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一别之后，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呢。”狭窄的坑道没有燃灯，明暗之间，越发衬得立在暗处的莳萝神色莫辨。
商陆眼睫微动，望着出声拦路的莳萝，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立在前方的莳萝，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大有一种若商陆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给个交代，她便不让路的架势。
商陆默然垂手，火折子的光缓缓亮起，照清二人眉眼的同时，也映亮了商陆手中五色缂丝绳编之下所悬坠着的铜币。
掠过莳萝故作深沉的面孔，与她隐于眼底自认为未被察觉的那丝促狭，商陆无声眸光当中的细微波动渐渐消弭，他垂眼低声道：“先前是我不对，抱歉。”
他的反应与莳萝预想之中的全然不同，望了一眼商陆手中焕然一新的山鬼钱，莳萝不由抿唇哑了火。
收起还未吐出口的为难，她遗憾地侧身回过头去，轻咳一声将路让了出来：“这还差不多。”
狭长的甬道，勉强够二人并排行走，商陆收起手中物件抬步上前。
二人并行了一段路后，莳萝忽又想起来开口问道：“不过……你不是在长安吗，怎么又跑到豫州来了？”
商陆步子微滞，答话的声线平静，没有什么波澜：“荥阳郑氏的家主郑太傅，告老还乡前，曾是圣人的师长，今日本是他的花甲寿。”
王公贵族、朝廷官员之间的往来礼仪，莳萝全然不懂也不感兴趣，她初时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只是因为感到无趣而撇了撇嘴，但没走几步，她又敏锐地顿住了步子，发问道：“可你不是嫌和郑家扯上关系麻烦吗？那你还来给郑家人祝寿，你跟他们家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
商陆随之顿步，侧过脸静静看向莳萝：“同为人臣，谈不上什么关系优劣，来郑家祝寿与不想与郑家有所关联，这两点并不冲突。”
莳萝若有所思地回望过去：“可你还应允了替郑家找人寻物，不见的洛宁侯和那个什么舍利子，又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答应帮郑家呢？”
二人视线交错，商陆动了动眼睫没有答话，若是京中旁人，此刻望见他的清冷眉目，就算不是退避三丈，也应是会主动退去不再追问了，可数息过去，他身前的女郎下巴微扬，却是没有半分止问收声的意思。
他挪开眼光，无奈又启了唇：“于我无害，我为什么不能帮他们？况且我所应允的，也不是务期必成，是尽力为之。”
典型的商陆式样的反问，莳萝闻言定定看着他，视线如有实质。
仿似没有察觉到身侧女郎的审度一般，商陆没有再出声多做解释，直到几息之后，落在他面上的那道眸光似是认可了他的说辞，终于缓缓移开，他才抬步欲要接着向前行，但步子还未重踏出去，手中火折子的光便冷不丁晃了一下。
商陆怔然偏头，映入他眼帘的，是倏然放大的女郎的面容。
暗室无声，伴着女郎状似嗔怪的悠长吐息，近旁似有山野之中的露水气息：“原来只是偶然路过，亏我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你是特地来找我道歉的呢。”
莹白的指尖近在眼前，在身前女郎触碰到他面颊之前，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别过脸去，只是仍有阴影自他的眉眼额发前一晃而过。
商陆微微怔神，而电光火石间，莳萝已然以极其自然的态度，抬手撇去了前方必经的土石上所挂着的蛛网。
“怎么了？”莳萝利落拍净手上沾染的浮灰，一抬头见身侧的人还没有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走啊。”
商陆正凝望着莳萝拂去蛛网的那一处，没有声响不知在看些什么，陡然听见莳萝的声音，他眼睫颤了颤，顿然收回视线，抬步向前。
