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依旧没有升起来,石蛊城中到处是火把灯笼,人似乎比以往少了许多。

    火刑的地点在黑河边的一处空地上,楚一早早的被带到了那里。叱勒和苂挽臂出现的时候,末奇跟在后面远远的看到楚一被捆在十字木架上,身下架起了一堆木头。

    “为什么火刑都在河边?”末奇悄悄的问身旁的老女仆。

    “因为好清理,那些灰烬被河水一冲刷就干干净净了。”老仆沙哑着嗓音低声回复。

    末奇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放眼望去黑河水汹涌澎湃,色黑如墨,这是在这里烧了多少人,才会有这样的颜色啊。

    叱勒和苂在刑场不远处的石椅上落座,叱勒睨了刑犯一眼,忽然饶有兴趣的瞪大眼睛,身体向前倾了倾,转而嘿嘿一笑:“呦,这人,怎么那么像……像瑾大人!”说着他四处张望,视线落到不远处一个黑袍人的身上,那人正双手负后向这边走。

    “瑾大人,你要是不出现,我都怀疑那刑架上的人是你了!快看,像不像!”叱勒兴致十足,本来他是不愿意参观这犯人行刑,但拗不过美人苂,所以就不大情愿的来了,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打趣侍瑾的好机会,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侍瑾一贯的不苟言笑,阴着脸在他对面的石椅上坐下。在他身后的几个女仆里,芷换了素衣垂眸站着,虽是素衣,依然掩饰不住清冷的绝色姿容。叱勒只几眼就发现了她的不寻常,起身几步行到侍瑾对面,眼神不加掩饰落到芷脸上。

    “早发现新来的这批女仆长的美,没想到还有这么美的,蛊帝金屋藏娇搞了一个不让见人,不知道要是见到你藏起来的这个,会不会直接要过去。”

    侍瑾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似笑非笑开口:“不劳叱大人操心,据我所知,蛊帝长情不好女色,不然,你又怎么有机会得到第一美人呢?”言下之意,这第一美人是蛊帝赏给他的,他不过是捡了蛊帝不要的。

    叱勒听完脸色果然黑了几分,他的法力与蛊帝不相上下,是整个石蛊界最高的,之所以位居人臣听人差遣,就是因为蛊帝手中控制着石蛊虫,石蛊虫只听帝族血脉的召唤,一旦攻击铺天盖地而来,遇石啃石,遇木食木,杀伤力十足,他不得不忌惮。

    叱勒被戳了痛处,悻悻然坐回位置,阴着脸闭目养神。

    末奇和芷对视几眼,两人微微点头,心中已有了数。不久前悠似找到芷,将末奇营救楚一的计划告诉了她,芷虽然无意参与纷争,然而她毕竟是奇魔界的一份子,于是答应参与。她请悠似传话,说她能做的就是使用乱心术让刑场的所有人都被心魔控制,这样一来,末奇几人便趁机营救。

    片刻后莫氐护佐到场,末奇见到他这才发现他身份高贵,并不是什么侍卫长。最后,蛊帝携着一身盛装的卓苡缓缓到场,身后跟着索格和硒月。卓苡挽着黑袍银发的蛊帝,抬眸间迎上末奇的目光。营救楚一的计划,卓苡并不知晓,末奇几人没有知会她,一来蛊帝法力强大,悠似不敢靠的太近怕隐身术被识破,二来卓苡是递族,法力低微,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此刻的卓苡眸光闪躲,看起来十分不安。

    自从蛊帝从她身上取走相思蛊后,她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之前对楚一的莫名情愫忽然消失,回想之前的种种,她不难猜出自己是被利用了,也从各种流言中猜到利用她的人是硒月,如果当时硒月的计谋成功,她估计早就死了。虽然蛊帝长情饶恕了她,也没有追究什么,但是她就是感觉每日如履薄冰,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经过的时候,末奇似乎看到蛊帝瞟了她一眼,似是无意,但是她心里却莫名的咯噔一下,第一反应便是担心自己的计划被知晓了。

    现在人都到齐了,末奇在奴仆和侍卫中扫了个遍,依然没有发现迭鸾的踪影,几个人一起来的,现在唯独她下落不明,不免让人忧心。

    蛊帝落座,行刑开始,黑衣行刑者举起火把扔到楚一身下的柴堆上,火势顷刻间拔地而起,如同一道道火舌。

    卓苡紧蹙着黛眉,手指紧紧握着,额间冒出细细的冷汗,她知道这是杀鸡给猴看,说不定哪天就轮到她。眼看就要烧到楚一。然而火苗接触到楚一时,似乎受到了阻碍,有意识般绕开了。蛊帝嘴角动了动,绕有深意瞥了卓苡一眼,见她表情诧异,便知道这不是她做的。

    “莫氐。”蛊帝声音带着压迫感。

    “是。”莫氐心中了然,一挥手,楚一周身的水幕屏障崩落消失,火苗迅速窜到楚一周身,衣角已经点燃!

