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理狱刑作鬼人终获判,审罪状南宫蓉得恩赏。 (四)

    衍望走在长长的宫禁主路上,这条路是通往垂拱殿的中轴线。三司会审后,皇上、王姑、大臣们又开罢了会。倭国与月氏的细作一除,举国的上上下下都要新一轮自查、整改。

    沈沧浪自然也在其中,她看唐王形单形只,似乎心情不快,便叫住了唐王一起走。

    “唐王刚刚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劳,如何神情忧虑?”

    唐王并不反感沈侍娘,“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被月氏槐算计的事情,心里难安。”

    沈沧浪立马开始开解唐王,“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殿下是心怀大义之人,自然要经历重重考验。我看殿下后福无穷,将来必然是宁国的栋梁呢。细作作乱,历朝历代都有,不是到了宁国才开天辟地第一桩。也许这些事情,从前的朝代都有,只是到了如今,被殿下发觉,连根拔起。何况,细作专门暗害有才干之人,寻常的街头巷尾的百姓,她们才懒得关注。实在是殿下自幼便是深受瞩目,才会如此。”

    若是旁人如此吹捧唐王,她必定嗤之以鼻。可沈沧浪的语气好听,她便当做真的抚慰了。

    “我更是疑惑不解。同为女人,难道赫连东珍不知道自己在宁国活得更快活吗?为何要为了一个背叛她纳妾的男人,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如此愤恨宁国?我看方才的言论,为了月氏国是假,为了她昔日的夫儿是真。她医术精良,在昔日的月氏,她连出门行医都不能,只能待在后院儿,教育孩子,看管妾室,即便如此,她也要爱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唐王皱眉,凝视着地上的砖石,似乎闷闷又愤恨。

    沈沧浪用双手拍了拍唐王的肩膀,扶着她的双肩走,语气也由哄人转而变得认真起来,“九娘娘出生在和平年代。自然不知从前的宁国如何建国的。宁国有许多历史未曾公开,所以殿下不知,不过如今,殿下立下如此的丰功伟绩,简直是扶大厦之将倾,宁国上下没有被瘟疫荼毒,都是仰赖你的功劳,殿下即将封亲王,是肯定的了。既然要封亲王,在受封之前,必然要进宫修皇宫内课。就会学到,先帝如何修改女男尊卑制度的。”

    唐王偏过头看着沈侍娘,“我能想象到,母皇她扭转尊卑、获得皇权,又立长女为继承人,是如何不易。一定是险阻重重。昔日的父后、臣子、普天之下的男人会如何阻拦她。母皇真是千古一帝。”

    沈沧浪叹了口气,“若是只有男人作为阻碍,不过是人口之中的一半而已。以一半对抗一半,并不是最难的。”

    唐王觉得这话里有隐情。

    沈沧浪看着远方的宫门,“你不知,当年先帝意欲登基,最反对她的不是男臣,反而是宁国内许多的女子,讽刺她牝鸡司晨。她建立傧侍制度时,反而是诸多女人,在街头巷尾,讽刺她是不守妇道。”

    唐王眼睛瞪圆了,不敢相信。

    沈沧浪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其实人在做事时,初创阶段,最看不起自己的,反而是自己人。你身在女尊国,想象不到从前的女人如何卑躬屈膝。于曾经的男臣子而言,其实是很尊重一开始执掌江山的先帝的。一开始是因为,那是曾经皇帝的女人,男人明白,要给大哥的女人一些面子。都是听命,朝堂上坐着的,是谁,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都一样吃俸禄。后来,则是因为他们发现,承天皇帝更有能力,若是靠着叶茗寄、叶隆煦,那是迟早要完的。他们位极人臣,怎么会看不懂当朝者明智与否?”

    二人的脚步停了,唐王果真不知道这些历史,也不敢想皇姐的内臣会同自己说这些话,“沈侍娘忠臣,自然姐姐也是明君。”

    沈沧浪笑笑,“如果没有皇上,我还在家中苦读,如何会有出头之日呢。不是微臣自吹,实在我看得明白这些,才能坐到如今的地位,如果娘娘在基层做过,就会知道,百姓多数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而那些昔日的女人,有一部分,不相信先帝能颠覆女男尊卑制度,不知道自己会是获利的一方,就像朝代更迭时,谁能说得准,站在哪一方呢?那些女人没有想到,先帝会那般强权,真的以女为尊。所以,一开始,满朝男臣,反而极为服先帝管束,因为他们接近权力中心,知道只有先帝能匡扶朝政。

    可是,百姓中,有一小拨女人,反而喜欢靠着讽刺先帝的作为,来向自己的夫君,表明自己的忠心。表明自己不会像庙堂上的那个女人一样,去夺走自己夫君的权力。”

    衍望抽动着嘴角冷笑,“真她爹的可笑!”

