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际有云，夜色稍显晦暗。
百丈之内的村民已被悉数撤去，郑如风身披亡故者的旧衣，于一座空宅屋脊之上，面朝北方开始了唤名招魂。
百丈之外的地界，隔着斑驳树影，看不真切她的面色神情，只能望见碧衫女侯爵略显单薄，却又看上去格外镇定自若的身形轮廓，因而无人知晓，郑娴并没有她表面上所展现的那般游刃有余。
倒不是什么惊惧害怕的情绪，而是事关生死下潜意识的警觉戒备，毕竟人妖殊途，大多数凡人在妖魔鬼怪面前有多无能为力，她再清楚不过了。
茅舍疏篱，子夜有风，独门独户的房舍位于村子边缘紧靠着山岭，随着郑如风的一声声呼名，自山岭林间渐渐现出了莹白色的光点，光点汇集于房舍院中，已有招出亡魂来的征兆。
“咔嚓”，长夜漆黑，房舍北边暗处的山林里，踏碎枯枝败叶的声响细微到极致，却存在感十足。
郑如风徇声侧首，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口中声线未断，但状似若无其事的同时，却也悄然抬手搭上了腰间软剑。
长夜漆黑，随着树顶的林涛摇晃越来越近，嘈嘈切切的声响也越来越大，好似有什么人或是什么活物，正在靠近似的。
也许是几息后，也许是十几息后，那声响在房舍北面的院墙下戛然而止。
郑如风倏然屏息，抽出了腰间软剑，但不待她跃下屋脊探看，院墙之下陡然又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声响，似是什么活物濒死时的抽搐扑腾。
郑如风再等不得，也正是在她足尖轻点于院外落定的时刻，院墙外树下的阴暗处，蹿出了冲天的火光。
在火光之中翻腾挣扎的，竟是还未完全化犼的旱魃，它通体发青，一时是人形，一时似犬状，非但无法控制自身的形态，甚至见了她连站立吼叫都办不到，显然已是行将就木的状态了。
望着眼前的场景，郑如风只怔愣了一瞬，面色便微微变了。
还未全然依照计划行事，事情便落成了，这样的出乎预料，似乎并没有使她多么高兴，只增添了她面上的彷徨与不确信，过了好几息后，她忽而扭过僵硬的肢体，看向了于静谧夜色之中好似陷入休眠的整座山林。
“余……余非晚？”郑如风的声线之中，有着她所没能察觉到的轻颤，“是你吗？”
山岭寂寂，并无声响，唯有身后冲天火光内的妖兽，时不时挣扎着发出些细碎动静来。
郑如风盯着树枝掩隐的暗处寸步未动，堪称是固执非常。
风动叶摇，林间倏然升腾起一抹烟雾，难以抵抗的头晕目眩如山崩地裂般袭来，纵然郑如风极力想保持清醒，但还是敌不过铺天盖地的睡意，她只来得及吐出几个字，便身子一晃，合上了眼睛。
“师、师傅……”火光与烟雾弥散，女郎昏睡前最后吐出的喃喃声，散在了风里了无痕迹，而青色袖衫之下，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气力很稳，仅是单手便不偏不倚地稳稳接住了昏厥的碧衫女郎。
“你就是余非晚？”火光所映明的另一头，冷不丁有人发声。
百丈的距离不远不近，莳萝的体能比不得商陆，几十息的功夫赶到此处，开口时不免还是带了些喘意。
墙根下的旱魃状似已没了生息，火光犹在，映得周遭一片亮堂，莳萝一双眼目不转睛，直勾勾地打量着眼前背光而立的绿衣狐妖。
百妖千怪中，论容色之艳，向来是狐族首屈一指，先前在九嶷山上，她也曾见过许多漂亮美艳的狐狸精，可直至此刻见到眼前的这位大妖，莳萝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这并不是说一身碧绿袍衫的大妖，容色有多艳丽，甚至恰恰相反，他眉目疏淡，长着一张和艳丽这个词绝对无关的脸，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显得他气质非凡，美人在骨不在皮，猛一眼看过去，他不像是狐妖，更似是什么话本传说中的地上仙人。
绿衫狐妖将半靠在怀中的女郎缓缓放下，别过眼却也并未看莳萝二人：“我离开九嶷时，九嶷后山的封印就已经松动了，至于为何会松动，是意外还是人为，我不知情。”
他声音很轻，无端显得冷然。
同样是冷然，商陆的冷然，是一眼便能看见的，犹如檐顶积雪、松上寒露般显露在外的冷然，而眼前绿衣狐的冷然，则是一种潜藏在看似温和无害的润泽外表下，实则不食人间烟火、眼里万物皆无物的冷然。
