧衫娘子合唇收声，赫然是不愿再说了。
“我知道的仅此而已，今日就到这吧，我还有些事情未办。”脚步声轻浅，行至廊下后，那碧衫娘子忽又回过身来，看着莳萝莫名地说了一句，“对了，娘子最好早些离开此地，不若待前院寿宴开始了，怕是今日就不好走了。”
古里古怪的话，像是好意的劝诫，又有些似是张扬的威胁。
莳萝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依她所言，三月十五，加上大妖跋涉所耗费的日子，算算时日，这时间与后山封印松动的日子，几近于不谋而合，好不容易寻到些线索，入了这宅院，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翠竹掩映的院落，无边寂静，莳萝沿着长廊步入，于院落内徘徊寻找了许久，却都再未遇上一个能够供她探听更多消息的人，她只得从那间院落之中又退了出来。
夹道上的脚步声纷杂错乱，乱哄哄犹如闹市，没想到会见着这样的光景，伴着一声惊叫，莳萝拦住了一个花容失色狼狈奔走的舞姬，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前院……前院有妖怪，洛宁侯、洛宁侯她不见了！”舞姬满眼的惊惧，瞧见同样穿着纱衣却格外面生的莳萝都未反应过来质询她，只前言不搭后语匆匆抛下这样两句话，便甩开莳萝磕磕绊绊跑远了。
而待莳萝穿过垂花门，逆着穿行的人流，行至前院时，中堂宴客厅内的喧嚣已散了大半。
堂内的满座宾客神色各异，惊惧有之，怒容有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更是不少，在这其中，属为首端坐在太师椅上鬓发斑白的一位老翁，面色最是难看。
堂下一片肃穆，跪了一地的奴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在正中跪得端正，正颤颤巍巍不知在说些什么。
莳萝混在外间垂首立着的仆役里，凝神静听了一阵那管事与老者的对话，什么瓶儿戏班的乾坤戏，什么明月奴琉璃瓶中的舍利子，什么不知去向的洛宁侯……
老者盛怒尤其，管事战战兢兢，以至于二人的言语往来，让她听得云里雾里，抽丝剥茧好半晌，也只能得出两个判断，一是郑宅今日的骚动，乃是因为瓶儿戏班而起的，二是郑家的洛宁侯当是被狐妖掳走了。
还想再听听时，老者却是已转而起身，向宴上宾客致起了歉，随着嘈声再起，宾客们四散而出，这便是草草罢宴了的意思了。
莳萝几乎是在宾客动身的那一刹那，便趁着嘈杂兀自向外，攀上了朝外院墙的树桠，原先没有直接越墙而入，本就是存了几分借机探听的心思，此刻郑家宴上出了事，只消郑家人不是太蠢，宅内戒严便定然是势在必行。
再逗留不一定有好处，莳萝自院墙朝下望了一眼，不出意料，入目是队队甲卫，整个郑宅，已然被围成了个铁桶。
她略微思忖了几息，在院外甲卫与送客仆从中两相比量了一下，最终撤去了身上所幻化的舞衣，悄无声息再度融进了辞别的宾客之中。
与至低身旁也跟了一到两位仆从的其他女客类比，孤身一人的莳萝称得上格格不入，主仆不论，宅内将才出过岔子，负责送客的仆从不敢轻易下论断，他垂眼同身旁的其他仆从交换了个眼色，接着道：“这位娘子看着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娘子，车驾在何处？可需要差人送行？”
本就没指望过出宅的路会比入宅时简单，莳萝并不惊慌，她眨眨眼睛，再次打量了一圈门前半是送客半是核验的仆从们，正要掐诀之时，身后忽传来了一声：“这位是某的友人。”
极清冽平淡的声线，却有些熟悉，莳萝怔了一下，同周遭的仆从一道回过头去。
人声惶惶，拾阶而来的白衣郎君步子徐徐、眉眼沉静，一如几月前所见的模样，本欲探问的仆从顿然熄了火，陪着笑脸抬臂做引路状：“冒犯了，原来娘子是同中郎将一起的，那自是不必府中再准备车驾了，请。”
往来宾客还未疏散干净，车马声尤不绝于耳，郑家老宅外的巷道内算不得幽寂，商陆行在莳萝身后，一路默言无声。
九嶷山中那一日暮间女郎负气扭身的背影，与今时并无什么差异，他向来能够轻易参透人心，此刻看着女郎沉默疾走的背影，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默言跟了半条街，直至疾走沉思的莳萝猛然顿步，回过身来仰头看着他定定问道：“你也在郑家老宅，那郑家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没有质问月余前的冒犯，也没有问询出现在此处的缘由，女子眸底澄澈、毫无芥蒂，只是仿似刚刚想起来还有一个他似的问询案情。
