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继位，新皇登基。众亲王人心惶惶，带有全族命运一般的诏书传递到了那些王室贵族们。
或喜或悲，此刻都已经蔓延开来，位高之人决定位卑之人命运，拿捏在手把玩，位卑之人不怨天尤人，不语怪力乱神。
张青云离了云中做官，选对了风力更是好风凭借力，送他直上青云，官拜五品按察司佥事。
这本是好事，可谁料张老爷却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张老爷原是不同意他去的，那一日场景让张青云终生难忘。
张府内——
云中不同于上京的阴云，此刻却是白昼朗朗，白云垂挂在天上，挂出牵扯出破碎才罢休。碎云极速流动，感觉像是地在跟着走动一样。
“改不改？你去向那些上京的大人们去说！你去说你要辞了这按察司佥，去不去！？张老爷已经劝了一番张青云，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方了，把手里的文书敲到了桌上，嫌一下声音不够，又敲击了好几下。直到书纸已经完全变形才消了气。
张青云已经不怕这雷鸣般的敲桌声了，他自己选对的路，就不允许别人插足去阻挡，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人也不行。
入朝为官哪里又是坏事，辅佐圣上又哪里还有了错？他不明白，他只想闯出一番天地，挽救曾经辉煌过，现在破落的张家。
“不改！”他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唯唯诺诺，半个字也不敢开口了。
张老爷握着的狼毫毛笔杆都已经被捏断了，考虑到自己语气不怎么好，又开了口：“再问你，改还是——”
没等张老爷开口，一声“不改”传来，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的好儿子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不听自己话的，他哪里肯知道，肯明白阿。
周边的丫鬟小厮早已经跑没影了，现在全离开了书房，缩到大堂里面打扫去了。
“你慢着，你刚刚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年纪大耳朵也出了些问题，不敢肯定。”颤抖着试探性问，他那么希望得到的答案是“改啊”。
坚定的不改声音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面，他终于明白了不改的意思，即便听了那么多次，不改两字的音节对他来说仍然如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陌生。
语落，张老爷已经抽出了书房一直悬挂的宝剑，反射着太阳的弧光，看起来可谓是锋利十足，他气到嘴唇都在哆嗦，双手也没有那么稳当了，却还是使出了力气，把剑架到了张青云脖子上。
到步步紧逼，张青云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平静面不改色看着这把剑的踪迹。
“孩儿就是死了，也不会改变心意，父亲。您不要为我大动干戈，不要为了生气，您很快知道，我做的都是对的。”张老爷恍然间又回到了他还是个孩提时，父亲也是这般向他的祖父立下誓言。
张氏一族骨子里面就是倔强，无论过了多少代，无论是满是豪情的男儿还是心怀天下的女儿，都有一颗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决心。
他小时候还不明白祖父的话，今天他可算领会到了，曾经的父亲和自己儿子的声音样貌仿佛重叠在了一起，自己成了当时的祖父和现在的父亲。
剑上蹭上了血迹，张青云感受到了疼痛，可还是闭眼，即便被父亲杀死，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知过了多久，张老爷已经支撑不动了，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无法聚焦，觉得眼前一片黑影。
“你走罢…”他开了口，尾音拉长。
见面前跪着的人还没有走，着急了：“走罢——”
跪着的人迟疑，不明所以，他无奈：“快走！”同时把剑抛到了青云身旁，让他的太阳穴不由得突突一跳。
青云终于站起了身，就在走到了大门口时，背后缓过神的张老爷下意识开口：“你今日若是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别进张府了。”
语气平静，寒若冰霜，不容置疑。
青云在门口顿了顿，望着刺眼的太阳下定了决心，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了。
父亲总有一天会懂的，他会明白的，自己所做的都是为了张家。他想，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出了张府，走到了闹市之中孤单一人。
明明是升迁的举家欢庆，现在成了个人的冷漠孤寂。
想到今日还是八月十五，独骑回上京，心下生了离愁别绪。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对错都该交给谁评判呢，该评价如今张青云，还是之前的他，亦或是之后的他，都已经不重要了。
看他在历史的长河里面经历跌宕起伏的人生，好过后世直接论断。
