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青林有辜

    七夕夜,王府门口的哄闹声惊动了众人。

    岑夫人原不主事,自有孕之后,更是大事小事烦心事不能去烦扰他。而这事情,之所以芍华来诉衷情通报,则是因为来闹事的人,早已经自报了家门。

    三人到了王府前门百花厅时,发觉韩山祠也在。他脸色难辨,只能断定不是喜悦不是欣慰,仿佛有淡淡的疲惫和不解。

    不速之客坐在厅内缓缓饮着茶。人群中,只听得辜青林一句——

    “娘亲?”

    那女人抬头,衡笑着起身,“早让咱们母子相见不是得了?侧夫人和你们这群家丁费什么劲拦住老身?论起来,唐王娘娘还得唤老身一声婆母大人呢!”说罢理了理袖口,又转头对着青林说,“我的儿,难得你还记得你的娘!你消失这么久,原来,是到唐王府里享福了!”

    她抬头看了看厅内的奢华装饰,“连王府的一个前厅都如此富丽堂皇,可想而知,唐王府该是多大的气派!你一个人偷偷来这样的地方享福,却连母父都忘了,你可真是个忘恩负义的逆子!”

    一言毕,青林的眼里充满了惊异、委屈和不可置信。他皱着眉,用帕子捂着嘴,几度摇头,又落下泪来。檀倌儿原本是扶着岑夫人的,见了此状,又赶忙去扶着身姿摇晃的青林。

    时毫把手递给了身边的文衫,又用另一只手扶着腰身,他最近腰酸的很,要不然也不至于要人搀扶了。他看了看青林,知道自己的身子不适合上去安稳他,便把目光投向了韩山祠。

    山祠明白打点府内上下是他该做的,他也知道辜青林是被卖入谭将军府,又被转送给唐王殿下的。这样的身份,已经和原生的母家脱离了关系,本就不必顾及。所以才会在听说辜家母亲来扣门时,赶紧让下人们打发走。可辜家母亲根本不是个讲理的主,不是嚷着要见唐王,就是要间辜青林。莫说她已经把儿子卖了,就算是没卖,彩礼一交,那儿子以后终生就是唐王府的人了,哪里能她说见就见。再加上,他也根本没把辜青林放在眼里,这辜青林的母亲他更是不想搭理,所以才一再地赶人。

    谁知她这样越闹越大,再闹,阖府上下都要惊动了,还说今日见不到儿子就要去告御状,还要去韩府讲究讲究。韩山祠倒是不怕这些,只是怕辜青林真的想见母亲,知道了母亲被自己赶走,再等唐娘娘回来了向她告自己的状就不好了。

    可看了眼下的情景,辜母不自量力地以娘娘的婆母大人自居,实在是可笑,她就算是混成了班主,也只是个戏子罢了,还想与唐王攀扯关系?那辜青林的样子更是可疑,哪里有儿子见了母亲是这样的神态的?母子二人实在是疑点重重。

    本来还怕辜青林来了、岑时毫知道了自己赶人的事情,要揣度着告自己的状。现下看来,告状或许不会,但辜家的疑团实在是让他奇怪。奇怪,便想进而去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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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觉得围着人家母子不妥,便都退下,只留了辜家母子二人在厅内对坐。辜母哼了一声,看着对面正在抹眼泪的儿子。

    “哼,天不假年,竟然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青林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娘亲···娘亲的左腿还好么?”辜母唱戏多年,左腿的脚踝曾经受过伤,阴天下雨时候经常疼痛不安。他虽然恨娘亲把自己卖了,却也真真担心她,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母亲了。

    “你还知道你的娘亲?不敢劳您大驾关心!你还肯认我,已经是老天奶奶有眼了!哼!”

    青林啜泣了几声,又道:“娘亲的腿疾,儿子一直记得。青林这几年做艺,也是膝盖疼。怎么会不知娘亲的辛苦。”

    辜母站起身来,挽了挽袖子,将手背到身后,“你既然知道为娘的辛苦,嫁进唐王府门来也快一年了,怎么一点银子都不往家里寄?”她又打量了打量青林一身上下的装束,“看你这打扮,也就这珊瑚额佩价值不菲,那簪子怎么还用素银的,莫不是你不知道争宠,不得唐王殿下喜欢?”

