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折返秘书阁,此时已有人捷足先登,先她一步到达案发现场。

    肖媛在与慕容明锵、纳兰逑交谈,见六合来了,笑脸相迎。“六合,听说是你和慕容将军第一时间发现这场命案的,你是来提供新的线索吗?”肖媛眨巴着“友善”的眼睛,关切地问。六合一时语塞,她没想到肖媛一回来不是先去禁闭室,而是来这里。

    太常的遗体被送去了僻生馆,经过一轮搜查,并未发现凶器,但明锵发现了折角的书籍。

    「这是人为折下的,难道是暗示跟凶器有关?」明锵没有声张,悄悄往后看了一眼,视线刚好能透过前排书架,从书与架层的间隙看到正在搜查的纳兰逑。

    “那么纳兰副史、慕容将军,这里交给你们,我先行一步,有需要协助的地方尽管开口。”肖媛抬手一礼,转身道,“六合,跟我去趟禁闭室。”六合迟疑地看了一眼秘书阁内,她职位始终低一级,只能从命。

    萦轩跪在肖媛二人跟前,向她们陈述当时的情况。

    “六合,你在门口等一等。”肖媛吩咐说,六合不悦,欠了欠身便退出去。

    肖媛在萦轩面前蹲下身,低声问:“为何你讲话时眼睛总瞟向她?你认为是她干的?”萦轩抬了抬眼,没接话。

    “朱雀大人,你是龙生九子的一员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肖媛一头雾水,她茫然地看着萦轩,似乎不明白话中含义。

    “你是知道些什么吗?”肖媛抓住萦轩的手臂,亟待下文。

    “我想见慕容将军。”萦轩低下头默默地说了一句,剩下的闭口不谈。

    “李萦轩,我真是越发看不透你。本以为我俩能够彼此信任,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好,我会安排。”肖媛对萦轩的态度十分失望,可还是答应了她。

    而回到自己宫内的六合,私下召见了宫中的眼线,当眼线说在秘书阁一无所获时,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废物!怎么可能会不翼而飞!是不是你看走眼了,让纳兰逑或慕容明锵给拿去了?”

    “小人一直跟着两位大人,确实未搜到娘娘所说的物件。”眼线慌张地解释说,六合心烦气躁,扬扬手让他退下。

    「当时已搜过李萦轩的身,东西不在她身上,难道阁中还有第三人?但秘书阁铜墙铁壁,只有一扇门进出,守门的又是自己人,不可能会有第三者。还是尽快面见陛下,免得被朱雀抢先在陛下面前嚼舌根。」

    “来人。”六合高声唤来宫婢,“更衣,本宫要去见陛下。”

    肖媛来到皇帝三世的寝宫,乐寿宫,竟被拒之门外。

    “本座有急奏,快让开!”肖媛喊道,王太寅很为难,卑躬屈膝道:“郡主,不是奴才不给您进去,陛下午休未起,任何人不得打扰啊。”

    “快要日落西山了,还说午休未起,诓骗郡主,该当何罪!”肖媛踢开王太寅等人,径直走了进去。

    入到寝殿,香雾缭绕,三世半倚龙榻,睡得正酣。

    “皇兄,醒醒,我是十四。”

    三世被摇醒,睡眼朦胧,伸了伸腰,慵懒地坐起来。肖媛为他倒了杯水,关心道:“皇兄的午休时间愈发长了,可有唤太医?”三世抿了一口水,不高兴道:“不过是最近吃了合嫔进献的安神丹而睡得安稳了些,不至于弄这般大动静,别瞎操心,省得旁人议论。说吧,找朕何事。”

    “六合处死了夙沙父子,是皇兄的意思吗?”肖媛单刀直入,三世一个讶异的眼神,她便明白了,“六合她假……”

    “也罢……”话还未出口,三世却先发话了,“死了就死了,反正夙沙一门已生异心,留着也是个隐患。”

    听到这话,肖媛心凉了半截:“此外,太常殁了。”

    三世听了顿时惊站起:“何时的事?!”“今日,凶手仍在追查中……”

    “郡主此言差矣。”这时候六合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款步姗姗,“凶手不是已捉拿归案了么,眼下正关在禁闭室。”

