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镇上的集市还没有关门，付提亚带着路凯迪采购了一些赶路的干粮。自从学会了纵火术和法术屏障后，火具和帐篷就变得可有可无了，为旅程提供了相当多的便利。付提亚如今也不需要武器防身，用巫术战斗便足够了，但出于习惯他还是备了一把短刀在身上。
路凯迪眼馋铺子上那些精致稀奇的商品，一路上嘴没有停过。付提亚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为了堵住路凯迪的嘴，只能“借”了两件给他。
“嚯，小鬼，你果然也不是什么老实人。”路凯迪满意地摆弄着刚得手的一张银制面具，嘲讽地笑道。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付提亚用下巴指了指男人鼓鼓囊囊的口袋。
“我拿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哪像你出手这么贪婪。看这银面具的做工……啧啧，够换一马车的小麦面包了吧？”他一边说笑着，一边把面具罩在了自己的脸上。
银色的金属面具倒影出火把的红光，夸张的笑容几乎咧到了耳根处，深邃的眼洞露出一双狭长的黑眸，显得诡异极了，“怎么样，我现在在人群里不显眼了吧？”
“你现在更像个怪物了。”付提亚客观地评价道。
两人采购完毕后，再次来到了街头熟悉的酒馆就座，等待朔的归来。付提亚品了一口泛着白沫的酒液，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嘴里弥漫开苦涩呛人的酒精味，忍不住感叹道，“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喝。”
路凯迪笑道，“没办法，吉斯塔镇只有这一家破酒馆，整个酒精市场都被它垄断了。我在这里待了半年，几乎一半的钱都花在这个酒馆里。”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个异族人常来这里，不怕受人欺负吗？”付提亚发自内心地好奇道。
“人群聚集的地方，才是打听情报的最佳地。人们酒足饭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成了他们炫耀吹牛的谈资。”路凯迪望向旁桌的一名正在高声阔论的醉汉，小声指点道，“喏，那人出了轨，现在正在跟他的兄弟炫耀自己的外遇有多漂亮。我打赌，明天他的老婆肯定会知道这件事。”
“这种地方能打听到的，都是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吧。你想要找鬼杖，这里可不会有线索。”
路凯迪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低头喝了口啤酒，“现在要是有旁桌的人在偷听我们讲话，他们就知道我们在寻找鬼杖了。说者无心听者有心，人们在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就会成为他人重要的情报来源。我在这个酒馆待了半年，利尼坦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略知一二。”他顿了顿，眼里笑意更甚，“我也得到过鬼杖的情报。”
付提亚的好奇心被一下子吊了起来，可路凯迪似乎没有说下去的意图，神情变得凝重了些许，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西北方向，有个女人在看你。”
少年抬起头，意料之外，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宽大的黑色斗篷罩住了她的身形，但还是遮不住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庞。绛红色的唇像是荆棘中盛放的玫瑰，俨然成为了酒馆里最明艳的一抹色彩。
他的眉头难以察觉地微蹙了一下，随后绽开了明媚的笑容，热情地向她招手喊道，“瑟西姐姐！”
*****
深夜的议事殿依旧灯火通明，注定皇宫将迎来一个不眠夜。
维纳利斯女王高坐在雕着凤凰图纹的大理石王位上，冷睨着脚下一众君臣。她的左手边站着心腹元老，辅佐了三朝君主的老议员维克托。右手边属于国王的王位空空如也，但没有人对国王的缺席提出质疑。
一纵禁卫军瞩目地立在殿堂中央，为首的两名士兵押持着一名模样清丽的黑发少女。绿色的眸子像宝石一样漂亮，倒影出士兵们冰冷的铁甲。她深深低着头，眼眶发红，晶莹的泪水啪嗒嗒地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大皇子冬颉跪在王座跟前，他的颈后悬着一把锋利的宝剑，持剑者正是禁卫军的统领库尔力克。他小心翼翼地将剑刃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以免误伤了这位尊贵的皇子。他心知女王不可能真的给冬颉定罪，毕竟他可是利尼坦未来的储君，眼下不过是走个过场，给他立个下马威罢了。
