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贰

    「先生?」书生见木偶顿住久久未动,忍不住出声询问「需要帮忙吗?」

    「别急。」老翁的声音在阴暗的角落里响起,他咳嗽几声继续摆弄自己的木偶「我还没到老态龙钟的地步。」

    真要强,书生撇着嘴一阵心酸蔓延。

    年岁仿佛并没有在这位老人身上留下痕迹,给人的感觉也是没有代沟的年轻思想。

    这次,书生进舍后接触到的第一个木偶出场了,他面容俊美一把折扇显得风流又倜傥。

    他是“宣青兰”只不过比先前看起来大了几岁,更沉稳了些。

    茶楼·意外

    「芸华楼又出事了!刚刚我去买醉,亲眼看见那里边的丹寇拿着剪子尖冲脖梗子狠狠捅了进去,血流了一地呐,妆都哭花了,人人都说她疯了,幸好有宣家那位爷听闻此事带着御兵封了现场,要不依我看,不管是谁瞧见那尸体都会吓死过去。」

    宣家那位爷?

    彼时我正和绿柳找了个客栈坐在窗边吹风,忽而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头皮发麻,因为我还迷迷糊糊地记得一个关于花楼的真实案件,那是爹爹讲与我的,因为印象深刻,现在还记得。

    「柳,我想去青楼看看。」

    「小姐。」绿柳把桌上的点心往我这一推,道「别闹,你也听到了,封了青楼的是太傅宣家,不是大理寺的,太傅与相府互不顺眼也不是秘密了,您就别去闯祸了。」

    「呔!」

    我闻言压低嗓音「小声点,我们可是微服出府,小心叫人认出来被逮回去娘亲又该瞪眼生气了。」

    「还有,什么叫闹,我只是去看看,又没说进去。」糕点宣软,入口即化,我享受地就了一口茶香,心情都变好了不少「再说,现在围观的人肯定多,咱们又从未在外面露过身份,不会有人发现的。」

    绿柳叹息一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掏出自己的钱袋子喊小二结了帐追着已经起身的我朝门外走去。

    啧。

    自家小姐又任性了。

    芸华楼·事发地点

    到了现场,我被围在呜呜泱泱的一群人里探头探脑想要偷摸进去看看尸体,被绿柳一把薅住脖领子定在了楼门前。

    好的。

    计划失败,我苦着脸,奈何好奇心一直在萌动,看着楼门前守着的两个兵将眼神越发真挚。

    刚开始两人不为所动,但由于我的神情过于强烈,他俩互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大抵把我当成了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小姐。」绿柳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您那眼神别那么奇怪行吗?看把这俩吓得,还以为你看上他们了。」

    我:擦?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有那么变态吗?啊?

    「你不懂。」我清清嗓子,缓缓移开视线「我这叫战术。」

    绿柳撇着我满眼的不信任「先说好,这个宣家我们离远点为好,因为跟他扯上关系的都是极其危险之人,就咱俩得罪不起,最好离开的好。」

    怎么个危险法?可否展开说说?

    我不屑,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极其危险之人?能有我危险吗?」

    皇子公主都得怕我三分,他个只比我大几岁的能厉害到哪去?

    「您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绿柳苦大仇深「我早些听闻这太傅家的宣公子知刑法,手段恶劣,审讯犯人要么全程折磨而死,要么慢慢变着花样试刑而死,他这样不近人情,相爷在这还好,可相爷不在,您要现在对上他怕是谁都保不住你。」

    「这么不一般啊。」我咂咂嘴,真诚感慨「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天家和权贵之人的后生都是软柿子呢。」

    绿柳看傻子似的看着我「您这不也把自个给骂了一遍吗?」

    「哎,有人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人群因着这句话开始骚动,看清来人后自动离楼门八丈远形成一个大型的半圆。

    而我还没反应过来,和绿柳在这半圆的空地上发怔。

    一时间,我感受到了人生中第二个想把自己塞进地缝里的点。

    绿柳反应迅速,在楼中的人踏出来之前就要拽着我藏进群众里,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我与出来的那人来了个四目相对,霎时间鸡皮疙瘩乱起,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人眸中肃杀,所及眼之处皆为死物,好像我们就像没有生气的花花草草,可以随时不带理由地肆意屠杀。

