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月，荥阳久违的落了一场雨，与强用符箓短暂引来的雨水不同，这场雨下了很久，从晨起淅淅沥沥一直落到了午后才停。
郑如风于岷山别院的房舍内幽幽转醒时，已是未时，透过闭合的窗棂，能看出外间天色犹暗，房檐上滚落的水滴不时坠下，荡出细碎的声音，静谧悠长之余，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忆起昨夜昏睡前的匆匆一瞥，郑如风自床榻上缓缓坐起，女郎乌黑的发丝顺着脸颊滑下，葳蕤而垂，她缓缓垂眼，先是望了一眼她松散的鬓发，再是瞧了一眼工整叠在床头的碧色外衫，颇有些神情难辨的意味。
外间竹帘微有响动，随之响起脚步声，似是有人入内，郑如风怔了一下，不做他想便抽起床头的外衫，往外间而去。
“你醒了？”莳萝漫不经心转头，见走出来的郑如风衣衫未整，身披外衫似是慌忙而出的样子，她也愣了一下，才放下手中的托盘继续道，“喏，这是你院子里的女婢让我顺道端来的，说是什么安神的药，让你喝了再继续睡。”
郑如风一眼都没有瞧那黑乎乎的药碗，只盯着莳萝，眼神很锐利：“余非晚呢？”
“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莳萝摇摇头，乘势在桌案旁寻了个位置坐下。
不必抬眼，都能感受到身前死死盯着她的眼光，莳萝忍不住托腮啧了一声：“你搞清楚，他是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大妖，刻意想藏起来不见谁的时候，谁能轻易再找得到他？”
不知是被她说服了还是自觉有失体面，郑如风如化实质的视线慢慢移开了。
“对了，他还让我转告你，让你别再找他了，他是不会见你的。”莳萝抬眼接着道。
眼见着自她这句话后，身前女郎的好似越发失神落魄，她也没有收声：“你先前不是说，余非晚是你的老师吗？可昨天我问他，他说他不是你的师长。”
话至此处，莳萝话音稍顿，不自觉加重了语气：”你为什么要骗我？”
郑如风闻言微微一震，静默良久后，她理了理垂落在双颊的碎发，面无表情地坐到了莳萝对面：“我没有骗你，无缘无故的，我骗你做什么？”
狡黠如狐含笑大方的女侯爵，面无表情说话时，唇线几乎没有起伏，一晃眼竟叫莳萝在她身上瞧出了昨夜那个大妖的影子，但莳萝却又觉着，好似这才是郑如风最真实的模样。
没有那么圆滑机智百般心机，也没有那么和蔼可亲见人便笑，不过即使冷脸，也算不上声势逼人，她情绪不高涨时的模样，同莳萝在九嶷山上所见过的寻常妖怪情绪低落时，没什么两样。
“经史子集，刀枪剑戟……”郑如风没有看莳萝，只轻声反问道，“他从我六岁教我到十六岁，我所会的一切，都是他教我的，你说这不是师长还能是什么？”
莳萝有些难以想象：“十年？那照你这么说，你们之间的情谊应该很深才是，怎么又闹成现在这样了？”
话音出口，想起不日前郑如风只透露些许便收声不语的情态，莳萝又出声补充道：“我只是好奇所以随便问问，你如果还是不愿意说，不说就是了。”
郑如风掀起眼睫，瞥了莳萝一眼，语气是人尽可察的寒：“十年又如何？巫娘子好奇的事，未免也太多了。”
“不，这世上，尤其是人间，能使我好奇的事情才不多呢！”
郑如风的话，莳萝不同意，她提及自身稍显轻慢的态度，莳萝更是不能理解：“纵使九州浩大无边，但能维持十年之久的人妖之谊，放在何处都是极为少见，也极其宝贵的，这样的事情，我会好奇才是常情不是吗？”
本以为身前女郎会反唇相讥，却没想到她会这样回话，郑如风深深地看了莳萝一眼，罢了，事已至此，说不说的又有什么差别呢？
垂眼又是一阵静默，郑如风动了动唇，好几息才发出声音来：“说来话长，但一言以概之，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他了。”
莳萝一惊，不自觉放大了瞳孔：“……你喜欢他？”
“很奇怪吗？”见了莳萝的反应，郑如风眼睛里倒是多了些真情实感的笑意。
“十年的相处，除了在我身边日日服侍的侍婢，就只有他和我相处的时间最长，连我阿翁都比不上，而他的长相、学识乃至功夫，也都是我此生所见过的之最，我会喜欢上他，这很奇怪吗？”
“奇怪是不奇怪，可……这不该是好事么？”
人间所谓的什么师生背德的规矩，莳萝一个妖怪，自然不放在眼里，但因为喜欢而至此，她却也想不明白理由。