“冬颉。”女王发话了，“你可知罪？”
褐发的皇子低着头，细碎的额发遮住了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孔。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若不是被剑相逼，他此刻定不会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议事厅的氛围降至冰点，仿佛空气都要凝结了一般。
维纳利斯的茶眸眯了起来，散发出危险的信号。见皇子始终不予应答，她的目光冷冷扫向了他身后的黑发少女，“你呢，知罪吗？”
“知罪……”女孩弱弱地回了话，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连呼吸都在颤抖。
“有何罪？”
冷厉的质问吓得女孩打了一个哆嗦，抽泣着小声回答道，“我是……罪巫之女，生而有罪。此番……妄图越狱，罪该万……”
“迦夜，别胡说。”冬颉忍不住打断了女孩的话，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自己的母后，“身为巫族后裔，不是她能选择的事情。难道母后觉得，她出生即是错吗？”
维纳利斯冷哼了一声，讽刺道，“不是她的错，莫不成还是本王的错？”
“既知葛琳娜是巫族的间谍，母后又为何让她嫁入王室？若要定罪，那有错的该是皇叔皇妃，是当初同意了这门亲事的所有皇亲国戚，而不该是迦夜。”年少的皇子毫无惧色地直视着王座上的女人，稚气未脱的脸散发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禁止使用巫术是法典上的条例，可法典并没有给巫族的后裔定罪。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他们理应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而不是出生便被冠上罪巫的名号。”
他仿佛忘记了颈后的宝剑，猛地站起了身，吓得库尔力克赶紧把剑后移了几尺。他朝女王迈进了几步，咄咄逼人的目光仿佛要将王座融化一般，“迦夜的母亲有罪，可她没有，可您却为了逼供葛琳娜王妃，把她的女儿关进地牢，像囚犯一般对待。儿臣倒是好奇，女王究竟想从王妃口中逼问出什么秘密，竟让母后为此手染鲜血，残害一条无辜的性命？”
冬颉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清澈的嗓音透着倔强不羁的态度，全然无视了背后那么多双各怀心思的眼睛。
元老院的议员们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陛下为何要审讯葛琳娜王妃？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我听说是因为葛琳娜王妃在宫里使用禁术，企图帮助丘易尼越狱。她是巫族族长的妹妹，当初因受加尔诺亲王青睐，被特例赦免了妖巫之罪。如今她这样行事，证明她有可能是巫族安插的间谍，所以陛下才把她抓入了地牢。”
“巫族不是已经被陛下清剿干净了么，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将，恐怕也掀不起风浪了吧？他们还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葛琳娜就算身份存疑，可她毕竟是一国之妃，陛下如此不留情面地拷打她，恐怕会引来非议啊……”
“是啊，如今丘易尼已经被处死，陛下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审讯王妃啊？难道她还知道些其他事情？”
“莫非……是与巫族族长巴德尔有关？”
“嘘，你小声点，这名字被陛下听见了可不得了……”
比起迦夜是否有罪，这些议员显然更关心维纳利斯为何要审讯葛琳娜。巫族在朝堂上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议员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知肚明女王与巴德尔的渊源。巴德尔曾经也是这朝堂上的一员，他与当时还是公主的维纳利斯，传出过一段佳话。
如果这件事与巴德尔有关，那女王会不会重蹈覆辙，再次落入巫族的圈套？如果历史再一次上演，可没有狄裘陀舍命替她挽回大局了。
维纳利斯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但碍于不能在议员面前失态，只能憋着一口怒气，冷冷命令大殿内的众人，“今日的事多谢各位大人紧急相助，既然事情已经了结，纵火犯也追拿归案，接下来的事，本王就不劳烦大人们费心了。”她向库尔里克使了个眼色，“库尔里克，你护送各位大人离开温莎宫，本王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人们虽然意犹未尽，但女王已经下了逐客令，只好纷纷作鸟兽散。库尔力克望了一眼哭泣的女孩，为难地发问道，“陛下，她该如何处置？地牢大半都被烧毁，正在修复中，暂时没有多余的牢房放置迦夜了……”