    好熟悉的眼神。

    我滚动了下喉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爹爹府上新来的客人之子。

    他见到我仿佛也有些惊讶,但终究没有戳破我的身份让绿柳把我带到安全范围,只对安静如鸡的群众道「我奉陛下指令,芸华楼现在由我接管,进出皆不宜,一经调查此案与几年前的芸华楼血案颇有渊源,待实情审出芸华楼方可重新接客,若有违令者……」宣青兰转了转眼珠,飞快在我身上扫了一眼勾起嘴角「杀无赦。」

    说完,他目不斜视地转身回了芸华楼并关上了楼门。

    「传闻这宣小公子气质雅俊风度翩翩,但看人的神色怎么这么像罗刹?」

    「对啊,小小年纪把我都给唬住了,果然传闻不虚能躲远点就躲远点吧。」

    我听着这些话,回想刚刚那个对视心里头跳得厉害。

    他既然那样教人觉得寒凉,那么最后一刻眼底破裂出来的一丝温柔又如何解释?

    况且他还是太傅家的嫡子,素来与我相府朝中不合,不应该看我不顺眼吗?

    爹爹收人礼干嘛?

    完了。

    年纪大了,脑袋进绣花了。

    「小姐?」绿柳摇了摇我的胳膊「小姐,咱们回家了。」

    她手心手背全是汗,握着我的手先一步远离芸华楼,又被我扭了回来。

    「小姐,你干嘛?!」绿柳好容易松口气,瞧着眼前那两位守门的士兵看我俩的眼神从惶惶不安到不耐烦,声音都颤了颤「这可是御兵,纵使我轻功再厉害陛下追究下来相府倒是好解释,可你就惨了!」

    「莫慌。」

    我嘿嘿一笑,眸中的神色越发诡异。

    「等等!」绿柳像是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小姐你要想好,对上那宣公子可不是好玩的!」

    「多大点事?」我不慌不忙地亮出御兵令,没有一丝迟疑,显得熟练极了。

    问我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就比如我和绿柳在大街上与皇子公主争执时我一亮这令牌那些要来摁住我的侍卫便都左右为难地定在原地不敢吱声,气得天家的小孩大骂侍卫废物,自己也不敢上前。

    我想,这次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绿柳一副果然如此地痛苦扶额,暗道真是醉了,记得早年这令牌还是宣青兰送予我的满月礼呢。

    我怎么就用得这么理直气壮?

    「这………」旁边的御兵见我们本来走了又折回来就要动手了,没想到就被令牌怼到了脸上双双迟疑,满面为难。

    「进,还是不让进?」我扬眉吐气还故意晃了晃,对他们的反应满意极了「里面的那位公子就是你们的头吧?我与他认识。」

    两位守卫犹犹豫豫「小姐这般娇弱,里面的景象怕是会吓到小姐,还请小姐回………」

    「嗳,别呀。」我死抓着令牌又逼近了些许,俩人立刻眼神闪躲离我远了远。

    「江湖规矩我懂,事后请你俩喝酒啊;况且我这可是正规的,血腥场面小爷我见多了,不怕,你俩不放我进去这是要违抗皇令吗?」

    正待我还没忽悠完那青楼大门又从里打开,出来了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少年侍卫。

    只是……这侍卫越看越熟悉,总觉得在哪遇到过却想不起来。

    绿柳反应比我更甚,要拉我走的动作一滞神色霎时布满黑线。

    少年面无表情,款步走来。

    门外警戒看他像是见了亲爹妈,齐齐松了一口气连忙行礼「玉大人。」

    那少年冷着脸看着我和绿柳,语气平淡「公子有令,将这两个闹事的放进去,他做处理。」

    「是。」

    随后青楼的门在我和绿柳的背后关上,少年带路一声不吭,我不紧不慢的跟着只想看一眼尸体,证实一件事。

    绿柳则满身戒备紧皱着眉。

    到了一个阁间从内打开,里面地板上躺了一个死不瞑目的少女。

    这女子正面紧贴地板,一头红卷长发,蓝润色眼睛像精灵,好看的不成样子。

    她身旁放了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个公子,见到我们来屏退了少年招呼我和绿柳过去。