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堵了口气，商陆垂眼答道：“是，我在场亲眼目睹，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莳萝果断拍板，“你应当知道吧，我正在找九嶷出逃的妖怪，其中正在找的那个妖怪，似乎和郑家有什么牵连。”
郑宅占地极广，二人行到这处堪堪说了两句，却也并未离了郑宅所在，随着“轰隆”几声，不远处的郑宅侧门忽然打开，从中驶出了一驾马车。
那马车精巧富丽，看上去一开始当是要疾驰而去，但不知怎的，在瞧见他们二人后，却放慢速度，停在了他们面前。
自车上下来的，是个容貌姣好的华服娘子，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哪怕面上饶有焦灼之色，行步福身时，礼数仍是分毫不差：“中郎将，郑家七娘宁姝有礼了。”
看见来人，商陆的神色并不十分热络，反是有些冷淡，但因为他一贯是情绪淡薄不显于面上的人，郑姝并未察觉到异样，唯有莳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周全了礼数，郑姝当即出声求援：“中郎将今日在宴上，应当是知晓方才变故的，玉阁寺供奉的舍利子与我四姐，于众目睽睽之下一齐消失，家翁万般心焦，得知中郎将还未走远，特让我来请商将军出手相助，好寻回我四姐与舍利子。”
还未彻底搞清楚状况，便匆忙听见眼前娘子这般开口，思及先前于郑宅内的见闻，那位神秘古怪的绿衫娘子，莳萝不由蹙了眉：“你四姐？郑家四娘子？”
“是，娘子识得？”郑姝循声侧首，看向商陆出现的身旁的陌生女郎。
“你四姐和洛宁侯是什么关系？”莳萝仍是有些不能确信。
“娘子说笑了。”郑姝诧异答道，“我四姐郑家四娘子宁娴，与洛宁侯宁如风，本是一人啊。”
但石窟内的人，俨然预想到了她的反应，那人先一步松开抓住她小臂的手，不知怎的，一眨眼间的功夫，便身法轻灵机敏地躲开了莳萝的反击，越过她行了出去。
翠竹山石之下，那人着了一身男子的装束，碧色的翻领窄袖袍衫，干净利落英气十足，而衣衫之下，却是张女气十足的柔婉面庞，柳眉红唇，任谁也不会把她认成是男子。
“不知是四娘子在此。”廊下女婢惊慌的声线适时响起，而那神色倦怠疏懒的绿衫女郎，并疾呼透露莳萝所在的异样，只轻轻挥了挥手。
待女婢的脚步声渐行渐弱，彻底走远了之后，她才缓缓侧首，略微打量着莳萝的装束开口道：“常年习舞的舞姬，没有娘子这么硬的筋骨，娘子扮成舞姬混进来做什么？”
对于郑府这位古怪神秘的四娘子，莳萝半是防范半是疑惑，莳萝没有对她施术，却也没回答她的话，只反问道：“你既然能看出来我不是舞姬，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发我？”
碧衫女郎看着莳萝唇角微扬淡淡笑了笑：“告发？娘子言重了，我告发娘子做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却并无恶意，若娘子不想回答，那便算了。”
“你就不怕我是什么心怀歹意的贼寇恶徒吗？”
“娘子看着不像。”碧衫女郎微微上扬的唇角未变，指尖轻抬，一声剑鸣，她抽出一截隐匿在她腰间缠绕的软剑，“况且就算你当真是，我也有能够将娘子斩于剑下的自信。”
瞧着眼前说出这般大话，神色仍是慵懒倦惰的女郎，莳萝没由来地不算那么讨厌，毕竟这女郎的话虽然不好听，但至少比起尘世中那些两面三刀的假人，却要真实。
莳萝摇摇头：“你错了，你杀不了我，而且我对你们这郑宅，就算没有歹意，也算不上有好感，如果有人在这里放把火，我恐怕不会叫人灭火，只会叫人来倒桶油。”
“你不喜欢郑家？”漫不经心的碧衫娘子，唯独在听见莳萝这话时稍稍凝了眉梢，“为什么？”
莳萝向来对人间的玩弄权术者没有好感，深海的东珠、岭南的荔果，这一路上于郑家宅邸中所见的这些所谓世家底蕴，在她看来，万般浮华，皆是朽卵，但是这些，她才懒得同眼前的女子细说。
郑宅的院落与院落之间，高耸的院墙连成了片，莳萝微微仰头，不自觉耸了耸肩：“这么高的墙，抬头看见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还不够惹人厌恶吗？”