上京——
又到八月十五，可府中却是清冷一片。
明净透彻，银灰色皎月悬在天空，细细观察还有层层不属于黑夜的薄纱笼罩他，格外突出。月亮撒下清光，它就犹如轻纱一般，铺盖了整个坤灵，为其换上婵衣。
恰逢皇帝驾崩，八月十五对很多百姓也只是草草了事，很早便去休息。
舜华想到母亲一族那有拜月亮的习俗，遂着素衣起身，拿来蒲团跪下，手心向上接福，手再合起来握住，又翻回了正面，表示接受福泽。拜了三拜后又将合十的双手举到眉心，口中喃喃。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舜华自从听闻太渊出了问题，就很少看见李泽渊回上京的王府了。她夜夜听着鼓楼传来的钟声，感到无助空虚。
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也要被钟声固定，那一段时间听着钟声入眠成了她的日常。皇帝死后长眠，而她若是死去，又有谁会落泪。
想到出神，心更是抽痛不已。
砰——
门突然开了，木质的门敲在琉璃窗户上发出声响，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面格外响亮。
“王爷？”她试探性开了口，又把被子缩了缩，身子移到床角。
黑夜中伴随着他厚重的脚步声，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他的回答，可是又被脚步覆盖，听不真切。
她犹豫开了口：“泽渊？”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尾音拉长，格外清冷。
“嗯…”他似乎疲倦到了极致，扯出了一个音调。
她确定没有听错，又叫了一声泽渊，那人走到了眼前，舜华才看清他。
他这些日子消瘦了好多，眼眶也有些凹陷进去，俊郎的面容都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憔悴。
他一看到他日思夜想的面容，放下了多天的戒备。
丢掉了身上的佩剑，落到了青石板上，传来了琅琅的声音。
揽住她的腰，将她半个身子抱起来，从月白色缎面被子中抽离，紧紧抱住她，确认她是否存在。
手上的力加重，让她皱了皱眉，不过这一切他都没有察觉到。
她想挣脱，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可他的手继续禁锢住她，仿佛想把她揉进血肉里。
这是他的脆弱一面，他也不曾流露出来。
二人都在极力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都在用身躯抗住命运的摧残。
“我好累，瑛瑛……我没事，别担心……”这是他最后力气了，却还是尽力安抚她。
他哪里可能没事，只不过是安慰她的话罢了。她感受到他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李泽渊也瘫坐到了床上。
她贴心把他身上的外衣脱了下去，就静静躺在他的怀里面。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的沉默不语。
到她迷糊之际，快要在他宽厚的怀中入睡时，不眠的他下定决心般开口：“太渊那边账目出了问题，他们要下手了。”
舜华品味了一下这句话，细想不对劲，困意减了足足有十分。坐起身来直勾勾盯着漆黑中的明亮窗外，似乎在想对策。
安王和皇上结怨不是一两日了，这件事却很少有人知道。
当年的壬戌宫变让这二位结下了梁子，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难免日后的猜忌和怀疑。
事实上太子也是贵妃所出，那时候贵妃并不是贵妃，只是才人。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主动将孩子交给皇后抚养。
先皇怎么可能没看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孩子都会干些什么。
封他的儿子安王就是要让他安分守己，在安王准备行动之后被先皇及时遏制，还特意把他从偏僻的岭南调到繁华的上京。
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能安分点。
先皇自己的人到了岭南宅子去查，竟然查不出半点异常。
这都是前尘往事了，且看如今。
李泽渊是安王的第三个孩子，如今大哥已经出了家，皈依佛门，二哥也早已经远离上京，几年不见得回来一次。他和这些兄长们也不亲近。
他对自己父亲与太子的纠葛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太子已经登基成皇帝，上头没了先皇的调和，皇帝要对他的兄弟一脉下手了。
舜华确定了周围没有宫内的耳目，才放下了心。
舜华恍然间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那是皂靴在青石地板上的声音，闻到了雨快来的时候泥土味。
紧接碧蓝的天空落下了眼泪，这场雨又是在为谁而泣，为谁而哀！
她睁开闭住的双眼，是他，是李泽渊回来了。
李泽渊看到她之后淡淡扫了一眼，转身就进了书房。当她想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带好了圣上批准的和离书，放到了她的手里。