    「那令牌不适合你,还我吧。」

    宣青兰眉目冷淡气息就像冬月里的寒梅,声音也很含蓄,悦耳是悦耳唯一的缺点就是教人觉得极不好相与。

    我:成,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节奏啊。

    绿柳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袖,表情很丰富。

    「本就不是我的,还你就好了。」

    总归是进来了,我无畏,把令牌从腰间解开双手奉上「别误会,我不是来捣乱的,只是进来看一眼尸体。」

    「靠近些。」宣青兰一手托腮撑在椅子的把手上样子格外温顺。

    我:……?

    不过是一臂的距离令牌就在他跟前,他一伸手就能碰到要我离他那么近干嘛?

    难道有暗器?!

    我百思不得其解,绿柳也慌了神抓着我的袖子紧了紧。

    宣青兰看出我的犹豫“嗤”笑一声,道「别怕,过来。」

    嘁。

    谁怕啦?

    此话一出我就伸手拂去了绿柳的胳膊。

    过去就过去,我还真怕了他不成?

    从小都是我主宰场面,想在我面前耍威风?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我一梗脖子视死如归地靠近他,他或是觉得好笑微眯了眼,拿走御令牌收好转而又从衣襟处拽出了另一个白玉牌,只是上面刻的是麒麟,中间三个大字:宣青兰。

    我:什么意思?

    还在胆战心惊的绿柳一脸呆滞。

    「别误会。」宣青兰把令牌亲手系在我腰间,勾着唇角开了口「这是我的令信,比御令好使。」

    令信令信,见令信于见本人,他这是做甚啊?

    「你………」

    不待我的话说完宣青兰又变回了以前的高冷,重新支起下颚示意我看下面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道「你说你是来看尸体的。」

    他轻叹一声,抬头撇了一眼绿柳转而望着我「你看到了,有何发现啊?」

    「小姐……」绿柳见他如此偷偷叫了我一声,我蓦地信心倍增示意绿柳闭嘴。

    「柳儿,我觉得外面的那家包子店不错,你出去买一些吧。」

    「小姐,我们走……」

    「快去,不然晚了就关门了。」我打断她疯狂示意,她也知我不会不知大局。

    绿柳咬了咬牙,宣青兰也没理由暴起,毕竟令信都给了我。

    她踌躇一会儿终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阁门。

    待绿柳出去我关上阁门转过身来蹲下检查尸体,眼神凝重「她不是自杀。」

    「不错,继续。」

    宣青兰满意了,不知从哪翻出来个糖把玩在手中,见我抬头望他他便剥了一半糖纸捏着另一半把糖抵到了我的唇上「吃了它。」

    我略显鄙夷乖乖叼住糖含进口中,糖纸剥落他失神片刻没扔了那层纸反而收回袖中,摸了摸我的头顶,动作之熟练。

    「甜吗?」

    呵,还甜吗?

    整的跟哄小孩似的。

    我看起来有那么幼稚吗?

    「甜。」

    纵使再不屑我也不能耀武扬威,因为如今这楼我本不该进来的。

    「她的脖子和手腕上有轻微勒痕,右手腕最重,所以………」

    「所以?」

    我吃着糖顿了顿,直到他发问我才回答「所以是他杀,但又不是直接性的他杀,是被动间接性的。」

    舌尖顶着糖转了个边满口清香,我享受极了接着道「因为痕迹很细不易察觉,周围的人又没有见到这女子被俘,亦不是手把手把剪子送到她体内的,以我的推断只有小时候看到过的牵丝戏的细线才能做到如此神话,杀人者必是一名傀儡师。」

    「不错。」

    宣青兰下了椅子靴子踩在血泊之上离我近了近,我下意识远离他却反过来牵着我的手去碰那具血痕未干的尸体,教我鸡皮疙瘩落了一地,我奋力阻止低声破嗓「你干嘛?!」

    他歪头「让你感受一下丝线的力道。」

    靠!

    别了吧!!!

    我嘴里还吃着糖呢!

