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皇家私塾不修五经事,白骨如山只在帝王家。(四十二)

    京城的西南角,有一片地方是专门修来,供南丘国移居、游玩来的人居住。这边也是南丘国的商品流通的场所。

    承天皇帝喜欢和南丘国抢人,人口是国家的资本。南丘国不许自己的子民去宁国,可耐不住他们的边防不利,且南北两国本都是九州人,互相之间有亲眷需要探访也是寻常。

    这边就成了当真的银河街,中原人的汉,起源的本意是天上的银河,所以这片南丘国人聚集的地方,就被叫做了银河街。

    此处建筑、风貌均是按照江南风格所建。包括萧家为什么形萧,也是因为曾经百里氏的一支,仰慕中原文化,尤其喜欢萧何,所以改姓了萧。

    银河街开设时,承天皇帝原本以为,只有一些探亲的人,或者女子们来这边游玩或者定居。可却不曾想,竟然有许多南丘国的男子们慕名前来。这是稀奇。

    她亲自走访了才知道为什么。

    有一些男人,是因为听说宁国的女儿性格爽利果敢,有些喜欢飒气女子的男人,就会跑到这边来,想一睹宁国女子的风采。这种男人往往是自身出身有点门第,自己的能力并不差,所以会欣赏这样自身很强大的女人。而自己弱小的男人,又自尊心很重的男人,才需要贬损女性,要女性没有作为,来换取一点可悲的自尊心。而这些愿意欣赏甚至敬佩宁国女儿的男子们,还会在酒楼题诗赞颂,传为佳话。

    而另一些男人,就银|剑得很,他们眼里,宁国民风开放,他们以为可以不用聘礼就水到女子,心里高兴得很。怀揣着银|米|之心前来,却不知,宁国的女儿不在意贞洁一说,却在意男人的容貌,并不是什么货色都能拆吃入腹,便悻悻而归。

    时间的濯洗,淘碜下来一些较为正常的男子,在此处旅居。这边也就成了一景。许多才女才子,在酒楼茶坊,饮水作乐,题诗畅谈。此举也帮助宁国收获了不少前来移居的子民、和少量的舆论支持。

    衍望在邀月楼上等了片刻,太阳落山,夜幕降临。邀月楼这边最高的酒楼,故名邀月楼。是一处风流不羁、品诗谈词的佳处。

    装潢也有些魏晋风格,这样难得的清闲享受,已经许久没有了。衍望倒是觉得很珍惜。她怕人认出自己,便穿着一身曲裾,梳着中原女子的发髻,以融入此处。

    她坐在案几旁,手拄着下巴,凝视着夜幕下的街市烟火。时而数数天上的星斗。这一幕恍如隔世。没有朝廷斗争,没有案牍劳形。

    仿佛自己只是个闲散客,在人间仙游。

    卫凛冽一上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她在人群中那样耀眼,不仅仅是出尘的容貌,还有一种闲看人间吵嚷不入世俗的气质。仿佛是仙子借了一句躯壳,思凡来人间贪醉一场。

    “实在抱歉,我来迟了。罚酒向你赔罪。”他急匆匆走过来,柔声对她说道。他知道她不想被发现身份,所以也没有称呼她。

    九儿莞尔一笑,将酒杯推到他面前,“不急,我也是刚来。”

    他坐到她的对面,收到她的邀约时他便欢欣不已,可惜临走时被耽搁了,“是母亲忽然有要事,所以来迟了一步。”

    衍望是不大喜欢男人同自己的母亲走得太近的,什么事情都要过问母亲一番,这样的大孝子让她觉得没趣,便一失神,露出了些不悦的神色。

    凛冽发觉了她的表情,便连忙说道,“是母亲的信件从边境传来,母亲很少会递信来,所以,我怕是有什么急事。”

    衍望看见他急切解释的样子,神色好了些,却也没有一丝笑容,“母子情深,一向如此。”

    凛冽觉得,自己还没解释清楚,连忙斟酒,“母亲说,是皇上有了旨意,要三弟入宫为傧侍。事发突然,所以,我嘱咐了弟弟几句。”

