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干枯的沙漠像烤炉一样,似乎要把身上的每一滴水分都榨干。为了稳妥起见,路凯迪选择加入一个沙漠旅游车队,声称这样能省去不少手续。付提亚理解他的决定,如果在陵墓里出了意外,路凯迪至少可以自己开车离开,不至于被困在荒漠里。

    付提亚没有插手行程安排,路凯迪对这片沙漠非常熟悉,既然选择相信他,就没必要质疑他的决定。

    行驶两天一夜,车队终于抵达了金字塔陵墓群。车队的人在营地扎帐篷休息,凌晨三点,路凯迪悄悄发动引擎,离开了车队一行人。

    付提亚打着哈欠望向窗外,层层叠叠的沙丘在夜色中延伸至天际,仿佛没有尽头。吉普车在沙地中安静的前行,像是一具钢铁外壳的幽灵,在沙海中翩跹而过。

    昏昏沉沉中,一道女声忽然将他惊醒,“你离祂,越来越近了……”

    他打了一个激灵。路凯迪拉起手刹,关闭了车灯,沉声说道,“我们到了。”

    付提亚原以为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象,但一下车,眼前还是一成不变的沙漠。车辆停泊在漫无边际的沙海之中,宛如一座小小的孤岛,而他们如同蝼蚁般渺小。

    付提亚将目光投向男人,用眼神质疑他,这是什么鬼地方?

    路凯迪没搭理他,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蜜蜂似的的探测仪,启动之后,它便开始在地面盘旋。不出一会儿,路凯迪的手机就出现了一张红绿色的超声波地质结构图。男人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突然抬脚朝着南边走去。

    付提亚跟上了他的脚步,他倒要看看这男人在鼓捣什么名堂。

    走了两三分钟,路凯迪停了下来,四周环顾一圈,目光锁定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沙坑上。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少年说,“把你的手给我。”

    付提亚照做,谁知对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二话不说就朝他手心划了一道口子。

    又是血祭之礼?

    他皱着眉头瞥了路凯迪一眼,随后握紧拳头,将掌心中的血滴在了沙地上。殷红的血液瞬间被砂砾吞噬,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地面开始微微颤动,空气中漂浮起细微的沙尘。一道方形的暗门,在他们的脚下缓缓开启。

    暗门上方的沙子如同瀑布般涌入地下空洞,在地面形成了小形的漩涡。路凯迪给他使了个眼色,闪身跳进了暗门之中。

    付提亚紧随其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岩石洞窟,几乎有两三层楼那么高。他没来得及用法术缓冲,就直直跌落在了地底的沙坡上,随着惯性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来。

    他吐着嘴里的沙子,艰难地从沙堆里爬起来。好不容易把眼睛里的沙子弄干净,头顶再次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暗门自动关闭了,眼前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吧嗒一声,路凯迪把手电打开,明亮的光柱照亮了他们前方的洞壁,一扇顶天立地的石门映入眼帘。石门静静伫立在他们面前,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腾纹路,与周围天然的原始环境格格不入。

    两人走向石门,走近之后,石门上的印刻在视野中清晰。只见门中央镶嵌着一个蛇头图案的白玉圆盘,沟壑中显露出斑驳的褐色,像是干涸的血迹。付提亚伸出手,轻轻将掌心的血抹上去。不久,圆盘开始顺时针转动。石门与地面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大门缓缓向两侧移动,露出一条甬道。

    与气派恢弘的大门相比,甬道显得格外拥挤狭窄,宽度甚至不足以容纳两个人并排行走。

    “我先进吧,你跟着我就行。”进了石窟之后,路凯迪的神色明显变得严肃了许多,与平时插科打诨的模样判若两人。

    甬道离地面有些高度,路凯迪叼着手电筒,双手攀着边缘,借力跳了上去。他转过身,伸出一只手将付提亚拉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狭窄的甬道中行走。

    甬道的石壁粗糙,没有雕刻任何花纹或壁画,但每隔几步,就会出现一个凹槽,摆放着半人高的蛇头人身像。普通的蛇没有眼睑,但这些蛇头却闭着眼睛,像是长了人的眼睛,显得十分诡异。付提亚在鹿皮手册中并没有见过这种形象,似乎与爱洛哥巫族关系不大,可能是当时埃及信奉的某种神兽。

    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远,脚步声在甬道中回荡,前方深不可测。奇怪的是,尽管身处地下陵墓,空气却相当清新,仿佛陵墓在修缮时特意设置了通风口。