    末奇一个眼神过去,芷中指紧扣,意念一动,周围立刻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生成,所有的人都被罩在这屏障中。瞬间,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所有人以当时的姿态表情进入了芷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心魔幻境。末奇趁机施法调动黑河水,水如风般席卷而至,顷刻间浇灭了将要吞噬楚一的火焰!

    悠似和玄纪很快解开了束缚他的绳索,按照计划,由她俩护送楚一离开,其他人留下来,继续寻找点燃火种的方法。计划似乎很顺利,悠似抬手与玄纪联手,将河面封冻了。玄纪背上昏迷的楚一,踏上冰面准备过河。

    侍瑾本身也有读心乱心的法术,在幻境中同芷纠缠了片刻便发现自己中了法术,意识挣脱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蛊帝表情狞痛的挣扎了一瞬眼瞳忽然间变成了红色,下一刻帝王震怒一个眼神芷的乱心屏障就崩毁了!所有人突然挣脱,法力弱的奴仆们纷纷昏倒,法力强的也不免吐血受伤。

    霎那间黑河冰冻消融,巨浪滔天,冰面上的三个人瞬间被巨浪吞噬!

    末奇因为没入幻境所以没有受伤,为了避免被人怀疑她假装受到重创,同身旁的女仆一同倒下。芷是真的受了重伤,一口清血喷出直直倒了下去。莫氐将她接住,心中早已了然,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居然能使出这么强大的乱心术,方才他没留心,竟然也被控制了片刻。

    卓苡正处于一片冰天雪地的幻境,到处是碎裂的冰层,她走着走着忽然身子一歪,直直坠落水中……下一刻幻境突然碎裂,她猛然苏醒大口大口的喘息。蛊帝见她毫发无伤只是受了惊吓,不免觉得奇怪,要知道陷入幻境被人强行破境带出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三个护佐都受了伤,连索格和硒月也捂住胸口脸色惨白,而她,一个灵力微弱的女子,居然毫发无伤!蛊帝觑着双眼,疑心是她施法要救那外世人。

    意识到他怀疑的眼神,卓苡喘息着解释道:“我是递族血统,体质特殊,方才破境带来的冲击力,已被转移。”话音刚落,她身下的石椅骤然间碎裂,转瞬已成齑粉!蛊帝赶紧拦住她进自己怀中,显而易见,方才那股重击力被自动转移到了石椅上,齑粉处的石板板有几大裂痕,想必有很大一部分冲击移到了地上。

    如此看来,施法救人的不是她。

    索格几步上前恭声询问:“蛊帝,犯人落水,要不要派人打捞尸体?”

    蛊帝淡淡回应:“这黑河里的水蛊用尸骨养了这许多年,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派上用场。”

    “大部分水蛊如今已有两人的身量,一般人落入黑河,有去无回。”

    蛊帝听了似是很满意,带着卓苡起身离去。末奇闭着眼睛听到水蛊的时候,心里一激灵,看来楚一三人是凶多吉少了,迭鸾一直不知所踪,说不定她早就遇害,如今芷受重伤,可谓损伤惨重。这一刻,她第一次在心中升起一丝悔意,或许,她们根本就不该来。

    末奇想了三天,浑浑噩噩了三天,她想带着卓苡一起离开,但是又不甘心,如果现在走了,那么死去的也就白死了。只是卓苡她,真的能点燃火种吗?火种消失只余灰烬,又该怎么点呢?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很荒唐,从未在任何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火种熄灭可以重燃,火种重燃本就是她一厢情愿想出来的啊。想到这里,她不免灰心丧气,有种穷途末路的绝望之感。

    这天她随美人苂参观正在装饰阶段的帝后宫,一路上失魂落魄的模样让苂很是厌烦,于是罚她在石板路上跪着,末奇也不反驳,屈膝一跪,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她这鬼样子,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苂问旁边的女仆。

    女仆本就嫉恨末奇新人得宠抢了自己的位置,于是趁机造谣说最近宫中有几个人也染了类似的病症,起先是魂不守舍垂头丧气,之后身上的皮肤慢慢长出黑色斑点,丑陋无比。苂一听,吓的赶紧退后,她这副容貌可是最大的资本,若是毁了就会失去现有的一切。想到这里,她捂住脸不耐烦吩咐道:“你跪着吧,跪上一天就自寻去处吧。”说着,便急乎乎离开,没走几步忽然停住,眼珠一转嘴角扬起一个诡诈的笑。

    转回头来指着末奇说:“你,跪完了记得回来,别叫别人说我不顾主仆情意。”说完,对着造谣的女仆交代了一番,内容就是将末奇调离她的寝殿,以后就在偏殿做粗活。

    对于这些,末奇完全不在意,看着苂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她眼神淡漠的望着幽黑的天空,这无光境来的真是时候啊,不仅天地间无光,连心里的光也没了。