    衍望端起酒杯,正要饮下去,却听得一惊,手怔在半空,“原来是这样。姐姐的旨意送到了你母亲那?也对,总归要给家主的。母父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最要紧的。”

    凛冽悄悄看着她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我向来,不想信这些。若是姻缘只求妻夫二人相敬如宾,那简直和整日上朝一样难受。”

    他含了后半句没说出口。

    他不喜欢母父之命,所以才会为了和她在一起,身为名门贵子,哪怕是做她的侍人也无妨。

    可这些在她看来,会不会叫她觉得,她只是在履行皇上的意思,才娶他?

    他紧张起来,手指摩挲着酒杯。

    衍望搁下了那杯没有饮下的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公子是个有情人。可天道无情,常常叫有情人伤心。”

    凛冽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些惶恐的神色,他紧张而卑微地发问,“那你呢?”

    他问出了口,却有些后悔。这些年他直来直去惯了,不会婉转地打官腔,何况关心则乱,他当然希望问出她的心意,却又怕得来的结果叫他伤心。

    衍望看着这张俊朗的面容,紧张而关切的神情,心里有一丝丝的高兴。她把杯中酒昂首一饮而尽,借着朦胧的醉意看着他。

    她不想说话,就喜欢看眼前人卑微等着被爱人审判的模样,笑意染上脸颊,她的酒量没那么好,饮了几杯就霞光一片。

    “怎么?今日来,没有给我带礼物么?”

    他仿佛像个被获释的困兽一样,脸上绽出了释怀的笑容,立刻将藏在袖子里的一柄扇子拿了出来,双手奉上。

    “我听沈侍娘说,你赞过她的蔷薇香气的墨水好闻,便向她借了一块。”

    衍望展开折扇,上面画着自己站在墙边独立的样子,墙上檐角都是落雪,看那衣着,是自己参加宋玉婚礼那一日的装扮。

    忍不住勾住嘴角一笑,“真好看。画得这样精心细致。我的每一处装饰都被你画出来了。”

    他被爱人称赞肯定了,脸上的愁容尽数消退,也跟着她的笑容笑起来,“你站在雪地中,积雪恍若无色一般。白貂裘也好、雪花也好,仿佛尽数都成了你的陪衬。”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墨水果真好香,连带着画上的雪,都胜过当日的真雪。”

    凛冽看着她醉意的模样,心好似被轻柔的羽毛包裹住一般,情意比酒意更罪人,“可你胜过画中千万般,立于雪中,真真似一树梅。”

    衍望双手缓缓把扇子合上,他每见自己一面,就会用丹青记录自己的模样,这样的心绪,任是谁都会被感动吧,“「一树梅前一放翁。」不知谁可解放翁之意。不过,我倒是更喜欢松柏。”

    “松柏无香。不像你。松柏之质,经霜弥茂。倒是也像你。”

    这句词说中了衍望的心意,她显得高兴了几分,“松柏刚劲,所以我喜欢。不与权贵折腰。”

    她说罢,又自嘲地冷笑了一下,“我说这话,是不是很讽刺。明明我是权贵门中人。”

    凛冽摇摇头,“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能选择自己的品格。梅花于松柏都不足以形容你。”

    他将自己的酒杯,略低些,轻轻与她碰杯,二人连饮数杯,借着酒意好似亲近了些。

    “说起来,你怎么遇到了沈侍娘?”

    凛冽连忙解释起来,“是那一日,进宫回禀皇上,就碰巧遇到了她。她提及你的喜好,我就···关心了几分。”

    他原本如寒霜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羞怯之意。

    “沈侍娘主管吏部,想来事情繁杂。却能记住我的喜好。”

    “其实···那一日沈侍娘进宫···她说,是为了给她的弟弟请旨。”

    “哦?”

