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的情况我了解了，我们会及时跟进，有合适的工作通知你。”红色泡面卷的大姐将填好的表格接过去塞进旁边一堆文件夹里，头也不回的接着咔咔打字，“你得去社区报备晓得的伐？”
武安里面积大，鱼龙混杂、流动人口多，外来人都得去社区登记报备，有时候还有派出所核查，莫子桉属于刑满释放人员，面临的审核更复杂一些。
社区就业服务站所在的这片房子更旧，没有围墙，五层的楼房排排列开，楼间距很窄，仅有的绿化是几棵稀稀拉拉的树，树干上都拉着线，上面还搭着衣服床单，斑驳外墙上满是深深浅浅的污迹，白色油漆画了个圈写上数字就当是楼栋门牌号了。
这片房子密集，巷子本就弯曲狭窄，各家堆的杂物、自建的棚屋、往外移的院墙，总让人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撞上死胡同，他当时在地图上看服务站的位置就隔了两条小街，直线距离一公里多，真找到地方花了快四十分钟。
从就业服务站出来，循着记忆往回走，这会儿已经快中午，春夏之交，晴日的太阳炽热夺目，热的很快，路边的小卖店早早的将凉棚支出来，底下冰柜里堆着花花绿绿的各色棒冰雪糕，几个小孩围成一圈，叽叽喳喳的挑，穿花裙子的老板娘躺在竹椅上挥着蒲扇驱赶水果上的乱飞的蚊子，偶尔瞥一眼吵闹的小孩。
穿过巷子走到小街上，街对面是家古色古香的中医馆，在一众陈旧杂乱的门牌中显得格外突出，正在犹豫要不要给纪老太买些常用的艾草贴，兜里电话突然响起来，绿灯读秒，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快速过街。
“子桉忙啥呢？出来玩！”陈酌心情显然很不错，吆喝着先开了个头，没等人回答就自顾自接了下文，“地址发你，打车来！”
末了打了个嗝，背景里音乐声嘈杂、混着听不清的哄闹声一下子涌入，吵的人忍不住皱眉：“这才几点就喝多了？”
“哈哈，开心嘛！我刚拿了一笔季度奖金，快来！”陈酌音调不减，哈哈笑了几声，“再点一轮，我请！”
那头音乐声换了抒情风格，安静了些，女孩子的娇笑几乎贴着耳边传过来，饶是没有亲身体验过，莫子桉也能想象那样的混乱奢靡。
这种场合，他一个社会边缘人格格不入，自然不会去，不好生硬的拒绝于是东拉西扯，好在没几句之后，那头一阵吵嚷，电话断了。
他松一口气手机揣兜进了中医馆，陈酌三不五时的约他，吃饭、喝酒、打球，他去过几次，同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除了篮球和跑步之外，他基本没有基础过别的运动，壁球、高尔夫、保龄球这些更是只在电视里看过，不免笨拙局促，自觉伤了陈酌的面子，渐渐的就不太去了。
陈酌大概也意识到不合适，之后都约篮球、羽毛球、爬山之类的，能热闹也能安静，不交谈只运动也可以，算是很将就莫子桉了，他自然不好再拒绝。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年前，外面吃饭碰见的，之后过年回老家，莫子桉不回，同学聚会自然也没去，陈酌就发了几张聚会的照片给他，感慨了一番时间是把杀猪刀、青春少艾的同学个个面目全非，班花只能活在记忆里。
他在深夜里翻看那些照片，恍然觉得自己其实跟他们差不多：求学工作走入社会、惨遭社会毒打，岁月蹉跎弯了腰浊了眼，有人小有所成、有人挣扎求生、有人汲汲营营、有人扬眉吐气，大家都是这万千世界里小小的一份子，是不能撼树的蚍蜉。
可他们都是干净的、有未来的，或许被催婚催生、或许被领导刁难、或许情场失意、或许困顿难度，但总有人可倾诉可依靠、总有地方可停泊可归去，他们有一张可托底的网。
除夕那天，苏绽给他发了张照片，两手比成一个相框，一只猫蹲在窗前看烟花，桌上是一盘花花绿绿的糖。还有一万块钱，没有别的话。
