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貌而言,男人与其他的黑袍怪没有什么分别。皮肤干枯,脸颊凹陷,圆滚滚的眼球镶嵌在褶皱的眼窝里,冒着鬼气森森的绿光。除了身形有几分相似,其余的部分与巴德尔判若两人。

    准确说,他已经算不上是个“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养父巴德尔。

    他被这鬼地方折磨得丧失了理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现在看见什么都不足为奇。

    巴德尔伸出一根手臂,干枯的手指往里微微发力,付提亚就被一股力量带离了地面,移动到了他的面前。近距离之下,男人的面容更加清晰了一些。灰黑色的物质腐蚀了他的眼球,原本翡翠色凌厉的眼眸变得斑驳浑浊,目光失去了焦点。乱蓬蓬的灰发干枯打结,像是海草一样黏在他的头皮上,干瘪的唇瓣被疯长的胡须覆盖。乍一看,像是只炸了毛的僵尸。

    路凯迪没有骗他,巴德尔果真还活着,但对方没有告诉他,巴德尔变成了一只怪物。

    “总算找到你了,死老头……”他声音哑得漏了气,眼里却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怪物歪了歪头,胸口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像是某种爬行类动物的低鸣。

    “这就是你给自己挑选的墓地?四处漏风,连个顶都没有,还不如圣洛哥村头的那片野坟呢,咳咳咳……”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可他仍然强忍着疼痛,坚持要跟怪物说话,就好像它能听懂似的,“我可不想给你陪葬,告诉我老头,我该怎么出去?”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真滑稽……”他现在满身是血狼狈不堪,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在五十步笑百步。

    怪物还是没有回应他,滴溜溜地转着滚圆的眼珠,一只蛆虫从眼角扭曲地爬了出来。

    他忽然住了口,木讷地看着那只虫子缓缓爬过巴德尔的脸颊,最后钻进了他干瘪的嘴唇之间。男人却浑然没有察觉,全程呆傻地站在原地,任凭蛆虫将自己的躯体当成了巢穴。

    看来他是真的死了啊……

    “所以,鬼杖呢?”他再次开口,虽然唇角依旧挂着笑,但声音却难以察觉地有些颤抖。沉默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鬼杖就是个谎言……可惜啊,你不相信我,从来都没听过我的话,从来没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你甚至到死都没有承认,我是你亲生的儿子……”

    “为什么,巴德尔?”他用口型无声地发出质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寻找什么狗屁鬼杖,死在这种无人问津的角落,要不是他千里迢迢找来了这里,甚至都不知道他死了。他这么做到底图什么?保护族人?保护他?真是个笑话,巫族被围攻清洗的时候,他在哪里?他被维纳利斯追杀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他算什么族长,算什么父亲?天底下有像他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吗?

    他死得倒是轻松,变成了一只没有智慧的怪物,站在那里傻乐。那些对他怀抱希望,等待救援的族人呢?他们可能至死都还相信巴德尔终有一天会带着鬼杖归来,替他们向王族完成复仇。他真的对得起这些巫族人吗?

    真是个混蛋啊……真是个自私自利,辜负了所有人期望的混蛋啊……

    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与血污融合在了一起,看不分明。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开始出现模糊的呓语,一点一点入侵占据着他的大脑,夺走他的理智。

    他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了,全凭求生的意志支撑到现在,可看到巴德尔死去的模样后,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也啪嗒断了。

    幻境中黑暗的力量瞬间攻破了他的防线,与体内的亡灵诅咒里应外合,霸占掌控了他的身体。他像是电量耗尽的机器人,表情忽然一瞬凝固,眸光消失,呆呆立在了原地。

    片刻后,他僵硬地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回了祭台中央的十字架。一边如傀儡般木讷地行走,一边低哑地吟唱起亡灵颂词破碎诡异的旋律:

    “吾愿……以灵魄为契……供奉……鸿蒙中的神灵……

    吾愿……永生……不渡冥河……成为……黑夜的摆渡者……”

    他从地上捡起铁链,把自己布满灼伤的腿绑在十字架上,然后开始绑自己的左手。

    “从死亡中……汲取力量……审判……光日下的罪恶……

    吾的双手……将化作镰刃……臂膀为天秤……

    重于……驼羽的心脏……吾将……为神……烹调成肉羹……”

    怪物动了动手指,帮他把右手也用铁链拴上。他抬头望向黑暗无边的天空,像是被夺了舍一般,瞳孔失焦,魂魄出窍。

    “愿神……赐予吾至上的权柄……以亡灵的耀光……照亮世间的漫漫长夜……”