    “是她为了她的弟弟,难得向皇上开口。”

    衍望好似猜到了几分。

    “她很疼爱她的弟弟。这我倒是知道。”

    “她说,她的弟弟钟情于你,情愿做小厮,侍奉在侧。沈侍娘为官多年,一直勤勤恳恳,从来没有向皇上开口求过什么。这还是第一次。”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又仔细观察的衍望的意思。

    衍望一边思虑,一边又饮了一杯,她不知道皇姐会怎么想这件事,她怕皇姐介意她与朝臣来往过密。她对沈侍娘其人很敬佩,却并不想拉拢她。

    凛冽看见她的神色似乎有些忧虑,一时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沈侍娘说,皇上未置可否。没有明确回绝,也没有答应。原本皇上曾经考量过,想把沈公子赐给你,但当时沈公子年幼,就罢了。现在沈侍娘开口求皇上,也许皇上会答应吧。”

    衍望没有表情,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思索。她对沈银湖要不要嫁给自己,并无所谓。

    但谁都知道,沈沧浪、邢天芳、钟幼琮是皇上培植的近臣,只怕其中会有将来下一任宰相。她不想和她们来往过密。

    凛冽发觉,她没有喜色,便私心猜着她大约不大喜欢沈公子,心里也放松了几分,“沈侍娘,她还同我说,希望若是沈公子有入府的一天,求我多多包容他。我不好拒绝,便应承了几句。”

    衍望忽而抬头,“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觉得应该尽数告诉你。”

    “皇姐对···对我的婚事也没有再开口。怕是,也不再当回事了。”她没有说「你我」的婚事,觉得这样的词还是太亲密了。好似二人私定终身了一般。

    “皇上要弟弟速速入宫,圣旨马上就要下来了。弟弟生性顽劣,家里原本也没指望他。他入宫,家母很担心他顽劣不堪,触怒圣上。”凛冽也害怕皇上收回意思,皇上连弟弟入宫的事情都能速速办理,却搁着自己与唐王的婚事没有下文。

    “你是长子,所以卫将军一定是器重你的。”

    “妹妹长大了,家中的权柄自然是妹妹承继的。那并不是我所愿。”他以前上战场,只是为了保住家族的荣耀,可那些不是他毕生所求。

    按理说,衍望应该接一句,「那什么是你所愿」。可她不打算这样,毕竟她能猜到。

    “四小姐很能干。并不逊于其他的武将。我听闻,她颇有公瑾遗风。”

    提及妹妹,凛冽低头浅笑,“她是这样的人。可不如公瑾一般喜好音律,每每我想教她弹琴,她总是找理由逃避。”

    “是么?”衍望想问的,是你会弹琴是么?因为她也很喜欢。

    “人不喜欢的事情,自然会找理由逃避。”他说的,是你为什么总是回避我的感情,是不是因为不喜欢。

    “我有一柄仲尼琴,可惜受了潮,弦有些松了。而今也很少弹。”

    “那我帮你调弦。”他一下子好似来了精神。

    “好啊。说起来,我倒是有事情向你讨教。”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兵书,是卫凛冽的母亲卫拂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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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悠长,似轻纱一般,笼罩着夜色中的小巷子。

    她停下脚步,想和他道别。

    可他的眼里都是不舍的神色。

    “不如我送你回王府吧。正好我将琴拿上?”他想再和她走一段路。

    衍望叹了口气,“你我关系未明,还是不要叫人看到得好。免惹闲话,对你不利。”

    他眷恋的愁容看着她,明明是定了亲的未婚妻夫,却因为朝中权势变动,婚事被搁置了下来。他不知如何是好。

    “明日我让芍子把琴交给裴厢。就劳烦你了。”

    能为她做事,他自然高兴得紧,“我很快就会调好的。”

    “不急。”

    朦胧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暗昧不明的柔光更显得他的容颜绝色。

    两个人默默了一会,在寂静的夜里对视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惜时间也不能停留住,又担心周遭会有人暗查。

    她上去握了一下他的手,“我走了。”

    便松开手闪身告别了。

    他抚摸着掌心的温度,好似她还在一般,看着她的身影在夜色里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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