她颤抖打开，黑纸白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不敢相信，她的眸子里泛起了波澜，取代了刚刚的平静。
眼底像干涸的泥土积水，眼泪是浑浊的产物，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让自己没那么痛苦，她想要用□□上的痛苦掩盖心灵上的难过。
可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控制不让自己眨眼，努力把头仰高侧过身子，装作不在乎。
……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
……
“你去求圣上便是这般事情？”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每个音节都让她感觉奇怪。
李泽渊没有回答他，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心意。
“回云中去吧，上京的日子如履薄冰…你如何能承受了！”他不敢看她的神情了，对他来说心如刀绞。
”不！我——不走—— ”舜华因为流泪，眼睛也已经充血红肿，意识也有点迷离，听到这话却清醒了万分。
“走！快走！”李泽渊口气是不容拒绝的严厉，他之前从来都不会向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脸上的脂粉都已经被泪痕带去，泪水洗尽了她的铅华，脂粉卸下了她伪装的最后一层防护。
三年的时光让她压抑自己的情感，压抑她的个性，可终将彻彻底底爆发出来，随着外面的雷鸣，就着太渊河的翻腾呼啸，一便迸发起来。
他彻底背对着她了，他不敢看她满是泪痕的面容，不敢去听她悲伤的语气。
“我意已决！不可改变！”语气加重，像暴雨一般洗刷她的身体。
她踉跄缓步走近，目光直视就可看见他肩膀上玄色加深的痕迹 。
她轻轻把手放到他的肩膀，听见他的闷声抽痛。
“疼吗？”一句话，没有之前的哭腔，没有责备，没有埋怨，只有关切的话语轻抚他的方寸，让他安心了不少，思绪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候，他还是当初的晋王，他还是云中的小姐。
他想抱住她，他想告诉她，他是为了她好。
雨滴淅淅，我心戚戚。
风淅淅，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
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他下意识预备伸出的双手停滞在了半空，让他有些不自在。
身后的可人儿已经用头靠住了他的后背，抱紧了他。为了不弄脏他的衣服，她将头侧了过去，听着窗外不知疲倦的雷鸣。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融化，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就会失去。
“别哭了，我不疼。”沙哑的嗓音让她安心了不少。
雨水打在青石地板，泪水滴落金砖。
明明是让她别再难过，可她听到这话还是泣涕涟涟。
被所爱之人伤心，是犹如凌迟般精细的痛楚。
二人下午再无对话，直至夜间。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神妃仙子衣决飘飘，头戴宝冠、身披天衣、璎珞装饰其间。
周边都是朦胧景象，唯有仙子清晰可见。
她诚心跪拜，希望仙子指点迷津。
仙子摇头不语，把她带到幻境中，竟然与她在云中的光景一致，没有差别。
她如游魂一般立在街上，看着和她一样的女子头皮发麻，那种恐惧立刻蔓延到她全身。
那女子像是没看到她，哭丧着敲着张府的门。
舜华走向了墙壁，谁料竟穿了进去。自己的父亲命人把门堵死，母亲哭喊着别这么做，跪在地上求着一家之主张老爷。
“老爷，开门吧！求求老爷了，看在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让舜华进来吧！”她边说边扯着张老爷的袍子，一番拉扯下来袍子已经褶皱四起。
张老爷又露出他标志性的皱起眉头，整张脸都跟着变形。曾经父亲的慈爱早已经变成了不近人情的冷漠。
“她是晋王的妻子，与我张家又有何干！”他挣脱了夫人的控制，吩咐家丁去传话。
“老爷，她是你的女儿啊！她的夫婿如今正是受难时刻……”张夫人喊叫了出来，不顾形象。
张老爷打断夫人的哭啼：“这都与张家无关了……不要连累张家是我最好的选择。”
仙子唤她回去，她无意识走向了仙子身旁。
“世间痴人如此之多，可笑至极。”仙子叹气，拉住了舜华的衣袖。
仙子又带她来到了一处府邸，即便看起来有些狭小，却可见主人用心打理。
刚刚那女子诚心拜佛，像疯了一般捧起来地上的黄土悉数咽下，最终倒了下去。
“她死去了。”仙子惋惜地开了口。
远处传来的男人的吼叫声，妇人的哭啼。
舜华没来得及回头，在慌乱中只能瞥见暗红色的身影向她奔来。
柏木船儿荡悠悠，河中水波漫漫流。圆睁双眼难入睡，深深忧愁在心头。不是想喝没好酒，姑且散心去遨游。
我心并非青铜镜，不可美丑全包容。也有长兄与小弟，不料家人难依凭。前去诉苦求安慰，竟遇发怒坏性情。
我心并非卵石圆，不能随便来滚转。我心并非草席软，不能任意来翻卷。雍容 娴雅有威仪，绝不屈挠和退让。
忧愁重重难排除，小人恨我真可恶。碰到患难已很多，遭受凌辱更无数。静下心来仔细想，抚心拍胸猛醒悟。
白昼有日夜有月，为何明暗相交迭？不尽忧愁在心中，好似脏衣未洗洁。静下心来仔细想，不能奋起高飞跃。