“送入拉曼达监狱。”冰冷威严的女声透着一股不耐烦。
冬颉闻言神色一紧，然而禁卫军却已经恭敬地应了话，带着手下走远了。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母后，您这样做不妥吧。拉曼达可是给那些重刑犯设置的最高等级监狱，迦夜待在那里会受罪的。”
啪——
话音未落，只见半空中凭空扬起一条带着尖刺的黑色藤蔓，径直抽打在了男孩的脊背上。蛮横的力道将他直接带倒，狠狠地摔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疼得咬牙倒吸了一口凉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惊愕且愤怒地望向维纳利斯，“母后……”
又一鞭打断了他来不及开口的质问。他被藤蔓打得再次趴倒在地，尖锐的倒刺将他的衣服撤出了一道口子，细嫩的皮肤赫然映现出惊心触目的血痕。他努力抑制住疼痛的泪水，倔强不屈地抬起头，狠狠瞪着他的母后，“母后，您就算惩罚我，我也不会后悔今天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一鞭又一鞭，那些藤蔓乘着女王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残忍地落在男孩的身上。他低头跪在地上，紧攥的拳头已经露出了白骨的颜色，疼得冷汗淋漓，可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吭一声，仿佛在以这种方式无声地对抗。
墨绿色的锦服碎成了一地的布帛，他的后背被鲜血染红，已经分不清是血是肉。可即便这样，维纳利斯仍旧高举着权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维纳利斯，你疯了吗？”一声怒吼在门口打响，身着便服的男人风尘仆仆地冲进殿里，一把将冬颉护在了怀里。
男孩脸色惨白，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倚靠着父亲的肩膀，眉头如揉皱的莎草纸般紧蹙，“父皇……”
来没来得及收手的毒鞭就这样挨在了国王的身上，扎克瑞亚斯嘶地抽了一口凉气，眼里火光更甚，“给我住手，维纳利斯，你是想亲手杀死我们的儿子吗？”
女王冷哼了一声，“这是他应得的惩罚，这里没有你插手的份，扎克瑞亚斯。”
“我都听说了，不过就是小孩子胡闹罢了，你有必要用军刑惩戒一个未成年的孩童吗？更何况，他还是你的儿子！”扎克瑞亚斯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胡闹？”维纳利斯收回权杖，抱臂冷冷地倪视着父子两人，“利尼坦的大皇子为了救罪巫后裔，放火烧了皇宫地牢，你管这叫胡闹？说轻了是感情用事，说重了是勾结罪巫意图谋反。扎克瑞亚斯，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
“父皇，她要拿迦夜作筹码，威胁葛琳娜王妃替她做事……”躺在国王怀里的冬颉仍坚持要说话。
“你……”女王怒不可遏地又扬起了权杖。
扎克瑞亚斯咬着后槽牙，眼里的火光凶猛恐怖，“维纳利斯，你不是已经答应我把巫族的事情断干净了吗？你为什么还跟那个巫族女人有牵连？你让她替你做什么事？是不是又为了巴德尔？”
“别在冬颉面前说这些。”
“他理应知道！你惩罚他感情用事私通巫族，可你自己呢？你可真是个好榜样啊，维纳利斯，几十年的烂摊子，到现在还没有处理干净。好不容易解决了丘易尼那个祸害，现在又在跟葛琳娜暗地里勾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
“你信不信我把你的那些秘密揭发给议会，看你在王位上还能待到几时？”
“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你不会想着在我死后，王位会落到你的手里吧？扎克瑞亚斯，你不过就是一个城主的孩子，权杖不可能会指认你为国王。我活着你还有机会享受荣华富贵，我死了的话，你只有陪葬的份。我才是利尼坦的女王，而你不过是入赘的废物罢了，你这辈子只能服侍于我，做我的一条狗！”
……
无尽的争吵声中，男孩的意识渐渐模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少年的模样，亚麻色的兜帽盖住了那一头乌黑蜷曲的头发，若影若现的茶色眸子，反射出细碎的烁光。
丘易尼……你一定，也很恨她吧……
*****
傍晚时分的酒吧热闹非凡，吟游诗人的风笛轻快悦耳，微醺的人们围着木桌把酒言欢，吵闹与笑声交织成一片。身穿黑色斗篷的女人在酒桌间穿过，步伐飞快却从容，推开陈旧的木门，从门缝中侧身离开了。
付提亚回头给路凯迪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稍等片刻，也随着女人的步伐，匆匆离开了酒馆。
