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皇家私塾不修五经事，白骨如山只在帝王家。（七十二）
任脚下的众生，为我铺成一条英雌路。
有了之前慕灼的经历，还有生产后，没两年因为身子虚亏便撒手人寰的越衔做例，梁王百里玄度是绝对不愿意生育的。她看够了那么多因为生育逝去的人，自己的一生都想奋斗在以女人的身份登基、带领天下的女子夺权的这条路上。她不仅对生育没有想法，对自己的子嗣，也没什么兴趣。
很多时候她会想，若是功成，若是没有女嗣，无非就是传位与九儿罢了。
那时候，她看完了奏章，回头看看睡在自己身旁的九儿，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小人儿。夜风习习，蓬莱殿的帘帐被吹起，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翻了个身，揉揉眼睛。
梁王将她轻轻抱起来，在自己的怀里逗弄着。一旁的齐娆走上前来，送上了承天皇帝的意思。齐娆随身而行地跟了梁王许多年，在梁王登基后，封了她做御前的宣仪。梁王最喜欢齐娆的忠心、嘴严和不干政。齐娆的名字也是梁王起的，她说女子当为尧舜，所以给她取了名字叫做娆。
“皇上方才遣人来问，殿下可都预备好了？”
什么是预备好了？便是指梁王登基一事。
登基的礼仪，自然有礼部郑重相待。梁王需要预备什么？自然，是给她的登基，找一个必然的理由。
梁王拍了两下九儿，将熟睡的她又放在卧榻上，负手在殿内行走，“办法，本王想了数个，涂王等诸位王姑写的也不少。可本王总觉得不对，仿佛还缺少什么。”
“那殿下的意思是？”
“齐娆，还记得你和本王如何相遇的吗？”
齐家村有几个新娘集体闹上吊，穿着鲜红的衣裳，拿着统一买来的绳子。人们推开那间茅屋时，只看到了齐刷刷的红鞋子悬在上头。
梁王赶到的时候，虽然知道一定是当地村正的问题，但她还是先过问了几个女孩。这种偏远的乡村，仿佛离京都的文明有万年那么远。京都的女儿已经在三夫四侍。而齐家村的女孩还在被母父贩卖、被哥哥嫂子贩卖。
梁王注意到了齐娆与众不同，是因为她的名字。旁的女儿叫招娣、盼娣、望娣。而她叫做齐胜男。
她说，听村里会掐算的姑子说，女孩若是穿着红衣上吊，就能死后去仙境。仙境里没有嫁人，只有无拘无束的快乐。
那时候的她不过十三岁，不识字，说话却伶俐。
梁王看中了她的口齿，还有执行能力，那些女孩子都听见了姑子的话，只有齐娆当了真，还执行下去，集合所有的新娘。
齐娆的举措看似愚蠢，实则是在深渊里面选择了一种不那么痛苦的死法罢了。
若是能为她换一汪干净的池水，她一定可有作为。
“女子当为尧舜，你以后就叫齐娆。”梁王没有和她商量，那是一种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的语气。“娆不是妖娆，是可堪比拟尧舜禹的意思。”
齐娆没读过书，并不识字，她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她只是仿佛看见了光芒，看着眼前的女子身着盔甲，神采奕奕，好想也去她所在的“仙境”去。
“糊涂，这是当朝皇帝的皇长女，是梁王殿下！还不谢恩！”
齐娆如梦初醒。
“本王带你走。你不识字，也是一件好事。往后你没有拿你换钱的哥哥嫂子，也没有责骂你的夫家。你在本王王府里做事，穿官服，戴官帽。”
齐娆自小在村子里长大，哪里听过这些。
驿站里。梁王把齐娆头上一个又一个珠簪摘下来，耳璫也是一样。
直到齐娆头上只有乌发。
梁王把一顶唐制的官帽戴在她的头上，“往后，本王若做武皇，你便做上官婉儿，听懂了吗？”
齐娆只在村口过年时的皮影戏里知道这个故事。
“这些凤冠霞帔看似名贵动人，实则是女子的万重枷锁。你戴了官帽，不再装饰自己，反而是有了新生。只有以色侍人的弱者，才需要戴这些珠翠。”
齐娆学着旁的侍卫叩拜她的样子，笨拙跪下。
“齐某本是再生人；往后，殿下为君，我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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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娆回忆起来，别样暖意的笑容浮现在脸上，“自然记得。殿下为君，齐娆为臣。殿下是想说，最终齐家村子的事？”齐娆在她面前侍奉几年，已然能猜到她的心意。