    沈沧浪被这句话逗笑,挽起了衍望的胳膊继续走,“这些道理,唐王日后定能明白。本就不是多么深奥之道理。何况,人都有懒怠之心,那些女人喜欢男尊制度,还因为她们只爱躺在家里做主妇。靠着贩卖自己,获取利益。而不喜欢出门来,自己立一番事业!她们不曾想到,被男人抛弃的那一天,她们目光短浅,以为有了男人,就有了终身的依靠。谁知,靠墙墙会倒,靠人,人会背叛自己。女尊男卑的制度从上到下建立之后,那些男人连忙抛妻弃子,去攀高枝,忙着想把自己嫁给更有权势的女人、嫁进王府。先帝一开始强令皇女王姑多娶男人,就是这个意思。叫天下女人看看,男人是最势力眼的。他们从不相信爱情,只想用自己的身子,去靠着卖自己获取利益。一时间,男人喜欢涂脂抹粉,装扮自己,跪在王姑贵族门口,祈求嫁进去,哪怕,是做个小侍。他们不想考功名,不想务工,不想面对糟糠之妻。直到那时候,那些被抛弃的女人才明白,男人断然是靠不住的,只有凭借自己的双手赚取财富,才能保住自己一生平安。”

    唐王满眼怒气,沈沧浪看她这样子,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又笑笑劝慰她,“一时兴起,倒是与你说多了,谁让我与娘娘一见如故,又蒙娘娘与您的谋士,才得重见天日。今日娘娘大喜,我、也想贺一贺娘娘呀。”

    衍望回过神来,看着高兴的沈沧浪,觉得不妙,这个女人贺喜是假,想亲近自己,把弟弟嫁给自己才是真吧。沈沧浪高洁傲岸,从不喜欢宴请谁,更不喜欢与王姑亲近,惹人闲话。

    “我···今日疲乏,实在劳累。不如···”

    沈沧浪把唐王搂得更紧,“娘娘自然知道,后续还要监督太医院整改。自然想了解医事一二,小臣的夫婿是出身医药世家,难道九娘娘不想借此询问一二?”

    温家的医术、药材,在京中十分出名,这句话真是说道衍望心坎儿里了。

    沈沧浪见衍望忽而提起兴致,便笑了,“家中已然备好了酒席,娘娘也可带自己谋士前来,避免惹人非议。医界奸佞一除,我的夫婿、婆母大人都高兴,要多谢娘娘呢。娘娘定要赏脸才行!不为娘娘自己,也要为了后续的公务呀。”

    衍望见推辞不了,只得前去,虽然带上宋玉和飒若会被她二人调侃,但为保自己清白,她还是带上了二人,又请了儒王。沈府宴席上,果然有沈银湖。他刻意装扮了一番,在宴席上好一顿奉承,又连连敬酒。临了时,又拿出了一个荷包,要赠与唐王。

    “这、这个荷包,里面加了许多药材,都是银湖姐夫的母亲,温大夫悉心配置的,可以防瘟疫。娘娘一定要收下才是。方才听了姐姐所言,娘娘您走南闯北查案,一定是凶险万分。为了宁国子民安危,也为了您自己身子安康,娘娘···万望收下此物···”

    衍望一打眼,那个荷包上绣了白牡丹,一定是沈银湖亲自绣的,“这个荷包,想必是弟弟亲手做的吧。”

    沈银湖小脸儿一红,“弟弟绣工不好,烦请娘娘见谅。这···也是向娘娘赔罪。”

    衍望抬手婉拒,“这亲手绣的香囊,自然有别样的寓意。弟弟尚且待字闺中,若我收下此物,定然对弟弟的名声不好。请恕本王,不能收下此物。”

    沈银湖一下子慌了神,一双眸子似乎要滴下泪水来,看着九娘娘,又转而看了看自家姐姐。

    这时候温承续却站了起来,“娘娘,这香囊,是温家药房所制,并不是什么名贵稀罕之物。实在是,这回案件之后,民间百姓内心惶惶不安,所以药房特意制了出来,可以防身。唐王与儒王殿下,为宁国奔波劳碌,自该配香囊强身健体。宋书生和金小姐日日陪在唐王身边,为唐王效力,更是宁国功臣。温家没有旁的东西相送,唯独这几个香囊,希望能被诸位收下,聊表心意,也是对宁国的忠心。”

    温承续一下子捧着盘子奉上了几个香囊,可沈银湖送的那个,却针脚不一样,显然是为了唐王特制的。可话说到了这里,宋玉喜欢看衍望的笑话,更是起头要收下那香囊,话到这里,衍望也只能连称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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