在山野中长大，莳萝的视力一向很好，只出声催促那么两息的功夫，已经足够她完全辨明方才身侧面容清冷没有表情的郎君，周身所浮动着的那种难以描摹的紧绷感。
那样的紧绷感，无端让她想起山中知晓要落雨前的仓皇鸟雀。
行走在前方的白衣郎君步子匆忙，莳萝紧随其后也只好默默跟上，只是她的视线虽然落在商陆微僵的挺直脊背上，脑海中却是思索着方才的光景，十分不明所以。
幽黑的地下通道内，一时间只能听见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不知走出去了多远，莳萝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能走慢些吗？早知道你这么开不得玩笑，我就不说了。”
行在前方的那道身影步子顿了顿，倏然放缓了步调。
莳萝见状越发确信她的心中猜想，她快步走上前去，轻咳一声道：“我说实话行了吧，虽然你只是偶然路过帮了我一把，但是今天看到你时，我还是很高兴的。”
最开始出声时，莳萝还有些扭捏不好意思，但话既出口，她越发自然镇定、理直气壮。
本就是一条笔直的通道，走到这里时，已隐隐可见地道尽头影影绰绰的光源。
自觉说完了想说的话，卸下了心头的担子，莳萝心情舒畅，话毕也不再看身侧人的反应，她三两步越过身侧的商陆，向光源处行去。
背光映出的女子身影雀跃自如，落在被她拉在身后的人眼中，像一场新雪后地里蹦蹦跳跳的野山雀。
商陆掩下眼底的怔忪缓步跟上去，几息的功夫，数丈后天地开阔，地道尽头的日光之下，满目皆是郁郁葱葱的田垄。
显而易见，此处是位于荥阳城外的某处田地，而城郊野田，不见人烟，先一步走出来的莳萝，正坐在田垄边，漫不经心拨弄着她手边的一株野草。
见商陆自地下跃出，莳萝扬扬下巴，以眼神示意他探看周围的环境：“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呀，喏，这下线索都断了，你说怎么办吧？”
此言不假，二人身处的无人野田，除去难以辨别的纷沓脚印外无痕无迹，纵使查到这处田地的主人，也不能以此论证动土挖出这段隧道之人，便与案件相关。
若只是他孤身一人，他会折返回去，自郑家入手，探出郑家人不愿说出口的所谓密辛。
但……望了一眼托腮坐于田垄边的莳萝，商陆转而道：“我没有办法。”
就像是正等着他这句话一般，莳萝一把丢下手边被蹂躏的野草，眸光发亮地起身：“唔，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虽然对人间了解得很，但若要论对妖怪的了解，你比起我还是差一些的。”
“我这一路上思索了很久，你们人间的戏法，不就是障眼法吗？那若要说起障眼法，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间的障眼法，是能够比妖怪的术法，还要更天衣无缝、不出差错的呢？”
怕商陆不信，莳萝又扬手指了指近旁田垄中的地道出口，以做佐证：“里面的妖气虽然淡，但却做不得假。”
“能够造出那个什么宝瓶乾坤的妖怪，要么是精通幻术，要么呢，就是天生能够吞食藏储金银，不过要是那妖怪的幻术已经高超至此了，那他就没必要再挖这地道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
“喜好吞食藏匿金银的妖怪……貔貅或是金蟾？”好歹驻守京畿又修习了多年的道法，商陆很快就跟上了莳萝的节奏，顺着她的思路接话道。
“不错，而且那地道里蛛网很新，却又没有任何蛇虫鼠蚁，爱吃虫子的，不可能是貔貅，只可能是金蟾。”莳萝微微讶异，给了商陆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随即三下五除二，梳理出了下一步的方向。
“金蟾喜水，我午间入城的时候曾听说荥阳在闹旱灾，你可知道……荥阳城内外水源充足的地方有哪些？”
*
日暮西迟，荥阳城三十里外的余溪村，今日也很是热闹。
村子东侧的岵山湖岸边，提着木桶取水的人群一波又一波，周而复始，经久不散。
荥阳已数月不见一滴雨，余溪村的村民这几月里已不知感叹了多少遍，幸好他们的村子座落于岵山脚下靠近岵山湖，不必像周边村落的村民一般，日日跋涉至此来回取水。