钱他不会收，不为别的，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苏绽给她钱的道理，如今自然也不会变，但他却被照片勾起了一点昔日的记忆。
左手在上、右手在下，食指碰拇指，“咔嚓”一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苏绽比了半天才学会，学会了就到处“咔嚓”，还非让人看照片。
那年三家人一起过年，周家小叔拿着相机跟孩子们玩，他和苏绽都是第一次见相机，新奇的很，苏绽开朗，拉着小叔要给自己拍，莫子桉不好意思，但总被苏绽拉着一起，也在周家的院子里留下了不少奇怪的姿势和手势。
其中有一张是三个小孩拿手围成一个圈，把安安的脑袋卡在中间，安安早已习惯了苏绽的各种蹂躏，倒是不反抗，生无可恋的闭了眼睛，小叔技术不到家，人脸都只有半张还有点模糊。
镇上有一家照相馆，洗一张照片要好几块钱，还要等上两三天，周家小叔只呆了两天就走了，照相馆还没开门，照片自然没洗，唯一一张留作纪念的三人合照是后来周叔叔带回来的。
那会儿他陪着老太太看春晚，想到过去又想着要回点什么，被打了个岔就忘记了，再想起来已经是好几天过去，转账已经过了期。
或许他是故意忘记的。
两人上次不欢而散，再没联系过，来上海之后他换了号码，不知道苏绽是怎么找到的。
可能是陈酌，他们有联系方式，可能偶尔联系也说不准，那么苏绽就有可能知道她在这里，知道却没再追过来，说明她真的放下了吧！
中医馆人不少，因为是面向居民区的，一都是一边看诊一边鸡毛蒜皮的聊，人还不少，等他提着一包中药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陈酌没动静，想着应该是在喝酒应酬，就没再多管，继续往回家路走。
走了两步想到前两天看到的新闻，某男子喝醉没人照顾被呕吐物呛住气管、缺氧而死，觉得要跟陈酌问清楚，免得出事，没头没尾断了也奇怪，字打完刚要发送，那边跳出四个字：“桉子，救命！！！”
连续三个感叹号，让人顿生紧张，他拨电话过去却没人接，怕人出事也顾不得手上还拎着东西，跑到路边伸手打了辆车朝陈酌发的地址去。
那地方本来就不近，路上遇到事故堵了会儿车，下车的时候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都心疼，感觉真要找陈酌报销才行。
定位的地方是一栋商业大楼，陈酌也没说具体位置，他只能对着大堂里的楼层标示图看又跟保安打听，确定了KTV、酒吧、会所的楼层准备一间间找过去。
转过拐角的电梯厅，再次拨通陈酌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却听到电话铃声在旁边响起，下意识的转头四顾，靠墙沙发躺着一个男人，深色西裤和皮鞋、上身衬衫皱的不成样子、蓝色格纹西装揉成一团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抓着手机，这会儿正亮着。
走近了酒味变的越浓，还能听见轻微的呼噜声，等看清了人脸，莫子桉松了口气，拿过他摇摇欲坠手机按了挂断：
大白天的就喝成这样，不会通宵到这会儿才散吧？
巡逻的保安已经盯了这边好一会儿，这会儿看有人接近还拿了手机，怕是人趁火打劫于是过来询问，莫子桉出示了两人的联系记录，保安立刻一通抱怨：
“您可管管您朋友吧！躺这儿快一个小时了，说是帮他叫车他不让说有人接，等着等着还睡着了，叫也叫不醒，我都要请示领导报警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带他走！”莫子桉连忙道歉，同时默默侧身挡住了陈酌，还拿外套盖住脸，想来这应该是他常来的地方，万一被人认出来，怪丢脸。
保安踢踢踏踏的走了，莫子桉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觉得自己没办法把人拖回去，只能等他醒酒自己走，转而在沙发上坐下。