她只能凭着直觉猜测道：“难道是余非晚讨厌你？不对，要真是讨厌你，他也不会教你十年，那是……他只把你当学生，不接受你的感情？”
“你猜对了一半。”郑如风轻轻一叹，“我及笄那年，向他表明心迹，他很吃惊，看了我很久，却只告诉我，我年纪还小，还不懂这世间的情爱，让我不要误把恩情仰慕当成了是年少慕艾，徒陷痴妄。”
莳萝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侯爵有些可怜，她斟酌了一会，才接着问道：“那你曾说的有愧于他，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剩下的另一半了。”开了话匣子后，郑如风回忆起往事，却是很平静的样子。
“他认为我年纪小，可旁人却不认为我年纪小了，五姓七望，没有哪家的年轻娘子，议亲是议得晚的。我及笄前，郑家便早已安排好了许多相看的人家，及笄前我尚且还能用年纪小来搪塞，及笄之后，就只能靠日日装病，还有想方设法在相看的郎君面前扮丑骇人来躲避了。”
莳萝听得极其认真，但也还是云里雾里的：“你说的我听懂了，可……这一半和余非晚又有什么关系？”
明了眼前的娘子并不十分通晓人间诸事，郑如风很是能够谅解：“巫娘子久居山中，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窍也是正常。”
“久久寻不到合适的婚嫁郎君，我是心满意足了，可族中又怎会乐意？我阿翁也就是当年远在西京的郑太傅，察觉到这其中恐怕有异，威逼利诱买通了我身边的侍婢，借此获知了余非晚的存在。”
九州人间对于妖精鬼魅的态度，不必郑如风再解释，莳萝也是清楚的，她没再插话，只静静等着郑如风往下说。
“后来我阿翁震怒，关了我的禁闭，还不知从哪儿寻了好些懂道法的方士，以我为诱饵，将他引来重伤了他。”
几日前在郑宅之中的所见所闻，倏然于这一刻寻到了原委，不论是郑宅随处可见的辟邪法器，还是郑家人提到狐妖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原来都是因为这遭往事。
莳萝不由拧眉：“可这些并不是你的错，他堂堂一个大妖，没能察觉到你受了困，自己落入陷阱敌不过人家道士，这又怎么能怪你？若是仅仅因此，就不分青红皂白与你结怨的话，余非晚的气量未免也太窄了些！”
郑如风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自她开口讲述往事后，第一次流露出明晰可辨的神伤幽色：“不，方才我所说的那些，都只是诱因，不是关键。”
“他被重伤后，虽是逃出生天，却也一度无法正常恢复人形，而当时的我，忤逆了族中，打昏看守出逃前去找他，我……”
“我……”郑如风话音顿了又顿，喉咙仿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一般，开口发声是肉眼可见的艰难，“当时我，年纪还轻，也不知世，我没想到我会看到一个不人不狐、面目可怖状似妖鬼的他，我被吓坏了，我不知所措、夺门而逃。”
短短一句话，仿佛耗尽了郑如风的半身气力，而听到这里的莳萝，差不多也已明白了大概。
相伴十年，就算没有情意，也该是有情义的。
换做是她，在本就狼狈凄惨之时，还要被照顾十年的“徒弟”被这般对待，她也绝对不会轻易原谅，更别说根据昨夜匆匆一瞥的印象，估摸那着余非晚十有八九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了。
“所以说……你明明喜欢他？却还嫌弃他？”莳萝总结道，无怪她这么直白，实在是她寻不到更合适的措辞形容这桩旧事。
被莳萝这么一问，郑如风原本的悲春伤秋散了大半，再张口时，不免带了些反唇相讥的尖刻：“是，我不如巫娘子透彻，还望巫娘子能维持这份通透，免得未来有一日如我一般，一遭行差踏错，再受红尘之苦磋磨。”
“我？我连红线都没有呢，我能有什么红尘之苦受？”莳萝想也不想便否认道，但话出口后，迎着郑如风略显讥诮的眸光，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倏忽浮现出了一瞬商陆的身形样貌。