    不愧当的起他人的一声“爷”,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服了。

    他都不嫌怕吗?

    「还是算了吧。」我青筋暴起跟他比力气「我对这玩应过敏。」

    「你想啊。」宣青兰停在半空中,看我一鼓起的一边脸认真道「丝线,要如何才能不见血又能轻松让人被它所控反抗不了呢?」

    嘶………

    对哦。

    用这么大的力,丝线又那么细,都有痕迹了为什么没有被割破皮肤呢?

    我陷入沉思,联想到上一次的青楼他杀案,有了计较。

    「或许,凶手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丝线而是棉线,这女子也跟凶手颇有渊源,把每个人都算进来一一排除,凶手藏无处可藏。」

    我坚定了信念,眼神亮亮的「第一阶段是跟她最亲密之人开始,第二阶段是跟她最仇恨之人开始,第三个阶段是群众,一个个排除。」

    「思路不错。」

    宣青兰看我亢奋的样子,眼底含笑「那为什么要从“最亲密”开始而不是“最仇恨”之人呢?」

    这个………

    我停住,刹那间热情散尽,好像被谁给当空打了一棒。

    「实话实说,我不知。」我深吸一口气,又被他揉了脑袋。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此排查应当会容易很多。」

    「为什么?」

    「大概因为无论亲密到什么程度,善恶一念,终会不声不响地致人于死地吧。」

    「嗯。」

    宣青兰垂下眼睫,对着阁门轻声道「别动尸身围楼三尺,三天之后开放芸华楼检验登记人口。」

    「切记,生人出楼。」

    话音刚落外面的少年侍卫应声传令去了,我不解,问宣青兰「为什么是“生人出楼”?」

    凶手不应该在杀完人之后立刻溜走的吗?

    「因为有的凶手很特殊。」宣青兰俯身在我耳边呼吸,盯着我绯红的耳稍无声弯了弯黑润的眸子「他们会躲在原地,等搜查结束再逃离现场。」

    少吓人了!

    我闻言汗毛竖起身子都抖了一抖。

    宣青兰笑了起来,看我对他怒目而视这才拉我起身「所以啊,这些天很危险,不要再靠近这里了。」

    我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离开了芸华楼,绿柳就在门口等我,说是她出阁门后就被外面候着的少年带出了楼依言去买了包子,再回来时果然就不让进了,她无法就等了到现在。

    我们又回了茶楼,要了我最喜欢搭配的茶点喝茶聊天。

    「小姐,你没事吧?」绿柳心有余悸「宣青兰那厮没对你做什么吧?」

    「柳儿,我们城里的傀儡师有多少个?」

    「您怎么开始问这个了?」绿柳莫名,数道「最有名的刘师傅算一个,每年他都有一场傀儡戏,还带他儿子,两个。」

    「嘶……」绿柳掰着手指头,细细地想「再就是茶楼酒馆里搞什么活动啊,都会请一些外地或不知名的傀儡师表演。」

    「记不太清了。」她疑惑道「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感觉,凶手是个傀儡师。」

    「啊?」绿柳瞬间沉下脸来「小姐啊小姐,那是太傅宣家的事,跟咱们半钱关系都没有,您可不要跟他有过多来往,我有预感,宣太傅家嫡子宣公子的身份绝对不简单,您听说过有一句话吗?」

    「什么?」

    回想楼上情景,自我感觉他也挺和善的啊。

    果然,世间多流言。

    「惹了陛下本人也不要惹宣青兰,因为看似是陛下受重于他,其实是陛下受制于他,具体什么事……不好多说。」

    「你啊,就爱瞎操心。」我吃着点心抽出黑影的折扇来把玩,忽地拿扇敲了敲绿柳,道「其实…他挺容易接近的,就是看着让人浑身犯冷而已,你走过去找他搭个话,他也会回。」

    「是吗?」绿柳眸中暗沉,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您可千万别被他诓骗了才是,相爷和我都在牢房见识过他的本事,比如明明笑着却反常地拿匕首插进犯人的手掌里翻转得血肉模糊,那场面是您永远也想不到的。」

    我:………?!

    这人原来这么狠的吗?