    青林听见娘亲没关心自己膝盖的事情,已然是知道了娘亲心里完全没有自己了。再听他往下说,心中便明白了她此行的来意。

    辜母看见辜青林憋憋屈屈这副样子,便更生气,“嘶——平日里看你就不机灵,不如你弟弟多了!娘娘面前,你也不知道多多献殷勤?!女人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你还不明白?平日里多唱些,多跳些,多给人请安问候,坐胎药在伺候人家之前喝!这些还要我这个老母亲教你?!废物!”

    听见娘亲不关心自己,还说这等污言秽语,青林当真是听不下去了,便急着开口道:“你此行来是做什么,不是来看我的吧,快说了,咱们好聚好散。”

    辜母嘿嘿一笑,眉眼全开,连忙撸了撸袖子凑上前去,“嘿嘿,我听说,唐王府是王姑的王府里最华美的,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你——虽然只是个侍人,想必平日,她也不少打赏你吧!你也不小了,该到了反哺家里的时候,你弟弟再过几年要置办嫁妆了,可是需要银子的。家里还要扩建宅子,你且把你的月例银子和打赏拿出来,就当你是个孝子,该还家里的情分了。”

    青林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嫁妆?弟弟他还要几年才出阁呢。何况,您都没给青林置办嫁妆,怎么却不一视同仁?”

    辜母一下子脸拉了下来,用手指着辜青林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弟弟是没有你这样的福分,能嫁进这样的人家里来!你还用得着置办嫁妆?你这不是给家里添乱吗!再说了,人家唐王府,缺你这份嫁妆吗?你又不比人家韩家徐家,需要撑场面,你自己什么出身你不知道?”

    她看辜青林脸色不好,似是生气,又低声劝道:“何况,那可是你弟弟,这是血缘!若是我和你爹爹没了,你不就剩你弟弟一个亲人了吗?这坊间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男儿家没有好嫁妆,就配不到好妻主。人家岳母家,不得挑拣小婿的陪嫁吗?没有好陪嫁,人家岳母岳父哪里会有好脸色,还不是要处处受气!他又不像你,你嫁给唐王,只有享福的命!”

    青林已然被这番话气得不行,整个人呼呼直喘,说不出话来。

    辜母想起来什么,又赶忙像哈巴狗一样上前,在青林身侧说道:“诶,要不你说和说和,叫唐王把你弟弟也纳入府里来,这样泼天的富贵,你也不好意思独享是不是?再说,哥哥弟弟共侍一妻,也是寻常嘛!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在府里也有个帮手不是?你弟弟可比你会说话多了,他陪着你争宠,你也有个奔头!”

    青林气得凤目圆瞪,看着娘亲直摇头。

    可辜母没看见,兀自沉吟起来,“这唐王府虽然好,却也是夫侍太多。怕是难以出头,再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听说帝王薄情,连手足都忍心下手残杀的。还是把你弟弟放在另一个王府里的好,这样我和你爹也多了一重保障。我在坊间可听说了,皇帝有把寿山郡王封作邺王的打算,还有人说她是未来的七亲王。这不错,你等唐王回来,叫她把你弟弟送到寿山郡王府上,封个什么的。有唐王面子在,你弟弟想来怎么也做个公子。没准还能封个侧夫人庶夫人什么的,比你这侍人可强多了。也能耍耍你们府上那个侧夫人的威风!瞧他刚才那副样子,好像他算个什么似的。”

    青林整理了情绪,冷言说道:“侧夫人是韩家贵子,自然风范不同。寿山郡王府上,夫侍也不少,且正房王夫和侧夫人韩氏都已经有孕。去了就能出头吗?”

    辜母啧啧了两声,急着说:“那寿山郡王也有韩家的侧夫人?哎呀,这不是逮着了吗!你且先和你这边的侧夫人说说,都是韩家人,说话方便。”

    青林:“你方才和他大吵大闹,他还会帮你吗?就算你没有吵嚷,咱们这等门楣,也跟人家韩府出来的说不上话。我人微言轻,在王府里只能拿微薄的月例银子罢了。你也别再说,你是什么唐王殿下的婆母大人这样的话了,没的叫人笑话。”

    辜母生了大气,“你你你,你就说帮不帮你弟弟!”