刚推开门，刺骨的寒风便钻进了脖子，背后的喧嚣被迎面而来的风雪取代。他跟着瑟西走到了酒馆旁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女人缓缓停住脚步，将兜帽放了下来。
蜷曲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干练的髻，几缕挣脱的发丝恰到好处地修饰着她精巧的下颚，隐约露出眉边的一颗泪痣。瑟西的神色看上去并不明朗，但还是对他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你有进展了？”
付提亚暗中揣摩瑟西的神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有一些头绪，安娜卡贝尔的鬼杖地图，描画的也许是人类世界的某处陵墓。”
“陵墓？你是说，鬼杖是安娜先祖的陪葬品？”那双浅青色的眼眸里泛过讶异的神色，“我听族里的老人说，巫族的先祖大多葬于尼罗河流域，或许那便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付提亚应和地点点头，“或许是安娜卡贝尔，或许是一个叫做托勒密的人，我们还不能确定陵墓的主人是谁。”
瑟西沉吟了一会儿，“对了，刚才跟你说话的男人是谁？”她抬眼盯着少年，果然揣测到了异样，“看他的长相，是人类吗？”
少年的神情有些复杂，茶色的狭眸仿佛风平浪静的海面，潜藏着危机四伏的暗流。
他并不完全信任瑟西。
他憎恶将他抛弃的王族，但也同样不敢轻信将他抚养长大的巫族。在他们巫族人眼里，他是王族的质子，是一个随时可能倒戈的不确定因素。葛琳娜将他视作祸患，瑟西也背叛过他，企图从他的口中套话，换取巫族人的性命。
“嗯，他是个人类，可惜不认识巴德尔。”付提亚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打算再跟他聊聊，或许能打听到人类世界的入口在什么地方，但恐怕这家伙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瑟西点点头，并没有多作表示。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我去了柯沐鬼市。”
付提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的沉重，不由也心里一沉，试探性地问道，“然后呢？”
“诡主……”她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半个月前死了。”
路凯迪眼馋铺子上那些精致稀奇的商品，一路上嘴没有停过。付提亚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为了堵住路凯迪的嘴，只能“借”了两件给他。
“嚯，小鬼，你果然也不是什么老实人。”路凯迪满意地摆弄着刚得手的一张银制面具，嘲讽地笑道。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付提亚用下巴指了指男人鼓鼓囊囊的口袋。
“我拿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哪像你出手这么贪婪。看这银面具的做工……啧啧，够换一马车的小麦面包了吧？”他一边说笑着，一边把面具罩在了自己的脸上。
银色的金属面具倒影出火把的红光，夸张的笑容几乎咧到了耳根处，深邃的眼洞露出一双狭长的黑眸，显得诡异极了，“怎么样，我现在在人群里不显眼了吧？”
“你现在更像个怪物了。”付提亚客观地评价道。
两人采购完毕后，再次来到了街头熟悉的酒馆就座，等待朔的归来。付提亚品了一口泛着白沫的酒液，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嘴里弥漫开苦涩呛人的酒精味，忍不住感叹道，“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喝。”
路凯迪笑道，“没办法，吉斯塔镇只有这一家破酒馆，整个酒精市场都被它垄断了。我在这里待了半年，几乎一半的钱都花在这个酒馆里。”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个异族人常来这里，不怕受人欺负吗？”付提亚发自内心地好奇道。
“人群聚集的地方，才是打听情报的最佳地。人们酒足饭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成了他们炫耀吹牛的谈资。”路凯迪望向旁桌的一名正在高声阔论的醉汉，小声指点道，“喏，那人出了轨，现在正在跟他的兄弟炫耀自己的外遇有多漂亮。我打赌，明天他的老婆肯定会知道这件事。”
“这种地方能打听到的，都是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吧。你想要找鬼杖，这里可不会有线索。”