    最后茶糕无味,索性就归了府。

    夜,娘亲破天荒地两次抱着枕头来找我,这回她没哭跟我下了几句象棋才撇着嘴把棋子全都扫下了棋盘,不高兴地抱着我睡觉去了。

    青竹山·竹舍

    红衣少女与白衣公子相交缠,书生心下暂定盘算着老翁恐怕也是这场戏里某个角色。

    能做到如此细腻定是老翁的一生,主角却不是他自己,直觉告诉书生这位叫做“柳温意”的女孩子定会不简单。

    他开始留意所有人偶的一举一动,试图辨别老翁的身份。

    前边暖光中的戏还在继续,老翁手脚麻利好似老手,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甚至想连连叫好。

    戏剧告一段落,白衣公子下场又换回了刚开始出现的“宣青兰”。

    山匪·相遇

    「团子?团子!」

    我先是被摇得头疼,不耐烦地睁开眼很是暴躁,用力推开一旁的胳膊还下意识吧嗒了吧嗒嘴,最后看向了双手向后支撑的少年。

    意识慢慢回笼,脑袋从浑浊不清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随即面露惊恐之态。

    「仙女姐姐,怎么了?」我忙擦了擦口水把他袖子一拽就挡在了身前,一脸慌乱道「是不是土匪发现我们了?!」

    那少年闻言先是脸红一瞬,收回手臂愤然「都说了不要叫我仙女姐姐。」

    他坐直,从袖里摸了把青色直扇后有模有样地展开轻摇「你家府上的人就在外面,他们说要接你回去。」

    说完少年小心打量着我的反应,颇有些一言难尽的局势。

    我:嗯?

    一言难尽?

    怎么个意思?

    您这一言难尽的劲是打哪儿来的啊?

    我忽地打了一激灵眸子逐渐明朗。

    对了,他说我家里人来了。

    那这么说……是不是代表着我要离开了?

    「仙女姐姐,我看你也是自己一个人不如陪我一起走好不好?」

    自小我就活得没意思得很,好容易碰到这么好欺负的人我哪肯放他走啊?

    想到这,我便下意识蹭过去抱住他的腰仰脸看他,颇有些央求的意味。

    我因为紧张出了汗,生怕他不乐意。

    毕竟……

    记得昨天夜里我哭出鼻涕还拿他袖子擦来着。

    他应当没发现吧……

    没等到回应,我很是心虚,故作撇了撇嘴,孩子似地耍着无赖,不肯动窝。

    等了半晌少年没反应,终是我绷不住了忽地气馁道「那你不跟我回去,我可以跟着你走吗?」

    死缠烂打这招我屡试不爽。

    上一次我就是用这招拐了个小孩陪我玩,虽然最后他跑了。

    「什么?」少年瞧着我瞪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道「跟我走?你不要你爹娘了吗?」

    嘶,话是这么说,但从他嘴里吐出来感觉怎么这么怪呢?

    「咳。」我不知怎的面上就带了些红,对着少年略显局促道「什么不要爹娘了?我是想说我想跟着你,去哪都可以,就当带我玩了,好不好?」

    「你若嫌麻烦,告诉我你是哪个府上的人,我去找你也行。」

    闻言少年垂眸惊愕地望着我,看起来心中隐隐策动。

    我兀自收紧双臂,脸都蹭到他前襟了,暗自较劲。

    快答应快答应,跟我走百利无一害啊。

    话音落,只见他忧虑重重,很是认真地样子。

    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套麻袋将少年就这么绑回去,就察觉他看我我的神色越发诡异。

    咋?

    看你这表情你也想套我麻袋吗?

    我与他面面相觑,只觉他的眼神非常奇怪。

    他这种看傻子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我克制得好恐怕就直接揪他领子使劲摇他肩膀了。

    你丫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静默良久那少年开了口,声音微哑。

    「不必了。」

    只见他稳住心神忽地用扇子把我的脸挡住,喊道「我此次出来可是有要务在身的。」

    要务?

    什么要务要他这么小的少年来完成啊?

    他家到底是干嘛的?