    当六合走近时,肖媛嫌弃地捂住鼻下,不晓得她的衣裙熏了什么香,浓得呛鼻。

    但三世看上去很是喜欢。

    “合嫔用如此浓厚的熏香,是要遮盖身上的血腥味吗?”肖媛嘲讽道。

    六合瞪了她一眼,乔张做致地依偎在三世身边。三世轻咳一声,言归正传:“凶手是谁呀?断朕羽翼,其心必异。”

    “李萦轩。”六合抢先说道。

    “朕从未指望这个女子效忠,十四,为何你说凶手仍在追查?是想刻意包庇吗?”三世语重起来,肖媛立刻跪下解释道:“陛下,不论是玄影卫还是鉴正台,断案需讲求证据,眼下太常的尸身还在查验中,凶器、作案手法尚未有眉目,不可随意下定论。”“可笑,我、慕容将军和一众守卫皆可作证,在场的只有李萦轩一人,若她不是凶手,难道是太常自戕不成?”

    “人证物证缺一不可,说是证人,你们看到她杀人了吗!”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令三世十分头疼。“行了你们二人,太常之死,三日内必须破。既然慕容也是第一发现人,就随玄影卫协助鉴正台查办,过程不必奏报,朕只要结果。”

    就这样,肖媛和六合被赶了出来。“我全权负责此案,这几日你就无须接近秘书阁了,守卫我也换了一批更称职的,有相关线索直接告知纳兰副史或慕容将军便是。”肖媛以首席的口吻对六合发号施令,正眼也不瞧一下,紧接着携部下勾陈辗转去了僻生馆,此时的纳兰逑和慕容明锵早已在那等候。

    “慕容将军,嫌疑人到底是玄影卫的人,为避嫌就拜托您走一趟,我和纳兰副史留在这查验太常的尸身。”肖媛郑重其事地说着,拿出通行玉牌,“勾陈,你持我的玉牌带慕容将军去禁闭室问话。”

    由于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当门被推开,一盏灯笼的光也显得格外刺眼。

    萦轩眯起眼,想看清来人。禁闭室中只有一张椅子,但明锵选择跟萦轩一样席地而坐。

    “你授意郡主让我过来,不会只在这干瞪眼吧?”明锵一语道破萦轩用意,“审问犯人随便找一个鉴正台的成员即可,用不上我来沾边,说吧,把你知道的全盘托出。”

    “太常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明锵的笃定,使萦轩有些受宠若惊,“当时你在秘书阁说的话,是说给我听的,不是吗?”

    “嗯…”萦轩点头承认,接着道,“您见他时,劳烦您告知他,每个人手指上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上面有指纹,可以证明我不是凶手。”

    “什么?”明锵听了很困惑,“他是谁?”

    萦轩没有理会他的疑虑,自顾自说:“朱砂多过筛几遍,尽可能细腻,薄薄撒在上面,把多余的粉末轻轻抖去,轮廓就出来了……呃!”

    明锵不等萦轩的话说完,揪起她的衣领把她抵在墙上,低吼道:“我在问你话!”

    “慕容将军…既然猜到,何必点破。”从明锵的力道可以看出他真的怒了,萦轩试图挣脱无果,“当初慕容相要杀我的时候你就不该阻挠,这样就不会有如今的糟心事。”

    明锵缓缓松开愤怒的拳头,他总能在萦轩身上看到明笙的影子。

    “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和白府上下的人都很担心。”明锵无力地退到椅子上,语气很是失落。“隔墙有耳,若能有幸活出去,寻机会再说于你也不迟。”萦轩婉拒了明锵,只陈述在秘书阁的所见。

    夜深人静,梅落园里的花草都沉睡了,唯有一人寂寞地倚在廊下独酌。

    “回来了也不传信给我。”

    明锵趁夜溜进了白府,自落澄去了燊南,加上先前妹妹的离世,让他徒添了不少孤独感。落澄走后,他日日登门盼他回来,重遇李萦轩后,他预感自己这位挚友也该回来了。

    落澄淡淡地笑了笑,搬来小圆桌,邀他一同坐下喝酒。

    “你俩为何分携?我在皇宫遇见了她,她入职玄影卫,这事你知道吧?”明锵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尤其对着自己的挚友,更是心直口快,“人都没杀过,竟然破格……”

    “她杀过…为了我。”落澄苦笑着抿了抿唇,把半壶酒灌进喉咙里。

    “唉,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人生海海,先有不安,后有不甘。欲说喜欢,却又茫然……”落澄低吟着,拔去红封,又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副德性,都爱打哑谜。罢了,不说就不说,我也懒得掺和。”明锵无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来之前我去了一趟僻生馆,了解了尸体情况,常夫人是被人用涂有鸩毒的细银针暗杀,李萦轩有学过飞针的本事吗?”