莳萝迟疑收声，还不待她的脸耳沾染上红霞，窗外“滴答”两声，房檐上的水珠垂落声，便召回了她的思绪，疑怔不待细思，就自我说服烟消云散了个干净：“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是在论你，不是在说我！”
险些被郑如风把思绪带进沟里去，莳萝当即板住脸，截了话茬：“你现在要见余非晚，是因为你还喜欢他？”
话归正题，郑如风沉默一阵后，答得模棱：“喜欢不喜欢的，还重要吗？左右他一门心思打定主意，不原谅我，也不愿再见我了。”
“我觉得这点还是很重要的。”莳萝挪开凉透了的安神汤药，将余非晚昨夜所交给她的画轴铺展开来，“喏，这是他昨晚让我转交还给你的，虽然他把这幅画交给我的时候，还说了什么此生不复相见的话，但是我觉得，他还是想见你的。”
雪白的画卷铺陈于桌案，入目除去墨色之外，旁无杂色，画卷上角所题之字，乃是以狂草所书的一句诗——历冰霜、不变好风姿,温如玉【1】。
而题字之下，应和诗句所绘的，是一丛以墨色绘出的坚韧墨竹，立根破岩、枝干挺拔，虽比不得画坛大家，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郑如风垂眼凝望了一阵眼前的这幅《墨竹图》，从她出嫁之日算起，她也已有七年未曾再见过这幅图了。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作祟，再抬眼时，郑如风没有出声反驳：“娘子何处此言？”
四目相对之间，莳萝微微扬唇，她起身抬手，将桌案之上的画卷颠倒过来，把倒置的那一面正对向桌案对面的青衣女郎。
郑如风不解低头，倏然怔在了原地，原本平平无奇的画卷，在倒置之时，忽显现出了不同。
墨竹竹叶连成一线，竟串出了一行隐在画里的竹叶书。
青衣女郎怔愣地盯着那行以竹叶所书的小字，定定望了许久，忽而“咣当”一声，桌案上的那碗安神药被打翻在地，郑如风猛然起身，甚至等不及梳发理髻，便掀开房门前的遮光竹帘奔了出去。
郑如风于岷山别院的房舍内幽幽转醒时，已是未时，透过闭合的窗棂，能看出外间天色犹暗，房檐上滚落的水滴不时坠下，荡出细碎的声音，静谧悠长之余，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忆起昨夜昏睡前的匆匆一瞥，郑如风自床榻上缓缓坐起，女郎乌黑的发丝顺着脸颊滑下，葳蕤而垂，她缓缓垂眼，先是望了一眼她松散的鬓发，再是瞧了一眼工整叠在床头的碧色外衫，颇有些神情难辨的意味。
外间竹帘微有响动，随之响起脚步声，似是有人入内，郑如风怔了一下，不做他想便抽起床头的外衫，往外间而去。
“你醒了？”莳萝漫不经心转头，见走出来的郑如风衣衫未整，身披外衫似是慌忙而出的样子，她也愣了一下，才放下手中的托盘继续道，“喏，这是你院子里的女婢让我顺道端来的，说是什么安神的药，让你喝了再继续睡。”
郑如风一眼都没有瞧那黑乎乎的药碗，只盯着莳萝，眼神很锐利：“余非晚呢？”
“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莳萝摇摇头，乘势在桌案旁寻了个位置坐下。
不必抬眼，都能感受到身前死死盯着她的眼光，莳萝忍不住托腮啧了一声：“你搞清楚，他是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大妖，刻意想藏起来不见谁的时候，谁能轻易再找得到他？”
不知是被她说服了还是自觉有失体面，郑如风如化实质的视线慢慢移开了。
“对了，他还让我转告你，让你别再找他了，他是不会见你的。”莳萝抬眼接着道。
眼见着自她这句话后，身前女郎的好似越发失神落魄，她也没有收声：“你先前不是说，余非晚是你的老师吗？可昨天我问他，他说他不是你的师长。”
话至此处，莳萝话音稍顿，不自觉加重了语气：”你为什么要骗我？”
郑如风闻言微微一震，静默良久后，她理了理垂落在双颊的碎发，面无表情地坐到了莳萝对面：“我没有骗你，无缘无故的，我骗你做什么？”
狡黠如狐含笑大方的女侯爵，面无表情说话时，唇线几乎没有起伏，一晃眼竟叫莳萝在她身上瞧出了昨夜那个大妖的影子，但莳萝却又觉着，好似这才是郑如风最真实的模样。
没有那么圆滑机智百般心机，也没有那么和蔼可亲见人便笑，不过即使冷脸，也算不上声势逼人，她情绪不高涨时的模样，同莳萝在九嶷山上所见过的寻常妖怪情绪低落时，没什么两样。