入村小道人声喧嚣，背着菜篓的一对爷孙，将将自荥阳城门口归来。
今日虽然没卖出去菜，却遇上了好心人，余囡囡手里捧着刚买的糖蜜饯，跟在她阿翁身后，笑得牙不见眼。
小道近旁的湖面波光粼粼，离村口只需再走半刻钟的路程，摇头晃脑的女童本是不经意的一眼，却因着所见定住眸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阿翁，那个是不是给我们银子的漂亮娘子呀？”
老翁迟缓顿步，顺着自家孙女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而湖边上人影憧憧，他疑惑地看了半晌也没瞧见熟悉的身影，只得蹲下揉了揉孙女的发髻安抚道：“没有啊，看错了吧？是不是今天太累了？等着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是看错了吗……”女童将信将疑，跟着老翁重又往村子的方向行去。
实质上，女童其实并没有看错，于岵山湖边一晃而过的，正是莳萝二人。
他们自横穿荥阳城北的济水支流而来，已探过了好几个地方，一连几次的碰壁，致使本是十分断定的莳萝，也难免对她的判断生出了些许怀疑。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来到岵山湖后，终于叫他们寻到了端倪。
一个照面的功夫，湖岸边水草丛里的吐水蟾蜍，便如有所察隐没入了水中，因此二人几乎只在湖边短暂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就徇着那逃遁的妖物气息，远离了余溪村的人声，转而入了山野。
与九嶷通畅平坦的山路不同，岵山山道蜿蜒曲折，二人寻了许久，最终兜兜转转停在了半山腰的一座古朴别院前。
正是蝉鸣初响的时节，别院周遭翠竹掩映，显得分外清幽雅致。
而院门大开，院中端坐了一位沽酒自酌的绿衫女郎，她衣衫完好、形容光彩，全无半分被胁迫掳走的狼狈，望见莳萝时，甚至饶有兴致向着她遥遥举杯。
莳萝先前未能吐露出口的荒诞猜想，此时不合时宜地又涌了出来，虽然不知原委，但豫州的这一桩女侯爵失踪案，十之八九怕是洛宁侯郑如风本人的自导自演。
商陆眼睫微动，望着出声拦路的莳萝，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立在前方的莳萝，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大有一种若商陆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给个交代，她便不让路的架势。
商陆默然垂手，火折子的光缓缓亮起，照清二人眉眼的同时，也映亮了商陆手中五色缂丝绳编之下所悬坠着的铜币。
掠过莳萝故作深沉的面孔，与她隐于眼底自认为未被察觉的那丝促狭，商陆无声眸光当中的细微波动渐渐消弭，他垂眼低声道：“先前是我不对，抱歉。”
他的反应与莳萝预想之中的全然不同，望了一眼商陆手中焕然一新的山鬼钱，莳萝不由抿唇哑了火。
收起还未吐出口的为难，她遗憾地侧身回过头去，轻咳一声将路让了出来：“这还差不多。”
狭长的甬道，勉强够二人并排行走，商陆收起手中物件抬步上前。
二人并行了一段路后，莳萝忽又想起来开口问道：“不过……你不是在长安吗，怎么又跑到豫州来了？”
商陆步子微滞，答话的声线平静，没有什么波澜：“荥阳郑氏的家主郑太傅，告老还乡前，曾是圣人的师长，今日本是他的花甲寿。”
王公贵族、朝廷官员之间的往来礼仪，莳萝全然不懂也不感兴趣，她初时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只是因为感到无趣而撇了撇嘴，但没走几步，她又敏锐地顿住了步子，发问道：“可你不是嫌和郑家扯上关系麻烦吗？那你还来给郑家人祝寿，你跟他们家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
商陆随之顿步，侧过脸静静看向莳萝：“同为人臣，谈不上什么关系优劣，来郑家祝寿与不想与郑家有所关联，这两点并不冲突。”