    我不自觉地啃着自己的大拇指,陷入思考。

    唔……仙女姐姐不肯跟自己走。

    这样好看的人,可惜了。

    还想让绿柳手拉手带我俩在屋顶上飞呢。

    「那……我们何时还会再见?」

    我小心翼翼地问,满是不舍。

    少年闻言愣住微微抿唇,蓦地凑过来轻轻回抱住我,手指插·进我的发间捏住一缕轻轻摩挲语气坚定「乖,你听话。以后总会见面的,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先下车去,你家那边急得不行看样子是真的找你找疯了。」

    我内心突然一丝酸意划过闷得厉害。

    万一以后再没机会相见了呢?

    不然就套麻袋吧。

    (撸袖子)

    回想着昨天晚上和他相处的回忆,这哥哥人温柔也没多少架子而且脾气很好,被我锁喉式抱着也没怨言。

    我最喜欢这种老实人了。

    可他不肯跟我走,连告诉我他是何家子弟也不肯。

    啧。

    可恶啊!

    少年瞧着我撒手灰溜溜地提着裙子往外走表情变得晦暗不明,与之前温柔的神色天差地别。

    刚下马车娘亲便立刻跑了过来,她跌坐在地上显些狼狈顾不得形象将我紧紧搂在怀里缓力捶打着我的背,哭得很大声。

    就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又找到了自己的家似的,情绪根本控制不住。

    自小我就在娘亲的身旁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实在把娘亲愁坏了,若是再晚些就该抑郁了。

    「囡囡,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要是死了要娘亲怎么活啊!」

    我额头冷汗迸出,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泪水。

    看来是真的闯大祸了,让娘亲伤心成这个样子。

    说实话,我本来没想占多大便宜,只要白嫖一个糖葫芦的,谁知道给我买糖葫芦那货是他妈土匪啊啊啊!!!

    娘亲收到书信来此接我心里战战兢兢又魂不守舍地,连爹爹都对她头疼地很,安慰丝毫不起作用,只能等亲眼见到自个的宝贝闺女才能作罢。

    我异常郁闷,最后那糖葫芦还没吃完就被救我的少年一巴掌拍到了地上,还气定神闲道:吃这干嘛?回头哥给你买一好的。

    天杀的让他装到了。

    爹爹下了马车缓步走过来看到我没事重重舒了口气,蹲下拍了拍娘亲的肩示意她没事了,自个还算冷静,轻声安慰「好了好了,看到囡囡没事就行了,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感谢温意的救命恩人。」

    当然,也是相府整家的救命恩人。

    自打我生下来娘亲就偏爱我偏爱得紧,做错事了连多说两句都不让多说宝贝得很跟自个命根子似的更别说打了。

    最重要的是爹爹对娘亲简直束手无策,自己也是出于这种偏爱我的心思骂张不开口打舍不得打,有时气狠了便会硬下心肠嘟囔几句,然后就会被自家夫人赶去偏房睡,而我自个则委屈巴巴地被自家夫人抱在怀里安慰。

    他也很无奈,血的教训啊。(泪目)

    这时,那少年正好也掀开帘子跳下土匪的马车打断了爹爹的思路。

    见此,爹爹又站起身来想也不想地做做样子偏过头假意严肃训斥我,声音还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今日之大错实乃荒缪,回去定该好好反省!」

    我闻言打了一个激灵膛目结舌,心里无端害怕又往娘亲的怀里缩了缩,娘亲收到信号即刻拿眼去瞪爹爹。

    跟这么小的孩子吼什么吼,吓坏自个的宝贝疙瘩还不是自个心疼?

    爹爹从没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我呵斥过。

    看起来这次是真的气得不轻,我还是不要离娘亲太远才行。

    「这位伯伯,小孩子玩性难免大了些回去打打手板就好,不然又要扒着旁人哭着不放了。」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扇子挡在面前,眼含笑意「不过,伯伯伯母也不用担心,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但有一点,确实比寻常家的孩子淘了些。」

    尚在恐惧中的我:……?

    昨夜的温情呢?友谊呢?

    不带你这么火上浇油的啊!!!

    小心我告你诽谤啊!当小爷是死的吗?!

    我没注意到的是爹爹见到少年的那张熟悉的脸却憋起了眉。

    他手中攥紧那张写着地址的信纸在心底盘算。

    上面用的是正楷女娃娃惯用的字体,不像是这人能写出来的。

    那么……信是谁写的呢?