    大约过了十分钟之后,甬道渐渐变得平缓,与此同时,右边出现了一条岔路。路凯迪手电筒的光扫过,照亮了一条拾级而下的台阶。

    “这条路通往侧殿,放的是一些陪葬品,我们不用去那里。”路凯迪把手电筒调整角度,再次照向前方的甬道,“继续往前走。”

    这段行程十分枯燥,四周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付提亚机械地跟在路凯迪身后,大脑不自觉地开始放空。

    又过了十分钟,前面再次出现岔路,左侧是台阶,右侧是延伸的甬道。这次,路凯迪选择了台阶,随口解释道:“那边通往安葬嫔妃的侧墓室,主墓室在下面。”

    甬道狭窄的空间让人感到压抑,摇晃的手电是唯一的光源,大部分的视野都被黑暗所笼罩,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安。前方的台阶依旧延续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这条路究竟通往何方?他们已经在地下走了半个多小时了,要是死在这里,恐怕尸体被埋个几千年,都不会有人发现。

    托勒密三世为什么要把陵墓建在这么深的地底?他怕不是信奉什么恶魔邪教,想把自己的陵墓跟地狱打通吧?

    甬道中弥漫着阴冷的气息,似乎有一种强大的磁场正在牵制着他。他能感到体内的自然之力越来越稀薄,而黑暗粘稠的亡灵之力却在疯长,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召唤,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想要取代他成为身体新的主宰。

    晃神的功夫,路凯迪的手电光在前方消失了。他在手掌间燃起一道紫色的鬼火,照亮了甬道石壁上的蛇头人身像。石像的眼睛睁开了一道缝,露出了黑洞般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打了个激灵,定神仔细观察石像。这并不是他的幻觉,随着甬道越来越深入,那些石像的蛇眼似乎睁得越来越大,空洞深邃,令人毛骨悚然。尖嘴的两边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

    他加快脚步,想要追上路凯迪,告诉他这个发现。可追了半天,却始终没有看见手电光的踪迹,他才意识到,路凯迪竟然消失了。

    *****

    幽暗空寂的虚空中,巫女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青绿色,如同幽灵般漂浮在半空。

    她的面前倒映出镜面般的影像——漆黑的甬道中,乌发少年点着鬼火正在慌张地寻找出路。他的同伴已经不知去向,在这样诡异恐怖的地下陵墓中,孤独很容易成为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干扰了画面,投影变得越来越模糊,雾气如同墨水般迅速染黑镜中的画面,随后渗透出镜面外,向女人凶猛地席卷而去。

    黑发的巫女猛地一甩袖子,眼前的幻象如泡沫般碎裂,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她的神情有些空洞,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的黑暗,陷入了深思。

    “汝想进入禁域?”虚空中出现了一道缥缈庄严的男声,“生者与死灵相克,禁域是鸿蒙领主的地盘,汝会亡灵之力活活吞噬。”

    “我知道。”她轻轻回应道。

    “等他出来,汝夺取鬼杖便可,为何还要冒险进入禁域?”

    她沉默了很久,“他未必能活着带出鬼杖。”

    “不必亲自动手,这样岂不是遂了汝的心愿?”

    “不,我的任务是销毁鬼杖,永绝后患。”巫女翠绿色的眼眸中溅起一道波澜,“随后才是他的处决。”

    “汝完成任务之后,如何打算?”

    她愣了愣,“我没有想过。”

    “若汝回归原有的时空,却仍然无法挽救王朝的命运,汝会怎么做?”

    她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晌久以后,轻轻反问道,“这是你看到的未来吗,蒙太拉?”

    “汝扰乱了时空的走向,未来一片混沌,吾无法预知。”

    巫女目光若即若离,“如果即便这样做,都无法改变未来的话……”她的嗓音低哑,透出一股颓感,“我应该会放弃吧。”

    放弃任务,放弃所谓的使命,放弃对那个男人的效忠。反正王朝注定走向灭亡,她还在乎什么呢?

