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安六年春，少帝亲政，暴雨连下了几日，问斩朝臣的血染红了青石板铺成的长街，然后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林首辅斗败了，一顶意图谋反的帽子扣下来，林氏一族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林太后垂帘听政的逍遥日子也随之坍塌。
大概是林太后这一生过得太顺遂，经不得半点挫折，李清晏陪着皇帝在太后的寝宫，目睹了太后的疯癫模样。
林太后是她与皇帝的生母，她还记得林太后年轻时美丽端庄的样子，笑着考校他们姐弟功课时的慈爱，帮着他们躲过父皇责骂时的欢乐。
可是这个一向身居高位的女人如今呗宫婢反剪着双手，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发髻散落开，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弄花了精致的妆容，神色狰狞，口中仍在不停地为林首辅求饶。
李清晏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她想阿嗣恐怕只会更难受，于是她像小时候那般想要牵住年幼的弟弟的手，然后捂住他的眼睛，告诉他不要怕，一切有长姐在。
可她忘了，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执拗的叫她长姐的小萝卜头已经长大了。
李嗣冷漠的眼神让她浑身一震，她望着皇帝那双与她极其相似的眼睛问道：“阿嗣，母后还会是母后对吗？”
少年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长姐……”
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于是李清晏垂首，发髻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在耳边叮咚作响，一如她纷乱的思绪。
两人沉默的看着林太后被带回内殿，李清晏终于在这纷乱的境况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她说：“阿嗣，我有些累了，想回府了。”
那天夜里，长公主府的烛火彻夜长明。
第二日，李清晏缺席了当日的早朝，他们姐弟产生分歧的消息在朝中不胫而走。
此后长公主李清晏再也没有在朝堂上露面，只有奏章十分规律的三日一本送进皇帝的书案上。
这场姐弟间的博弈持续了三个月之久，皇帝最终松口，太后被送到护国寺静修，并没有被废黜。
而长公主李清晏则是以调养身体为由远走江南行宫，还交出了神策营的兵权。
这一举动，更加坐实了她与皇帝姐弟不和的传闻。
直至今日，永安九年秋，一封明黄的圣旨八百里加急地送到了长公主的江南行宫。
那圣旨上溢美之词成篇堆砌，不过大致意思几句话便能总结：长姐你已经在江南将养了三年了，皇帝我马上就要及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你无论如何也该回来看看皇帝我，替我的终身大事把把关。
你不要怪我不关心你的身体，我实在是很思念长姐你，你不用担心路途遥远颠簸，我特意派出了我的左膀右臂宋爱卿去接你。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长姐你的引荐，此时暂且不说。
如今长公主府已经修缮一新，就等着你这个主人回来了。
一目十行的看完，李清晏盯着圣旨上“礼部尚书宋怀瑾”几个字，恨不能在上面盯出个窟窿来。
是夜，在李清晏的梦境中，少年挺直脊背跪在堂前，声音透过朦胧的雨幕传出来，李清晏却只能看见那清俊面容上的悲戚。
忽而画面一转，昏暗的雨夜褪去，单薄清瘦的少年长成了挺拔的松柏，在烈日的阳光下，那身朱红的官服晃得他眼晕。
那人回过头来，眼中浸着渗人的寒意。
“殿下别走。”
“殿下，求你别抛下我。”
“殿下，你带我一起走吧。”
“李清晏，你永远都别想得到我的原谅。”
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一句叠着一句，一声大过一声。
李清晏从不是胆小的人，可此时内心的胆怯几乎化成了波涛不绝的海水，险些将她淹没。
“殿下，殿下？您快醒醒！”
窒息的感觉褪去，李清晏猛地抽了一口气，大口大口的喘息。
一旁的婢子拿着丝帕为她擦掉额上的冷汗，被她神色恹恹的挥开。
这梦曾经困扰了她很久，可已经半年多没梦见了，她的目光落在远处随意放在桌子上的明黄圣旨，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八成就是那圣旨又提到那人的缘故。
“什么时辰了？”开口时才发现嗓子也哑了。
“回殿下，已经丑时三刻了。”
她睨向伺候的婢子，那婢子低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手中紧捏的丝帕，看着紧张的很。
李清晏忽略嗓子的不适，没有与她为难，只皱着眉：“湛芙呢？”