“经史子集，刀枪剑戟……”郑如风没有看莳萝，只轻声反问道，“他从我六岁教我到十六岁，我所会的一切，都是他教我的，你说这不是师长还能是什么？”
莳萝有些难以想象：“十年？那照你这么说，你们之间的情谊应该很深才是，怎么又闹成现在这样了？”
话音出口，想起不日前郑如风只透露些许便收声不语的情态，莳萝又出声补充道：“我只是好奇所以随便问问，你如果还是不愿意说，不说就是了。”
郑如风掀起眼睫，瞥了莳萝一眼，语气是人尽可察的寒：“十年又如何？巫娘子好奇的事，未免也太多了。”
“不，这世上，尤其是人间，能使我好奇的事情才不多呢！”
郑如风的话，莳萝不同意，她提及自身稍显轻慢的态度，莳萝更是不能理解：“纵使九州浩大无边，但能维持十年之久的人妖之谊，放在何处都是极为少见，也极其宝贵的，这样的事情，我会好奇才是常情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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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萝一惊，不自觉放大了瞳孔：“……你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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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的相处，除了在我身边日日服侍的侍婢，就只有他和我相处的时间最长，连我阿翁都比不上，而他的长相、学识乃至功夫，也都是我此生所见过的之最，我会喜欢上他，这很奇怪吗？”
“奇怪是不奇怪，可……这不该是好事么？”
人间所谓的什么师生背德的规矩，莳萝一个妖怪，自然不放在眼里，但因为喜欢而至此，她却也想不明白理由。
她只能凭着直觉猜测道：“难道是余非晚讨厌你？不对，要真是讨厌你，他也不会教你十年，那是……他只把你当学生，不接受你的感情？”
“你猜对了一半。”郑如风轻轻一叹，“我及笄那年，向他表明心迹，他很吃惊，看了我很久，却只告诉我，我年纪还小，还不懂这世间的情爱，让我不要误把恩情仰慕当成了是年少慕艾，徒陷痴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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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我年纪小，可旁人却不认为我年纪小了，五姓七望，没有哪家的年轻娘子，议亲是议得晚的。我及笄前，郑家便早已安排好了许多相看的人家，及笄前我尚且还能用年纪小来搪塞，及笄之后，就只能靠日日装病，还有想方设法在相看的郎君面前扮丑骇人来躲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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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人间对于妖精鬼魅的态度，不必郑如风再解释，莳萝也是清楚的，她没再插话，只静静等着郑如风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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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在郑宅之中的所见所闻，倏然于这一刻寻到了原委，不论是郑宅随处可见的辟邪法器，还是郑家人提到狐妖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原来都是因为这遭往事。
莳萝不由拧眉：“可这些并不是你的错，他堂堂一个大妖，没能察觉到你受了困，自己落入陷阱敌不过人家道士，这又怎么能怪你？若是仅仅因此，就不分青红皂白与你结怨的话，余非晚的气量未免也太窄了些！”