碧衫娘子听了这话怔了一下，依言也朝天际望去，她抬头望天沉默半晌后，忽然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我也不喜欢这里。”
不同于先前浮于表面的浅淡笑容，她此刻的笑容直达眼底，以至于再垂下眼来望莳萝时，碧衫娘子的眸光也比之先前温和些许。
次次下山，遇上的都是与众不同的怪人，瞧见碧衫娘子的神色，莳萝心里忍不住这样暗叹了一句，思绪至此，她索性开口问道：“跟你打听件事，你们府内的洛宁侯是不是在通缉一个妖怪？据说……那妖怪是只狐狸精，几个月前入府偷了洛宁侯的东西。”
似是没料想到莳萝会这般直言不讳，轻描淡写就说起了郑宅狐妖的传闻，碧衫娘子的眸光稍沉了些，静默一瞬后，她答得模棱两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的话，我想找到那妖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抓一只狐狸精寻回失物就能换许多赏钱，自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莳萝的话说得半真半假，碧衫娘子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院内无人声，唯有竹叶沙沙，沉寂了许久，就在莳萝不抱希望打算扭身离开的时候，盯着莳萝若有所思的碧衫娘子忽然开口道：“确有其事。”
“几个月之前，三月十五的晚上，的确有个狐妖闯进老宅偷走了洛宁侯的一幅字画。”
“又是画？”莳萝下意识的反问，让碧衫娘子愣了愣。
“我……我的意思是说，只是一幅画就要这么大动干戈，那画是什么名家所绘很值钱吗？”
莳萝找补了两句，碧衫娘子也没有再纠缠问询的意思：“不是什么名家所绘，也算不上值钱，但那副字画，是洛宁侯的师长赠给她的。”
“师长？”莳萝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碧衫娘子合唇收声，赫然是不愿再说了。
“我知道的仅此而已，今日就到这吧，我还有些事情未办。”脚步声轻浅，行至廊下后，那碧衫娘子忽又回过身来，看着莳萝莫名地说了一句，“对了，娘子最好早些离开此地，不若待前院寿宴开始了，怕是今日就不好走了。”
古里古怪的话，像是好意的劝诫，又有些似是张扬的威胁。
莳萝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依她所言，三月十五，加上大妖跋涉所耗费的日子，算算时日，这时间与后山封印松动的日子，几近于不谋而合，好不容易寻到些线索，入了这宅院，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翠竹掩映的院落，无边寂静，莳萝沿着长廊步入，于院落内徘徊寻找了许久，却都再未遇上一个能够供她探听更多消息的人，她只得从那间院落之中又退了出来。
夹道上的脚步声纷杂错乱，乱哄哄犹如闹市，没想到会见着这样的光景，伴着一声惊叫，莳萝拦住了一个花容失色狼狈奔走的舞姬，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前院……前院有妖怪，洛宁侯、洛宁侯她不见了！”舞姬满眼的惊惧，瞧见同样穿着纱衣却格外面生的莳萝都未反应过来质询她，只前言不搭后语匆匆抛下这样两句话，便甩开莳萝磕磕绊绊跑远了。
而待莳萝穿过垂花门，逆着穿行的人流，行至前院时，中堂宴客厅内的喧嚣已散了大半。
堂内的满座宾客神色各异，惊惧有之，怒容有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更是不少，在这其中，属为首端坐在太师椅上鬓发斑白的一位老翁，面色最是难看。
堂下一片肃穆，跪了一地的奴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在正中跪得端正，正颤颤巍巍不知在说些什么。
莳萝混在外间垂首立着的仆役里，凝神静听了一阵那管事与老者的对话，什么瓶儿戏班的乾坤戏，什么明月奴琉璃瓶中的舍利子，什么不知去向的洛宁侯……