正问着，外头突然传来喧闹声，李清晏的眉头皱的更狠了，纲要出口呵斥，就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正是梦境的主人公，宋怀瑾。
李清晏一下子愣住，做贼心虚似的想找地方躲起来，然后又一下子反应过来，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她为什么要躲？
想不明白关窍，外头的动静却不容李清晏在此时沉思，似乎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似的，李清晏便只穿着中衣推门走了出去。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外面风停雨歇，她却觉得身上十分燥热。
来人身上穿着那身朱红的官服，一如梦中那般，昏黄的宫灯晃着来人的面容，李清晏暗暗打量着。
比从前瘦了许多，似乎也长高了些？
“微臣宋怀瑾，见过长公主殿下。”
声音也变了，变声期时粗噶的声线变得清润，如珠玉相碰似的掷地有声。
“殿下，奴婢告知过宋大人您已经歇下了，可实在是拦不住…”湛芙在长公主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不讲礼法，敢强闯殿下寝殿的人。
湛芙的声音像是一道鸣钟，李清晏骤然回神，借着身后婢女为她披上披风的动作收起自己的失态，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面具。
“无妨。”
她上前两步，朗声道：“宋大人快快请起，夜间赶路定是十分辛苦吧？时柏，快给咱们尚书大人安排个住处，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不迟。”
白皙纤细的手指搭上宋怀瑾的手臂，柔软的触感透过轻薄的衣料传过来，不禁让宋怀瑾蹙起了眉头。
他冷眼瞧着对方虚假的笑容，以及更加虚假的作态，不自觉地在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既而视线又落在被亲昵的称呼为时柏的小厮身上。
呵，倒是生了副好皮囊。
“有劳殿下操心了。”
他直起身来掸了掸被露水沾湿的衣袖，至此，他在面上还能维持住云淡风轻的模样。
眼见他就要顺从的跟着时柏离开时，眼神却不合时宜的看到了李清晏笑盈盈地朝着那劳什子时柏使眼色。
似乎在说：你快些回来，我等着你。
掩藏在宽袍大袖中的手骤然攥紧，他蓦的停住脚步，笑容越发灿烂，眼底却凝起了散不去的阴鸷。
“倒是微臣不懂事，扰了长公主殿下的好兴致。”
永安六年春，少帝亲政，暴雨连下了几日，问斩朝臣的血染红了青石板铺成的长街，然后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林首辅斗败了，一顶意图谋反的帽子扣下来，林氏一族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林太后垂帘听政的逍遥日子也随之坍塌。
大概是林太后这一生过得太顺遂，经不得半点挫折，李清晏陪着皇帝在太后的寝宫，目睹了太后的疯癫模样。
林太后是她与皇帝的生母，她还记得林太后年轻时美丽端庄的样子，笑着考校他们姐弟功课时的慈爱，帮着他们躲过父皇责骂时的欢乐。
可是这个一向身居高位的女人如今呗宫婢反剪着双手，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发髻散落开，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弄花了精致的妆容，神色狰狞，口中仍在不停地为林首辅求饶。
李清晏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她想阿嗣恐怕只会更难受，于是她像小时候那般想要牵住年幼的弟弟的手，然后捂住他的眼睛，告诉他不要怕，一切有长姐在。
可她忘了，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执拗的叫她长姐的小萝卜头已经长大了。
李嗣冷漠的眼神让她浑身一震，她望着皇帝那双与她极其相似的眼睛问道：“阿嗣，母后还会是母后对吗？”
少年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长姐……”
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于是李清晏垂首，发髻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在耳边叮咚作响，一如她纷乱的思绪。
两人沉默的看着林太后被带回内殿，李清晏终于在这纷乱的境况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她说：“阿嗣，我有些累了，想回府了。”
那天夜里，长公主府的烛火彻夜长明。
第二日，李清晏缺席了当日的早朝，他们姐弟产生分歧的消息在朝中不胫而走。
此后长公主李清晏再也没有在朝堂上露面，只有奏章十分规律的三日一本送进皇帝的书案上。
这场姐弟间的博弈持续了三个月之久，皇帝最终松口，太后被送到护国寺静修，并没有被废黜。