郑如风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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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重伤后，虽是逃出生天，却也一度无法正常恢复人形，而当时的我，忤逆了族中，打昏看守出逃前去找他，我……”
“我……”郑如风话音顿了又顿，喉咙仿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一般，开口发声是肉眼可见的艰难，“当时我，年纪还轻，也不知世，我没想到我会看到一个不人不狐、面目可怖状似妖鬼的他，我被吓坏了，我不知所措、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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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伴十年，就算没有情意，也该是有情义的。
换做是她，在本就狼狈凄惨之时，还要被照顾十年的“徒弟”被这般对待，她也绝对不会轻易原谅，更别说根据昨夜匆匆一瞥的印象，估摸那着余非晚十有八九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了。
“所以说……你明明喜欢他？却还嫌弃他？”莳萝总结道，无怪她这么直白，实在是她寻不到更合适的措辞形容这桩旧事。
被莳萝这么一问，郑如风原本的悲春伤秋散了大半，再张口时，不免带了些反唇相讥的尖刻：“是，我不如巫娘子透彻，还望巫娘子能维持这份通透，免得未来有一日如我一般，一遭行差踏错，再受红尘之苦磋磨。”
“我？我连红线都没有呢，我能有什么红尘之苦受？”莳萝想也不想便否认道，但话出口后，迎着郑如风略显讥诮的眸光，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倏忽浮现出了一瞬商陆的身形样貌。
莳萝迟疑收声，还不待她的脸耳沾染上红霞，窗外“滴答”两声，房檐上的水珠垂落声，便召回了她的思绪，疑怔不待细思，就自我说服烟消云散了个干净：“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是在论你，不是在说我！”
险些被郑如风把思绪带进沟里去，莳萝当即板住脸，截了话茬：“你现在要见余非晚，是因为你还喜欢他？”
话归正题，郑如风沉默一阵后，答得模棱：“喜欢不喜欢的，还重要吗？左右他一门心思打定主意，不原谅我，也不愿再见我了。”
“我觉得这点还是很重要的。”莳萝挪开凉透了的安神汤药，将余非晚昨夜所交给她的画轴铺展开来，“喏，这是他昨晚让我转交还给你的，虽然他把这幅画交给我的时候，还说了什么此生不复相见的话，但是我觉得，他还是想见你的。”
雪白的画卷铺陈于桌案，入目除去墨色之外，旁无杂色，画卷上角所题之字，乃是以狂草所书的一句诗——历冰霜、不变好风姿,温如玉【1】。
而题字之下，应和诗句所绘的，是一丛以墨色绘出的坚韧墨竹，立根破岩、枝干挺拔，虽比不得画坛大家，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郑如风垂眼凝望了一阵眼前的这幅《墨竹图》，从她出嫁之日算起，她也已有七年未曾再见过这幅图了。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作祟，再抬眼时，郑如风没有出声反驳：“娘子何处此言？”
四目相对之间，莳萝微微扬唇，她起身抬手，将桌案之上的画卷颠倒过来，把倒置的那一面正对向桌案对面的青衣女郎。
郑如风不解低头，倏然怔在了原地，原本平平无奇的画卷，在倒置之时，忽显现出了不同。
墨竹竹叶连成一线，竟串出了一行隐在画里的竹叶书。
青衣女郎怔愣地盯着那行以竹叶所书的小字，定定望了许久，忽而“咣当”一声，桌案上的那碗安神药被打翻在地，郑如风猛然起身，甚至等不及梳发理髻，便掀开房门前的遮光竹帘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