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皇家私塾不修五经事,白骨如山只在帝王家。(五十四)

    正红的轿子吹吹打打送到了京郊的一处僻静的宅子,衍望扯着红绸子与他拜过了天地,到了寝房里面。

    二人坐在喜床上,她用秤杆子挑开了他的红盖头,露出来他眉目如画的模样。

    “你穿红色真好看。尤其是点了妆容后,还有这样珠翠满头的模样,平时见不到你这样装扮,原来你这样穿也好看。”

    岑时毫绯红的面容低头浅浅笑,“承蒙妻主宠爱,时毫也能这样穿红一回。”

    他身着正红喜服的样子,真是叫人疼爱,尤其是他口中说出来妻主二字,更惹得她心里有了别样的反应。

    她将他的双手捧在手心里,“冷吗?”

    他甜滋滋地摇了摇头。

    “做喜轿好不好玩?”

    时毫点点头,“好玩。路上吹吹打打的,虽说吵闹些,可别有滋味呢。”

    “你喜欢就好。”看他高兴,自己也便高兴了。毕竟,衍望能结很多次婚,能纳很多房夫侍。可时毫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嫁娶。可他那次,没能坐轿子,也没能穿正红。

    穿正红,嫁与心爱的妻主,是宁国多少男儿心中的理想。哪怕像时毫这样高官的独子,也不能如愿。

    但好在,他嫁的人,是他的心上人。已经比那么多盲婚哑嫁的男儿幸福多了。

    衍望握着他有些发凉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可惜我不能暴露身份,便不能去迎亲。这算下来,倒是好似宋玉成亲时一般。”

    时毫被逗笑,“宋书生是不得不娶,妻主呢?”

    “我自然是庆幸终于能娶到你。你过生辰时,我在宫中耽搁了,也没陪你。现下补上空缺,好夫人能否饶过我?”

    她歪着头,调皮地看着他。

    时毫心里受用极了,能被她带出来,又是过生辰又是违制度办婚事,这辈子能这样被她对待,还有什么遗憾的?

    他扯了扯她宽大的袖子,“妻主,该喝合卺酒了。”

    交杯饮尽了交杯酒,鸳鸯交颈卧在红绡软帐底。锦被红浪叠叠翻,不知是几次,直到红烛滴泪快烧尽,二人方休。

    没了第一次时的酒醉与不确定心意。

    没了初婚时的青涩拘谨。

    只有两心相知的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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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如今没有下人们服侍,可二人晨起梳洗自得其乐。真真好似一堆浓情蜜意的新婚妻夫一般。

    岑时毫站在她身后给她簪着发髻,看着镜子里的她,心里喜滋滋的,挂在脸上怎么也压抑不住。

    衍望攥着他的手,“往常在府里,竟不知你这样爱笑。”

    她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蓦地惹得他身子一怔,手上梳子梳头发的动作也瞬间停了下来,可马上又梳了起来。

    “王府里面规矩多,哪里能像现在一样放肆。”

    衍望看着他喜悦的神色没了,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

    时毫尽力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凡人新婚第二日,总要早起见岳父公公的。若有正夫,还要去拜见正夫,哪里能像你一样,压着我到了这个时辰才起。”

    衍望听了这话,有些觉得好笑有趣,“如何是我压得你?是你纵着我睡到了这个时辰。”

    “是呀,咱们还得去见母亲和叔爹。”

    岑仙大人的两个小侍生了孩子,二房生的是儿子,三房生的是女儿,原不想告诉时毫的,怕他小产后看见产夫心里伤心。可后来三房生了女儿,免不了要操办。这才预备着回门去探望。也拿着这个由头,说是在岑府宿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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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府的确是稍稍装点了一番。可此时孩子还没满月,来访的人也不多。今日是时毫回门,所以岑仙大人更是辞了旁人的到访。

    “母亲!”

    时毫看见了母亲,发自内心地开心。仿佛见了母亲,他又变回了小孩子。

    唐王不敢进后府,便与岑大人在中堂处聊天。时毫一个人到了后府的内院探望两个小爹和孩子们。

    两位小爹分在不同的房里,他为了表示对妹妹的关照,便先去了三房小爹处。岑仙大人没有正夫,这个三爹虽然生了女儿,可出身低微,怕也不能扶正。好在,现在他地位算是稳固了,也能自己抚养女儿。