    而这时我想起昨夜种种随即大怒。

    「你倒打一耙!」

    我拍腿而起有娘亲护着胆又肥了。

    像是在母窝里伸长了脖子叫嚣着的小鸡崽,样子很滑稽。

    昨天晚上是谁把我糖葫芦打掉的?

    虽然欺负人的那个是我,“倒打一耙”这词也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但自己真用了。

    还用得理所当然。

    其实是少年救了我之后决定在马车上过一夜之后自己怕山匪一不小心就哭了起来。

    我哭,他就巴巴的凑过来抱我显得手忙脚乱极了,我顺手把脸上糊的眼泪全蹭他身上了,他不仅没生气还给我唱起了摇篮曲,我从没见过这么嘎咕的人然后就哥俩好了。

    爹爹默了一瞬忽地想起了什么抓住关键还欲追问「囡囡,这倒打一耙又是怎么个意思?」

    少年怕多生事端,大概是想起了昨夜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悠然地叹了一声收扇拍手「瞧,怕是受到惊吓,梦魇了吧。」

    此话一出气氛凝固,爹爹的眼神实属不善那少年也一脸无辜的样子,不语。

    眼看着就要起火星子了,在爹爹爆发之前娘亲率先开了口。

    「真的不好意思。」娘亲抱起我出声打破僵局「我们家囡囡平时被惯坏了,说起话来口无遮掩,不懂礼貌。」

    她望向少年轻声笑了笑「不过,真的谢谢你。」

    这句话,是由衷的。

    我不屑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又被娘亲噎了回去。

    娘亲也不多说,连拉带拽地拖走了我还时不时破天荒地小声呵斥。

    我委委屈屈,娘亲训话的架势一顿对我又开始了安慰模式。

    风吹草动,爹爹与那执扇的少年互看一眼自行一礼抬脚跟上娘亲和我。

    待相府一家准备妥当少年就自然站立在马车一旁娘亲正好拉我上车,不料我忽地转过头冲着少年锲而不舍道「大哥哥,你叫什么?」

    回城就把你揪出来死缠到底。

    少年本来淡漠的神色划过一丝异样,他在树荫投下的阴影里柔了眉眼执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笑答「宣青兰。」

    我:嗯?!

    我淦了。

    那不是在我出生不久时被我揪住衣领的那哥哥吗?

    「宣青兰?」

    我闻言瞬间平静看着他好好一个风光霁月少年郎的样子小声啧了声吐槽了起来「我性格也挺好的啊,你是瞎了吗不带着我?」

    话说长的这么好看我小时候真有眼光!

    娘亲一听连忙一抬手使劲把我提上了前室像是忌惮着什么。

    「囡囡,天色已晚,还得尽快启程。」

    说着她推搡着我一同进了车厢,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刻侧过头去与少年对视转瞬即逝。

    少年回以一笑,唇红齿白清爽至极。

    啧,看柳丞一家这么护短那以后成亲之事就难说了啊……

    马车消失于山际,宣青兰垂眸只不过身后多了另一个俊俏的少年。

    他手持长刀声线很稳「公子,绞吗?」

    宣青兰闻声转过头去见到是他瞬间换了个姿态让人感觉入了贼窝。

    这时的少年只觉被寒意包围,心中打着警铃。

    「长了个这么俊俏的脸结果是个面瘫,太可惜了。」

    说罢宣青兰执扇搭在少年的肩上抛了个媚眼,妩媚万千「你看我像仙女吗?」

    那少年霎时移开视线在心里默默吐槽。

    自家的主子又犯病了……

    他抿嘴憋眉后满脸嫌弃地躲开「公子,再不绞真的来不及了。」

    血洗匪窝后他一定要去洗眼睛!!!