    青林哼了一声,“把我卖到别的戏院,却要给弟弟置办嫁妆。娘亲,你也别太偏心了。”

    辜母叉起了腰,“你怎么和你老子说话呢!我跟你说,现在可不止是你弟弟的事情。你爹已经怀孕了,这胎怕是个女儿,咱们辜家也算是要有后了。这是大事!你妹妹以后还得置办房子、彩礼钱去娶夫呢!你不跟着操心,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不是辜家人!”

    辜青林惊异万分,原来娘亲是觉得自己要有女儿了,才千里迢迢来榨干自己,来为女儿的将来做打算。

    “后爹他的女儿与我何干,何况,也未必是女儿吧。”

    辜母着了急,“你!你怎么说话呢!后爹不是你爹吗?这胎必定是女儿,你可别咒我!你爹年轻,还能生,以后不一定生几个女儿呢!”

    辜青林啜泣了几声,忍者难过,颤抖的声音说道:“莫要说是女是男,青林已经不是辜家人了,早在您把青林卖了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你的儿子了,您早已经没有我这个儿子了!”

    啪的一声,辜母的巴掌打在了青林的脸上。

    青林捂着脸,倒是没哭。他已经认清了这个人嘴脸,哭不出来了。

    辜母倒是气得发抖,“逆子!!!你这个逆子!!!我辜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东西!你就是不如你弟弟多了,亏得我把你卖了!不然,在我身边也是气我!还会抢你弟弟妹妹的饭吃!”

    青林瞪着她,嘶哑的声音说道:“是你后娶的男人劝你把我卖了的,你去问你的好男人要儿子吧!我已经没有你这个娘了!你去看看,他能不能把他的儿子嫁进王府来,给你贴钱养女儿!”

    辜母凑近,盯着他的脸说道,“呵,我劝你,还是赶紧拿一千两银子给我。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

    青林惊讶极了,“一千两?!我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他知道唐王府每个月的银钱流水不少,可一千两,他自己肯定是拿不出来的。别说他,就算是徐家的庶夫人怕也没有这么多陪嫁。

    辜母扯了扯袖子,“唐王府每个月从皇宫里面拿的钱都不止这个数了,别说你没有,你妻主要多少银子能没有?”

    青林想了想,“她有多少钱,也不是我能去染指的。你仔细想想也知道,我再得宠,也不可能从王府里拿到这么多银钱!你——你莫不是,又染上了赌钱的瘾?你在外面欠了多少银钱?”

    他想起来檀倌儿的爹爹也是外面欠了赌债,就一直找檀儿搜刮银钱,檀儿没有那么多月例银子,又心软挨不过爹爹求告,便经常当了钗环来给爹爹还债。

    没想到,自己娘亲也这样对自己。

    辜母见被拆穿,也不气恼,只低声说了:“你别问我做了什么。你做了些什么,我可是知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诡计,迷惑了唐王,叫她把你收了房。你只记住,戏院里那些事儿,我比谁都清楚。你从前那出身,不用我多说吧?你说,要是唐王知道了你陪过杜大人,还会宠爱你吗?会不会觉得丢人,把你踹出府里?”说罢还冷笑了几声。似乎笃定了,这一招能拿捏住辜青林。自己的儿子,自己还能弄不住他?

    青林震惊万分,他不知道娘亲是怎么知道杜大人的事的。不过她开戏班子,也许打听着,总能知道的。他不敢表现出来,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不过我若是被逐出府里,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我不信,你还能有别的出路弄到一千两。”

    辜母冷笑,“你不知道?你的汗巾子还在杜府呢。哼,大不了,咱们就两败俱伤,看谁怕?”

    辜青林拽下来头上的素银簪子,塞在了辜母手里,“你用我赚了那么多银子,从小也不给我好饭食。这簪子给你,咱们就此两清。再来闹事,唐王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别说我没提醒你。”放下了簪子,就哭着跑了出去。

    辜母在他后面大喊着,“你也别说我没提醒你!我没拿到一千两,这事便没完!你知道你的后果!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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