    “三爹。”时毫的声音很温柔。他本是嫡子,不需要对小爹这样客气,但他一向如此温柔,何况,他们总是时刻伺候母亲的人。

    三爹幸小侍本就比二爹肃小侍更姿容秀丽些,如今生产后略有发福,看起来更有福气了,颇有杨妃风范。他戴着绒毛额配,手里捧着一个布老虎正在逗弄着乳公怀里的女儿。

    “大公子来了。快请坐。”幸小侍和肃小侍都很敬重大公子,一是因为岑仙大人很护着大公子,二是因为从前只有大公子一个孩子。如今幸小侍生了女儿,功劳甚大,地位保靠,可大公子嫁的是唐王,再得宠的小侍也自然要多敬重些他。男孩子嫁的妻主,就是回娘家的脸面。

    一进到室内便是暖融融的,室内还熏了母亲最喜欢的水仙香。

    时毫将暖手炉递给了斯砚,文衫又有眼力见,扶着他解下了外面的斗篷。尽显气派。小厮安置了一个椅子在床旁边,时毫径直坐了过去。

    幸小侍眼瞧着那手炉套子都是宋锦做的,再不用说他通身的穿着,便心下明白了大公子定然是在王府里很是得宠了。

    “请大公子恕罪,侍身如今不能起身。”他虽然半卧着,却也识礼地欠欠身。他打量着时毫头上的簪子与额配,“大公子出落得愈发好了,这天河石的额配极衬您的肤色。”

    时毫明白幸小侍是个有点势力的人,他这样在意自己的穿着也是寻常,离得近看他,发觉他脸上丰润,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生产后颓态,可见生了女儿就是不一样。

    “不过是戴着玩罢了,不算什么。三爹容光焕发,一点也看不出是刚刚生产过的人。”三爹和二爹和时毫的年岁差不了多少,可时毫还是少年气。

    幸小侍抚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柔情浅笑,“哪里,大公子赞誉。公子不知,怀这孩子的时候,浑身酸痛,经常夜不安寐。哪里像二哥哥一样,他怀着二公子时,什么事儿都没有。”他的脸色上颇有得意,毕竟怀女儿才会浑身难受。

    时毫眉色低垂,回想起了自己没了的那个孩子,勉强地强挣着抬头,堆了个笑容,“三爹辛苦了。这是我和唐主儿给您和妹妹准备的贺礼。”文衫紧忙将礼品奉上,又打开盒盖子。

    “这金项圈是唐主儿在珍宝斋制的,虽然不是宫里的手艺,却也华贵大方。等妹妹再大些,就能戴上了。”

    幸小侍见了那金项圈,项圈下坠着的是一个嵌刻了莲花纹的金锁,金锁看起来沉甸甸的,他眼睛一亮,“诶呀呀,多谢唐娘娘和大公子了,孩子还小,这金项圈太贵重了。只怕现在她压不住,果真是要再过两年才能戴。”

    他说着贵重,可丝毫没有推掉的意思。反倒是看见了之后精神头有好了百倍。

    “锦绣,快,把小姐给大公子看看。叫她多谢大公子的盛情。”

    岑时毫尴尬地假笑了一下,可眼看着小厮锦绣抱着妹妹来,心里一下子被软化了。

    奶里奶气的小孩子,软软地窝在锦被里,被小厮抱着,她眨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时毫,最后还嘤嘤叫了几声。

    时毫心里对这孩子爱得紧,连忙接过来抱了又抱。那么小那么软的小孩子,安安静静待在自己怀里,不哭也不闹,就静静地看着自己,时毫心里的父性仿佛一下子被唤醒了,竟然不想撒手。

    “大公子和小姐真是兄妹情深。日后小姐还得要大公子和唐娘娘多多照拂了。”

    这句兄妹情深,把时毫从父爱中拽了出来,仿佛梦一下子醒了一般。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幸小侍,是啊,他才是这孩子的爹爹。时毫把孩子交给乳公的时候,心里真是一万个不舍,手就在空中无措地待着,仿佛不愿意梦醒一样。

    幸小侍看见了,捂着帕子无声地笑了一下,“公子这样喜爱妹妹,以后一定要多多回娘家来。等侍身出了月子,公子想吃什么,侍身便亲自做了等您来。”

    时毫的眼睛还挂在孩子身上,看她小手抓着锦被,眼珠子黑漆漆地盛满好奇心。心里又甜又苦。

    时毫不愿意那么事故,捧一个再冷落一个。二爹那自然也要去的。二爹性情安静,没有三爹那么爱说话。

    一进门,一下子便能感觉到这屋子里没有三爹房里烧的碳火足。

    “二爹。我来了。”