梁王点点头。
“齐家村子本是偏远山村，交通不达，私塾书院更是没有。如何教化他们？也不怪当年的村正可堪说是个土皇帝了。竟然瞒下那么多事，政令下达置若罔闻。”
“当年的村民不肯放新娘走，殿下说了好多话。想教化她们女子应该继承家业，应该出外务工、读书。可他们固执，冥顽不灵。”
“是啊。本王说了好几种话。说女子孕育子嗣，自然应该是以女子为重。说女子能顶天立地，能读书明事理，男子能干的活她们一样可以。就像本王能提枪上马，能治理天下。说上古时期本就是以母女为传承，从母系冠姓。孩子是女人生的，自然应该随母姓。男人性情总是不稳定、贪图享乐、幼稚可笑，不像女子明理，能掌管家族、守住家财。”
梁王叹了口气，“可最终，他们还是丝毫不认。坚持要你们回去。直到最后，本王说出了那段话——”
齐娆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刁民如何不肯放她们走，只认定了她们是已经被出钱买下恶子宫。
“本王说，如今的皇帝姓百里，百里氏族本从母系传承。你们做百里皇帝的子民，就该从百里氏族的规矩。谁敢违逆，就是忤逆君上。”
梁王摇了摇头，“本王不明白，难道就凭借子嗣是女人孕育的这一点，还不足够叫天下人相信，世界本该从母系传承吗？那些老了指着女儿养活的母父，难道不明白女儿也能养老、传家吗？”
她又叹了口气，“她们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接受罢了。本王从前以为，公道自在人心。可现实，实非如此。天下本无什么恒定的真理，有人说女人孕育，所以应该女子为大。有人说因为女子承担了孕育之责，所以应该男人出去养家，从父系传承。”
远处的星光忽明忽暗，北斗七星渐渐浮现出来。
“齐娆。世上本无真理。人们只会自发地向权力靠拢。而不是思考公理。诸位皇女、王姑写的奏疏，在本王这样读多了书的人看来，自然是各自有理，各自出彩。可天下万民，多得是不知礼仪之人。她们如何认定承袭的制度，只是向皇族靠拢，向世俗风气投降罢了。”
“所以，本王的决定。不是采取这些明理之人赞同的论调。而是——”
任脚下的众生，为我铺成一条英雌路。
有了之前慕灼的经历，还有生产后，没两年因为身子虚亏便撒手人寰的越衔做例，梁王百里玄度是绝对不愿意生育的。她看够了那么多因为生育逝去的人，自己的一生都想奋斗在以女人的身份登基、带领天下的女子夺权的这条路上。她不仅对生育没有想法，对自己的子嗣，也没什么兴趣。
很多时候她会想，若是功成，若是没有女嗣，无非就是传位与九儿罢了。
那时候，她看完了奏章，回头看看睡在自己身旁的九儿，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小人儿。夜风习习，蓬莱殿的帘帐被吹起，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翻了个身，揉揉眼睛。
梁王将她轻轻抱起来，在自己的怀里逗弄着。一旁的齐娆走上前来，送上了承天皇帝的意思。齐娆随身而行地跟了梁王许多年，在梁王登基后，封了她做御前的宣仪。梁王最喜欢齐娆的忠心、嘴严和不干政。齐娆的名字也是梁王起的，她说女子当为尧舜，所以给她取了名字叫做娆。
“皇上方才遣人来问，殿下可都预备好了？”
什么是预备好了？便是指梁王登基一事。
登基的礼仪，自然有礼部郑重相待。梁王需要预备什么？自然，是给她的登基，找一个必然的理由。
梁王拍了两下九儿，将熟睡的她又放在卧榻上，负手在殿内行走，“办法，本王想了数个，涂王等诸位王姑写的也不少。可本王总觉得不对，仿佛还缺少什么。”
“那殿下的意思是？”
“齐娆，还记得你和本王如何相遇的吗？”
齐家村有几个新娘集体闹上吊，穿着鲜红的衣裳，拿着统一买来的绳子。人们推开那间茅屋时，只看到了齐刷刷的红鞋子悬在上头。
梁王赶到的时候，虽然知道一定是当地村正的问题，但她还是先过问了几个女孩。这种偏远的乡村，仿佛离京都的文明有万年那么远。京都的女儿已经在三夫四侍。而齐家村的女孩还在被母父贩卖、被哥哥嫂子贩卖。
梁王注意到了齐娆与众不同，是因为她的名字。旁的女儿叫招娣、盼娣、望娣。而她叫做齐胜男。
她说，听村里会掐算的姑子说，女孩若是穿着红衣上吊，就能死后去仙境。仙境里没有嫁人，只有无拘无束的快乐。