不过这短短一句话，便是自认身份了，可……会主动自囚的大妖，平白无故单单是因为封印松了就要逃遁出去了？
莳萝不由抿直了唇线，好在和聪明妖怪相交的好处，就是不用多费唇舌功夫。
余非晚略微停顿几息，像是主动收声供人反应的，继而便接着道：“但……我不是主动出的后山，我是被一股异香引出来的。”
“异香？”第一时间凝眉发声的是商陆。
余非晚闻声抬眼，他望了一眼九嶷义女身侧开口的白衣郎君，见莳萝神色如常，却也没出声多问：“不知是什么香，但那香味道古怪，能引出大妖心中诸般的贪嗔痴念，致妖生妄念、陷魔障，以至于行为不能自控，几日后才能清醒过来。”
这就与莳萝先前所查探到的有所出入了。
九嶷几月前搜捕逃出去的妖怪时，恨不得将山里山外距地三尺，都未曾发现过余非晚所提及的这异香痕迹，但毕竟余非晚算是与九嶷有旧，作为九州内有名有姓的大妖，他没有平白妄言的理由。
因而听到这里的莳萝按下未发，只在心里寻思着要将此事传回九嶷去，就接着问道：“几日？那你是恢复清醒后，自己来的豫州？”
纵使妖怪有飞天遁地之能，但能日行千里的不过凤毛麟角，仅仅几日的功夫，想也知道，是不够眼前的狐妖从荆楚至此的。
“不错。”余非晚声线仍是很轻，“我入九嶷后山前，曾与九嶷境主有过协定，待到我想离山时，可自行下山无须通报。”
一切至此已清明了大半，余非晚被异香所惑，意外从封印松动的后山走出后，出于他自己的理由，在清醒过后并未返回九嶷受囚，选择只身来了豫州。
而在几人交谈的过程中，院墙之下的火不知何时也已熄灭了，祸乱周遭村镇数月的旱魃，彻底化为了一抷尘土。
迎着将灭不灭的火星，莳萝扫了一眼树下昏睡过去的女侯爵，这位大妖一出现便斩杀妖邪的手笔，和郑如风白日里所言的，几近是异曲同工。
但……这宁愿将人迷晕都不肯与人碰面的脾性，着实是叫人难以捉摸，莳萝稍有犹疑，选择以正事为上，先不淌这摊浑水：“除你之外，月前从后山逃走的还有另外两个大妖，其中有一个是叫做流霞的似乎是鸟雀一类的妖物，另一个暂且还没查到更多消息，关于他们……你可有什么知晓的？”
余非晚的眸光落在树下，答话时身子分毫不动：“我出九嶷时，身边的两个洞窟已空了，按你所言，我当是最后一个出山的。”
作为唯一一个现在能说得上话的线索，他不假思索回拒得果断，莳萝难免有些丧气，但还不待莳萝叹气，就又听见余非晚说道：“但你所提及的流霞，我确实略知一二，当年我入九嶷山之时，正赶上那只小白鹤试图破除封印出逃。”
“逃，她自然是没能成功逃出去的，但因此我当时也听九嶷境主提了两句关于她的事情，我记得……她似乎是因为行恶杀人被九嶷境主抓上九嶷的。”
余非晚此言一出，莳萝陡然一惊，她自然知道妖怪生性爱自由，不讲人间伦理的不在少数，也更清楚不是个个妖怪都为善类，不然九嶷后山也不会囚了那么多大妖小怪了。
只不过……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身旁之人，商陆如有所察抬眼回望，他面上没有讶异，好似早就知道此事一般。
本以为按他们二人的交情，不能知无不言就算了，可这知情不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他还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
一见莳萝的表情，商陆便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他略显无奈地微微低眉：“此事我也知晓一二，但数年之前一场大火将过往卷宗烧毁了大半，没有旁的真凭实据以做佐证和线索，无处可下手查探。”
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诚然是他的为人，莳萝眸子里的火光顿然消退，将身子转了过来。
“旁的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余非晚轻描淡写地继续道，“勉强算是有价值的只一点，据九嶷境主当年所告知我的，那小白鹤之所以会大开杀戒，似是因为长安城里一个叫元英的小娘子，你们找到她，或许能够寻到些相关的线索。”
