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平地惊雷，感觉书架上的灰都震下来些，莫子桉下意识了屏住呼吸又朝店主欠了欠身算是为惊了他道歉，接着快速几步走过去拉下陈酌举在半空中的手臂：“好了啊！我知道你清醒着呢！”
陈酌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扯着袖口擦了擦书上的灰，又清了清嗓子：“走，付钱去！”
店主戴了一副挺厚的黑框眼镜，倒是文质彬彬的，这会儿没再看手机，只从镜框上方瞥了一眼：“那个不要钱，又没人要的，你拿走吧！”
“那不行！”陈酌一手认真的想要压平变形的书角一手掏裤子口袋，摸出一张揉成团的五元纸币拍在桌子上，“你一毛五收的，我五块买回来，你赚翻了！”
“哎嘿你这小子！”老板来了兴趣，从旧柜台里站起来，没拿那五块钱，倒先伸手翻那本旧书，“这里头是有宝贝吗？”
方才没注意，莫子桉这会想起来去看书名，什么宝贝值得他装疯卖傻的去找还非花冤枉钱，却不料两只手挡的严实，也没再执着。
“那可不！”陈酌哈哈一乐，拍了拍书皮，“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行吧行吧！”那老板也不问了，麻利收了钱冲两人摆手算是送客又坐回去了。
两人出了书店并排走，陈酌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又将外套穿好，还理了理变形的头发，恢复了惯常的精英模样。
莫子桉这才看清书名，一瞬间觉得无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了，于是终于忍不住白了陈酌一眼。
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素材，《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2005年版。
大一必修课，简称“思修课”，诨名“洗脑课”“放牛课”“睡觉课”“必逃课”等等。怪不得老板说没人要，这书每过几年就会更新一次，这本显然是他们大学时用的教材，过时许久了。
这会儿他很怀疑陈酌其实清醒的有限，等醒了自己都会拍脑袋问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陈酌对他的心情浑然不觉，一本正经的端着旧书翻阅，好像那书里真有什么黄金屋。
两人慢慢走出了人流密集的大学城，回到了灯牌林立、车流涌动的商业区，莫子桉正准备叫车送他回家却被突然举到面前的书遮挡了视线：“喏你看，我大一的杰作！”
恕他眼拙，看不出那黑乎乎的一团是什么东西，于是瞥了一眼一脸热切的陈酌。
陈酌很耐心的拿手指勾勒那图形：“你看这是猪的尾巴、搭在一艘飞船上，这个白的是月亮，它在往天上飞·······总得来说，这就是牛皮吹上天，变成了猪！”
莫子桉默默理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刚那是你母校啊！”
怨不得他熟门熟路、连一毛五收旧书都知道了，所以他真的清醒了，可以回家。
“没意思！”陈酌阖上书，拿在手里甩了甩，“一个破地方，名字都排不上号，教室烂、寝室烂、老师也烂，一纸破文凭毛都没用、屁都不是！”
方才路过一个大门一样的地方，似乎是有什么学院的名字，不过没注意看，这会儿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更何况类似的敝帚自珍心态，他肯定不能跟着骂人家母校。
人大抵都有这种护犊子的心态，自己怎么骂都可以，别人说一句不好就得揍人。
于是他没说话，只默默往前看了看来车的方向，想着挥手拦个出租车。
“不过还是把我教的挺好，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今天可算是出息了。”陈酌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通，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肚子：“饿了，请你吃饭！”
莫子桉早上到现在就能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不说还好，一听见吃饭就觉得抓心挠肝的饿，于是断了催人回家的念头：“吃！”