路凯迪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低头喝了口啤酒，“现在要是有旁桌的人在偷听我们讲话，他们就知道我们在寻找鬼杖了。说者无心听者有心，人们在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就会成为他人重要的情报来源。我在这个酒馆待了半年，利尼坦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略知一二。”他顿了顿，眼里笑意更甚，“我也得到过鬼杖的情报。”
付提亚的好奇心被一下子吊了起来，可路凯迪似乎没有说下去的意图，神情变得凝重了些许，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西北方向，有个女人在看你。”
少年抬起头，意料之外，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宽大的黑色斗篷罩住了她的身形，但还是遮不住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庞。绛红色的唇像是荆棘中盛放的玫瑰，俨然成为了酒馆里最明艳的一抹色彩。
他的眉头难以察觉地微蹙了一下，随后绽开了明媚的笑容，热情地向她招手喊道，“瑟西姐姐！”
*****
深夜的议事殿依旧灯火通明，注定皇宫将迎来一个不眠夜。
维纳利斯女王高坐在雕着凤凰图纹的大理石王位上，冷睨着脚下一众君臣。她的左手边站着心腹元老，辅佐了三朝君主的老议员维克托。右手边属于国王的王位空空如也，但没有人对国王的缺席提出质疑。
一纵禁卫军瞩目地立在殿堂中央，为首的两名士兵押持着一名模样清丽的黑发少女。绿色的眸子像宝石一样漂亮，倒影出士兵们冰冷的铁甲。她深深低着头，眼眶发红，晶莹的泪水啪嗒嗒地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大皇子冬颉跪在王座跟前，他的颈后悬着一把锋利的宝剑，持剑者正是禁卫军的统领库尔力克。他小心翼翼地将剑刃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以免误伤了这位尊贵的皇子。他心知女王不可能真的给冬颉定罪，毕竟他可是利尼坦未来的储君，眼下不过是走个过场，给他立个下马威罢了。
“冬颉。”女王发话了，“你可知罪？”
褐发的皇子低着头，细碎的额发遮住了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孔。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若不是被剑相逼，他此刻定不会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议事厅的氛围降至冰点，仿佛空气都要凝结了一般。
维纳利斯的茶眸眯了起来，散发出危险的信号。见皇子始终不予应答，她的目光冷冷扫向了他身后的黑发少女，“你呢，知罪吗？”
“知罪……”女孩弱弱地回了话，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连呼吸都在颤抖。
“有何罪？”
冷厉的质问吓得女孩打了一个哆嗦，抽泣着小声回答道，“我是……罪巫之女，生而有罪。此番……妄图越狱，罪该万……”
“迦夜，别胡说。”冬颉忍不住打断了女孩的话，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自己的母后，“身为巫族后裔，不是她能选择的事情。难道母后觉得，她出生即是错吗？”
维纳利斯冷哼了一声，讽刺道，“不是她的错，莫不成还是本王的错？”
“既知葛琳娜是巫族的间谍，母后又为何让她嫁入王室？若要定罪，那有错的该是皇叔皇妃，是当初同意了这门亲事的所有皇亲国戚，而不该是迦夜。”年少的皇子毫无惧色地直视着王座上的女人，稚气未脱的脸散发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禁止使用巫术是法典上的条例，可法典并没有给巫族的后裔定罪。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他们理应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而不是出生便被冠上罪巫的名号。”
他仿佛忘记了颈后的宝剑，猛地站起了身，吓得库尔力克赶紧把剑后移了几尺。他朝女王迈进了几步，咄咄逼人的目光仿佛要将王座融化一般，“迦夜的母亲有罪，可她没有，可您却为了逼供葛琳娜王妃，把她的女儿关进地牢，像囚犯一般对待。儿臣倒是好奇，女王究竟想从王妃口中逼问出什么秘密，竟让母后为此手染鲜血，残害一条无辜的性命？”
冬颉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清澈的嗓音透着倔强不羁的态度，全然无视了背后那么多双各怀心思的眼睛。
元老院的议员们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陛下为何要审讯葛琳娜王妃？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我听说是因为葛琳娜王妃在宫里使用禁术，企图帮助丘易尼越狱。她是巫族族长的妹妹，当初因受加尔诺亲王青睐，被特例赦免了妖巫之罪。如今她这样行事，证明她有可能是巫族安插的间谍，所以陛下才把她抓入了地牢。”