莳萝若有所思地回望过去：“可你还应允了替郑家找人寻物，不见的洛宁侯和那个什么舍利子，又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答应帮郑家呢？”
二人视线交错，商陆动了动眼睫没有答话，若是京中旁人，此刻望见他的清冷眉目，就算不是退避三丈，也应是会主动退去不再追问了，可数息过去，他身前的女郎下巴微扬，却是没有半分止问收声的意思。
他挪开眼光，无奈又启了唇：“于我无害，我为什么不能帮他们？况且我所应允的，也不是务期必成，是尽力为之。”
典型的商陆式样的反问，莳萝闻言定定看着他，视线如有实质。
仿似没有察觉到身侧女郎的审度一般，商陆没有再出声多做解释，直到几息之后，落在他面上的那道眸光似是认可了他的说辞，终于缓缓移开，他才抬步欲要接着向前行，但步子还未重踏出去，手中火折子的光便冷不丁晃了一下。
商陆怔然偏头，映入他眼帘的，是倏然放大的女郎的面容。
暗室无声，伴着女郎状似嗔怪的悠长吐息，近旁似有山野之中的露水气息：“原来只是偶然路过，亏我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你是特地来找我道歉的呢。”
莹白的指尖近在眼前，在身前女郎触碰到他面颊之前，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别过脸去，只是仍有阴影自他的眉眼额发前一晃而过。
商陆微微怔神，而电光火石间，莳萝已然以极其自然的态度，抬手撇去了前方必经的土石上所挂着的蛛网。
“怎么了？”莳萝利落拍净手上沾染的浮灰，一抬头见身侧的人还没有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走啊。”
商陆正凝望着莳萝拂去蛛网的那一处，没有声响不知在看些什么，陡然听见莳萝的声音，他眼睫颤了颤，顿然收回视线，抬步向前。
在山野中长大，莳萝的视力一向很好，只出声催促那么两息的功夫，已经足够她完全辨明方才身侧面容清冷没有表情的郎君，周身所浮动着的那种难以描摹的紧绷感。
那样的紧绷感，无端让她想起山中知晓要落雨前的仓皇鸟雀。
行走在前方的白衣郎君步子匆忙，莳萝紧随其后也只好默默跟上，只是她的视线虽然落在商陆微僵的挺直脊背上，脑海中却是思索着方才的光景，十分不明所以。
幽黑的地下通道内，一时间只能听见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不知走出去了多远，莳萝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能走慢些吗？早知道你这么开不得玩笑，我就不说了。”
行在前方的那道身影步子顿了顿，倏然放缓了步调。
莳萝见状越发确信她的心中猜想，她快步走上前去，轻咳一声道：“我说实话行了吧，虽然你只是偶然路过帮了我一把，但是今天看到你时，我还是很高兴的。”
最开始出声时，莳萝还有些扭捏不好意思，但话既出口，她越发自然镇定、理直气壮。
本就是一条笔直的通道，走到这里时，已隐隐可见地道尽头影影绰绰的光源。
自觉说完了想说的话，卸下了心头的担子，莳萝心情舒畅，话毕也不再看身侧人的反应，她三两步越过身侧的商陆，向光源处行去。
背光映出的女子身影雀跃自如，落在被她拉在身后的人眼中，像一场新雪后地里蹦蹦跳跳的野山雀。
商陆掩下眼底的怔忪缓步跟上去，几息的功夫，数丈后天地开阔，地道尽头的日光之下，满目皆是郁郁葱葱的田垄。
显而易见，此处是位于荥阳城外的某处田地，而城郊野田，不见人烟，先一步走出来的莳萝，正坐在田垄边，漫不经心拨弄着她手边的一株野草。
见商陆自地下跃出，莳萝扬扬下巴，以眼神示意他探看周围的环境：“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呀，喏，这下线索都断了，你说怎么办吧？”
此言不假，二人身处的无人野田，除去难以辨别的纷沓脚印外无痕无迹，纵使查到这处田地的主人，也不能以此论证动土挖出这段隧道之人，便与案件相关。
若只是他孤身一人，他会折返回去，自郑家入手，探出郑家人不愿说出口的所谓密辛。
但……望了一眼托腮坐于田垄边的莳萝，商陆转而道：“我没有办法。”