这会儿不到四点，下午茶时间刚过，正经吃饭的地方晚餐没到点，两人转悠半天进了必胜客，点了披萨意面一堆小食，一副大胃王的架势。
两人都饿了，餐上来就闷头苦吃一语不发，这会儿客人少，这架势吓的服务员赶紧送了两杯果汁过来怕他们噎着。
“你怎么不问我今天怎么了？”填满了肚腹，陈酌长呼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没点，尝味儿似的放在鼻端嗅了嗅，“没见过我这样的吧！”
莫子桉第一次吃必胜客，不太习惯浓厚的香料味，不过他节俭习惯了，盘子里拿的都吃干净了，看着桌上还剩了小半的披萨和鸡块有点为难，闻声抬眼看向他：“你怎么了？”
陈酌愣了一下，哈哈笑了半天将烟塞回盒子里：“你这耿直真是跟小时候一样，我都反应不过来，算了不提了，都是烂糟事！”
“耿直不好吗？”莫子桉突发奇想似的较了真，“对自己坦白、对他人坦白，不委屈自己、也不将就别人。”
陈酌脸上的笑收住了，似有所感的哼了一声：“不委屈不将就，说起来容易啊！”
在莫子桉有限的想象力范围内，他想不出陈酌会受什么委屈，毕竟他不到三十岁，已经是跨国公司的经理，刚刚还拿了奖金，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有房有车有事业，是同学会里的“人生赢家”。
“要不？你让我受受精英人士的苦？”
这话说的带酸，但陈酌像没听出来似的，索性点了烟又给莫子桉递了一支。两人坐在户外，这会儿抽一支也无妨，莫子桉接过来动作生疏的吸了一口，勉强算是没呛到。
两人沉默着抽了会儿烟，陈酌先开口：“往前走走吧！桉子，各有各的苦，但总有少受苦的时候。”
莫子桉没接茬，类似的话陈酌不是第一次说，但他听来都不痛不痒，虽然知道他是好意，确实也给不出更多的反应了：往前走？往哪走呢？
“一个五百万的单子，一级一级往下吃回扣，最后落到项目不到百分之七十，材料人工全面缩水，谁都不知道最后会做出个什么东西来，我想不收啊，大家都不收，把事情做好，可这怎么行，别人钱包里的钱怎么能掏出来，我能怎么办？”
他说的模糊，毕竟涉及商业机密，职业习惯不会多向外透露，莫子桉更听的糊涂，消化了一下才开口问：“结果呢？”
“结果？”陈酌隔空弹了弹烟灰，又吐出一口烟，“结果就是我被撤出，你不干，总有人干，你不敢吃的，总有人吃，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莫子桉社会阅历实在有限，工地上那点争来斗去要么是拳脚要么就是嘴炮，根本牵涉不到这么复杂高级的东西，纵然他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
好在陈酌也不需要安慰，一根烟抽完，他已经捋平了头发丝，眼神发亮的打了个哈欠：“走，咱们刷街去！”
刷街实在是很个很老的词，中学那会儿，不学习的学生和社会小青年混在一起，类似的垮裤和宽大帽衫，头发奇形怪状五彩缤纷，像一群好斗的公鸡走街串巷，无所事事的到处蹿，打架斗殴、小偷小摸、调戏小姑娘、抢小孩子的零花钱，行话叫“刷街”，在普通学生眼里十足离经叛道又忍不住好奇，周末的时候也成群结对的去街上晃，县城就那么几条街，一波过了又一波，搞的公安局每天轮班巡逻。
莫子桉心累的看了看一直放在手边的中药袋子，说不出拒绝的话，作为朋友，他总不能在陈酌遇到事情的时候抽手不顾，帮不上忙就算了，花点时间还是可以的，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做。
他如今是个时间自由的居家看护，纪老太太让他找点能挣钱的活，不用老围着她打转，但毕竟她付了钱、没收房租，他就算工作也不可能跑的太远，武安里那一带发展成熟，没有工地，他以往的经验派不上用场。
这次刷街不是漫无目的闲逛了，陈酌目标明确的直奔一处大型商场，两个大男人像女孩闺蜜逛街似的，从地下逛到地上三层，游戏厅里玩赛车、投篮、钓鱼再抓会儿娃娃，再把陈酌几家常去的店依次逛过去，买了衬衫、运动服、香水、领带、钱包，甚至还买了条围巾。
莫子桉一路很拘谨的跟着，不多看不多问，但还是不小心看到了价签，是他绝对不会买的，于是有点明白了陈酌“总有少受苦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但他挺平静，除了感叹价格贵之外，并没有什么艳羡、激愤这类强烈的情绪，不管他是自知买不起索性不去奢望还是真的物欲低，在陈酌要送他钱包的时候反正是拒绝了。