那时候的她不过十三岁，不识字，说话却伶俐。
梁王看中了她的口齿，还有执行能力，那些女孩子都听见了姑子的话，只有齐娆当了真，还执行下去，集合所有的新娘。
齐娆的举措看似愚蠢，实则是在深渊里面选择了一种不那么痛苦的死法罢了。
若是能为她换一汪干净的池水，她一定可有作为。
“女子当为尧舜，你以后就叫齐娆。”梁王没有和她商量，那是一种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的语气。“娆不是妖娆，是可堪比拟尧舜禹的意思。”
齐娆没读过书，并不识字，她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她只是仿佛看见了光芒，看着眼前的女子身着盔甲，神采奕奕，好想也去她所在的“仙境”去。
“糊涂，这是当朝皇帝的皇长女，是梁王殿下！还不谢恩！”
齐娆如梦初醒。
“本王带你走。你不识字，也是一件好事。往后你没有拿你换钱的哥哥嫂子，也没有责骂你的夫家。你在本王王府里做事，穿官服，戴官帽。”
齐娆自小在村子里长大，哪里听过这些。
驿站里。梁王把齐娆头上一个又一个珠簪摘下来，耳璫也是一样。
直到齐娆头上只有乌发。
梁王把一顶唐制的官帽戴在她的头上，“往后，本王若做武皇，你便做上官婉儿，听懂了吗？”
齐娆只在村口过年时的皮影戏里知道这个故事。
“这些凤冠霞帔看似名贵动人，实则是女子的万重枷锁。你戴了官帽，不再装饰自己，反而是有了新生。只有以色侍人的弱者，才需要戴这些珠翠。”
齐娆学着旁的侍卫叩拜她的样子，笨拙跪下。
“齐某本是再生人；往后，殿下为君，我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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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娆回忆起来，别样暖意的笑容浮现在脸上，“自然记得。殿下为君，齐娆为臣。殿下是想说，最终齐家村子的事？”齐娆在她面前侍奉几年，已然能猜到她的心意。
梁王点点头。
“齐家村子本是偏远山村，交通不达，私塾书院更是没有。如何教化他们？也不怪当年的村正可堪说是个土皇帝了。竟然瞒下那么多事，政令下达置若罔闻。”
“当年的村民不肯放新娘走，殿下说了好多话。想教化她们女子应该继承家业，应该出外务工、读书。可他们固执，冥顽不灵。”
“是啊。本王说了好几种话。说女子孕育子嗣，自然应该是以女子为重。说女子能顶天立地，能读书明事理，男子能干的活她们一样可以。就像本王能提枪上马，能治理天下。说上古时期本就是以母女为传承，从母系冠姓。孩子是女人生的，自然应该随母姓。男人性情总是不稳定、贪图享乐、幼稚可笑，不像女子明理，能掌管家族、守住家财。”
梁王叹了口气，“可最终，他们还是丝毫不认。坚持要你们回去。直到最后，本王说出了那段话——”
齐娆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刁民如何不肯放她们走，只认定了她们是已经被出钱买下恶子宫。
“本王说，如今的皇帝姓百里，百里氏族本从母系传承。你们做百里皇帝的子民，就该从百里氏族的规矩。谁敢违逆，就是忤逆君上。”
梁王摇了摇头，“本王不明白，难道就凭借子嗣是女人孕育的这一点，还不足够叫天下人相信，世界本该从母系传承吗？那些老了指着女儿养活的母父，难道不明白女儿也能养老、传家吗？”
她又叹了口气，“她们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接受罢了。本王从前以为，公道自在人心。可现实，实非如此。天下本无什么恒定的真理，有人说女人孕育，所以应该女子为大。有人说因为女子承担了孕育之责，所以应该男人出去养家，从父系传承。”
远处的星光忽明忽暗，北斗七星渐渐浮现出来。
“齐娆。世上本无真理。人们只会自发地向权力靠拢。而不是思考公理。诸位皇女、王姑写的奏疏，在本王这样读多了书的人看来，自然是各自有理，各自出彩。可天下万民，多得是不知礼仪之人。她们如何认定承袭的制度，只是向皇族靠拢，向世俗风气投降罢了。”
“所以，本王的决定。不是采取这些明理之人赞同的论调。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