“巫族不是已经被陛下清剿干净了么，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将，恐怕也掀不起风浪了吧？他们还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葛琳娜就算身份存疑，可她毕竟是一国之妃，陛下如此不留情面地拷打她，恐怕会引来非议啊……”
“是啊，如今丘易尼已经被处死，陛下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审讯王妃啊？难道她还知道些其他事情？”
“莫非……是与巫族族长巴德尔有关？”
“嘘，你小声点，这名字被陛下听见了可不得了……”
比起迦夜是否有罪，这些议员显然更关心维纳利斯为何要审讯葛琳娜。巫族在朝堂上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议员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知肚明女王与巴德尔的渊源。巴德尔曾经也是这朝堂上的一员，他与当时还是公主的维纳利斯，传出过一段佳话。
如果这件事与巴德尔有关，那女王会不会重蹈覆辙，再次落入巫族的圈套？如果历史再一次上演，可没有狄裘陀舍命替她挽回大局了。
维纳利斯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但碍于不能在议员面前失态，只能憋着一口怒气，冷冷命令大殿内的众人，“今日的事多谢各位大人紧急相助，既然事情已经了结，纵火犯也追拿归案，接下来的事，本王就不劳烦大人们费心了。”她向库尔里克使了个眼色，“库尔里克，你护送各位大人离开温莎宫，本王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人们虽然意犹未尽，但女王已经下了逐客令，只好纷纷作鸟兽散。库尔力克望了一眼哭泣的女孩，为难地发问道，“陛下，她该如何处置？地牢大半都被烧毁，正在修复中，暂时没有多余的牢房放置迦夜了……”
“送入拉曼达监狱。”冰冷威严的女声透着一股不耐烦。
冬颉闻言神色一紧，然而禁卫军却已经恭敬地应了话，带着手下走远了。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母后，您这样做不妥吧。拉曼达可是给那些重刑犯设置的最高等级监狱，迦夜待在那里会受罪的。”
啪——
话音未落，只见半空中凭空扬起一条带着尖刺的黑色藤蔓，径直抽打在了男孩的脊背上。蛮横的力道将他直接带倒，狠狠地摔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疼得咬牙倒吸了一口凉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惊愕且愤怒地望向维纳利斯，“母后……”
又一鞭打断了他来不及开口的质问。他被藤蔓打得再次趴倒在地，尖锐的倒刺将他的衣服撤出了一道口子，细嫩的皮肤赫然映现出惊心触目的血痕。他努力抑制住疼痛的泪水，倔强不屈地抬起头，狠狠瞪着他的母后，“母后，您就算惩罚我，我也不会后悔今天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一鞭又一鞭，那些藤蔓乘着女王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残忍地落在男孩的身上。他低头跪在地上，紧攥的拳头已经露出了白骨的颜色，疼得冷汗淋漓，可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吭一声，仿佛在以这种方式无声地对抗。
墨绿色的锦服碎成了一地的布帛，他的后背被鲜血染红，已经分不清是血是肉。可即便这样，维纳利斯仍旧高举着权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维纳利斯，你疯了吗？”一声怒吼在门口打响，身着便服的男人风尘仆仆地冲进殿里，一把将冬颉护在了怀里。
男孩脸色惨白，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倚靠着父亲的肩膀，眉头如揉皱的莎草纸般紧蹙，“父皇……”
来没来得及收手的毒鞭就这样挨在了国王的身上，扎克瑞亚斯嘶地抽了一口凉气，眼里火光更甚，“给我住手，维纳利斯，你是想亲手杀死我们的儿子吗？”
女王冷哼了一声，“这是他应得的惩罚，这里没有你插手的份，扎克瑞亚斯。”
“我都听说了，不过就是小孩子胡闹罢了，你有必要用军刑惩戒一个未成年的孩童吗？更何况，他还是你的儿子！”扎克瑞亚斯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胡闹？”维纳利斯收回权杖，抱臂冷冷地倪视着父子两人，“利尼坦的大皇子为了救罪巫后裔，放火烧了皇宫地牢，你管这叫胡闹？说轻了是感情用事，说重了是勾结罪巫意图谋反。扎克瑞亚斯，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