理由是：他那点钱配不上这个钱包。
陈酌只得作罢。
东西虽然买的多，但也不至于大包小包，两人出商场准备打车，陈酌突然一拍脑门：“哎我去，我车还停那呢！”
这会儿已经是六点多，天刚黑正是开始热闹的时间段，又是繁华的商业区，路上车多人多，入眼看去一片红，也不知是堵车还是到了终点，偶有三两行人横穿马路，汽车鸣笛响成一片，面前电瓶车刷的过去，横冲直撞，掠过一列汽车尾灯。
“哪？”莫子桉没反应过来，拉着人往边上站了站，给婴儿车让了路，“哦，会所啊！”
“算了，下次再开吧！烦你一天了，先送你回家？”陈酌掏出手机看了看，“哟嚯这堵的，我们往前走走吧！”
莫子桉没意见，他一个干体力活的，不至于因为这一下午就累了，有点困也没到不能忍的地步，看陈酌低头看手机，还伸手接了购物袋。
过了一个街口，车明显少了，两人在路口等车，对面是家酒吧，没有显眼的门牌，门口穿着紧身裙的女孩娇笑着揽客，边上站着几个黑T的年轻男人，背后灯箱很亮，旁边墙上挂着一整排的酒瓶，亮灯的小黑板上写着happy for tonight，下头是一行小字—10点后女士免费。
“嘿，看什么呢？想去啊？”陈酌笑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据说那里头花头多，你可玩不来！”
“嗯？”莫子桉原本只是无意识的瞎看，闻言下意识不服气，“什么玩不来？”
“外国人开的酒吧，据说里头□□到处飞，男男女女什么玩法都有的。”陈酌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服啊？去看看啊！”
“不用！”莫子桉果断拒绝，“来车了！”
陈酌起了劲儿，偏要拉他过街，他挣扎着摆脱，两个人正闹着，陈酌突然顿住停了动作，“咦”了一声，看向酒吧门口。
莫子桉连忙挣脱站好，扯了扯衣服才跟着看过去：“什么？”
“那是不是······周静安？”陈酌不确定的抬手指过去，“树边上那儿，跟人热吻来着？”
酒吧一面大窗临街，这会儿里头灯光暗，但外头有路灯照着，树边上窗露出一角，玻璃后一个长发微卷的女生跟一个轮廓极深的外国人贴在一起，硕大的耳环晃晃悠悠闪着光，虽然看不清动作，但肯定不是在聊天。
那是周静安，虽然她化了妆、长发遮了半边脸、衣着打扮都没见过，但他们毕竟楼上楼下天天见面，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酌还要再说什么，莫子桉一手将人推进了路边刚停下的出租车里，要下车的女孩和司机都被吓了一跳，他也没多解释，报了地址就催师傅快走。
这片本来就不让长时间停车，师傅话不多说一脚油门飚出去，到红灯的时候才下意识的从后视镜往看，两个男人上车时还拉拉扯扯热络的很，这会儿各据一边偏着头往窗外看，像是两个拼车的。
陈酌先到，他闷头下了车，想想又转过车头到莫子桉那面，欲言又止了的看了他几眼，就在莫子桉伸手指向不断跳动的计价器时，他才期期艾艾的开了口：“你······你也别想太多吧！这个······人与人的缘分难讲的！”
莫子桉一头雾水正要开口，陈酌掏出两百块钱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车钱报销，走了！”
看着手里的两张人民币一时无语，莫子桉摇起车窗示意司机开车，也没让司机真送到武安里，路上遇见地铁站就下了。
他自小节俭惯了，纵然如今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他也还是习惯能省则省，出门打车属于超标消费，而且地铁是个新鲜玩意，他挺愿意多体验几次的。
过了晚高峰地铁里人不多，但也没位置，他挑了个靠近车门的位置站着，车厢开着通风，靠近连接处风力最大、再加上地铁运行时车身哐当哐当，偶尔还有尖利的风啸，耳朵里闹哄哄的，吵得人心烦气躁。
这会儿才想明白陈酌临走的话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以为他喜欢周静安又因为自卑不敢开口，只默默藏在心里，看见周静安名花有主难受又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脑子里倒放电影似的，方才的场景历历在目：女生耳环摇动的光影、男生金色发丝里微暗的手指，甚至自动补足了溺死人的柔情烟波和嘴角留下的酒渍。
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修行者、也不是人事不知的毛头小子，知道什么是爱欲难当、床笫之欢。