或喜或悲，此刻都已经蔓延开来，位高之人决定位卑之人命运，拿捏在手把玩，位卑之人不怨天尤人，不语怪力乱神。
张青云离了云中做官，选对了风力更是好风凭借力，送他直上青云，官拜五品按察司佥事。
这本是好事，可谁料张老爷却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张老爷原是不同意他去的，那一日场景让张青云终生难忘。
张府内——
云中不同于上京的阴云，此刻却是白昼朗朗，白云垂挂在天上，挂出牵扯出破碎才罢休。碎云极速流动，感觉像是地在跟着走动一样。
“改不改？你去向那些上京的大人们去说！你去说你要辞了这按察司佥，去不去！？张老爷已经劝了一番张青云，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方了，把手里的文书敲到了桌上，嫌一下声音不够，又敲击了好几下。直到书纸已经完全变形才消了气。
张青云已经不怕这雷鸣般的敲桌声了，他自己选对的路，就不允许别人插足去阻挡，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人也不行。
入朝为官哪里又是坏事，辅佐圣上又哪里还有了错？他不明白，他只想闯出一番天地，挽救曾经辉煌过，现在破落的张家。
“不改！”他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唯唯诺诺，半个字也不敢开口了。
张老爷握着的狼毫毛笔杆都已经被捏断了，考虑到自己语气不怎么好，又开了口：“再问你，改还是——”
没等张老爷开口，一声“不改”传来，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的好儿子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不听自己话的，他哪里肯知道，肯明白阿。
周边的丫鬟小厮早已经跑没影了，现在全离开了书房，缩到大堂里面打扫去了。
“你慢着，你刚刚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年纪大耳朵也出了些问题，不敢肯定。”颤抖着试探性问，他那么希望得到的答案是“改啊”。
坚定的不改声音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面，他终于明白了不改的意思，即便听了那么多次，不改两字的音节对他来说仍然如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陌生。
语落，张老爷已经抽出了书房一直悬挂的宝剑，反射着太阳的弧光，看起来可谓是锋利十足，他气到嘴唇都在哆嗦，双手也没有那么稳当了，却还是使出了力气，把剑架到了张青云脖子上。
到步步紧逼，张青云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平静面不改色看着这把剑的踪迹。
“孩儿就是死了，也不会改变心意，父亲。您不要为我大动干戈，不要为了生气，您很快知道，我做的都是对的。”张老爷恍然间又回到了他还是个孩提时，父亲也是这般向他的祖父立下誓言。
张氏一族骨子里面就是倔强，无论过了多少代，无论是满是豪情的男儿还是心怀天下的女儿，都有一颗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决心。
他小时候还不明白祖父的话，今天他可算领会到了，曾经的父亲和自己儿子的声音样貌仿佛重叠在了一起，自己成了当时的祖父和现在的父亲。
剑上蹭上了血迹，张青云感受到了疼痛，可还是闭眼，即便被父亲杀死，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知过了多久，张老爷已经支撑不动了，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无法聚焦，觉得眼前一片黑影。
“你走罢…”他开了口，尾音拉长。
见面前跪着的人还没有走，着急了：“走罢——”
跪着的人迟疑，不明所以，他无奈：“快走！”同时把剑抛到了青云身旁，让他的太阳穴不由得突突一跳。
青云终于站起了身，就在走到了大门口时，背后缓过神的张老爷下意识开口：“你今日若是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别进张府了。”
语气平静，寒若冰霜，不容置疑。
青云在门口顿了顿，望着刺眼的太阳下定了决心，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了。
父亲总有一天会懂的，他会明白的，自己所做的都是为了张家。他想，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出了张府，走到了闹市之中孤单一人。
明明是升迁的举家欢庆，现在成了个人的冷漠孤寂。
想到今日还是八月十五，独骑回上京，心下生了离愁别绪。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对错都该交给谁评判呢，该评价如今张青云，还是之前的他，亦或是之后的他，都已经不重要了。
看他在历史的长河里面经历跌宕起伏的人生，好过后世直接论断。
上京——
又到八月十五，可府中却是清冷一片。
明净透彻，银灰色皎月悬在天空，细细观察还有层层不属于黑夜的薄纱笼罩他，格外突出。月亮撒下清光，它就犹如轻纱一般，铺盖了整个坤灵，为其换上婵衣。
