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二十九年,成宗薨,享年六十五岁,谥号开天行道肇启天弘道高明运圣武神功纯仁皇帝,传位太子李纯。

    黑云覆盖着黄土,晦暗的日光藏匿在了黑暗云层身后,天空中轰一个雷光,惊一个霹雳。

    雷鸣传过长空,白光跃下。

    大雨纷纷倾盆而下,像水帘一般落入已经泥泞的路面。

    总是响起着阵阵压抑的闷雷声,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

    似乎泥土出孕育出蓬勃般的生机,但是在那珠帘落下之前却总是沉闷和抑郁的。

    宫人又忙着去拿棚子挡雨。

    张舜华摘下首饰华服,穿戴斩衣,和一众命妇预备从西华门进去。自打进了西华门,就要开始哭丧了,每五步一小哭,十五步一大哭。

    因为下雨,裙摆上不可避免被泥点裹挟。命妇们浑然不知,只顾得埋头往前。

    群臣从右顺门进来,穿戴着素服,戴着乌纱帽,黑角带,裴承宇显然也在其中,正顺着目光下移,头低到下面,礼节性默哀。

    两人就这样隔着青白石地板,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

    听着雷鸣阵阵,她数不清是多少天了,她一次次经过西华门到往灵堂。一次次这样哭泣,一次这样用袖口揩泪。

    怕是有泪,现在也早已经哭干了罢!即便有恨,也是更起劲了罢!

    四周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她象征性哭泣了几声,又是掩了眼角,装出情难自抑。

    进了灵堂又是一顿哭,再行三跪九叩之礼。

    待礼成了之后再上几柱香,今天的礼节就完毕了。

    舜华成婚之后就跟着李泽渊回到了太渊的封地,居住在晋王府里。如今皇帝驾崩,身为晋王妃的她与丈夫再次又来到了上京,依礼吊唁。

    路上,街上仍旧是清冷,上京的各个重要地方也不能消停,寺观各鸣钟三万杵,禁屠宰四十九日,寺庙和道观每天需要鸣钟三万下,并且在四十九天肉禁止屠宰牲畜。

    舜华回到上京的宅子里,泽渊并未回来。偌大的府里面只有简单几十个家仆和侍卫。

    两人成婚之后不到三年皇帝驾崩,朝中风云变化。

    这皇帝之位,轮到太子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心如明镜。

    至于安王等人,也只是虎视眈眈,没闹出什么真名堂罢了。

    太子本就多疑忌惮,加上各个王室宗亲的势力盘根错节,竟然愁出了病,加上每天的冷食冷汤,吊唁整天,谁曾想竟然病了一个月卧床不起。

    如今两个多月已过,太子的病慢慢好起来,心思已经全部投入整顿所谓的王室宗亲上了。

    所有人的脑袋都已经悬在了脖子上,更有甚者已经察觉性命不保,悄声嘱咐好了亲友,送自己家族的妇人小孩离开,自己独自留在上京面对这场血雨腥风。

    伴随着两个月的阴云,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将要夺取每一个对李氏王朝不忠心人的性命。

    宫内——

    闪电雷鸣交织,彼此约定好了暗语,就等待着激烈的爆发鱼贯而出,闪电露出了得意的眉梢,雷鸣随之而来祝贺。洪水般的猛兽从天倾泻,无情吞噬着凡间每一个人。

    太子冷眼看着傅景云奉上来的名单,往下翻更是让他眉头紧蹙。

    王太傅就立在一旁,背部直毛冷汗,太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竟然让他站在了通风口,他吓得连一个喷嚏也不敢打,只能自己憋回去,就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最后甚至不敢用鼻子呼气了。

    “王太傅,您曾是朝廷要臣,也都明白。这朝廷削藩,是想修剪不良风气,整顿官场纪律,怎么削下来几轮,总还是有不识风情的人?”傅景云开口,用不可置疑的语气审问他。

    王太傅哪里会怕这个毛头小子,说重话搞得好像他不会似的。要不是身旁站着太子,他连口都不想开,这如今借傅景云的口,说出的正是太子的忧愁啊!

    太子想听到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懂,都能猜出了七八分。

    太子碍于情面难开口说出,需要一个称心的人帮助他倾诉。

    王太傅额上积了些汗:“傅大人这话说出来叫老身为难了,可听闻过姜太公诛杀华士么?想必会对大人有所帮助啊,这历史可是衡量是非的最好标准啊!