陈酌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扯着袖口擦了擦书上的灰，又清了清嗓子：“走，付钱去！”
店主戴了一副挺厚的黑框眼镜，倒是文质彬彬的，这会儿没再看手机，只从镜框上方瞥了一眼：“那个不要钱，又没人要的，你拿走吧！”
“那不行！”陈酌一手认真的想要压平变形的书角一手掏裤子口袋，摸出一张揉成团的五元纸币拍在桌子上，“你一毛五收的，我五块买回来，你赚翻了！”
“哎嘿你这小子！”老板来了兴趣，从旧柜台里站起来，没拿那五块钱，倒先伸手翻那本旧书，“这里头是有宝贝吗？”
方才没注意，莫子桉这会想起来去看书名，什么宝贝值得他装疯卖傻的去找还非花冤枉钱，却不料两只手挡的严实，也没再执着。
“那可不！”陈酌哈哈一乐，拍了拍书皮，“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行吧行吧！”那老板也不问了，麻利收了钱冲两人摆手算是送客又坐回去了。
两人出了书店并排走，陈酌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又将外套穿好，还理了理变形的头发，恢复了惯常的精英模样。
莫子桉这才看清书名，一瞬间觉得无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了，于是终于忍不住白了陈酌一眼。
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素材，《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2005年版。
大一必修课，简称“思修课”，诨名“洗脑课”“放牛课”“睡觉课”“必逃课”等等。怪不得老板说没人要，这书每过几年就会更新一次，这本显然是他们大学时用的教材，过时许久了。
这会儿他很怀疑陈酌其实清醒的有限，等醒了自己都会拍脑袋问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陈酌对他的心情浑然不觉，一本正经的端着旧书翻阅，好像那书里真有什么黄金屋。
两人慢慢走出了人流密集的大学城，回到了灯牌林立、车流涌动的商业区，莫子桉正准备叫车送他回家却被突然举到面前的书遮挡了视线：“喏你看，我大一的杰作！”
恕他眼拙，看不出那黑乎乎的一团是什么东西，于是瞥了一眼一脸热切的陈酌。
陈酌很耐心的拿手指勾勒那图形：“你看这是猪的尾巴、搭在一艘飞船上，这个白的是月亮，它在往天上飞·······总得来说，这就是牛皮吹上天，变成了猪！”
莫子桉默默理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刚那是你母校啊！”
怨不得他熟门熟路、连一毛五收旧书都知道了，所以他真的清醒了，可以回家。
“没意思！”陈酌阖上书，拿在手里甩了甩，“一个破地方，名字都排不上号，教室烂、寝室烂、老师也烂，一纸破文凭毛都没用、屁都不是！”
方才路过一个大门一样的地方，似乎是有什么学院的名字，不过没注意看，这会儿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更何况类似的敝帚自珍心态，他肯定不能跟着骂人家母校。
人大抵都有这种护犊子的心态，自己怎么骂都可以，别人说一句不好就得揍人。
于是他没说话，只默默往前看了看来车的方向，想着挥手拦个出租车。
“不过还是把我教的挺好，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今天可算是出息了。”陈酌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通，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肚子：“饿了，请你吃饭！”
莫子桉早上到现在就能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不说还好，一听见吃饭就觉得抓心挠肝的饿，于是断了催人回家的念头：“吃！”
这会儿不到四点，下午茶时间刚过，正经吃饭的地方晚餐没到点，两人转悠半天进了必胜客，点了披萨意面一堆小食，一副大胃王的架势。
两人都饿了，餐上来就闷头苦吃一语不发，这会儿客人少，这架势吓的服务员赶紧送了两杯果汁过来怕他们噎着。
