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教会的内部并行着两种倾向,两股潮流。其中之一由梅迪奇阁下主导,他与他的支持者在整个纷争纪元大展身手,以积极的行动投身于建立帝国的伟业,把教会和信仰当做实现抱负的工具;另一个派别——梦幻的、静观的、专注于自身、更内化也更精神化的一条潜流,长久以来为人所忽视,却在纷争纪元行将结束、所罗门帝国即将建立的前夕,一举浮出水面。书拉密夫人,梅迪奇最亲密的友人之一,声望仅次于他与大牧首的教会高层,是这个新兴势力所尊崇的对象;她的选择,将对教会和帝国产生深远的影响……

    ——真实造物主早期教史考

    篇三春生何处暗周游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

    ——圣言录

    我的妹子,我的佳偶,我的鸽子,我的完全人,求你给我开门,因我的头满了露水、我的头发被夜露滴湿。

    ——神圣与世俗·第四纪谚曲杂咏

    章十六吉士(上)

    1

    书拉密夫人的初入式引发了巨大轰动。梅迪奇阁下和亲王殿下的意外登场就已爆点十足,更别说,那件价值连城的礼服——所有时尚杂志都在连篇累牍地分析这件礼服,它的设计、制作和价值,它是惊世骇俗的杰作、无法复制也难以超越的经典云云。这样的珍宝、一如倾世的佳人,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那么还有更亲民的选择,也确实带起了一波流行:《耶利哥女郎》放出了书拉密在迎接亲王时更换的套裙,建议每位淑女都添置这么一身复古的套裙;对于经历了上世代的人——所罗门亲王,比如——它是可爱、清纯、“过去的好时光”的象征。《绅士审美》一如既往地登载了门先生的穿着,虽然那晚没人在意祂的穿着,但它依然是“得体、优雅、不出错”的典范,值得每位“社会中坚”拥有。当然,还有亲王驾临时所穿的长袍……亲王在时尚方面常有不凡的巧思,哪怕略嫌“剑走偏锋”,在祂身上依然很出彩。每当祂换了新款,合宫上下的贵人无不效仿,也不管是否相衬,及至传到民间,往往就荒腔走板,不堪入目了。

    话说,芮夫人开一场例会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宫娥们都换了白衬衫和百褶裙的套装——都说亲王好这一口。鉴于此款的确简练实穿,也符合她一贯倡导的朴素风格,芮夫人遂加默许。

    同期,她还收到了大量的抱怨,在见识了书拉密的礼服、舞会等一切后,许多原定于这一年、甚至下一年的引荐式都取消了。耶利哥这座繁华、糜烂的熔炉,多年来不断添火加油,终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这个空前绝后的巅峰,由“最尊贵”的门先生和“世间最美”的书拉密夫人共同创造,为“引荐式”这个攀比项目画上句点,似乎再合适不过……

    芮夫人就是这么考虑的。她趁势发起倡议,今后由宫廷接手年轻人的初入式,其权威应得到各大家族的共同认可;各种活动的规模与地位挂钩,最好能形成一套默认的规则。并邀请一些社交界的名媛,组成一个“夫人的茶话会”,专程讨论此类问题,书拉密也在受邀之列,作为真造教会这边的联络人——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几天后,第一批战利品抵达帝都,其中包括一大箱浑圆、硕大的海珠,是梅迪奇亲手剖开“灼热之母”取出来的,经过简单加工、抑制了负面效果,对应从序列9到序列4不等的暴君序列非凡特性。还有大量南大陆的特产,漂亮的羽毛、玉石、宝石等,妆点了夫人的娇容,随着她在每一场“舞会、游园会、音乐会、展出、戏剧演出和慈善活动”中大放异彩。此前,帝都的女性时尚往往趋于怪诞和夸张,比如刑具式的尖钉高跟鞋,又或字面意义上的纤纤一握的细腰,本质是某些途径的女非凡者炫耀自己掌握身体的能力,普通女人则因此大吃苦头。但书拉密偏好一种更纯朴自然的风格;她曾打扮成牧羊女出席一次化妆舞会,一袭略显宽松的长裙,从肩到腰缝了几层飘逸的轻纱,胸口以下捏出贴合曲线的细褶,挽得蓬蓬松松的发髻里插了许多羽毛和绒花。这条裙子大受好评,做出这个造型的设计师——他叫冉波——一夜之间、声名鹊起。

    来自宫廷的明确推动,后来,这款被定名为“帝政裙”,成了引荐式少女的统一穿着,而门先生贡献了男孩的礼服样板。

    梅迪奇的“剿匪行动”持续不超过两年,而影响远过于此。耶利哥的街头小店开始售卖卡克斯玉米卷、伊希切尔橘汁鱼、苏尼亚香橙盖饭等平民美食;南大陆的异域风情,随着那些羽毛、玉石和宝石传入上流社会,第一座大型玻璃温室在亚伯拉罕的宅中落成,其完整复刻了雨林的一角,纠缠的藤蔓、山涧瀑布和溪水,珍奇的花草,五彩斑斓的蝴蝶和鹦鹉,粗壮的蟒蛇,遍体艳丽花斑的毒蛇……应有尽有。这号新奇玩意儿毫不意外地引爆了话题,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兴建自家的温室;很快,它成了时髦阶级的标配,你可以没有一所家族的礼拜堂,但绝对少不了一间热带风光的温室。

    总的来说,门先生的每一个决定都附加了多个目的。祂身为所罗门麾下贵族领袖的表率作用,祂与梅迪奇勾连起来的商业利益和政治诉求,通过书拉密夫人得以奇妙地实现;再说了,这间温室,也是祂教育的一部分……

    ——怎么,不了解相应的生存环境,又怎能理解在这种环境下发展出的历史和习俗呢,没错吧,伊希切尔魔女?