就像是正等着他这句话一般，莳萝一把丢下手边被蹂躏的野草，眸光发亮地起身：“唔，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虽然对人间了解得很，但若要论对妖怪的了解，你比起我还是差一些的。”
“我这一路上思索了很久，你们人间的戏法，不就是障眼法吗？那若要说起障眼法，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间的障眼法，是能够比妖怪的术法，还要更天衣无缝、不出差错的呢？”
怕商陆不信，莳萝又扬手指了指近旁田垄中的地道出口，以做佐证：“里面的妖气虽然淡，但却做不得假。”
“能够造出那个什么宝瓶乾坤的妖怪，要么是精通幻术，要么呢，就是天生能够吞食藏储金银，不过要是那妖怪的幻术已经高超至此了，那他就没必要再挖这地道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
“喜好吞食藏匿金银的妖怪……貔貅或是金蟾？”好歹驻守京畿又修习了多年的道法，商陆很快就跟上了莳萝的节奏，顺着她的思路接话道。
“不错，而且那地道里蛛网很新，却又没有任何蛇虫鼠蚁，爱吃虫子的，不可能是貔貅，只可能是金蟾。”莳萝微微讶异，给了商陆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随即三下五除二，梳理出了下一步的方向。
“金蟾喜水，我午间入城的时候曾听说荥阳在闹旱灾，你可知道……荥阳城内外水源充足的地方有哪些？”
*
日暮西迟，荥阳城三十里外的余溪村，今日也很是热闹。
村子东侧的岵山湖岸边，提着木桶取水的人群一波又一波，周而复始，经久不散。
荥阳已数月不见一滴雨，余溪村的村民这几月里已不知感叹了多少遍，幸好他们的村子座落于岵山脚下靠近岵山湖，不必像周边村落的村民一般，日日跋涉至此来回取水。
入村小道人声喧嚣，背着菜篓的一对爷孙，将将自荥阳城门口归来。
今日虽然没卖出去菜，却遇上了好心人，余囡囡手里捧着刚买的糖蜜饯，跟在她阿翁身后，笑得牙不见眼。
小道近旁的湖面波光粼粼，离村口只需再走半刻钟的路程，摇头晃脑的女童本是不经意的一眼，却因着所见定住眸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阿翁，那个是不是给我们银子的漂亮娘子呀？”
老翁迟缓顿步，顺着自家孙女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而湖边上人影憧憧，他疑惑地看了半晌也没瞧见熟悉的身影，只得蹲下揉了揉孙女的发髻安抚道：“没有啊，看错了吧？是不是今天太累了？等着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是看错了吗……”女童将信将疑，跟着老翁重又往村子的方向行去。
实质上，女童其实并没有看错，于岵山湖边一晃而过的，正是莳萝二人。
他们自横穿荥阳城北的济水支流而来，已探过了好几个地方，一连几次的碰壁，致使本是十分断定的莳萝，也难免对她的判断生出了些许怀疑。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来到岵山湖后，终于叫他们寻到了端倪。
一个照面的功夫，湖岸边水草丛里的吐水蟾蜍，便如有所察隐没入了水中，因此二人几乎只在湖边短暂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就徇着那逃遁的妖物气息，远离了余溪村的人声，转而入了山野。
与九嶷通畅平坦的山路不同，岵山山道蜿蜒曲折，二人寻了许久，最终兜兜转转停在了半山腰的一座古朴别院前。
正是蝉鸣初响的时节，别院周遭翠竹掩映，显得分外清幽雅致。
而院门大开，院中端坐了一位沽酒自酌的绿衫女郎，她衣衫完好、形容光彩，全无半分被胁迫掳走的狼狈，望见莳萝时，甚至饶有兴致向着她遥遥举杯。
莳萝先前未能吐露出口的荒诞猜想，此时不合时宜地又涌了出来，虽然不知原委，但豫州的这一桩女侯爵失踪案，十之八九怕是洛宁侯郑如风本人的自导自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