“你怎么不问我今天怎么了？”填满了肚腹，陈酌长呼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没点，尝味儿似的放在鼻端嗅了嗅，“没见过我这样的吧！”
莫子桉第一次吃必胜客，不太习惯浓厚的香料味，不过他节俭习惯了，盘子里拿的都吃干净了，看着桌上还剩了小半的披萨和鸡块有点为难，闻声抬眼看向他：“你怎么了？”
陈酌愣了一下，哈哈笑了半天将烟塞回盒子里：“你这耿直真是跟小时候一样，我都反应不过来，算了不提了，都是烂糟事！”
“耿直不好吗？”莫子桉突发奇想似的较了真，“对自己坦白、对他人坦白，不委屈自己、也不将就别人。”
陈酌脸上的笑收住了，似有所感的哼了一声：“不委屈不将就，说起来容易啊！”
在莫子桉有限的想象力范围内，他想不出陈酌会受什么委屈，毕竟他不到三十岁，已经是跨国公司的经理，刚刚还拿了奖金，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有房有车有事业，是同学会里的“人生赢家”。
“要不？你让我受受精英人士的苦？”
这话说的带酸，但陈酌像没听出来似的，索性点了烟又给莫子桉递了一支。两人坐在户外，这会儿抽一支也无妨，莫子桉接过来动作生疏的吸了一口，勉强算是没呛到。
两人沉默着抽了会儿烟，陈酌先开口：“往前走走吧！桉子，各有各的苦，但总有少受苦的时候。”
莫子桉没接茬，类似的话陈酌不是第一次说，但他听来都不痛不痒，虽然知道他是好意，确实也给不出更多的反应了：往前走？往哪走呢？
“一个五百万的单子，一级一级往下吃回扣，最后落到项目不到百分之七十，材料人工全面缩水，谁都不知道最后会做出个什么东西来，我想不收啊，大家都不收，把事情做好，可这怎么行，别人钱包里的钱怎么能掏出来，我能怎么办？”
他说的模糊，毕竟涉及商业机密，职业习惯不会多向外透露，莫子桉更听的糊涂，消化了一下才开口问：“结果呢？”
“结果？”陈酌隔空弹了弹烟灰，又吐出一口烟，“结果就是我被撤出，你不干，总有人干，你不敢吃的，总有人吃，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莫子桉社会阅历实在有限，工地上那点争来斗去要么是拳脚要么就是嘴炮，根本牵涉不到这么复杂高级的东西，纵然他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
好在陈酌也不需要安慰，一根烟抽完，他已经捋平了头发丝，眼神发亮的打了个哈欠：“走，咱们刷街去！”
刷街实在是很个很老的词，中学那会儿，不学习的学生和社会小青年混在一起，类似的垮裤和宽大帽衫，头发奇形怪状五彩缤纷，像一群好斗的公鸡走街串巷，无所事事的到处蹿，打架斗殴、小偷小摸、调戏小姑娘、抢小孩子的零花钱，行话叫“刷街”，在普通学生眼里十足离经叛道又忍不住好奇，周末的时候也成群结对的去街上晃，县城就那么几条街，一波过了又一波，搞的公安局每天轮班巡逻。
莫子桉心累的看了看一直放在手边的中药袋子，说不出拒绝的话，作为朋友，他总不能在陈酌遇到事情的时候抽手不顾，帮不上忙就算了，花点时间还是可以的，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做。
他如今是个时间自由的居家看护，纪老太太让他找点能挣钱的活，不用老围着她打转，但毕竟她付了钱、没收房租，他就算工作也不可能跑的太远，武安里那一带发展成熟，没有工地，他以往的经验派不上用场。
这次刷街不是漫无目的闲逛了，陈酌目标明确的直奔一处大型商场，两个大男人像女孩闺蜜逛街似的，从地下逛到地上三层，游戏厅里玩赛车、投篮、钓鱼再抓会儿娃娃，再把陈酌几家常去的店依次逛过去，买了衬衫、运动服、香水、领带、钱包，甚至还买了条围巾。
莫子桉一路很拘谨的跟着，不多看不多问，但还是不小心看到了价签，是他绝对不会买的，于是有点明白了陈酌“总有少受苦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但他挺平静，除了感叹价格贵之外，并没有什么艳羡、激愤这类强烈的情绪，不管他是自知买不起索性不去奢望还是真的物欲低，在陈酌要送他钱包的时候反正是拒绝了。
理由是：他那点钱配不上这个钱包。
陈酌只得作罢。
东西虽然买的多，但也不至于大包小包，两人出商场准备打车，陈酌突然一拍脑门：“哎我去，我车还停那呢！”