    他看见了二爹近身服侍的小厮,却没看见乳公。

    “大公子。昨儿听说您来,侍身备了您爱喝的茶。”小厮静郎立刻把孩子放在床上,去将茶水斟了捧过来。

    时毫坐在床边,内侧是肃小侍,床边是二弟弟。

    “弟弟看起来很安静呢。”

    肃小侍看起来就有些病气,“是呀,他在侍身肚子里时就不爱闹。”他说罢,低眉有些伤心的样子。

    “母亲不是那样薄情之人,何况,二爹还能再生育的。”他柔情安慰着,只是他心里也明白,即便母亲不会那么倾斜,这府里的人一定也是有着眉眼高低的。否则,为何这里碳火不足,也没有乳公呢。

    肃小侍叹了口气。

    “二爹怎么了?说起来,二爹是自己父乳喂养弟弟吗?”

    “是。原本大人说要请乳公的,只是···侍身的艿水还足,便没请乳公。管家说,两个孩子用一个乳公就好,否则人多了也是偷懒耍滑。”他情绪低落,似乎有很多委屈。

    时毫拍了拍他的手,“母亲不了解这些事情,只是被下人蒙蔽了而已。母亲她不是那样的人。”

    肃小侍点点头,“侍身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也许是产后心绪郁郁吧,大公子别在意。”

    时毫知道,拜高踩低一向如此,母亲那样忙碌,怕也无法顾及周全。

    “生孩子哪有不辛苦的。父乳喂养便更是了。不过听说,高门大户里,也有许多自己喂养孩子的。”

    肃小侍颔首,他知道是那个意思,面色有些发红,“是这样不错。也得是自己艿水好才成,不然,总是要被嫌弃的。”

    二公子此时却在襁褓里嘤嘤叫了几声,肃小侍将襁褓解开,左看右看,确认了是他饿了,便说了一句得罪,将衣衫领口解了,坐在床上艿起孩子来。

    时毫不好意思看,想起身走开。小厮静郎却过来将床幔拉了上。时毫起身站在床边,觉得有些局促。

    “大公子不是外人,静郎你这是做什么?!”

    静郎连忙跪下,“大公子恕罪。奴才无心。”又将帘帐重新拉开。

    时毫看着他喂孩子,孩子喝饱了艿水,狠心一咬,惊得肃小侍连连吃痛。静郎赶忙过来将孩子抱走。

    时毫坐近,发觉那xx已然被咬破了,还出了血,心里惊的厉害。

    肃小侍见时毫的样子,忍着疼痛安抚他,“吓着大公子了。是侍身的不好。”

    “还是快将血水擦擦吧,再敷些药。”

    “每日都是这样,哪里能敷药。早就喂他喂得皲裂了。嗯···其实也不都是这样的,是这孩子嘴上有劲儿,大公子别怕。”

    时毫缓了好一阵子才好,又将礼品拿来,自己拿了一锭银子与他。肃小侍不敢收,连连拒绝,又不许静郎收下。

    “只是我的一点心意,静郎,你拿去给二爹添些碳火来。天这样寒凉,别教二爹和弟弟冻着了。若是月子里坐下了病,以后还如何生育呢?”

    他既然这样说,肃小侍也无法拒绝,毕竟要养着身子,再为妻主生下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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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衍望在中堂里,和岑大人聊税务聊得正好,看见时毫出来时神色有异,便忍不住问候了一声。

    “没什么,只是见二位小爹生育辛苦,心里便颇为感激他们为母亲生女育儿。”

    时毫假意遮掩,实则衍望和岑仙都看得出他的伤心。

    衍望上去拉他的手,却发现手有些凉,“怎么这样凉,没拿手炉么?”

    时毫:“那个手炉,我借花献佛给了二爹,殿下别怪我自作主张。”

    衍望无所谓一个手炉,“你喜欢就好。不用和我说。反□□里库房还有,再叫南蓉挑几个好的与你就是了。”

    岑仙听出来其中有关窍,“皇家的手炉,做工定然不一样。微臣自然会去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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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马车上,时毫一直是内心惶惶难安的样子。衍望攥着他的手,“怎么了?有什么事?是小爹欺负你?”

    时毫摇摇头,不愿意说出实话来,“九娘,咱们去一趟太清宫好不好?”

    “好啊。反正也是出来一趟。怎么突然想去太清宫了呢?”

    时毫一只手抚摸着自己肚子,“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去了。左右今儿是好日子。”

    他不肯说实话,可真的到了太清宫,却没忍住在求女灯上添了好几斤的香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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