    落澄拿出一样物件放在桌上,打开包裹的手帕,里面是一个细小的竹筒。

    明锵瞪大眼睛,不思议地看向落澄:“这是……你怎么拿到的??”

    落澄轻叹一声,回答:“她托人带给我的。”明锵恍然大悟,悄声说:“难怪…她让我转告你,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上面有指纹,用朱砂多过筛几遍,尽可能细腻,薄薄撒在上面,把多余的粉末轻轻抖去,轮廓就出来了…”

    此话一出,落澄顿时灵光乍现,起初他未解如何用此物洗脱萦轩的嫌疑,现得知方法,便迫不及待尝试。一番操作后,朱砂的粉末确实粘附在竹筒上某一圈位置上,落澄细心地将它安放在一个盒子内。

    “我查验过,竹筒内仍残留些许鸩毒,你即刻回宫,天一亮以尚存疑点为由让纳兰副史和朱雀再查看一次秘书阁。”落澄嘱咐道。

    明锵似懂非懂,点点头应了下来,便匆匆离去。

    “璃尘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内室的门缓缓打开,璃尘从里面走了出来。

    “有劳您再辛苦跑一趟,物归原位。”说着,落澄把装有竹筒的盒子交给璃尘。

    璃尘收下了,朝落澄作了一揖:“白先生,误会宜解不宜结。即使在生死关头,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依然是你。”

    落澄回礼,诚挚道:“思念如马,自别离,未停蹄。”

    道别了璃尘,落澄又多添一只酒杯。

    “烟姐,房顶无好酒,不下来吗?”

    木诩烟一个侧空翻跃下,身轻如燕,她不屑落澄为她准备的酒杯,饮酒以壶论。

    “你不是走了吗?为何回头?”落澄虽在问,心中却了然几分,木诩烟一改平日俏皮玩闹的性格,没有驳他的嘴,反而生了一丝多愁善感的姿态。

    “夙沙葛秋死了。”木诩烟淡淡道。

    沉默半晌,落澄问道:“于你而言,算大仇得报吗?”

    木诩烟弯了弯苦涩的嘴角:“明知故问,我的仇人从来都不是他。”喝干了的酒壶,她顺手扔进草丛里,“你还是决定不站在我这边吗?小白头。”

    木诩烟转头看向落澄的眼神,浮着笑意却冷得像沉在湖底的冰川。

    “当年我赠予你易容秘籍,你曾允诺我,他日我若需要你出手相帮,你绝不推辞。”木诩烟扯出陈年旧事,想落澄服软。

    “恕我办不到。”落澄态度很坚决,引得木诩烟仰天大笑:“你跟你父亲一样,为明哲保身宁可袖手旁观,明知他就是害死褚安然的真凶,却甘愿沉默不愿挑明,好,好一对忠君爱国的父子。”

    “天下不可无主。”

    “那就易主!他德不配位,若不是你父亲和褚安然的拥护,他有今时今日的天下吗?”

    “这就是你厉兵秣马的目的吗?论社稷他无功无过,可放眼天下,内无饥馁外无忧患,这不就够了吗?你搅弄风云只顾报复,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二人剑拔弩张,谁也不退让。

    「答应我,活下去,替我守护边关的百姓……」

    褚安然临终时的话如禅院钟声敲响在耳畔,木诩烟红了眼眶,心气渐渐低了下来。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你不帮就算了,我不会再逼你,但我还是得说一句,夙沙一门曳尾泥涂,他也好不到哪去,下一个要铲除的必定是白氏一门。白落澄,天下若不容你,又何必心怀天下。”

    山赶着山,山山漫漫结成关,人赶着人,人人草草尽走散。梅落园重归安宁,落澄望着空荡荡的园子,眉间沉郁。三世给他出的选择题,他该怎么选,终归要有一个答案。

    寂静的秘书阁,璃尘费力地向上推起一块地砖,从地下钻出来,任务完成得顺水行舟,一切只待破晓。

    天刚拂晓,明锵就引导肖媛和纳兰逑到秘书阁进行二次搜查。这一次,他们在书本夹缝中找到了装毒针的装置。

    “这个朱砂指印肯定是凶手留下的,先比对当场抓获的太阴。”纳兰逑言之凿凿,正合了其余两人的意。

    经比对,萦轩洗脱了嫌疑,终于踏出禁闭室,重见天日。

    “能出入秘书阁的人屈指可数,除了玄影卫,副级以上的将领才可入内。如此一来,我和慕容将军反倒有嫌疑了。”