恰逢皇帝驾崩，八月十五对很多百姓也只是草草了事，很早便去休息。
舜华想到母亲一族那有拜月亮的习俗，遂着素衣起身，拿来蒲团跪下，手心向上接福，手再合起来握住，又翻回了正面，表示接受福泽。拜了三拜后又将合十的双手举到眉心，口中喃喃。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舜华自从听闻太渊出了问题，就很少看见李泽渊回上京的王府了。她夜夜听着鼓楼传来的钟声，感到无助空虚。
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也要被钟声固定，那一段时间听着钟声入眠成了她的日常。皇帝死后长眠，而她若是死去，又有谁会落泪。
想到出神，心更是抽痛不已。
砰——
门突然开了，木质的门敲在琉璃窗户上发出声响，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面格外响亮。
“王爷？”她试探性开了口，又把被子缩了缩，身子移到床角。
黑夜中伴随着他厚重的脚步声，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他的回答，可是又被脚步覆盖，听不真切。
她犹豫开了口：“泽渊？”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尾音拉长，格外清冷。
“嗯…”他似乎疲倦到了极致，扯出了一个音调。
她确定没有听错，又叫了一声泽渊，那人走到了眼前，舜华才看清他。
他这些日子消瘦了好多，眼眶也有些凹陷进去，俊郎的面容都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憔悴。
他一看到他日思夜想的面容，放下了多天的戒备。
丢掉了身上的佩剑，落到了青石板上，传来了琅琅的声音。
揽住她的腰，将她半个身子抱起来，从月白色缎面被子中抽离，紧紧抱住她，确认她是否存在。
手上的力加重，让她皱了皱眉，不过这一切他都没有察觉到。
她想挣脱，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可他的手继续禁锢住她，仿佛想把她揉进血肉里。
这是他的脆弱一面，他也不曾流露出来。
二人都在极力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都在用身躯抗住命运的摧残。
“我好累，瑛瑛……我没事，别担心……”这是他最后力气了，却还是尽力安抚她。
他哪里可能没事，只不过是安慰她的话罢了。她感受到他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李泽渊也瘫坐到了床上。
她贴心把他身上的外衣脱了下去，就静静躺在他的怀里面。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的沉默不语。
到她迷糊之际，快要在他宽厚的怀中入睡时，不眠的他下定决心般开口：“太渊那边账目出了问题，他们要下手了。”
舜华品味了一下这句话，细想不对劲，困意减了足足有十分。坐起身来直勾勾盯着漆黑中的明亮窗外，似乎在想对策。
安王和皇上结怨不是一两日了，这件事却很少有人知道。
当年的壬戌宫变让这二位结下了梁子，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难免日后的猜忌和怀疑。
事实上太子也是贵妃所出，那时候贵妃并不是贵妃，只是才人。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主动将孩子交给皇后抚养。
先皇怎么可能没看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孩子都会干些什么。
封他的儿子安王就是要让他安分守己，在安王准备行动之后被先皇及时遏制，还特意把他从偏僻的岭南调到繁华的上京。
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能安分点。
先皇自己的人到了岭南宅子去查，竟然查不出半点异常。
这都是前尘往事了，且看如今。
李泽渊是安王的第三个孩子，如今大哥已经出了家，皈依佛门，二哥也早已经远离上京，几年不见得回来一次。他和这些兄长们也不亲近。
他对自己父亲与太子的纠葛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太子已经登基成皇帝，上头没了先皇的调和，皇帝要对他的兄弟一脉下手了。
舜华确定了周围没有宫内的耳目，才放下了心。
舜华恍然间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那是皂靴在青石地板上的声音，闻到了雨快来的时候泥土味。
紧接碧蓝的天空落下了眼泪，这场雨又是在为谁而泣，为谁而哀！
她睁开闭住的双眼，是他，是李泽渊回来了。
李泽渊看到她之后淡淡扫了一眼，转身就进了书房。当她想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带好了圣上批准的和离书，放到了她的手里。
她颤抖打开，黑纸白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不敢相信，她的眸子里泛起了波澜，取代了刚刚的平静。