不料这沙发面上看着完整，内里大概早就破烂腐朽了，被他一坐竟然咯吱一声陷下去一大块，要不是不疼，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坐断了沙发的铁架子了。
昏睡的陈酌被这动静惊醒，迷蒙着的眼睛瞪他，似乎被人扰了清梦十分不满：“什么动静？杀人放火呢？”
莫子桉无奈：“你这德行，我差点就得去派出所领你了！”
陈酌晃了两下脑袋坐起，朝旁边看了看，蹭的一下跳起来：“我怎么睡这儿了？”
“我也想知道啊！”莫子桉好笑的捡起他的外套，拍了拍灰塞回他怀里，“席地而眠、名士风范！”
陈酌连喝带玩闹了整夜，真有点喝多了，这会儿还困得慌，听他调侃也懒得反驳，还觉得挺新鲜，莫子桉原来还会这么说话，实在稀奇，倒是比一直闷着的样子有生机许多：“来都来了，咱们去逛逛！”
莫子桉任他架着，更加无语：“你都玩一晚上了，不累啊！”
“那人不能说累、更不能说不行！”陈酌慷慨陈词，脑袋上竖起几根头发跟着一抖一抖，“哥哥我发了笔小财，走，逛街去！”
这人从言行之间根本无从判断到底是醉了没醒还是借机撒泼，架着莫子桉晃晃悠悠的出了大堂，非不让打车、也不回家，拉着莫子桉往前走，撒欢似的、看见小狗都要去逗一逗，拉都拉不住。
再名贵的西装折腾一夜也比咸菜好不了多少，再加上没洗的脸和没梳的头，说流浪汉都是抬举，实在太像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了。
怕他真被送到派出所去，莫子桉只能跟着他走，他来上海不久、出门也少，这地方他没来过，既不像武安里那么拥挤陈旧、也不像市中心那么崭新光鲜，入目是一排排的板楼、楼层不高，商铺沿街展开很是热闹，衣服小吃水果、饭店咖啡打印店，门类丰富，路过的人三三两两，都很年轻。
两人并排走，时不时会被车叮一下，路上人多，车也开不快，低头族迎面而来，很容易就撞上。
一连拉了陈酌三次，莫子桉终于从记忆里挖出一点熟悉的印记，这里应该是大学城，只是不知道陈酌怎么会跑到这附近来，这一路他也看出来了，陈酌就算醉了，这会儿其实也醒的差不多，全然是在借机发泄情绪，至于是什么情绪，他就不知道了。
两人漫无目的又走了一段，陈酌在一家书店门口停下来，没名字，旁边玻璃窗里头立着块红色牌子，白色字写着“回收二手教材、出售各类新书，欢迎进店选购。”
没等他发问，陈酌已经走了进去，他只好跟上。
这书店很潦草，三面靠墙全是廉价合成木做的书架，表层的木纹大片脱落也没整理，架子下头上面的分类牌是手写的，文学、科学、历史全是历史痕迹，要稍加辨认才能看出来，地下书一捆捆的随意摆放，看不出什么规律，上头还三三两两散放着些，绑书的红色塑料带就丢在一边。
这会儿店里没别人，门口收银柜台里坐着个地中海的大叔，见人进来也没招呼，低头继续看手机去了，显然并不在乎能不能做成生意。
看陈酌还算安分，莫子桉本能的朝建筑书架走了过去，随手抽出一本，发现居然是本绝版的《中国古典园林史》。
再往周边看，发现好几本外文原版书，精装的，虽然都是二手，但保存的还算好，再加上旁边挂着的30一本的牌子，性价比飙升。
小小书店，卧虎藏龙啊！
不过这也不奇怪，当年J大附近也有一家旧书店，莫子桉从大一下半学期开始就常常光顾，大部头的专业书往往很贵，二手的不仅价格便宜，有些甚至还很新，除了常规的教材之外，有时候还能低价淘到一些实用的工具书或者旧图纸，许多新上市的建筑类书籍都能在那家店买到。
“嘿！找什么呢？”门口的店主突然开口，莫子桉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陈酌撅着屁股在墙角一堆旧书里翻拣，那地方夹在两个书架之间，架子是三角支架的，刚好跟墙面围成一个夹角，陈酌一只手探进去在里面掏，动作间能看见灰尘飞起来。