“父皇，她要拿迦夜作筹码，威胁葛琳娜王妃替她做事……”躺在国王怀里的冬颉仍坚持要说话。
“你……”女王怒不可遏地又扬起了权杖。
扎克瑞亚斯咬着后槽牙，眼里的火光凶猛恐怖，“维纳利斯，你不是已经答应我把巫族的事情断干净了吗？你为什么还跟那个巫族女人有牵连？你让她替你做什么事？是不是又为了巴德尔？”
“别在冬颉面前说这些。”
“他理应知道！你惩罚他感情用事私通巫族，可你自己呢？你可真是个好榜样啊，维纳利斯，几十年的烂摊子，到现在还没有处理干净。好不容易解决了丘易尼那个祸害，现在又在跟葛琳娜暗地里勾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
“你信不信我把你的那些秘密揭发给议会，看你在王位上还能待到几时？”
“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你不会想着在我死后，王位会落到你的手里吧？扎克瑞亚斯，你不过就是一个城主的孩子，权杖不可能会指认你为国王。我活着你还有机会享受荣华富贵，我死了的话，你只有陪葬的份。我才是利尼坦的女王，而你不过是入赘的废物罢了，你这辈子只能服侍于我，做我的一条狗！”
……
无尽的争吵声中，男孩的意识渐渐模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少年的模样，亚麻色的兜帽盖住了那一头乌黑蜷曲的头发，若影若现的茶色眸子，反射出细碎的烁光。
丘易尼……你一定，也很恨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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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的酒吧热闹非凡，吟游诗人的风笛轻快悦耳，微醺的人们围着木桌把酒言欢，吵闹与笑声交织成一片。身穿黑色斗篷的女人在酒桌间穿过，步伐飞快却从容，推开陈旧的木门，从门缝中侧身离开了。
付提亚回头给路凯迪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稍等片刻，也随着女人的步伐，匆匆离开了酒馆。
刚推开门，刺骨的寒风便钻进了脖子，背后的喧嚣被迎面而来的风雪取代。他跟着瑟西走到了酒馆旁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女人缓缓停住脚步，将兜帽放了下来。
蜷曲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干练的髻，几缕挣脱的发丝恰到好处地修饰着她精巧的下颚，隐约露出眉边的一颗泪痣。瑟西的神色看上去并不明朗，但还是对他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你有进展了？”
付提亚暗中揣摩瑟西的神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有一些头绪，安娜卡贝尔的鬼杖地图，描画的也许是人类世界的某处陵墓。”
“陵墓？你是说，鬼杖是安娜先祖的陪葬品？”那双浅青色的眼眸里泛过讶异的神色，“我听族里的老人说，巫族的先祖大多葬于尼罗河流域，或许那便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付提亚应和地点点头，“或许是安娜卡贝尔，或许是一个叫做托勒密的人，我们还不能确定陵墓的主人是谁。”
瑟西沉吟了一会儿，“对了，刚才跟你说话的男人是谁？”她抬眼盯着少年，果然揣测到了异样，“看他的长相，是人类吗？”
少年的神情有些复杂，茶色的狭眸仿佛风平浪静的海面，潜藏着危机四伏的暗流。
他并不完全信任瑟西。
他憎恶将他抛弃的王族，但也同样不敢轻信将他抚养长大的巫族。在他们巫族人眼里，他是王族的质子，是一个随时可能倒戈的不确定因素。葛琳娜将他视作祸患，瑟西也背叛过他，企图从他的口中套话，换取巫族人的性命。
“嗯，他是个人类，可惜不认识巴德尔。”付提亚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打算再跟他聊聊，或许能打听到人类世界的入口在什么地方，但恐怕这家伙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瑟西点点头，并没有多作表示。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我去了柯沐鬼市。”
付提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的沉重，不由也心里一沉，试探性地问道，“然后呢？”
“诡主……”她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半个月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