这会儿已经是六点多，天刚黑正是开始热闹的时间段，又是繁华的商业区，路上车多人多，入眼看去一片红，也不知是堵车还是到了终点，偶有三两行人横穿马路，汽车鸣笛响成一片，面前电瓶车刷的过去，横冲直撞，掠过一列汽车尾灯。
“哪？”莫子桉没反应过来，拉着人往边上站了站，给婴儿车让了路，“哦，会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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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桉没意见，他一个干体力活的，不至于因为这一下午就累了，有点困也没到不能忍的地步，看陈酌低头看手机，还伸手接了购物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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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莫子桉原本只是无意识的瞎看，闻言下意识不服气，“什么玩不来？”
“外国人开的酒吧，据说里头□□到处飞，男男女女什么玩法都有的。”陈酌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服啊？去看看啊！”
“不用！”莫子桉果断拒绝，“来车了！”
陈酌起了劲儿，偏要拉他过街，他挣扎着摆脱，两个人正闹着，陈酌突然顿住停了动作，“咦”了一声，看向酒吧门口。
莫子桉连忙挣脱站好，扯了扯衣服才跟着看过去：“什么？”
“那是不是······周静安？”陈酌不确定的抬手指过去，“树边上那儿，跟人热吻来着？”
酒吧一面大窗临街，这会儿里头灯光暗，但外头有路灯照着，树边上窗露出一角，玻璃后一个长发微卷的女生跟一个轮廓极深的外国人贴在一起，硕大的耳环晃晃悠悠闪着光，虽然看不清动作，但肯定不是在聊天。
那是周静安，虽然她化了妆、长发遮了半边脸、衣着打扮都没见过，但他们毕竟楼上楼下天天见面，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酌还要再说什么，莫子桉一手将人推进了路边刚停下的出租车里，要下车的女孩和司机都被吓了一跳，他也没多解释，报了地址就催师傅快走。
这片本来就不让长时间停车，师傅话不多说一脚油门飚出去，到红灯的时候才下意识的从后视镜往看，两个男人上车时还拉拉扯扯热络的很，这会儿各据一边偏着头往窗外看，像是两个拼车的。
陈酌先到，他闷头下了车，想想又转过车头到莫子桉那面，欲言又止了的看了他几眼，就在莫子桉伸手指向不断跳动的计价器时，他才期期艾艾的开了口：“你······你也别想太多吧！这个······人与人的缘分难讲的！”
莫子桉一头雾水正要开口，陈酌掏出两百块钱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车钱报销，走了！”
看着手里的两张人民币一时无语，莫子桉摇起车窗示意司机开车，也没让司机真送到武安里，路上遇见地铁站就下了。
他自小节俭惯了，纵然如今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他也还是习惯能省则省，出门打车属于超标消费，而且地铁是个新鲜玩意，他挺愿意多体验几次的。
过了晚高峰地铁里人不多，但也没位置，他挑了个靠近车门的位置站着，车厢开着通风，靠近连接处风力最大、再加上地铁运行时车身哐当哐当，偶尔还有尖利的风啸，耳朵里闹哄哄的，吵得人心烦气躁。
这会儿才想明白陈酌临走的话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以为他喜欢周静安又因为自卑不敢开口，只默默藏在心里，看见周静安名花有主难受又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脑子里倒放电影似的，方才的场景历历在目：女生耳环摇动的光影、男生金色发丝里微暗的手指，甚至自动补足了溺死人的柔情烟波和嘴角留下的酒渍。
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修行者、也不是人事不知的毛头小子，知道什么是爱欲难当、床笫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