那男人嘴上喊的大声，却没什么动作，莫子桉抬步走过去，没到边上就见陈酌胜利女神似的举起一本书，也不顾脸上衣服上沾着的灰：“哈！找到啦！果然还在这儿！”
武安里面积大，鱼龙混杂、流动人口多，外来人都得去社区登记报备，有时候还有派出所核查，莫子桉属于刑满释放人员，面临的审核更复杂一些。
社区就业服务站所在的这片房子更旧，没有围墙，五层的楼房排排列开，楼间距很窄，仅有的绿化是几棵稀稀拉拉的树，树干上都拉着线，上面还搭着衣服床单，斑驳外墙上满是深深浅浅的污迹，白色油漆画了个圈写上数字就当是楼栋门牌号了。
这片房子密集，巷子本就弯曲狭窄，各家堆的杂物、自建的棚屋、往外移的院墙，总让人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撞上死胡同，他当时在地图上看服务站的位置就隔了两条小街，直线距离一公里多，真找到地方花了快四十分钟。
从就业服务站出来，循着记忆往回走，这会儿已经快中午，春夏之交，晴日的太阳炽热夺目，热的很快，路边的小卖店早早的将凉棚支出来，底下冰柜里堆着花花绿绿的各色棒冰雪糕，几个小孩围成一圈，叽叽喳喳的挑，穿花裙子的老板娘躺在竹椅上挥着蒲扇驱赶水果上的乱飞的蚊子，偶尔瞥一眼吵闹的小孩。
穿过巷子走到小街上，街对面是家古色古香的中医馆，在一众陈旧杂乱的门牌中显得格外突出，正在犹豫要不要给纪老太买些常用的艾草贴，兜里电话突然响起来，绿灯读秒，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快速过街。
“子桉忙啥呢？出来玩！”陈酌心情显然很不错，吆喝着先开了个头，没等人回答就自顾自接了下文，“地址发你，打车来！”
末了打了个嗝，背景里音乐声嘈杂、混着听不清的哄闹声一下子涌入，吵的人忍不住皱眉：“这才几点就喝多了？”
“哈哈，开心嘛！我刚拿了一笔季度奖金，快来！”陈酌音调不减，哈哈笑了几声，“再点一轮，我请！”
那头音乐声换了抒情风格，安静了些，女孩子的娇笑几乎贴着耳边传过来，饶是没有亲身体验过，莫子桉也能想象那样的混乱奢靡。
这种场合，他一个社会边缘人格格不入，自然不会去，不好生硬的拒绝于是东拉西扯，好在没几句之后，那头一阵吵嚷，电话断了。
他松一口气手机揣兜进了中医馆，陈酌三不五时的约他，吃饭、喝酒、打球，他去过几次，同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除了篮球和跑步之外，他基本没有基础过别的运动，壁球、高尔夫、保龄球这些更是只在电视里看过，不免笨拙局促，自觉伤了陈酌的面子，渐渐的就不太去了。
陈酌大概也意识到不合适，之后都约篮球、羽毛球、爬山之类的，能热闹也能安静，不交谈只运动也可以，算是很将就莫子桉了，他自然不好再拒绝。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年前，外面吃饭碰见的，之后过年回老家，莫子桉不回，同学聚会自然也没去，陈酌就发了几张聚会的照片给他，感慨了一番时间是把杀猪刀、青春少艾的同学个个面目全非，班花只能活在记忆里。
他在深夜里翻看那些照片，恍然觉得自己其实跟他们差不多：求学工作走入社会、惨遭社会毒打，岁月蹉跎弯了腰浊了眼，有人小有所成、有人挣扎求生、有人汲汲营营、有人扬眉吐气，大家都是这万千世界里小小的一份子，是不能撼树的蚍蜉。
可他们都是干净的、有未来的，或许被催婚催生、或许被领导刁难、或许情场失意、或许困顿难度，但总有人可倾诉可依靠、总有地方可停泊可归去，他们有一张可托底的网。
除夕那天，苏绽给他发了张照片，两手比成一个相框，一只猫蹲在窗前看烟花，桌上是一盘花花绿绿的糖。还有一万块钱，没有别的话。
钱他不会收，不为别的，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苏绽给她钱的道理，如今自然也不会变，但他却被照片勾起了一点昔日的记忆。