    龙椅上坐着的太子露出了久违难得的笑容,却只是一瞬,便挥手让两位退下了。

    阴云密布,却见朝光乍泄。

    “夫不臣天子,与外姓诸侯结友,望犹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也……傅大人?”王太傅出来东宫之后,未等傅景云开口,自己就不请自来说出了话。

    傅景云嘴角抽搐,手上的青筋凸起,却还是礼节性回复:“谢大人指点……”

    王太傅也没有多言,挥了挥自己的袖子就走了。那袖子还不偏不倚打到了傅景云的手上。随着王太傅走远,他放下了原来的谦卑,双眸发狠般盯太傅原来的方向,转头就向文渊阁走去。

    舜华看着寂寥的大街小巷,陷入了沉思良久。又望着历经几代改变的墙壁,听安王妃说,自打明宗继位之后亲王府的规制也越来越缩小,若是不按规定修建,脑袋怕是要移家。规矩如此森严,宅邸一不小心让人做了手脚都未曾察觉,半个身子怕是已经要入土了。

    “在看什么?这样出神?”李泽渊不知何时回来,悄悄环住了她的腰身,将自己的头放到她的肩上。

    舜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般躲开他的动作,转过身退了几步看到是他才放下心。

    “嗐死我了…你回来也不说上一声,以为你今晚又要离开。”

    说罢又整整衣裳,李泽渊眸光暗了下去,他感受到她总是避开他的触碰,她心里莫不是有了别人,不会和他好下去?还是想离开他,不喜欢上京?他又一次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腰身,这次见她没有拒绝又用双臂抱紧了她。

    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只见眼前人轻轻拉住他的素服袖子,示意他不要出声。

    接着从他怀中钻出来,遣散了仆妇,将窗户关上,还确认了周遭有没有人。

    还好天还没有黑却,即使关窗也能看清,只是光线发暗而已。

    “王爷,上京还留不留得?”她的表情格外严肃认真,一双含情目不安地扫视他的袖口,目光不能聚焦。

    她真的和他想到了一块去,这或许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刚刚也想开口询问,征求她的意见。

    “这……”李泽渊犯了难,不知从何讲起。

    “……”

    “上京这座宅子,妾身原从张府拨了人来,因着和王爷一起离了上京,也就交给了府中嬷嬷,即便是中间回来三两趟,也未曾变样。”舜华道。

    两个月前她进了府,人又是换了一批,之前张府来的人也都被悉数遣了回去。问掌事这是如何,却道王室府邸需宫内来人照料,用布衣之人怕坏了规矩。

    舜华心中有数,往后日子免不了被监视。又感叹耳目之多,如此恐怖!

    一问从哪调来,偏问不出个什么,只好作罢。

    语毕后目光热烈注视着他,希望他能明白。

    他正预备宽衣,听到舜华这么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不单是你有异,封地事情总是不顺,地方官员也是支支吾吾。叫我如何是好。”说到气头,李泽渊把袖箭脱了下来,扔到了一旁,负手而立。

    舜华把旁边的袖箭捡了起来,叠好之后又放回了柜子里面。

    “若是有人使出绊子,王爷该如何是好?”她将头靠在了李泽渊肩膀上,用双臂环住他的单只胳膊,感受着他的温度。柔顺的青丝落到了他的手心中,他感到了微微发痒。

    他希望她能多依赖他,就像现在这样。她不需要再做张府的小姐了,她现在仅仅是他李泽渊的妻子。

    避开青丝时候,怀中人柔顺的人开了口:

    “当下是衡量是非最好的标准,王爷知道京府通判丧命一事吗?有人说是傅大人所为,有人说是宦官所为,有人说是王寿出力。正确与否,完全没有一定的依据,如今皇上正核查事件的真实性,揪出各方牵扯的势力。”

    这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面,他恍然大悟,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敢确定圣上真要这般行事。如今局势仍不明朗,自己全家的命运都恐落入他人之手呢。

    “若有心之人提起来这件事,说出是谁所为,那恐怕圣上就真的认为有人有罪,群臣是瞒而不报。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补了下去。

    舜华把脑袋从他肩膀上移开:“赵高指鹿为马,正是这个道理啊…”

    “王爷如今更是要仔细检查用人,不用佛口蛇心的生人,堤防熟人起火。我怕……”她倒在了他的怀中,看着眼前的人幽幽开了口,宛若耳鬓厮磨,接下来闭上了眼睛,享受在他怀中的时刻。

    “你今日格外乖巧,这是为什么?”她从来不会展现出自己柔弱的一面,即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因此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心里面笑了几下,却没有表露出来。她知道他想听到什么,她希望他能开心。

    “怕王爷今日事情劳累,再听妾身这妇人言语更是心烦意乱。”她故作生气开了口。

    见他迟迟不开口,她又把眼睛睁开来,娇嗔喊了他一句 ,这才让他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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