老者盛怒尤其，管事战战兢兢，以至于二人的言语往来，让她听得云里雾里，抽丝剥茧好半晌，也只能得出两个判断，一是郑宅今日的骚动，乃是因为瓶儿戏班而起的，二是郑家的洛宁侯当是被狐妖掳走了。
还想再听听时，老者却是已转而起身，向宴上宾客致起了歉，随着嘈声再起，宾客们四散而出，这便是草草罢宴了的意思了。
莳萝几乎是在宾客动身的那一刹那，便趁着嘈杂兀自向外，攀上了朝外院墙的树桠，原先没有直接越墙而入，本就是存了几分借机探听的心思，此刻郑家宴上出了事，只消郑家人不是太蠢，宅内戒严便定然是势在必行。
再逗留不一定有好处，莳萝自院墙朝下望了一眼，不出意料，入目是队队甲卫，整个郑宅，已然被围成了个铁桶。
她略微思忖了几息，在院外甲卫与送客仆从中两相比量了一下，最终撤去了身上所幻化的舞衣，悄无声息再度融进了辞别的宾客之中。
与至低身旁也跟了一到两位仆从的其他女客类比，孤身一人的莳萝称得上格格不入，主仆不论，宅内将才出过岔子，负责送客的仆从不敢轻易下论断，他垂眼同身旁的其他仆从交换了个眼色，接着道：“这位娘子看着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娘子，车驾在何处？可需要差人送行？”
本就没指望过出宅的路会比入宅时简单，莳萝并不惊慌，她眨眨眼睛，再次打量了一圈门前半是送客半是核验的仆从们，正要掐诀之时，身后忽传来了一声：“这位是某的友人。”
极清冽平淡的声线，却有些熟悉，莳萝怔了一下，同周遭的仆从一道回过头去。
人声惶惶，拾阶而来的白衣郎君步子徐徐、眉眼沉静，一如几月前所见的模样，本欲探问的仆从顿然熄了火，陪着笑脸抬臂做引路状：“冒犯了，原来娘子是同中郎将一起的，那自是不必府中再准备车驾了，请。”
往来宾客还未疏散干净，车马声尤不绝于耳，郑家老宅外的巷道内算不得幽寂，商陆行在莳萝身后，一路默言无声。
九嶷山中那一日暮间女郎负气扭身的背影，与今时并无什么差异，他向来能够轻易参透人心，此刻看着女郎沉默疾走的背影，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默言跟了半条街，直至疾走沉思的莳萝猛然顿步，回过身来仰头看着他定定问道：“你也在郑家老宅，那郑家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没有质问月余前的冒犯，也没有问询出现在此处的缘由，女子眸底澄澈、毫无芥蒂，只是仿似刚刚想起来还有一个他似的问询案情。
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堵了口气，商陆垂眼答道：“是，我在场亲眼目睹，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莳萝果断拍板，“你应当知道吧，我正在找九嶷出逃的妖怪，其中正在找的那个妖怪，似乎和郑家有什么牵连。”
郑宅占地极广，二人行到这处堪堪说了两句，却也并未离了郑宅所在，随着“轰隆”几声，不远处的郑宅侧门忽然打开，从中驶出了一驾马车。
那马车精巧富丽，看上去一开始当是要疾驰而去，但不知怎的，在瞧见他们二人后，却放慢速度，停在了他们面前。
自车上下来的，是个容貌姣好的华服娘子，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哪怕面上饶有焦灼之色，行步福身时，礼数仍是分毫不差：“中郎将，郑家七娘宁姝有礼了。”
看见来人，商陆的神色并不十分热络，反是有些冷淡，但因为他一贯是情绪淡薄不显于面上的人，郑姝并未察觉到异样，唯有莳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周全了礼数，郑姝当即出声求援：“中郎将今日在宴上，应当是知晓方才变故的，玉阁寺供奉的舍利子与我四姐，于众目睽睽之下一齐消失，家翁万般心焦，得知中郎将还未走远，特让我来请商将军出手相助，好寻回我四姐与舍利子。”
还未彻底搞清楚状况，便匆忙听见眼前娘子这般开口，思及先前于郑宅内的见闻，那位神秘古怪的绿衫娘子，莳萝不由蹙了眉：“你四姐？郑家四娘子？”
“是，娘子识得？”郑姝循声侧首，看向商陆出现的身旁的陌生女郎。
“你四姐和洛宁侯是什么关系？”莳萝仍是有些不能确信。
“娘子说笑了。”郑姝诧异答道，“我四姐郑家四娘子宁娴，与洛宁侯宁如风，本是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