左手在上、右手在下，食指碰拇指，“咔嚓”一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苏绽比了半天才学会，学会了就到处“咔嚓”，还非让人看照片。
那年三家人一起过年，周家小叔拿着相机跟孩子们玩，他和苏绽都是第一次见相机，新奇的很，苏绽开朗，拉着小叔要给自己拍，莫子桉不好意思，但总被苏绽拉着一起，也在周家的院子里留下了不少奇怪的姿势和手势。
其中有一张是三个小孩拿手围成一个圈，把安安的脑袋卡在中间，安安早已习惯了苏绽的各种蹂躏，倒是不反抗，生无可恋的闭了眼睛，小叔技术不到家，人脸都只有半张还有点模糊。
镇上有一家照相馆，洗一张照片要好几块钱，还要等上两三天，周家小叔只呆了两天就走了，照相馆还没开门，照片自然没洗，唯一一张留作纪念的三人合照是后来周叔叔带回来的。
那会儿他陪着老太太看春晚，想到过去又想着要回点什么，被打了个岔就忘记了，再想起来已经是好几天过去，转账已经过了期。
或许他是故意忘记的。
两人上次不欢而散，再没联系过，来上海之后他换了号码，不知道苏绽是怎么找到的。
可能是陈酌，他们有联系方式，可能偶尔联系也说不准，那么苏绽就有可能知道她在这里，知道却没再追过来，说明她真的放下了吧！
中医馆人不少，因为是面向居民区的，一都是一边看诊一边鸡毛蒜皮的聊，人还不少，等他提着一包中药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陈酌没动静，想着应该是在喝酒应酬，就没再多管，继续往回家路走。
走了两步想到前两天看到的新闻，某男子喝醉没人照顾被呕吐物呛住气管、缺氧而死，觉得要跟陈酌问清楚，免得出事，没头没尾断了也奇怪，字打完刚要发送，那边跳出四个字：“桉子，救命！！！”
连续三个感叹号，让人顿生紧张，他拨电话过去却没人接，怕人出事也顾不得手上还拎着东西，跑到路边伸手打了辆车朝陈酌发的地址去。
那地方本来就不近，路上遇到事故堵了会儿车，下车的时候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都心疼，感觉真要找陈酌报销才行。
定位的地方是一栋商业大楼，陈酌也没说具体位置，他只能对着大堂里的楼层标示图看又跟保安打听，确定了KTV、酒吧、会所的楼层准备一间间找过去。
转过拐角的电梯厅，再次拨通陈酌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却听到电话铃声在旁边响起，下意识的转头四顾，靠墙沙发躺着一个男人，深色西裤和皮鞋、上身衬衫皱的不成样子、蓝色格纹西装揉成一团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抓着手机，这会儿正亮着。
走近了酒味变的越浓，还能听见轻微的呼噜声，等看清了人脸，莫子桉松了口气，拿过他摇摇欲坠手机按了挂断：
大白天的就喝成这样，不会通宵到这会儿才散吧？
巡逻的保安已经盯了这边好一会儿，这会儿看有人接近还拿了手机，怕是人趁火打劫于是过来询问，莫子桉出示了两人的联系记录，保安立刻一通抱怨：
“您可管管您朋友吧！躺这儿快一个小时了，说是帮他叫车他不让说有人接，等着等着还睡着了，叫也叫不醒，我都要请示领导报警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带他走！”莫子桉连忙道歉，同时默默侧身挡住了陈酌，还拿外套盖住脸，想来这应该是他常来的地方，万一被人认出来，怪丢脸。
保安踢踢踏踏的走了，莫子桉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觉得自己没办法把人拖回去，只能等他醒酒自己走，转而在沙发上坐下。
不料这沙发面上看着完整，内里大概早就破烂腐朽了，被他一坐竟然咯吱一声陷下去一大块，要不是不疼，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坐断了沙发的铁架子了。
