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春闺死人了,死的还是个女人!”

    “死的时候衣衫被人尽数扒光,双手被煮得软烂,惨得嘞……”

    “还不止呢,我听闻那女子体内,还有男子元阳呢…”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回响在市集,让本就喧哗的街道,更增添了几分热闹。

    角落中,一辆马车停下了赶路的步伐,突兀地停靠在街角处。

    马车上坐着一个女子,白皙无暇的脸颊,为她平添了几分清冷,双眸虽泛着水光,却也无神。她面无表情地端坐于马车,背上还背着一把弓箭,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她叫桑枝,本是对这些街角议论不感兴趣。

    可此刻,那些对那女子死状的描述犹如针尖般,扎进她的心底,而后又缓慢地晕染开来,在她心间,荡起一抹久久不散的疼痛。

    路人依旧涛涛不绝地议论着这桩凶杀案。却看远处一男子正走向这喧闹中,在他腰间还别着一把刀。那刀柄上,清清楚楚的刻印着“五道口”三字。

    五道口乃春闺的衙门,而这位腰间别刀的男子,便是五道口捕快林准。

    知是林捕快来此便是为那死去的女人而来,众人也不敢再言语一二,对那女子的议论也宣告了结束。

    人群散去,集市除却贩卖的吆喝声,便也只剩那匆匆来往的脚步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马车的门帘,而后朝端坐于马车的桑枝礼貌一笑。

    “桑姑娘,我奉大人之命前来接应您。”

    “嗯,有劳了。”桑枝礼貌颔首,而后便朝马车旁的仆人劳叔点了点头。劳叔立即会意推着一个雕花木质轮椅而来,接着伸出他有力的双手,抱着桑枝坐在了轮椅上。

    动作娴熟,宛若行云流水。

    想来,也是应当。

    双腿已经残疾五年了,这五年桑枝便是倚着这轮椅去到很多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因为有了轮椅,她才告别了躺在床上度日如年的日子。

    而抱着她坐上轮椅的人,除却爹爹,便是劳叔了。

    失去双腿的这五年来,桑枝与轮椅为伴,陪同仵作爹爹查明了无数案件,也检查了无数具尸体。

    爹爹是整个潞城最有名的仵作,而她也在爹爹的带领下迅速成长,从曾经的惶惶度日,到如今的坚毅勇敢,她已然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仵作。

    当然,也立了不少功。

    所以,即使桑枝只20岁,也担得起林捕快一声“您”的称谓。

    “死者,名为藤萝,女,年方21岁,不知桑姑娘可曾知晓?”林捕快话语间,有意无意地低下头,只为了坐在轮椅上的桑枝能够听得更清楚些。

    “这桩案件,其实让我想到了五年前 ……”林准的眼眸覆上一抹严肃。

    又是五年前。

    “嗯。”桑枝点点头,而后眼底浮现处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这是一向平静冷漠的她,鲜少才会有的情绪波动。

    “我先带您去检查死者尸体。”

    “好。”

    简洁明朗的回答,让推着轮椅的劳叔隐隐察觉到了桑枝的异常。

    往常的她不应当是这样,也许桑枝平日沉默寡言,但只要有尸体和案子,她便会滔滔不绝地询问更多细节,恨不得扒个底朝天。

    劳叔狐疑地推着轮椅,思索着桑枝的心事,完全没注意到此刻奔腾而来的快马。

    只见急驰而来的马蹄声刺破天际,林捕快几乎要掏出手中的剑朝马刺去时,却见骏马上一中年男子勒住缰绳而止。

    骏马止步,在地面踏起灰尘,林捕快咳嗽着伸手扇开灰尘,而后才看清,这个策马扬鞭停在他们身前的人。

    竟是桑尧!

    大名鼎鼎的桑尧,不是在替圣上办事吗?为何今日会不远万里来春闺这个小地方。

    难道是为了春闺这起案件?

    但显然不是,死者藤萝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要桑尧不远万里抛却圣上的任务而来,实属缪论。

    难道是为了女儿桑枝?

    沉思许久的林准终于想明白了桑尧此行的目的。

    坐在轮椅上的桑枝,自始自终都面无波澜,只静静地看着此刻踏马而下的桑尧。

    “立马虽同劳叔回潞城!所有与此案件相关的人和事,你都不得探听!”桑尧双目灼灼地望着桑枝,语气透着不可违逆的气势。

    对比林准的手足无措,桑枝倒显得十分平静,就好似,早已知晓了这个结局一般。

    至她五年前失去双腿后,桑尧对她这个独女,几乎百依百顺,只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

    却唯独除却,有关她双腿残疾的五年前。

    其实她也尝试过询问爹爹,五年前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失去双腿。

    每当这时,她总能看到爹爹泛红的双眼闪过泪花,以及久久不散的悲伤。

    “桑儿,若是你真失去了以往所有的记忆,那便让这段往事永远过去罢……”

    此后,桑枝便不再询问任何有关她五年前为何会双腿残疾的缘由。

    原因很简单,每每提到五年前,都会伤及她的爹娘。

    桑尧似是察觉了刚刚对桑枝的语气太凶,又加上即将迎来一路颠簸,他走上前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劳叔。

    “长途跋涉,你且好生照顾好桑儿,这是我准备的吃食,里面有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她若是不悦了,你便用这个逗她开心。”

    劳叔点点头,而后,桑尧脱下了玄色的外衣递给了劳叔,眼神又示意了背对坐在轮椅上的桑枝,劳叔立即会意。

    而后玄色的外衣披在了桑枝的身上。

    马车在劳叔的扬鞭抽动下,踏步离开了春闺的集市。

    坐在马车上的桑枝,始终一言不发。

    她早知是这个结局,只是没料到,爹爹会来得这么早。

    关于藤萝遇害一案。

    她在赶往春闺之前,便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所以林捕快到来时,并非不问,而是她比他更清楚。