    但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她想救利尼坦,不仅仅因为这是王给她的任务。如果国家的命运被改变,说不定也能改变她的命运。她的父母或许就不会惨死在黑巫族的手中,她也不会成为德尔菲索王的傀儡,为他一次又一次残忍地挥舞屠刀。

    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这是她对未来最美好最大胆的奢望。

    为了这个奢望,她不惜再完成一次杀戮。作为杀手,她知道该如何摒弃情感,将生命物化成无足轻重的棋子。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成为训练营唯一的幸存者。

    她的目光逐渐黯淡,变得像机器一样冷静缜密。她将手掌放在胸前,心口处迸发出绚丽夺目的异光。在皮肉下砰砰跳动的,不是色利安人的心脏,而是一颗如鲜血般殷红、如花朵般绽放的灵石。

    *****

    “路凯迪?”付提亚再一次呼喊男人的名字。

    他的声音在甬道中被无数次折射,发出回响,像是抛向大海的石子,溅起一圈涟漪之后,沉寂于漆黑的海底。

    “路……”

    “怎么了,叫我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的回应把他吓了一跳。他举着魔杖向后照去,路凯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棱角分明的脸在魔杖的白光下显得鬼气森森的。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喊你也不答应,像聋了似的。你没事吧?”还不等他开口,男人便已经蹙起眉头质问他了。

    路凯迪不是在他前面吗,怎么一下子蹿到后面了?

    甬道非常狭窄,他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经过路凯迪。除非甬道是个环形,否则路凯迪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他狐疑地盯着男人,“你刚才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开手电?”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啊。我手电没电了,你帮我照着点,我得从包里拿两块电池。”路凯迪一边说着,一边把包卸下来翻找起来。

    他将魔杖的光束对准路凯迪,男人身上散发出寒冷阴暗的气场,那是只有亡灵巫师才会拥有的气息。

    这个路凯迪……是假的?

    没等男人反应过来,付提亚便猛地把他踹翻在地,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用杖尖抵着他的下巴,冷冷问道,“你是谁?”

    对方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没有说话,在白光的照射下,那张俊朗立体的脸庞缓缓塌陷,肌肉萎缩,皮肤溃烂,无数的蛆虫从他的眼眶里像波涛般涌出来。

    付提亚吓得赶紧松了手,一连在台阶上后退了好几步。眼前的男人闷声倒地,转眼间便化为一具干瘪的枯骨,周围弥漫着腐臭的气息。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画面,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路凯迪变成了一具干尸?

    寒意顺着脊背蔓延了上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缓缓靠近尸体,用魔杖照亮检查。甬道里空气干燥,尸体已经完全脱水,没有太多腐烂的痕迹。棕黑色的皮肤包裹着头骨,双颊凹陷,轮廓硬朗,是个男子的头颅。

    路凯迪是标准的东方人长相,而眼前的头骨显然属于西方人。他身上的衣物也不一样——路凯迪穿的是黑色的防风衣,而这个男子则裹着亚麻材质的黑袍。死者的身份更像是在路凯迪记忆中看到的黑袍人。据路凯迪所说,曾经有一批亡灵术的信徒跟着下了陵墓,这具尸体很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员。

    四周阴气很重,或许刚才是亡灵作祟,让他看到了幻觉。他用魔杖挑开男人身上的衣袍,赫然发现尸体胸口有两个圆孔形的洞,周围的皮肤和衣物有轻微烧灼的痕迹,沾满了褐色的血迹。付提亚依稀想起,梦中路凯迪用枪杀死诡主后,诡主的胸前就留下了这样的弹孔。

    难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枪战?看来路凯迪没有骗他,这些黑袍人确实曾在这里自相残杀。或许继续前进,他还会看到更多类似的尸体。

    路凯迪到底去了哪里?

    他皱起眉头。这个地方真的太奇怪了,他似乎理解了为什么那些黑袍人会杀害同伴。在幻觉的驱使下,人们很难保持理智,或许他们以为自己杀死的是怪物,而非同类。

    幻觉源于亡灵的精神入侵,普通人想要抵抗幻觉,必须具备极强的意志力。而对于亡灵法师而言,只需使用大脑封闭术,就能避免这些影响。当然还有一种更简单粗暴的办法……付提亚从口袋里套出军刀,往自己手心的伤口又划了一刀,鲜血淋漓而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这下别说幻觉了,就算给他用药,都不见得能把他迷晕。

    他跨过横在台阶上的尸体,继续向下走去。甬道越来越宽,墙壁上蛇像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

    不出一会儿,他的面前便再次出现了一道宽大的石门。大门的制式与之前的如出一辙,他把血抹在中央的圆盘上,石门訇然中开。

    当他看见墓室里的棺椁,瞳孔猛然剧烈放大。

    不只有一座棺椁,而是有成百上千座。数不清的石棺密密麻麻地悬浮在墓室的中央,像是矗立在深海里的怪物,散发着幽冷可怖的气息。那些石棺微微上下浮动,仿佛有了呼吸,令人不寒而栗。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等反应过来,嘴巴就被人捂住了。路凯迪的声音在耳后轻轻打响,“别出声,它们能听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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