    吟唱完毕,空中响起一道惊雷,祭台震动,水面出现波痕,十字架的铁链碰撞出沉重的金属声。紧接着,苍穹赫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红光,像是被利器划破的皮肤,渗出了鲜红色的血痕。

    红色越来越鲜艳,浸染了整片天空,中间出现裂缝,最初只有一指宽,不断地扩张变大,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少年木讷地望着天空,祭台上的黑袍怪也全都恭敬地跪在地上,虔诚地注视着红色的天空,像是在完成一场神圣的祭祀仪式,等待他们的真主降临人间。

    砰——

    寂静被一声突兀的枪响打破。

    黑发黑眸的异族男人艰难地从河水中爬上了祭台,他浑身湿漉漉的,单手握着漆黑的手枪,对准天空中诡谲的裂缝。

    “付提亚!”路凯迪一面开枪,一面对十字架上的少年大吼,“付提亚,你他妈做了什么?醒醒,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他妈的……”他望着空中越来越宽的裂缝,忍不住再次咒骂了一声,随后蓦然转移枪口的方向,对准了十字架上的少年,“付提亚!你他妈给我振作一点!别送死!”

    砰地一声,子弹穿透了少年的手臂,鲜血从弹孔中汩汩流出,蜿蜒爬上他古铜色的皮肤。疼痛似乎唤醒了一点少年的神志,茶褐色的瞳孔微微松动,似乎在跟无形的力量暗中较劲,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僵持片刻后,他却突然停止挣扎,身形凝固在了原地,随后缓慢地抬起头,再次凝望天空。

    只见那道红色的裂缝中,竟然渐渐浮现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球。

    血红色的竖眸几乎填满了整条裂缝,本该是眼白的部分一片黝黑,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光线。鳞甲覆盖着它的眼睑,漆黑的鳞片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燃烧的火焰。

    周围的空气愈发冰冷,耳边传来疯狂的呓语。体内的某个部分仿佛在被这道目光窥探、侵蚀,甚至逐渐消融,凌冽的寒气迅速渗透进他的身体,产生撕裂般的疼痛。他感到自己像是只微不足道的虫子,站在一个庞大而冷漠的神明面前,面对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沉重得抬不起头来。

    耳边传来了男人痛苦的嘶喊声。路凯迪扔掉了手中的枪,蹲下身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汩汩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淌出来,滴落在祭台的石砖上。

    少年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卯足全力对抗亡灵诅咒的束缚,总算夺回了一点点身体的控制权。眼窝像是被捅了刀子一般生疼,他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免与巨眼对视,湿润的液体顺着眼角流进了嘴里,弥漫开甜腥浓重的铁锈味。

    那只眼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反抗,血色的瞳孔微微一动。只觉一股强烈的灼热感袭来,十字架便被火光再次点燃,紫色的鬼火熊熊燃烧,几乎瞬间便将他吞没。

    眼前的景象闪烁,他好像又看见了利尼坦湛蓝的天空,以及奥罗拉神殿拥挤的人群。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注视着他,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渴望,高呼着要将他处决。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轻柔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他闻见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味。

    ——像是鸢尾与月桂糅杂的香气。

    他脑海里嗡地一声,竭尽全力与那股可怕的力量拉扯对峙,现实和幻象在眼前不断交织闪烁。混乱的画面中,他艰难地捕捉到了一个黑袍女人的背影。

    “朔……”

    女人的身影与那个女孩明明没有半分相似,他却神出鬼差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女人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她身体的轮廓被一圈耀眼的光晕包裹着,像是空中皎洁的明月,撕裂了红与黑的统治。她轻轻念诵法术,四围狂风四起,黑色的身影乘风飞向天空,毅然钻进了裂缝之中。

    随后,那道裂缝开始如伤口般愈合,越变越窄,将漫天的红光收拢成一条细线,最后消失不见。

    “朔!”