    忽然间,石板路两边的火把一齐熄灭,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抬头一看是母亲依洛,她此刻被一个极小的水珠包裹着,安然躺在母亲的手心。这么强的驭水术,她没有学到十分之一。

    “母亲,你把卓苡救出去了?”她试探的问,心里已经料到母亲的法术不足以去帝宫带走卓苡,蛊帝的法力之高,她亲眼见过。

    果然,依洛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停住了脚步,末奇纵身从水珠中跳下,发现这是新建的帝后殿内的一处偏殿。四周只有一盏幽暗的灯笼,所有画石的工匠都不在,据末奇所知,这些工匠正没日没夜的赶工,除去病了的死去的都没有休息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里这么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奇怪,今天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末奇疑惑的望了望母亲,“母亲,是你施法把他们藏起来了吗?”

    依洛摇头:“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末奇听完心中已了然,她知道宫殿的督工是莫氐,而莫氐似乎跟母亲的关系非同寻常。她猜疑着试探道:“莫氐他,找过我。”

    听到这里,依洛果然紧张起来:“他跟你说过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末奇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果然如她所料,母亲当场僵化,下一秒又有种秘密暴露的轻松感。

    “他说的是真的吗?”末奇继续套话。

    依洛点点头,缓缓说出那句轻飘飘又沉重万分的话:“他的确,是你父亲。”

    如果在以前,末奇听到这些,一定会觉得心中有所震动,但是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自己额间印记的秘密,所以,她问了。

    “我额上的印记是假的,用赤炭石画的,对吧?母亲,我想听实话,我出生的时候,额间是不是没有印记?”

    依洛没有想到她的话锋转的这么快,登时睁大双眼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缓了缓,她开口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简单了,末奇,你不能待在这里,必须跟我走,还记得尼木的预言吗?当初她算出了那个外世人会来,也算出了没有命运轨迹的女孩会出现,这些,你都知道,你唯一不知道的是,就在那天,她算出了那个女孩是谁。”

    昏黄的幽光中,依洛目光灼灼,一切真相呼之欲出。

    “是我,对吗?”

    依洛无奈的点头。

    “所以,你把她杀了?不对,是你叫莫氐杀的对不对?当初尼木死时,悠翦看到的那个黑衣人就是莫氐,对吧。”

    “是,她那天占卜的时候我正好去看她,她算出了你就是那个没有命运轨迹的女孩。”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杀她啊。我本来就想拯救奇魔界,这有什么问题?”

    依洛缓缓的摇头:“不是这样,她算出的不是一个奇魔界的领袖,而是一个祭品,我不可能,让我的女儿死,所以,她必须死。”

    “祭品?”末奇反复思量这两个字的含义,无数跟献祭有关的书籍都在她脑子里过了遍,她明白献祭便是死,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死了,奇魔界才能获得拯救,难道真的有什么看不见的神明,必须要表现出死亡的虔诚才能打动他帮助奇魔人吗?

    “有没有算出,该怎么献祭?”末奇认真的问。

    依洛听了升起一股火气:“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想保护自己的女儿,”顿了顿,她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这个预言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你很可能会被送到蛊帝那里,或者是,被活活整死,我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末奇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换做任何人估计都会像她那样做。两人静默着,各怀心思,片刻后,末奇问:“我走了,卓苡怎么办?”

    “谁的女儿谁救,迁织会有办法的。”说着,她拉起了末奇的手。

    末奇出乎意料的没有挣扎反抗,任由她拉着,依洛走了一段,停下来望着她。末奇淡淡一笑:“母亲,你有救女儿的权力,只是我跟你回去之后,也有逃跑的权力。”

    依洛怔愣住,手慢慢松开,脸上浮现一个苦涩的笑容,她的女儿她了解,别说这里还有一个卓苡,即便只剩她一个人,她也不会轻易的离开,她选择的路,是会一条道儿走到黑的。末奇向前两步,张开胳膊轻轻抱住了母亲。

    “母亲,再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前,我尚且不会放弃,如今知道了自己是那个命定之人,又怎么可能会放弃呢?我从懂事起,就有一个心愿,我想保护族人们不被石蛊界欺凌,每当他们过来带走我们的族人充当他们的奴隶,我就无比憎恨。我发誓,有朝一日我要踏平石蛊界,不惜任何代价。”她趴在母亲肩头平静的诉说着,一番话听的依洛既心惊又心痛,她一直觉得女儿是觉得好玩才一直想要拯救奇魔界,没想到在她心里居然有这样坚定的志向,这一番倾诉,仿佛是母女之间的诀别,她又怎会不心伤?

    依洛什么都没有说,只抚摸着女儿的小脸默默流泪。

    临走时,她勉强笑了笑:“尼木的预言也不一定准,万事皆有变数,照顾好自己。”

    末奇点头,忽又问:“既然我是命定之人,那么卓苡又是什么人?”

    依洛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在之前,奇魔界的任何人都不曾听说,迁织有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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