    藤萝的死状和五年前的连环凶杀案一模一样。

    五年前的凶杀案,凶手共杀了两个女子。两个女子死之时,都经历了非人的虐打,除此以外,衣衫尽数被褪,双手被煮至软烂,面部和下身完好无损,体内,皆有男子的元阳。

    爹爹阻止她调查这个案件的原因也很简单。

    桑枝是五年前那桩连环凶杀案的唯一的幸存者。

    关于桑枝遭遇的卷宗,全都被桑尧密封藏好了,所以,世人只知,当年有一个幸存者,却不知,这幸存者是桑枝。

    但如今,这被桑尧密封的卷宗,已被桑枝找到。

    她曾答应过爹娘不在询问五年前的种种,但现下,这些种种却是找到杀害藤萝凶手的关键。

    她必须知道,也必须查!

    桑枝打开卷宗,往事如同潮水涌来。

    五年前。

    除却死了两个女子以外,还死了一个男子,男子死时,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他就躺在桑枝的身旁。

    死者名为冗英。

    桑枝垂下了眼眸,看不清她的神情到底是喜亦或悲。

    天空在这时下起了细雨,桑枝抬眸,水汪汪的双眸更加悲悯,一瞬回忆如同潮水。

    冗英。

    是那个老是泪眼汪汪的小男孩吗?

    没想到,他竟在五年前,就遇害了。

    冗英。

    说起来,他们是认识的吧。

    他们的初次相遇,时间是在两年前。

    两年前,十八岁的桑枝在一次睡梦中,回到了她的九岁,遇见只有十岁的冗英。他们陪伴着彼此度过了一段时光,也正是那段时光,让桑枝慢慢适应了九岁的身躯。

    桑枝本以为,她从此便会在她九岁的身躯中开启新的人生。

    却不知她在一次睡梦中,又回到了她的十八岁。

    她尝试着跟爹爹讲诉过她这一次的奇遇,但很显然,爹爹只当作笑谈。

    而后,她再未诉说过此次奇怪的际遇,又或者,她只当这是一个梦,并非真实发生过。

    如今结果很显然,五年前冗英就已遇害,又怎能与她相遇呢。

    “闺女,我去买些吃食,你且在马车先等等我…… ”

    伴着劳叔年迈的声音,桑枝撩开了纱帘。她原本只是为了礼貌回应劳叔,但眼前的场景却让她呆在原地。

    她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翠绿的竹林,随风而摆的竹叶沙沙作响。恍惚中,她仿佛还能看见那匹骏马停在竹林旁,一个双眼明媚的明朗少年郎站在一旁,朝家人挥手道别。

    而那一别,也是永别。

    这是五年来,桑枝日日夜夜都会重复做的一个梦。

    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竹林,惨死三人的竹林,折磨她一次又一次的梦魇,竟然此刻就原封不动的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地方?”桑枝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迫切地想要起身。

    “寂静林呀。”劳叔只当小姑娘对新鲜事物好奇,刚想转身离开,却再一次被桑枝叫住。

    “等一下…… ”桑枝的语气透着急切“寂静林曾经…… 是不是发生过意外?”

    “唉,你怎么知道?”劳叔一下来了兴致“要说这寂静林,首先就得从五年前说起。那时的它冬暖夏凉,风景甚好,可谓人声鼎沸,无数客栈到此驻足,绝不是如今这般无人问津的荒凉模样。”

    五年前。

    又是五年前!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据说五年前,一群侠士在进入寂静林,骏马却突然失控,诡异坠崖身亡,好像死了…… ”

    “三个人。”桑枝面肯定道。

    “你怎么知道?你也看过卷宗呀?”劳叔无奈叹气“闺女呀,虽然这只是一次意外坠马事件,但怎么说也是发生在春闺,关于春闺的种种,你还是少打听的好。”

    “嗯,我知道了。”桑枝点点头。

    五年来,她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这个梦,她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折磨她的梦魇,却未曾想,是真实发生的。

    “潞城路途遥远,我可以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吗?”桑枝朝劳叔启齿。

    “当然好啦。”劳叔搀扶着桑枝坐上轮椅,为她撑开了油纸伞,而后,便匆匆赶往了买吃食的路途。

    雨后的竹林,风景甚是优美。

    雨,不算大。

    桑枝安静地眺望远方。

    如若,梦境皆为真实,那她十八岁与冗英的相识。

    是否,也是真实?

    忽地,轮椅不受控制向前驶去,随着轮椅传来的失重感,桑枝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接着她便在混沌于黑暗中,陷入了没有意识的空白里。

    喂…

    桑枝…

    你醒醒……

    清脆的少年声音伴着四周空洞逐渐清晰,桑枝感觉身处孤海就快要沉没时,却被少年的手紧紧拽住。

    终于,桑枝恢复了意识,伴随身体传来的凉意,桑枝猛地睁开了眼。

    桑枝看见了一少年正低头地望着她,红衣少年牵着一匹黑马,乌发用丝绸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他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丝绸带随风交织在一起飞舞,显得颇为轻盈,在他如雾的目光中里,透露着少年的意气风发。

    桑枝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少年,他很确信在他生命中,从未出现这般稚气未脱又绝美的少年。

    “你是?”桑枝懵状启齿。

    少年红色的长袍在风中肆意飞扬,眉头在姣好的容颜下轻微皱起。

    “怎么?未婚夫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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