昏睡的陈酌被这动静惊醒，迷蒙着的眼睛瞪他，似乎被人扰了清梦十分不满：“什么动静？杀人放火呢？”
莫子桉无奈：“你这德行，我差点就得去派出所领你了！”
陈酌晃了两下脑袋坐起，朝旁边看了看，蹭的一下跳起来：“我怎么睡这儿了？”
“我也想知道啊！”莫子桉好笑的捡起他的外套，拍了拍灰塞回他怀里，“席地而眠、名士风范！”
陈酌连喝带玩闹了整夜，真有点喝多了，这会儿还困得慌，听他调侃也懒得反驳，还觉得挺新鲜，莫子桉原来还会这么说话，实在稀奇，倒是比一直闷着的样子有生机许多：“来都来了，咱们去逛逛！”
莫子桉任他架着，更加无语：“你都玩一晚上了，不累啊！”
“那人不能说累、更不能说不行！”陈酌慷慨陈词，脑袋上竖起几根头发跟着一抖一抖，“哥哥我发了笔小财，走，逛街去！”
这人从言行之间根本无从判断到底是醉了没醒还是借机撒泼，架着莫子桉晃晃悠悠的出了大堂，非不让打车、也不回家，拉着莫子桉往前走，撒欢似的、看见小狗都要去逗一逗，拉都拉不住。
再名贵的西装折腾一夜也比咸菜好不了多少，再加上没洗的脸和没梳的头，说流浪汉都是抬举，实在太像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了。
怕他真被送到派出所去，莫子桉只能跟着他走，他来上海不久、出门也少，这地方他没来过，既不像武安里那么拥挤陈旧、也不像市中心那么崭新光鲜，入目是一排排的板楼、楼层不高，商铺沿街展开很是热闹，衣服小吃水果、饭店咖啡打印店，门类丰富，路过的人三三两两，都很年轻。
两人并排走，时不时会被车叮一下，路上人多，车也开不快，低头族迎面而来，很容易就撞上。
一连拉了陈酌三次，莫子桉终于从记忆里挖出一点熟悉的印记，这里应该是大学城，只是不知道陈酌怎么会跑到这附近来，这一路他也看出来了，陈酌就算醉了，这会儿其实也醒的差不多，全然是在借机发泄情绪，至于是什么情绪，他就不知道了。
两人漫无目的又走了一段，陈酌在一家书店门口停下来，没名字，旁边玻璃窗里头立着块红色牌子，白色字写着“回收二手教材、出售各类新书，欢迎进店选购。”
没等他发问，陈酌已经走了进去，他只好跟上。
这书店很潦草，三面靠墙全是廉价合成木做的书架，表层的木纹大片脱落也没整理，架子下头上面的分类牌是手写的，文学、科学、历史全是历史痕迹，要稍加辨认才能看出来，地下书一捆捆的随意摆放，看不出什么规律，上头还三三两两散放着些，绑书的红色塑料带就丢在一边。
这会儿店里没别人，门口收银柜台里坐着个地中海的大叔，见人进来也没招呼，低头继续看手机去了，显然并不在乎能不能做成生意。
看陈酌还算安分，莫子桉本能的朝建筑书架走了过去，随手抽出一本，发现居然是本绝版的《中国古典园林史》。
再往周边看，发现好几本外文原版书，精装的，虽然都是二手，但保存的还算好，再加上旁边挂着的30一本的牌子，性价比飙升。
小小书店，卧虎藏龙啊！
不过这也不奇怪，当年J大附近也有一家旧书店，莫子桉从大一下半学期开始就常常光顾，大部头的专业书往往很贵，二手的不仅价格便宜，有些甚至还很新，除了常规的教材之外，有时候还能低价淘到一些实用的工具书或者旧图纸，许多新上市的建筑类书籍都能在那家店买到。
“嘿！找什么呢？”门口的店主突然开口，莫子桉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陈酌撅着屁股在墙角一堆旧书里翻拣，那地方夹在两个书架之间，架子是三角支架的，刚好跟墙面围成一个夹角，陈酌一只手探进去在里面掏，动作间能看见灰尘飞起来。
那男人嘴上喊的大声，却没什么动作，莫子桉抬步走过去，没到边上就见陈酌胜利女神似的举起一本书，也不顾脸上衣服上沾着的灰：“哈！找到啦！果然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