“元英？这是姓名、小字，还是绰号？”莳萝忍不住叹息，“长安城里千千万人，这不和大海捞针一样，况且谁知道那娘子有没有搬离长安？甚至……又还在不在人间？”
余非晚没有再开口应答，显然是已将所知尽数告知，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却是商陆听到这名字后，略微怔了一下说道：“长安城东市珍宝阁掌事的二东家，也叫这个名字，算算时日，二十年前，元掌柜确实也当得起一句小娘子。”
“怎么把你给忘了！对啊，长安城是归你管的，就算这个元掌柜不是，那长安城里的那个什么……户籍？对，户籍，你也能想法子去查人间的户籍！”
压在心头的疑云骤去，莳萝一下子豁然开朗，就连林中夜间起的凉风，都恰合时宜地吹得人心旷神怡。
山风刮蹭过树梢枝桠，进而拂过树下一人一妖的碧色衣衫，两相交织叠映，倒像水边一立一卧随风而动的两株苦荷。
莳萝望望这个瞧瞧那个，心下判定了余非晚应当不会对他的徒弟有害，于是便扯了扯商陆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们二人离开。
“留步。”莳萝二人将将转身，余非晚就开口道，“将她带回去。”
即便余非晚没有言明姓名，在场之人也分晓他所说的是谁。
余非晚轻轻抬手，一副悬浮在空中的卷轴便浮到了莳萝眼前：“这幅画也还给她，让她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她应当清楚，七年前我便同她说过了，我们之间此生不复相见。”
莳萝接过卷轴，心下明了这应当就是郑宅失窃的那副画，余非晚曾赠给郑如风又被他所拿走的那一副。
她没急着看手里的卷轴，忍了这么久，末了到这里还是没忍住歪头问道：“你不见她？可她为了找你堪称是大费周章，你不是洛宁侯的师长吗？”
余非晚轻轻笑了声，是嗤笑，交谈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这位外表温和内里凉薄的狐妖，首次显出了明确的喜恶来：“我从来没承认过，我是她的老师，郑娴不是，洛宁侯更不是。”
百丈之内的村民已被悉数撤去，郑如风身披亡故者的旧衣，于一座空宅屋脊之上，面朝北方开始了唤名招魂。
百丈之外的地界，隔着斑驳树影，看不真切她的面色神情，只能望见碧衫女侯爵略显单薄，却又看上去格外镇定自若的身形轮廓，因而无人知晓，郑娴并没有她表面上所展现的那般游刃有余。
倒不是什么惊惧害怕的情绪，而是事关生死下潜意识的警觉戒备，毕竟人妖殊途，大多数凡人在妖魔鬼怪面前有多无能为力，她再清楚不过了。
茅舍疏篱，子夜有风，独门独户的房舍位于村子边缘紧靠着山岭，随着郑如风的一声声呼名，自山岭林间渐渐现出了莹白色的光点，光点汇集于房舍院中，已有招出亡魂来的征兆。
“咔嚓”，长夜漆黑，房舍北边暗处的山林里，踏碎枯枝败叶的声响细微到极致，却存在感十足。
郑如风徇声侧首，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口中声线未断，但状似若无其事的同时，却也悄然抬手搭上了腰间软剑。
长夜漆黑，随着树顶的林涛摇晃越来越近，嘈嘈切切的声响也越来越大，好似有什么人或是什么活物，正在靠近似的。
也许是几息后，也许是十几息后，那声响在房舍北面的院墙下戛然而止。
郑如风倏然屏息，抽出了腰间软剑，但不待她跃下屋脊探看，院墙之下陡然又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声响，似是什么活物濒死时的抽搐扑腾。
郑如风再等不得，也正是在她足尖轻点于院外落定的时刻，院墙外树下的阴暗处，蹿出了冲天的火光。
在火光之中翻腾挣扎的，竟是还未完全化犼的旱魃，它通体发青，一时是人形，一时似犬状，非但无法控制自身的形态，甚至见了她连站立吼叫都办不到，显然已是行将就木的状态了。
望着眼前的场景，郑如风只怔愣了一瞬，面色便微微变了。
还未全然依照计划行事，事情便落成了，这样的出乎预料，似乎并没有使她多么高兴，只增添了她面上的彷徨与不确信，过了好几息后，她忽而扭过僵硬的肢体，看向了于静谧夜色之中好似陷入休眠的整座山林。
“余……余非晚？”郑如风的声线之中，有着她所没能察觉到的轻颤，“是你吗？”