    宣青兰“啧”了一声瞬间垮脸,拿扇子敲了少年一头转身朝山内走去,道「真古板,如此没情趣怕是佳人难觅,可惜。」

    少年:………

    不待少年争辩宣青兰回头催促「快些,走了走了。」

    「哦,对了,昨夜被我敲晕倒在马车旁那个贼寇的尸体………」走到一半宣青兰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中把玩的扇子换成了一只匕首,他悠悠吐出这句话时少年即刻明白无比默契地给了最简短的答案「砍了四肢,意识清醒后被两狼分食而死。」

    宣青兰听罢噗笑一声眸中冷光泛起,与方才判若两人「这个死法到是有些个意思。」

    「做得好,记在册子里罢。」

    柳相府·金簪

    是夜。

    柳丞夫人坐起身来,看着渐渐熟睡的宝贝疙瘩心就像是被绞肉机给搅了一样难以呼吸。

    她的囡囡,她一手带大的囡囡啊………

    她不是没听说过宣家那位执掌大权的宣公子就怕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囡囡受委屈,虽然从来都只有囡囡欺负别人的份。

    但真到了那时候自个心疼都要心疼死。

    静了许久她不知从哪个地方掏出一个檀木盒子,将其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根金簪,中间是镂空的样式稀奇。

    柳丞夫人眼中带泪,轻轻对着睡着的我说道「娘此刻真想你是个男儿。」

    可惜,到底还是要遭受离别之苦。

    世间就是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除了接受还能干什么呢?

    想罢柳丞夫人将其拿出后握在手中,金簪仿佛有了反应在明月的光线中反射了一瞬金光。

    她强行忍住泪意盯着那簪眸色渐深。

    第二天清晨我做梦惊醒,睁开眼缓缓往旁瞧去已然没了娘亲的身影但枕头还放在那里床帐也还落着。

    嗯?

    娘亲人呢………?

    奇了怪了,我疑惑地凝了眉怎的梦见了小时遭山匪的那一段?

    难道是前日那人的缘故勾起了自己的回忆?

    是了,对相府对立的太傅府之子少年时竟然救过我。

    太荒谬了。

    我起身掀开被子出了床帐,瞧见娘亲正坐在我的梳妆台前梳妆。

    我不解「娘亲?你干嘛呢?」

    这时我的眼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我发狠地揉等到舒服些了才慢慢睁开。

    后搓了搓手指感受到了一个像麦芒一样的异物,上面还残留着一层水雾。

    我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贴在一起,又找另一只手抹了一把,发现是眼睫毛掉里了。

    娘亲转过身来,笑着道「囡囡难得起得这么早。」

    言尽侧身拍了拍一旁的凳子,略显殷勤「来,奖励囡囡,为娘亲自为你梳妆。」

    我:………

    其实吧,大可不必。

    瞧着娘亲那期待的眼神我心中忽地有了计较。

    嗯。

    看来今天是不能好了。

    我随意应了声麻木地抬脚自觉地走过去坐下。

    娘亲拿着梳子轻柔地玩着我的头发,从镜子里反射是她满足而又幸福的微笑。

    岁月静好啊………

    我突发感慨,鼻子有点酸。

    好安宁。

    想起小时爹爹休假,娘亲突然来了兴致把我哄骗到台前抄起梳子一顿猛扎,最后是口脂落幕。

    结果就是活生生把我从一个可爱童真的小孩变成了一个看着像是营养不良饿缩水了但还是有点发福的中年妇女。

    我回神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禁笑出了声。

    多少年前的事了?这人真是人菜瘾大还不能说,作弄完后偏偏就硬梗着脖子说是好看的。

    相府,自没人与她争执。

    最后怎么着来着?娘亲信誓旦旦地说以后我的梳妆她全包了,结果从每日都来变成了隔日来从隔日来变成了隔月来,慢慢地她便不负众望地撂挑子不干了。

    其间,都是绿柳在照顾我。

    爹爹在桌前饮茶,打算作死一次,哼哼了两声用一种“呵,女人。”的眼神看着娘亲,果不其然,娘亲被他盯地心里发虚,恼羞成怒直接一砸桌子这活便顺理成章地抛给了爹爹。

    娘亲「你行你来。」

    爹爹没想到是这个局势被这一顺溜的操作看傻了眼,最后二老商量商量都躲到府外说是旅游去了。

    绿柳在后面憋笑,我面无表情地将信纸重新塞进信封里,心里只有一个感慨。

    “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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