    “朔——”

    少年歇斯底里地大喊着,疯狂扭动身体,试图挣脱铁链的钳制。四周的黑袍怪听到铁链的动静,不约而同地朝他转过头来,喉咙口发出嘶嘶的响声,仿佛在恼火他搅黄了这场祭祀。它们从地面上腾空飞起,张牙舞爪地向他发动攻击,他被捆在十字架上无法反抗,肩膀被怪物的利爪生生削去了一层皮,顿时间鲜血淋漓。

    他像是一块悬挂在木柱上的腐肉,成群结队的秃鹫围拢而来,轮番啄食,撕裂他的躯体。衣服的布料散落一地,身上全部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肚子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肠子内脏全都流了出来。少年起初还在挣扎嘶喊,但随着鲜血越流越多,在十字架下汇聚成了一滩血色的湖泊,他逐渐没有了动静。他的脑袋无力地耸拉了下来,胸膛不再起伏,停止了呼吸。

    见猎物已经死透,黑袍怪失去了兴致,作鸟兽散。祭台恢复了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只剩下少年残破不堪的尸体孤零零地挂在十字架上。冰冷的风吹拂着他死灰色的脸庞,像是在哀悼这场无人祭典的死亡。

    过了一会儿,少年的尸体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种黑色细密如发丝般的物质从他身体各处的伤口里冒了出来,像是腐烂物上生长的真菌一般,迅速蔓延包裹住了他的躯体和流了一地的脏器。随后那些黑色物质像针线般来回跳跃,缝补起他的伤口,兜住内脏运送回了他的体内。伤口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开始愈合,长出一层覆盖着灰黑色鳞片的皮肤,如铠甲一般坚硬无比。

    黑袍怪并没有察觉到尸体的变化,仍然若无其事地在空中游荡。无人注意的祭台上,黑色物质卖力地修复着少年的身体,像是在为他缝制一张人皮制成的新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身上的伤口逐渐消失不见,身体变得焕然一新。直到肚子上最后一道伤口被缝补完毕,黑色物质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从他的眼睛、鼻孔和耳洞中钻回了他的体内。

    数秒后,死去的少年赫然睁开双眸。

    茶褐色的狭眸如同暗夜下凶猛的海浪,闪烁着磷火般妖异而鬼魅的绿光。

    *****

    利尼坦,纳维斯城地牢。

    极夜已然降临。然而在这个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监狱里,时间早已失去了概念,极夜与极昼没有任何分别。

    塞拉斯被说话声惊醒,他的狱友正扒着铁栏杆,忘我地跟对面牢房的女人聊天。自从他们被关进了这所地牢,他的狱友就勾搭上了隔壁牢房的年轻巫女,两人的对话内容及其暧昧肉麻,就算他不想听也难免被殃及无辜。他比监狱的守卫更希望他们闭嘴。

    “亲爱的,你听说了吗,阿玛昨晚又发癔症了,说什么鬼君现世,利尼坦的末日要来了。”对面牢房的女人一手托着下巴,面露忧愁地娇嗔道,“我好担心呀,我们不会真的要完蛋了吧?”

    “完蛋什么呀,阿玛就知道危言耸听!”红发男子哼了一声,“这老巫婆嘴里吐不出象牙,要么预言天灾,要么预言人祸。上次她还说巫族要覆灭了,我们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塞拉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在地牢里已经被困了整整一个月,好在哪里?

    女人用手拨弄着自己棕褐色蜷曲的发丝,“不过我还听说,那些守卫把阿玛带走了,盘问了整整两个时分才放回牢房。据说她被打得鼻青脸肿,走路都不利索了。”

    “活该,最好把她的乌鸦嘴打烂,看她以后还说不说这种晦气的话!”

    “亲爱的,你小声点。阿玛毕竟是族里的元老,我们是晚辈,还是尊重点为好。”女人有点担忧地张望了一圈,周围牢房的人都在呼呼大睡,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不过我觉得啊,阿玛的预言未必是坏事。”她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啊 ,利尼坦灭亡,这说明什么?”

    红发男子一脸疑惑。

    “说明他们王族要垮台了啊!那对我们巫族而言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她眼里兴奋地闪烁着亮光,“说不定我们马上就能从地牢里出去了,亲爱的,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塞拉斯又翻了个白眼,这女人哪来的乐观?利尼坦灭亡,巫族却幸免于难?他们绝对是第一批被抛弃的送死鬼。

    “你说得有道理啊,说不定这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契机啊!阿玛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鬼君现世?”

    男子皱着眉头,“鬼君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也没有……”女人撑着下巴思忖道,“会不会是传话传错了?或许阿玛说的是鬼杖?”