山岭寂寂，并无声响，唯有身后冲天火光内的妖兽，时不时挣扎着发出些细碎动静来。
郑如风盯着树枝掩隐的暗处寸步未动，堪称是固执非常。
风动叶摇，林间倏然升腾起一抹烟雾，难以抵抗的头晕目眩如山崩地裂般袭来，纵然郑如风极力想保持清醒，但还是敌不过铺天盖地的睡意，她只来得及吐出几个字，便身子一晃，合上了眼睛。
“师、师傅……”火光与烟雾弥散，女郎昏睡前最后吐出的喃喃声，散在了风里了无痕迹，而青色袖衫之下，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气力很稳，仅是单手便不偏不倚地稳稳接住了昏厥的碧衫女郎。
“你就是余非晚？”火光所映明的另一头，冷不丁有人发声。
百丈的距离不远不近，莳萝的体能比不得商陆，几十息的功夫赶到此处，开口时不免还是带了些喘意。
墙根下的旱魃状似已没了生息，火光犹在，映得周遭一片亮堂，莳萝一双眼目不转睛，直勾勾地打量着眼前背光而立的绿衣狐妖。
百妖千怪中，论容色之艳，向来是狐族首屈一指，先前在九嶷山上，她也曾见过许多漂亮美艳的狐狸精，可直至此刻见到眼前的这位大妖，莳萝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这并不是说一身碧绿袍衫的大妖，容色有多艳丽，甚至恰恰相反，他眉目疏淡，长着一张和艳丽这个词绝对无关的脸，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显得他气质非凡，美人在骨不在皮，猛一眼看过去，他不像是狐妖，更似是什么话本传说中的地上仙人。
绿衫狐妖将半靠在怀中的女郎缓缓放下，别过眼却也并未看莳萝二人：“我离开九嶷时，九嶷后山的封印就已经松动了，至于为何会松动，是意外还是人为，我不知情。”
他声音很轻，无端显得冷然。
同样是冷然，商陆的冷然，是一眼便能看见的，犹如檐顶积雪、松上寒露般显露在外的冷然，而眼前绿衣狐的冷然，则是一种潜藏在看似温和无害的润泽外表下，实则不食人间烟火、眼里万物皆无物的冷然。
不过这短短一句话，便是自认身份了，可……会主动自囚的大妖，平白无故单单是因为封印松了就要逃遁出去了？
莳萝不由抿直了唇线，好在和聪明妖怪相交的好处，就是不用多费唇舌功夫。
余非晚略微停顿几息，像是主动收声供人反应的，继而便接着道：“但……我不是主动出的后山，我是被一股异香引出来的。”
“异香？”第一时间凝眉发声的是商陆。
余非晚闻声抬眼，他望了一眼九嶷义女身侧开口的白衣郎君，见莳萝神色如常，却也没出声多问：“不知是什么香，但那香味道古怪，能引出大妖心中诸般的贪嗔痴念，致妖生妄念、陷魔障，以至于行为不能自控，几日后才能清醒过来。”
这就与莳萝先前所查探到的有所出入了。
九嶷几月前搜捕逃出去的妖怪时，恨不得将山里山外距地三尺，都未曾发现过余非晚所提及的这异香痕迹，但毕竟余非晚算是与九嶷有旧，作为九州内有名有姓的大妖，他没有平白妄言的理由。
因而听到这里的莳萝按下未发，只在心里寻思着要将此事传回九嶷去，就接着问道：“几日？那你是恢复清醒后，自己来的豫州？”
纵使妖怪有飞天遁地之能，但能日行千里的不过凤毛麟角，仅仅几日的功夫，想也知道，是不够眼前的狐妖从荆楚至此的。
“不错。”余非晚声线仍是很轻，“我入九嶷后山前，曾与九嶷境主有过协定，待到我想离山时，可自行下山无须通报。”
一切至此已清明了大半，余非晚被异香所惑，意外从封印松动的后山走出后，出于他自己的理由，在清醒过后并未返回九嶷受囚，选择只身来了豫州。
而在几人交谈的过程中，院墙之下的火不知何时也已熄灭了，祸乱周遭村镇数月的旱魃，彻底化为了一抷尘土。
迎着将灭不灭的火星，莳萝扫了一眼树下昏睡过去的女侯爵，这位大妖一出现便斩杀妖邪的手笔，和郑如风白日里所言的，几近是异曲同工。
但……这宁愿将人迷晕都不肯与人碰面的脾性，着实是叫人难以捉摸，莳萝稍有犹疑，选择以正事为上，先不淌这摊浑水：“除你之外，月前从后山逃走的还有另外两个大妖，其中有一个是叫做流霞的似乎是鸟雀一类的妖物，另一个暂且还没查到更多消息，关于他们……你可有什么知晓的？”
余非晚的眸光落在树下，答话时身子分毫不动：“我出九嶷时，身边的两个洞窟已空了，按你所言，我当是最后一个出山的。”