    肖媛、纳兰逑以及慕容明锵聚在鉴正台的议事室梳理案情。

    竹筒上的指印已拓了下来,纳兰逑端详着纸上的指印,沉吟一会,说:“范围不大,把符合条件的人集中起来也为数不多。把他们的指印收集起来,一一排查,便可揭开凶手的面纱。”

    一日过去,三人将收集回来的指印铺满整张桌,经比对,无一符合。

    “为何没有一个对得上?是遗漏了哪个细节吗?”折腾了一天又绕回起点,肖媛倍感懊恼,明锵捋了捋思绪,问道:“有无可能是那两个看门的守卫?”

    为不放过一切可能性,三人便找到先前在秘书阁当值的守卫进行审问。

    “你们两个是否见过这个东西?”肖媛亮出竹筒,想诈他们一诈,岂料其中一个守卫大呼一声:“我以死谢罪!”

    话音未落,这名守卫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肖媛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也拿出匕首自刎而亡。

    “看来慕容将军猜测无误啊,果真是这两人干的。”纳兰逑感慨道,肖媛和明锵则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不对。”

    “他俩动机何在?太常鲜少与人结怨,他们又是何时得罪过太常?再者,他们的指印还未套出来……”肖媛边说边查看守卫的手掌,他们的手指鲜血淋漓,还未干透。

    “朱雀大人,接下来该如何做?如今死无对证,线索又断了。”纳兰逑问。

    肖媛默不作声,过了许久,才起身道:“方才这个守卫亲口承认自己是凶手,二人畏罪自杀,此案告破。”

    明锵和纳兰逑难以置信,这并非刚正不阿的朱雀一贯的作风。

    “不是,朱雀,此案仍存有疑点,我们还有两日时间,大可不必这样草率结案。”明锵尝试让肖媛改变主意,纳兰逑也帮腔道:“是的,朱雀大人,如此轻易结案恐难以告慰常夫人之英灵,且让宫中多添一个冤魂。”

    “宫中的冤魂还少吗?”肖媛目光淡漠,言语无情,“陛下说了,只要结果。纳兰副史,有劳您善后,本座现在去乐寿宫禀报结果。”

    于是,肖媛快步走出侍卫处,直奔乐寿宫。明锵不甘心,追了上去,拉住她义正严词地喊道:“你还是从前那个秉公办案的朱雀吗?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两个守卫明显就是替死鬼。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这样敷衍了事,对得起你曾经的部下吗!”

    “中道而止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肖媛愤怒地转过身,眼眶里凝聚着不甘的泪,“这就是陛下想要的结果。我们玄影卫是给陛下卖命的棋子,注定身不由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只是不解太常为何必须这样死,我要讨一个说法。”

    是的,当上帝王的他总是这样,借我们的手用迂回的方式铲除异己,太常是一颗温顺的棋子,她有何道理要冤死在这牢笼中?

    肖媛的脚步慢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对啊…没有道理。”回想起刚到侍卫处看到两个守卫涣散的眼神,审问李萦轩时她频频看向六合的眼色…肖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拓有凶手指印的纸张,不寒而栗,“如果棋子学会反噬……”

    肖媛不再往下想,加快前进的步伐。

    经过上次的教训,王太寅等人不敢再拦截要面圣的十四郡主。

    殿中依然弥漫呛人的安神香,惬意的君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肖媛悄悄走近,确认三世睡沉了,拿出原本用来套取守卫指印的红印泥……

    肖媛面如土色地走出乐寿宫,步履沉重,物证已揉碎在掌心里。

    她竟然预判到我们会顺着指印这条线索去追查,一开始就利用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人的手来制作这个杀人凶器,不管是否会暴露,我们都将无法继续查下去。但她要栽赃的人真的是李萦轩吗?如果她懂得蛊惑人心,如果她心如蛇蝎诡计多端,那么此人就不可留。

    肖媛驻足玄影寮门前,眼中显露出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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