眼底像干涸的泥土积水，眼泪是浑浊的产物，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让自己没那么痛苦，她想要用□□上的痛苦掩盖心灵上的难过。
可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控制不让自己眨眼，努力把头仰高侧过身子，装作不在乎。
……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
……
“你去求圣上便是这般事情？”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每个音节都让她感觉奇怪。
李泽渊没有回答他，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心意。
“回云中去吧，上京的日子如履薄冰…你如何能承受了！”他不敢看她的神情了，对他来说心如刀绞。
”不！我——不走—— ”舜华因为流泪，眼睛也已经充血红肿，意识也有点迷离，听到这话却清醒了万分。
“走！快走！”李泽渊口气是不容拒绝的严厉，他之前从来都不会向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脸上的脂粉都已经被泪痕带去，泪水洗尽了她的铅华，脂粉卸下了她伪装的最后一层防护。
三年的时光让她压抑自己的情感，压抑她的个性，可终将彻彻底底爆发出来，随着外面的雷鸣，就着太渊河的翻腾呼啸，一便迸发起来。
他彻底背对着她了，他不敢看她满是泪痕的面容，不敢去听她悲伤的语气。
“我意已决！不可改变！”语气加重，像暴雨一般洗刷她的身体。
她踉跄缓步走近，目光直视就可看见他肩膀上玄色加深的痕迹 。
她轻轻把手放到他的肩膀，听见他的闷声抽痛。
“疼吗？”一句话，没有之前的哭腔，没有责备，没有埋怨，只有关切的话语轻抚他的方寸，让他安心了不少，思绪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候，他还是当初的晋王，他还是云中的小姐。
他想抱住她，他想告诉她，他是为了她好。
雨滴淅淅，我心戚戚。
风淅淅，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
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他下意识预备伸出的双手停滞在了半空，让他有些不自在。
身后的可人儿已经用头靠住了他的后背，抱紧了他。为了不弄脏他的衣服，她将头侧了过去，听着窗外不知疲倦的雷鸣。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融化，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就会失去。
“别哭了，我不疼。”沙哑的嗓音让她安心了不少。
雨水打在青石地板，泪水滴落金砖。
明明是让她别再难过，可她听到这话还是泣涕涟涟。
被所爱之人伤心，是犹如凌迟般精细的痛楚。
二人下午再无对话，直至夜间。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神妃仙子衣决飘飘，头戴宝冠、身披天衣、璎珞装饰其间。
周边都是朦胧景象，唯有仙子清晰可见。
她诚心跪拜，希望仙子指点迷津。
仙子摇头不语，把她带到幻境中，竟然与她在云中的光景一致，没有差别。
她如游魂一般立在街上，看着和她一样的女子头皮发麻，那种恐惧立刻蔓延到她全身。
那女子像是没看到她，哭丧着敲着张府的门。
舜华走向了墙壁，谁料竟穿了进去。自己的父亲命人把门堵死，母亲哭喊着别这么做，跪在地上求着一家之主张老爷。
“老爷，开门吧！求求老爷了，看在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让舜华进来吧！”她边说边扯着张老爷的袍子，一番拉扯下来袍子已经褶皱四起。
张老爷又露出他标志性的皱起眉头，整张脸都跟着变形。曾经父亲的慈爱早已经变成了不近人情的冷漠。
“她是晋王的妻子，与我张家又有何干！”他挣脱了夫人的控制，吩咐家丁去传话。
“老爷，她是你的女儿啊！她的夫婿如今正是受难时刻……”张夫人喊叫了出来，不顾形象。
张老爷打断夫人的哭啼：“这都与张家无关了……不要连累张家是我最好的选择。”
仙子唤她回去，她无意识走向了仙子身旁。
“世间痴人如此之多，可笑至极。”仙子叹气，拉住了舜华的衣袖。
仙子又带她来到了一处府邸，即便看起来有些狭小，却可见主人用心打理。
刚刚那女子诚心拜佛，像疯了一般捧起来地上的黄土悉数咽下，最终倒了下去。
“她死去了。”仙子惋惜地开了口。
远处传来的男人的吼叫声，妇人的哭啼。
舜华没来得及回头，在慌乱中只能瞥见暗红色的身影向她奔来。
柏木船儿荡悠悠，河中水波漫漫流。圆睁双眼难入睡，深深忧愁在心头。不是想喝没好酒，姑且散心去遨游。
我心并非青铜镜，不可美丑全包容。也有长兄与小弟，不料家人难依凭。前去诉苦求安慰，竟遇发怒坏性情。
我心并非卵石圆，不能随便来滚转。我心并非草席软，不能任意来翻卷。雍容 娴雅有威仪，绝不屈挠和退让。
忧愁重重难排除，小人恨我真可恶。碰到患难已很多，遭受凌辱更无数。静下心来仔细想，抚心拍胸猛醒悟。
白昼有日夜有月，为何明暗相交迭？不尽忧愁在心中，好似脏衣未洗洁。静下心来仔细想，不能奋起高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