作为唯一一个现在能说得上话的线索，他不假思索回拒得果断，莳萝难免有些丧气，但还不待莳萝叹气，就又听见余非晚说道：“但你所提及的流霞，我确实略知一二，当年我入九嶷山之时，正赶上那只小白鹤试图破除封印出逃。”
“逃，她自然是没能成功逃出去的，但因此我当时也听九嶷境主提了两句关于她的事情，我记得……她似乎是因为行恶杀人被九嶷境主抓上九嶷的。”
余非晚此言一出，莳萝陡然一惊，她自然知道妖怪生性爱自由，不讲人间伦理的不在少数，也更清楚不是个个妖怪都为善类，不然九嶷后山也不会囚了那么多大妖小怪了。
只不过……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身旁之人，商陆如有所察抬眼回望，他面上没有讶异，好似早就知道此事一般。
本以为按他们二人的交情，不能知无不言就算了，可这知情不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他还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
一见莳萝的表情，商陆便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他略显无奈地微微低眉：“此事我也知晓一二，但数年之前一场大火将过往卷宗烧毁了大半，没有旁的真凭实据以做佐证和线索，无处可下手查探。”
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诚然是他的为人，莳萝眸子里的火光顿然消退，将身子转了过来。
“旁的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余非晚轻描淡写地继续道，“勉强算是有价值的只一点，据九嶷境主当年所告知我的，那小白鹤之所以会大开杀戒，似是因为长安城里一个叫元英的小娘子，你们找到她，或许能够寻到些相关的线索。”
“元英？这是姓名、小字，还是绰号？”莳萝忍不住叹息，“长安城里千千万人，这不和大海捞针一样，况且谁知道那娘子有没有搬离长安？甚至……又还在不在人间？”
余非晚没有再开口应答，显然是已将所知尽数告知，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却是商陆听到这名字后，略微怔了一下说道：“长安城东市珍宝阁掌事的二东家，也叫这个名字，算算时日，二十年前，元掌柜确实也当得起一句小娘子。”
“怎么把你给忘了！对啊，长安城是归你管的，就算这个元掌柜不是，那长安城里的那个什么……户籍？对，户籍，你也能想法子去查人间的户籍！”
压在心头的疑云骤去，莳萝一下子豁然开朗，就连林中夜间起的凉风，都恰合时宜地吹得人心旷神怡。
山风刮蹭过树梢枝桠，进而拂过树下一人一妖的碧色衣衫，两相交织叠映，倒像水边一立一卧随风而动的两株苦荷。
莳萝望望这个瞧瞧那个，心下判定了余非晚应当不会对他的徒弟有害，于是便扯了扯商陆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们二人离开。
“留步。”莳萝二人将将转身，余非晚就开口道，“将她带回去。”
即便余非晚没有言明姓名，在场之人也分晓他所说的是谁。
余非晚轻轻抬手，一副悬浮在空中的卷轴便浮到了莳萝眼前：“这幅画也还给她，让她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她应当清楚，七年前我便同她说过了，我们之间此生不复相见。”
莳萝接过卷轴，心下明了这应当就是郑宅失窃的那副画，余非晚曾赠给郑如风又被他所拿走的那一副。
她没急着看手里的卷轴，忍了这么久，末了到这里还是没忍住歪头问道：“你不见她？可她为了找你堪称是大费周章，你不是洛宁侯的师长吗？”
余非晚轻轻笑了声，是嗤笑，交谈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这位外表温和内里凉薄的狐妖，首次显出了明确的喜恶来：“我从来没承认过，我是她的老师，郑娴不是，洛宁侯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