    “难道是巴德尔族长?”红发男子猛地张大眼睛,“他找到鬼杖了?太好了,看来我们巫族真的有希望了。”

    塞拉斯暗中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皱起了眉头。

    巫族一直流传着关于鬼杖的神话故事,哪怕族里的小孩都知道,先祖安娜卡贝尔曾经拥有一件法力无边的神杖,协助她统一了尼罗河流域大大小小的族落,将亡灵术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十年前,巴德尔任命瑟西神女暂任族长一职,踏上了寻找鬼杖的漫长征途,但至今都没有传来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巫族人相信巴德尔一定会找到鬼杖,当圣洛哥被女王率兵攻陷的时候,他们也从未放弃希望。他们认为只要巴德尔还活着,事情就会有转机,只要他能找到鬼杖,就一定可以推翻维纳利斯的统制,建立他们属于巫族自己的王朝。

    他们在地牢了已经待了一个月之久。瑟西神女不知所踪,或许她成功逃出去了,或许她已经被女王斩首。族人接二连三地被带进审讯室问话,出来的时候都被折磨得掉了一层皮。他们想方设法地逼问他们,问题只有一个——鬼杖在哪里?

    鬼杖在哪里?

    他也想知道。他甚至觉得鬼杖是个天大的谎言,要是它真的存在,巫族怎会被压榨欺凌到如今的境地?他真的很佩服这对情侣,他也想像他们一样乐观,但事实上,他已经快要到崩溃的边缘了。

    他清楚地认识到,已经不可能有人来救他们了。他们只是在坐以待毙,用盲目的乐观麻痹欺骗自己,将巫族的命运寄托于奇迹的发生。他们的族群向来喜欢随遇而安、委屈求全,若不是有巴德尔族长这样实干派的领袖,圣洛哥族恐怕根本不会留存至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们必须要自救,否则真就应验了阿玛的预言——利尼坦的末日尚未可知,但他们巫族一定会率先灭亡。

    塞拉斯突然从草席上撑坐了起来,在狱友讶异的目光下,四处翻找起了牢房地上的东西。

    “喂,你要干嘛?”红发男子不解地看着他。

    他冷淡地回答,“找武器,我要越狱。”

    *****

    温莎金宫,女王寝殿。

    维纳利斯总算处理完了一天的国务,搁下了手中的羽毛笔。侍女立即递上一杯刚刚沏好的花茶,她接过瓷白的茶杯,轻轻挥手示意,侍女便心领意会地退出了门外。

    她舒了一口气,用手指揉捏着发酸的眉心,随后端着花茶走到浮窗边,遥望着天空中的月色。

    一弯细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天幕中央,像是大海中迷路的船只,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父王带着她和皇弟在御花园赏月。父王问他们月亮像什么,埃蒙德说像闪闪发光的银币,她说像是神灵从空中俯瞰大地的眼眸。父王把埃蒙德骂了一顿,她却得到了称赞。父王说她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君主,如神明般公正慈悲、心怀天下。

    后来埃蒙德被父王派遣去罗兰城当御守,她则留在宫中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如何培养君臣关系,如何统领军队守卫国家。她被数不清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父王告诉她,这是君主必须背负的使命。她必须学会忍辱负重,牺牲自己的幸福,才能让这个国家的臣民幸福。

    现在她也有了自己的子嗣。她发现父王说得并不完全正确,她不仅仅要牺牲自己,也要牺牲她的孩子。王族的世世代代,只要与王座和权力沾边,就不可能获得幸福。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这支家族的诅咒。

    大皇子丘易尼被她流放到了人类世界,二皇子冬颉被她派遣去了军营服役,小皇子德尔菲索法力天生有缺陷,为了避免他长大以后受其他皇子欺负,也把他送到了禁卫军培养能力。每个孩子都恨她,觉得她严厉无情,缺乏母爱。德尔菲索宁愿跟他的父王说话,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偌大的皇宫,她竟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们服从她、敬畏她,但却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她。她为了这个王位到底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有多少委屈辛苦,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世人的面前,她总是披着冰冷坚硬的外壳,杀伐果断辞严意正。但在无人知晓的背后,她同样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流泪,为犯下的错误辗转反侧,为心狠的决定懊悔不已。

    她很累,但就像她父王所说的那样,这是她身为君主,必须背负的痛苦。

    如果再回到当初的那一刻,父王再问她月亮像什么,她或许不会那么回答。她或许会说,它像是秋祭时摆满佳肴的圆桌,把家人们聚在一起,团团圆圆,永不分离。

    她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里。

    天空中的月芽依旧高高悬挂,但它的光芒却不再皎白,渐渐渗出了一抹殷红。

    那一天晚上,利尼坦的人们仰望天空,看到了一轮血月。

    他们或许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上天有神灵,这便是神灵给他们最后的警示——从此,祂将不再庇佑这片圣洁的国土,它将赤裸地接受血的洗礼,承载残酷可怖的风暴。

    殊不知,只有经历荒蛮的磨砾,才能在狂风中甄选出最优质的花种,绽放真正顽强且惊才绝艳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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