而长公主李清晏则是以调养身体为由远走江南行宫，还交出了神策营的兵权。
这一举动，更加坐实了她与皇帝姐弟不和的传闻。
直至今日，永安九年秋，一封明黄的圣旨八百里加急地送到了长公主的江南行宫。
那圣旨上溢美之词成篇堆砌，不过大致意思几句话便能总结：长姐你已经在江南将养了三年了，皇帝我马上就要及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你无论如何也该回来看看皇帝我，替我的终身大事把把关。
你不要怪我不关心你的身体，我实在是很思念长姐你，你不用担心路途遥远颠簸，我特意派出了我的左膀右臂宋爱卿去接你。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长姐你的引荐，此时暂且不说。
如今长公主府已经修缮一新，就等着你这个主人回来了。
一目十行的看完，李清晏盯着圣旨上“礼部尚书宋怀瑾”几个字，恨不能在上面盯出个窟窿来。
是夜，在李清晏的梦境中，少年挺直脊背跪在堂前，声音透过朦胧的雨幕传出来，李清晏却只能看见那清俊面容上的悲戚。
忽而画面一转，昏暗的雨夜褪去，单薄清瘦的少年长成了挺拔的松柏，在烈日的阳光下，那身朱红的官服晃得他眼晕。
那人回过头来，眼中浸着渗人的寒意。
“殿下别走。”
“殿下，求你别抛下我。”
“殿下，你带我一起走吧。”
“李清晏，你永远都别想得到我的原谅。”
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一句叠着一句，一声大过一声。
李清晏从不是胆小的人，可此时内心的胆怯几乎化成了波涛不绝的海水，险些将她淹没。
“殿下，殿下？您快醒醒！”
窒息的感觉褪去，李清晏猛地抽了一口气，大口大口的喘息。
一旁的婢子拿着丝帕为她擦掉额上的冷汗，被她神色恹恹的挥开。
这梦曾经困扰了她很久，可已经半年多没梦见了，她的目光落在远处随意放在桌子上的明黄圣旨，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八成就是那圣旨又提到那人的缘故。
“什么时辰了？”开口时才发现嗓子也哑了。
“回殿下，已经丑时三刻了。”
她睨向伺候的婢子，那婢子低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手中紧捏的丝帕，看着紧张的很。
李清晏忽略嗓子的不适，没有与她为难，只皱着眉：“湛芙呢？”
正问着，外头突然传来喧闹声，李清晏的眉头皱的更狠了，纲要出口呵斥，就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正是梦境的主人公，宋怀瑾。
李清晏一下子愣住，做贼心虚似的想找地方躲起来，然后又一下子反应过来，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她为什么要躲？
想不明白关窍，外头的动静却不容李清晏在此时沉思，似乎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似的，李清晏便只穿着中衣推门走了出去。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外面风停雨歇，她却觉得身上十分燥热。
来人身上穿着那身朱红的官服，一如梦中那般，昏黄的宫灯晃着来人的面容，李清晏暗暗打量着。
比从前瘦了许多，似乎也长高了些？
“微臣宋怀瑾，见过长公主殿下。”
声音也变了，变声期时粗噶的声线变得清润，如珠玉相碰似的掷地有声。
“殿下，奴婢告知过宋大人您已经歇下了，可实在是拦不住…”湛芙在长公主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不讲礼法，敢强闯殿下寝殿的人。
湛芙的声音像是一道鸣钟，李清晏骤然回神，借着身后婢女为她披上披风的动作收起自己的失态，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面具。
“无妨。”
她上前两步，朗声道：“宋大人快快请起，夜间赶路定是十分辛苦吧？时柏，快给咱们尚书大人安排个住处，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不迟。”
白皙纤细的手指搭上宋怀瑾的手臂，柔软的触感透过轻薄的衣料传过来，不禁让宋怀瑾蹙起了眉头。
他冷眼瞧着对方虚假的笑容，以及更加虚假的作态，不自觉地在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既而视线又落在被亲昵的称呼为时柏的小厮身上。
呵，倒是生了副好皮囊。
“有劳殿下操心了。”
他直起身来掸了掸被露水沾湿的衣袖，至此，他在面上还能维持住云淡风轻的模样。
眼见他就要顺从的跟着时柏离开时，眼神却不合时宜的看到了李清晏笑盈盈地朝着那劳什子时柏使眼色。
似乎在说：你快些回来，我等着你。
掩藏在宽袍大袖中的手骤然攥紧，他蓦的停住脚步，笑容越发灿烂，眼底却凝起了散不去的阴鸷。
“倒是微臣不懂事，扰了长公主殿下的好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