    2

    某天下午,伯特利被临时叫去宫里。之后,他尽量提早归家,照常问一声夫人在做什么,被告知,她在温室。——自从温室建成,她就特别喜欢待在那里,假如伯特利不回来,她可能还想睡在那里……

    伯特利遂往温室去了。一推门,扑面而来潮闷的空气,还有在高处打秋千的书拉密夫人……银金交织的长发散乱着,影影绰绰披在身上的纱衣——羽毛缀成、红黄白渐变的长长的纱衣,在风中摇漾着……她看起来就像只华丽的天堂鸟。

    伯特利放缓脚步,消化这一瞬间的晕眩。

    她以一种漫不经心的神色,向他垂下目光。同时,盘在秋千上打盹的一条蟒蛇也睁开眼,下意识地评估来者有没有威胁、能不能填进肚子……生物本能起了作用,它缩回枝叶的荫蔽里,书拉密则绽开如花的笑靥,向他展开双手——

    伯特利稳稳接住了她。抱着她,走向水边的观景台。

    一条鳄鱼悄没声地沉下。

    他们耳鬓厮磨地亲昵了一会儿,魔女就很直白地去扯他的领巾。伯特利没有抵触或拒绝的意思——那会转化成被动的攻击效果,事实上,这个反应,在他看来也是很可爱的,魔女拱在他的怀里像个急不可耐的婴儿,而他悠闲地赏玩她的秀发,松软而轻盈,好似溪水,又似流泻的阳光。

    嘶……

    伊希切尔的烈毒注入体内。

    一小块非凡特性悄然崩解,逸出一缕人性化的快意和苦楚。某个随机的时刻从潜意识的深处翻上来,试着将他拖回那活生生的情境里;不,那不仅是记忆,是他在一个永恒的瞬间,被“还原之力”消融在狄拉克的海。随之万象更新,灵与肉又开始鲜明的悸动,他重生了,在新造的躯体中,一股难言、难尽的渴望油然而生……

    蓦然。

    一双金色的眸子在虚幻中浮现。

    缤纷绚烂的羽毛飘零一地。她的长发,如絮如雪地覆下来,裹住了她也没过了他……在这种时候想起亚当未免奇怪,不过,伯特利不怀疑,虽然书拉密面上不显,但她必定是记挂着亚当的,还有她扑向自己的样子,也不得不让他想起……

    想起……

    书拉密伏在亚当的怀里。后者怜爱地抚摸她的长发,忽而抬起双眸,穿透虚空,直视他的面孔。

    ——为什么。为什么祂要来呢。

    那套“见妹妹”的说辞,任谁都不会信吧,但以“空想天使”的权能,想找任何人都很简单,根本犯不着以身涉险,所以……祂为什么要来呢?

    天啊,多大的麻烦!伯特利要向所罗门示忠、向真实造物主示好,但也不能跟另一方——任何一方——彻底翻脸。亚当啊亚当,谁能想到,祂会这么难搞?祂长大了,外貌举止处处模仿祂的父亲,某种意义上说,比祂父亲还叫人琢磨不透。“模仿”是这样的,抓住典型特征、大肆夸张过火,对亚当来说,就是主高深莫测的一面,但多数时候,主都是爽朗而真诚的……唉,祂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动摇他的道心,散播怀疑的种子?……

    ——啊,门先生,祂无辜地笑着。

    ——纵然我有一千种方法到您面前,您也有一千零一种方法将我拒之门外。既然现在,有了这点时间,让我们推心置腹一番,又何妨?

    呵呵。

    ——您曾经的淡泊和潇洒,您现在的凉薄和精明。您是如此的人性化,又远远超过常人的理解;我猜,您现在的生活,您一定是乐在其中的……请问,您是如何做到适应每一个身份、保持着充沛的欲望,而又如此的……

    ……“如此”什么?

    他不想知道。

    他的布置已经完成。亚当,连同祂的“遗言”一起,被彻底驱逐了出去。

    还有书拉密。亚当离开,她怅然若失,但他没问,她就一个字也没说。以伯特利对她的了解,她大概只是没想到可以对他说罢了,再者,非常明显,亚当“来过”本身也瞒不住他……这应该是他们双方共同的秘密。

    ——但他分明意识到,天真的书拉密,看起来很好哄的书拉密,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地“亲近”过自己。一段韵事早就举世皆知,当事人还做着“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过,这也是人间的常态了。

    最后、也最难得的一位伊希切尔魔女正被他搂在怀里。毒液伤不了伯特利,他还能控制非凡特性被“消化”的程度和速率,所以,她能尽情“汲取”,无需口下留情。将来,他会向她传授一些死去同族的人生经验,教她做一名更成熟的伊希切尔魔女,但现在,伯特利乐于欣赏她贪婪进食的样子……她本该有的样子。

    他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的汲取对象,一道非凡意义上的珍馐佳肴。盛放和呈献这道佳肴的,他身为天使之王的权势和光环,他所给予的荣耀和声势浩大的“宠爱”,对她来说,都不及这口美味来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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